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便将天下治乱之根本概括而尽——修身为本。“民之治乱在于上,国之安危在于政”,居上位者,身修、心平,就能安定天下。“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三国志·蜀书·蒋琬传》)就是说,心中要有民,心中有民,就有“平”,“平”则治。
刘向说:“治国之道,爱民而已。”(《说苑·政理》)人民虽然没有决定权,但是人民却有选择权。民心所向,就是选择,民意就是天意。心系民瘼,与民共忧乐,则民乐为效死。无视民愿,必然“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庄暴】 齐国大臣。
庄暴来见孟子,说:“齐王召见我,告诉我说他爱好音乐,我没有话回答他。”又说:“喜爱音乐怎么样?”
孟子说:“齐王很喜爱音乐,那么齐国应该是有希望了!”
后来有一天,孟子见齐王,说:“大王曾对庄暴说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吧?”
齐王地变了脸色,尴尬地说:“我并非喜爱古代先王的音乐,只是喜爱世俗的流行音乐罢了。”
孟子说:“大王非常喜爱音乐,齐国就有希望了!现在的音乐和古代的音乐是差不多的。”
齐王说:“可以告诉我其中的道理吗?”
孟子问:“一个人独自欣赏音乐的快乐,与同别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相比,哪一种更快乐?”
齐王说:“不如同别人一起欣赏音乐快乐。”
孟子问:“同少数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与同很多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相比,哪一种更快乐?”
齐王说:“不如同很多人一起欣赏更快乐。”
孟子说:“请允许我给大王谈谈什么是真正的快乐。比如说现在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大王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演奏,全都头痛得眉头紧皱,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这样喜爱音乐,为什么使我们陷入到这样不堪的境况?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如果说现在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大王车马的嘶鸣,看到华美的旗帜高高飘扬,全都头痛得眉头紧皱,互相诉说着:‘我们君王如此喜欢打猎,为什么使我们沦落到这样无奈的绝境?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这没有别的原因,是大王您不能与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
“假设如今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曲调,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告慰说:‘我们君王近来安好无疾病吧,不然怎么能奏乐呢?’假设如今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君王车马的辚辚之声,看到华美的旗帜飘扬在空中,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欣慰地说:‘我们君王大概没有什么病痛吧,不然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正是因为大王您能与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与百姓共欢乐,那么就能称王天下了。”
《孟子正义》曰:“人君田猎以时,钟鼓有节,发政行仁,民乐其事,则王道之阶,在于此矣。故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矣,与民同乐也。”
朱子曰:“好乐而能与百姓同之,则天下之民归之矣,所谓齐其庶几者如此。”
范氏曰:“战国之时,民穷财尽,人君独以南面之乐自奉其身。孟子切于救民,故因齐王之好乐,开导其善心,深劝其与民同乐,而谓今乐犹古乐。其实今乐古乐,何可同也?但与民同乐之意,则无古今之异耳。若必欲以礼乐治天下,当如孔子之言,必用韶舞,必放郑声。盖孔子之言,为邦之正道;孟子之言,救时之急务,所以不同。”
杨氏曰:“乐以和为主,使人闻钟鼓管弦之音而疾首蹙额,则虽奏以咸、英、韶、濩,无补于治也。故孟子告齐王以此,姑正其本而已。”
感悟快乐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同的,然而对快乐的体验是相同的。“王子正在日光浴,乞丐也在晒太阳。”快乐来自于我们的心灵。
蚂蚁正在挖洞,蝴蝶停在空中,蜜蜂藏在花丛,鸽哨划过天空……
一场大雪过后,大地又一次变得洁白起来。雪地上孩子们在打雪仗、滚雪球,玩着古老的游戏。早晨宁静而美好,太阳慢慢地照射下来……
快乐就是在这一切平凡之中的有意发现,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另类风景。
当你怀着一颗平和的心时,一花一草都满载着快乐,一虫一鸣都会唤起你欢悦的心情。
真正的快乐来自于美好的心灵。而只有政宽人和,才会令人民心存快乐,才会有君民同乐之境。也只有先天下之忧而忧,而后才可得享天下之同乐。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齐宣王问:“文王的园林有方圆七十里,是这样吗?”
孟子回答说:“文献上是这样记载的。”
齐宣王说:“这不是太大了吗?”
孟子说:“百姓还认为是太小了呢。”
齐宣王说:“我的园林只有方圆四十里,百姓就觉得大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孟子说:“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砍柴的可以自由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随意进出,是与百姓共同拥有的,百姓认为太小,不就是很自然的吗?我初到齐国边境时,问明了齐国的重要禁令,然后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有个方圆四十里的园林,捕杀其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内设下了一个方圆四十里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应该的吗?”
《孟子正义》曰:“讥王广囿专利,以严刑陷民。”
朱子曰:“古者四时之田,皆于农隙以讲武事,然不欲驰骛于稼穑场圃之中,故度闲旷之地以为囿。然文王七十里之囿,其亦三分天下有其二之后也与?”
斯民如斯
圣明的君王以天下为家,昏庸的国君梦想建立家天下。历来的君主都以为天下为己所有,偶尔他们中略为开明的某位,会给人民以有限的宽政。于是,平民百姓便高呼万岁,感恩戴德了。中国老百姓的生活理想很直接,只要能够有一碗饱饭就行了,就感到满足了。正如孟子所说:“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就觉得是生在好时代了。
清代思想家黄宗羲说:“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明夷待访录·原臣》)如果哪位帝王将他的御花园向百姓开放一天,那么真就是给百姓一个天大的恩赐了呵。于是百姓便同声歌颂道:“万岁圣明,德如尧舜。”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汤事葛】 汤,即商朝的创建者成汤。葛,古国名,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县北。
【昆夷】 殷末周初西戎国名。
【大王】 也作“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周族首领。
【獯鬻】 古代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周称猃狁,秦汉时称之为匈奴。
【勾践】 (?-前465年),春秋时越国君主。前494年,越被吴打败,勾践屈辱事吴,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最终灭掉了吴国。
【一人】 指殷纣王。周武王起兵伐纣灭殷。
齐宣王问道:“同邻国交往有什么原则吗?”
孟子回答说:“有。只有仁人能以大国的地位尊重小国,所以商汤曾经援助葛国,文王曾经善待昆夷。只有智者能以小国的地位尊事大国,所以周太王曾经善结獯鬻,勾践曾经侍奉吴国。处于大国地位尊重小国,是乐于听从天命的人;处于小国地位尊事大国,是敬畏天命的人。乐于听从天命的就能安定天下,敬畏天命的就能保有他的国家。《诗经》说:‘敬畏上天的威严,才能保有家国。’”
齐宣王说:“精辟呵!我有个毛病,我喜欢勇武。”
孟子回答说:“大王请不要只喜欢个人的小勇。手握剑柄、疾目环视,说:‘谁敢阻挡我!’这是普通人的小勇,只能对付一个人罢了。大王请把气量放大!《诗经》说:‘文王勃然震怒,于是整军经武,遏制侵犯邻国的强敌,增强我周朝的威福,以此回报天下人的期望。’这就是文王的勇武。文王一怒而安定天下百姓。《尚书》说:‘上天降生万民,设立君主治理他们,树立师长教化他们,意在协助上天,养护百姓,恩泽施予天下。有罪或无罪,由我们自己负责,天下还有谁敢超越自己的本分?’有一个人横行天下,武王就感到耻辱。这就是武王的勇武。而武王也是一怒之下就安定了天下百姓。如今大王也一怒就能安定天下百姓,那么百姓唯恐大王不喜欢勇武呢!”
《孟子正义》曰:“圣人乐天,贤者知时,仁必有勇,勇以讨乱,而不为暴,则百姓安之。”
朱子曰:“仁人之心,宽洪恻怛,而无较计大小强弱之私。故小国虽或不恭,而吾所以字之之心自不能已。智者明义理,识时势。故大国虽见侵陵,而吾所以事之之礼尤不敢废。”
朱子曰:“天者,理而已矣。大之字小,小之事大,皆理之当然也。自然合理,故曰乐天。不敢违理,故曰畏天。包含遍覆,无不周遍,保天下之气象也。制节谨度,不敢纵逸,保一国之规模也。”
朱子曰:“人君能惩小忿,则能恤小事大,以交邻国;能养大勇,则能除暴救民,以安天下。”
张敬夫曰:“小勇者,血气之怒也。大勇者,理义之怒也。血气之怒不可有,理义之怒不可无。知此,则可以见性情之正,而识天理人欲之分矣。”
外交的实质就是势力范围的重新划定
邦国之交是建立在相应实力基础之上的利益同盟。任何一纸协约,都是对于利益分配调整的暂时确认。邦国之间的结盟永远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所有“协和万邦”的美好初衷,所有实现“万国咸宁”的美好愿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国家无论大小,都有主权;实力无论强弱,都有利益;民族无论进步还是落后,都有尊严。因而友好的国际关系与和平的国际环境的建立成为邦国生存的客观要求。和平共处,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邦国交往的现实原则。
当然,有人得到利益,就有人丧失资源;要想获得安全,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而国与国的交往都是不对称的,也没有平等可言。在强大时,尽可能受益最大;处于弱势时,尽可能损害最小。因此,在大与小之间、在强与弱之间、在存与亡之间,就需要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既需要坚定的信念,也需要智慧。灵活地运用策略,从而达成“和解”,这会使得益者暂时满足,使受损者得以喘息。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自我发展,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雪宫】 齐宣王的离宫。
【齐景公】 春秋时齐国的君主,姓姜,名杵臼,前547年-前490年在位。
【《徵招》《角招》】 古代乐曲名。
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宣王说:“贤人也有这样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如果人们不能得到这种快乐,就要诽谤他们的君主了。得不到就抱怨他们的君主,是不好的;作为百姓的君主却不与百姓同享欢乐,也是不好的。以百姓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百姓也就会为君主的快乐而感到快乐了;以百姓的忧患为自己的忧愁,百姓也就会为君主分忧。乐,为天下人而乐;忧,为天下人而忧,这样做而不能称王天下,从来不会有的。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游览转附、朝儛两座山,然后沿着海边向南,一直游历到达琅邪;我该如何做才能与先王的巡游相比呢?’晏子回答说:‘问得好啊!天子到达诸侯的封地去叫做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视诸侯所守卫的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所谓述职,就是汇报履行职责的情况。没有无事而随意外出的先例。春天视察耕作情况,补助因春荒而物质匮乏的人;秋天视察收获情况,周济歉收的人。夏代民谚说:‘我的君王不巡游,我们哪会得到休养和抚恤?我的君王不视察,我们哪能得到补给和救助?巡游视察,成为诸侯的表率。’现在却不是这样,出巡时兴师动众,征集粮食,使饥饿的人没有饭吃,劳碌的人不得休息。人人侧目,个个怨愤,百姓于是就会作乱造反。这样的巡游实则是背逆王命,祸害百姓,吃喝浪费如同流水;流连不返,荒淫无度,使诸侯深感忧虑。沿着河岸从上游顺流玩到下游,乐而忘返,叫做流;溯河而上,乐而忘返,叫做连;无节制地野猎,叫做荒;贪杯无度而不知满足,叫做亡。先王没有流连的享乐,也没有荒亡的行径。只在于国君您如何做了。’
“景公听了十分高兴,于是在都城颁布各项禁令,然后去到郊外居住。并打开仓库,救济穷人。又召命乐官,命令说:‘给我创作君臣同乐的颂曲!’就是《徵招》《角招》之类的。其中有句歌词说:‘畜君有什么怨尤?’‘畜君’就是爱护、敬仰君主的意思。”
《孟子正义》曰:“与天下同忧者,不为慢游之乐,不循肆溢之行也。是以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也。”
朱子曰:“人君能与民同乐,则人皆有此乐;不然,则下之不得此乐者,必有非其君上之心。明人君当与民同乐,不可使人有不得者,非但当与贤者共之而已也。”
朱子曰:“晏子能畜止其君之欲,宜为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孟子释之,以为臣能畜止其君之欲,乃是爱其君者也。”
尹氏曰:“君之与民,贵贱虽不同,然其心未始有异也。孟子之言,可谓深切矣。齐王不能推而用之,惜哉!”
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
百姓终生都在劳作,为国家缴粮纳贡。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什么美好的德行,也想不到会被传唱万古。他们觉得这是义务,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然而,无论哪位君王,贤明或者平庸,只要哪天做了一件与民略有补益的事,就必然要人们为他大书特书,大赞特赞,以颂扬他的德泽,还要人们作歌传唱,以留下君民相乐的和谐盛况,更要史官载入典籍,以求照耀史册、彪炳千秋。
对那些封建统治者,人民在供养着他们,还得为他们唱着颂歌、对他们表示感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不公平。
齐宣王问:“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明堂】 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此指周天子东巡时接受诸侯朝见的地方,在泰山脚下。
【岐】 地名,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相传周太王古公亶父自豳(陕西旬邑)迁此建邑,成为周族居住之处。
【公刘】 后稷的后代,周朝创业始祖,曾率部落从邰迁至豳,周族从此兴旺起来。
齐宣王问孟子:“人们都建议我毁掉明堂,把它毁掉呢,还是保留着呢?”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仁政的王者的殿堂。君王如果想施行仁政,就不要毁掉它。”
齐宣王说:“可以告诉我仁政的具体方略吗?”
孟子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地,农民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关卡和市场只稽查不征税;湖泊池沼山林不设禁令,惩处犯罪的人不牵连妻儿家人。年老无妻叫鳏,年老无夫叫寡,年老无子叫独,年幼丧父叫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困难而又无所依靠的人。每次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必定首先照顾这四种人。《诗经》说:‘富人的生活已经很称心,重要的是怜悯那些孤独无依的人!’”
齐宣王说:“说得好啊!”
孟子说:“大王如果称好,那么您为什么不如此实行呢?”
齐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爱财。”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爱钱财,《诗经》说:‘五谷囤积粮满仓,筹足干粮备饥荒,装在布袋悬屋梁,安居乐业声威扬。弓弦齐举箭待发,干戈斧钺齐列张,整装启程奔前方。’这就是说,留守故土的人粮食积满囤仓,迁徙征讨开辟新地的人带足干粮,然后启程远行。大王如果爱财,能与百姓共同享用,那么实行仁政有什么困难呢?”
齐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贪恋美色。”
孟子说:“从前周太王也好美色,宠爱他的妃子。《诗经》说:‘古公亶父,清晨骑马驰骋,沿着水滨西岸,来到岐山之下,带着宠妃姜氏,勘察宝地建屋宇。’在那个时候,各户人家屋内找不到没有丈夫的成年女子,在外没有打光棍的单身汉。大王如果真正好色,能够也让百姓都有配偶,那么,实行仁政会有什么难度呢?”
《孟子正义》曰:“夫子恂恂然善诱人,诱人进于善也。齐王好货色,孟子推以公刘、大王,所谓:‘责难于君谓之恭’者也。”
朱子曰:“明堂,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也。能行王政,则亦可以王矣。何必毁哉?”
赵氏曰:“明堂,太山明堂。周天子东巡守朝诸侯之处,汉时遗址尚在。人欲毁之者,盖以天子不复巡守,诸侯又不当居之也。王问当毁之乎?且止乎?”
朱子曰:“公刘之民富足如此,是公刘好货,而能推己之心以及民也。今王好货,亦能如此,则其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
杨氏曰:“孟子与人君言,皆所以扩充其善心而格其非心,不止就事论事。若使为人臣者,论事每如此,岂不能尧舜其君乎?”
朱子曰:“盖钟鼓、苑囿、游观之乐,与夫好勇、好货、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者。然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二者之间,不能以发,而其是非得失之归,相去远矣。故孟子因时君之问,而剖析于几微之际,皆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其法似疏而实密,其事似易而实难。学者以身体之,则有以识其非曲学阿世之言,而知所以克己复礼之端矣。”
寡人有疾
任你苦口婆心,婆心苦口,他总能找到推脱的借口,即使一时找不到可以塞责的理由,仍然会顾左右而言他。不去在意,实际上就是不愿施行。
只是为了“敬贤”的好名而做出“礼遇”的样子,他全是在演戏,而且演技高明,不需要化装,也不需要排练。
纵然你的王政很好,天下仅有,可又能在哪里实行呢?
这是一个浮靡而混乱的时代,那些诸侯们无论德行如何不堪,能力如何庸劣,同样都野心勃勃,都是一群急功近利的势利之徒。他们总是想着早晨播下种子,转身就能得到收获,根本就没有一丝的耐心,因此他们哪里会行王道教化之举呢?
何况你所说的王道,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以他们庸劣的资质,又哪里能够想象得到那种美好,又如何能够体会到那种崇高的境界呢?
何况,贪婪的本性决定了他们的行为,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把搜刮来的财富再返还给人民呢?他们总想着永远占有,根本不会愿意与人分享。他们只知无度地聚敛与挥霍,根本没有同情和怜悯之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吸血的寄生虫,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他们来实行仁政呢?
与他们谈论王道仁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对牛弹琴。毕竟看着牛悠闲地吃草,弹着自己的竖琴,沐着过耳的山风,也还能有一份很好的心境。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对齐宣王说:“大王的臣子中,有一位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而自己到楚国去游历,等他回来时,妻子儿女却在受冻挨饿,这该怎么办?”
齐宣王说:“与他绝交!”
孟子说:“士官没能管理好他的职员,该如何处理?”
齐宣王说:“罢免他的职务。”
孟子说:“国家治理不好,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转过头去看看左右,说别的事情去了。
《孟子正义》曰:“君臣上下,各勤其任,无堕其职,乃安其身也。”
赵氏曰:“言君臣上下各勤其任,无堕其职,乃安其身。”
“四境之内不治”,但我没有责任
好一句“王顾左右而言他”,生动地写出了庸君的丑态!
“四境之内不治”,左右难道都没有责任?你们拿着俸禄,是如何治理的?你们的辅佐实在是失职!当然,上天难道不应该有所承担?作为老天,风不调,雨不顺,旱涝不均,灾患频发,实在难脱干系。因此,“四境之内不治”,是因为天公不作美,是因为左右工作失职,办事不得力。但是,我圣明而又伟大,在这样严酷的天时之下,在这样困难的环境条件之下,在我的英明领导之下,功绩卓著……
昏庸的齐宣王面对孟子的诘难,只能显出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副丑态。
——是的,我没有责任。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所谓故国,不是说国中要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说要有世代与国家休戚与共的大臣。现在大王没有亲信的臣子,过去任用的人,现在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齐宣王说:“我怎样识别那些没有才干的人,而不任用他们呢?”
孟子说:“国君聘用贤才,如果不得已,所用的人将会使地位低的超过地位高的,关系远的超过关系近的,怎么能不慎重呢?对于一个人,左右侍从都说‘他好’,并不一定行;各位大夫们都说‘他好’,还是不一定行;全国的人都说‘他好’,这样才去考察他;发现他确实好,这样才可以任用他。左右侍从都说‘不行’,不要听信;各位大夫们都说‘不行’,也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不行’,这才考察他,发现他确实不行,那么就罢免他。左右侍从都说‘该杀’,不要听信;各位大夫们都说‘该杀’,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该杀’,这才考察他;发现他确实该杀,那么就杀掉他。并且申明:‘是全国的人一致要杀掉他的啊!’这样做,才真正是百姓的父母。”
《孟子正义》曰:“人君进贤退恶,翔而后集,有世贤臣,称曰旧国,则四方瞻仰之,以为则矣。”
朱子曰:“左右近臣,其言固未可信。诸大夫之言,宜可信矣,然犹恐其蔽于私也。至于国人,则其论公矣,然犹必察之者,盖人有同俗而为众所悦者,亦有特立而为俗所憎者。故必自察之,而亲见其贤否之实,然后从而用舍之;则于贤者知之深,任之重,而不才者不得以幸进矣。所谓进贤如不得已者如此。”
可不慎与
孟子这套用人办法看似慎重,实则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贤人受阻而不得进、奸佞占位而无以黜的现象。
任何好人都不可能赢得一切人的赞赏,任何恶人也都不可能受到所有人的诅咒。那么“国人皆曰……”可能吗?无论多么高尚的人,都不可能完美;无论多么愚劣的人,都不可能一无是处。
把贤能与否分得很绝对,这也只能在理论上做到;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行得通的。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汤放桀】 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暴虐无道。传说商汤灭夏后,把桀流放到南巢(今安徽省巢县)。
【武王伐纣】 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昏聩残暴。周武王起兵讨伐,纣自焚而死。
齐宣王问:“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说:“在史册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问:“臣子弑杀君主,可以吗?”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做贼,败坏义的人叫做残;残、贼这样的人叫做独夫。我只听说武王杀了独夫纣,没听说武王弑杀国君啊。”
《孟子正义》曰:“孟子云纣崇恶,失其尊名,不得以君臣论之,欲以深寤宣王,垂戒于后也。”
朱子曰:“害仁者,凶暴淫虐,灭绝天理,故谓之贼。害义者,颠倒错乱,伤败彝伦,故谓之残。一夫,言众叛亲离,不复以为君也。书曰:‘独夫纣。’盖四海归之,则为天子;天下叛之,则为独夫。所以深警齐王,垂戒后世也。”
王勉曰:“斯言也,惟在下者有汤武之仁,而在上者有桀纣之暴则可。不然,是未免于篡弑之罪也。”
这个位置谁合适
仁可居,德可居,能可居。惟无仁不可居,无德不可居,无能不可居。以国君的位置为例,只有可居之人居之,才能带给百姓福泽。
那么,那些依仗家世显赫的世袭二代何德何能,何以能轻而易举地占据高位,何以能心安理得地高居上位?
天命有更替,帝王有废立。只是废立的手段有温和的,也有革命的。是否维护了民众的利益,是否维护了稳定,是不是以己之正而予匡正,是判断废立君主正确与否的标准。只要不是心存私念,而是为生民请命,就是应该的,就应该为废立正名。
古人总是如此地矛盾,一面高呼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一面又把天下当作私产来继承。那些有为者的革命行为,却总是引来各种各样的口诛笔伐。很多人说着所谓正统的呓语,维护着不值得维护的“道学”,实在令人不解。
没有仁德的君主可以被推翻,也应当被推翻。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建造巨大的宫室,就必定让工师去寻找巨大的木料。工师找到了这样的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师是称职的。建筑制作的工匠砍削木料,结果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匠人的技术不能胜任所承担的工作。一个人从幼小时开始学习一种技能,成长后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从我的要求’,行吗?比如现在这里有块璞玉,虽然价值万金,也必须经过玉匠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听从我的指使。’那么,这和让玉匠按您的吩咐雕琢玉石有什么不同呢?”
《孟子正义》曰:“任贤使能,不遗其学,则功成而不堕。”
朱子曰:“治国家则徇私欲而不任贤,是爱国家不如爱玉也。”
范氏曰:“古之贤者,常患人君不能行其所学;而世之庸君,亦常患贤者不能从其所好。是以君臣相遇,自古以为难。孔孟终身而不遇,盖以此耳。”
安天下社稷者,唯在用才
《唐语林》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唐高宗时,尚书卢承庆慧眼识英才。当时,督运官安学督运粮米,中途遇到大风,损失了一船粮食。卢承庆当即在考绩簿上注写道:“监督运输损粮一船,评为中下等。”安学听后神色自若,既不解释,也不申述自辩,安然告退。卢承庆很赞赏他的气度,紧接着又写道:“失粮乃出于天灾,非人力所能挽回,评为中中等。”安学仍然从容自处,既不大喜过望,也没有表示感谢。于是卢承庆继续写道:“宠辱不惊,评为中上等。”后来,安学果然不负所望,成为一位政绩卓著的地方官,名垂史册。
又据史书记载,唐太宗命令封德彝举荐人才,他很久都没有举荐出一个人。太宗问他为何没有荐举出一位人才。他说:“不是我不尽心,而是没有发现旷世奇才。”太宗当即责备说:“人的才能,各有所长,君子用人,就如同用器皿一样,应该大才大用,小才小用,各取所长。”
由此可见,唯贤能举贤,唯贤能用贤。识才之人,自己必须首先要有才识。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国攻打燕国,把燕国打败了。齐宣王问:“有人劝告我不要吞并燕国,有人劝说我占领燕国。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五十天就攻克了,只凭借人力是做不到的。不兼并它,上天必定会降下灾祸。占领会如何呢?”
孟子回答说:“兼并后,如果燕国人民悦服,那么就兼并它。古代有人这么做过,周武王就是这样做的。占领后,如果燕国人民反对,那么就不要占领它。古代也有人这么做过,周文王就是这样做的。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百姓带着酒食来迎接大王的军队,难道有别的要求吗?只是想脱离水深火热的生存环境罢了。如果水更深,火更热,百姓也就只有转而祈望别人解救他们了。”
《孟子正义》曰:“征伐之道,当顺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天意得,然后乃取人之国也。”
张子曰:“此事间不容发。一日之间。天命未绝,则是君臣。当日命绝,则为独夫。然命之绝否,何以知之?人情而已。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武王安得而止之哉?”
赵氏曰:“征伐之道,当顺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矣。”
人民的感受不容忽视
“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民心不可违,谁也不能无视民意。凭借强大的武力,可以占有土地一时,却不可能长久地占领人心。
无论你举着何种旗帜,借着什么名义,是救民于水火,还是吊民罚罪,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终的居心何在。你的力量可能暂时强大 ,以至于主宰一切,但是要长久在此驻留,就必须要经过人民的同意。
即使你的初衷是解救民众脱离苦难,但是却违背民意,强占他们的土地,使他们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么你也难逃民意的审判。你可以打败一个国家,可以摧毁一个政权,也可以扶植一个傀儡,但是永远也无法靠强力赢得民心支持。“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列子·说符》)成汤、周武王因为爱护天下百姓,所以成为杰出君主;夏桀、商纣因为被天下百姓厌恶,他们身死国亡。
没有人民的拥戴,任何强大的政权都会被历史埋葬。胜利最终属于自由的人民。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毁其宗庙】 意思是使其国家灭亡。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宗的地方。
【迁其重器】 灭亡其国家。重器:古代君王所铸造的作为传国宝器的鼎类。
【旄倪】 泛指老人、幼童。旄:同“耄”,古时八十至九十岁称耄。倪:儿童。
齐国攻打燕国,占领了燕国。别的诸侯国合谋援救燕国。齐宣王说:“各国诸侯谋划着攻打我,怎么对付他们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有只凭方圆七十里的地方就统一了天下的,商汤就是这样。没有听说拥有着千里见方的一大块地方还怕别人。《尚书》说:‘商汤征伐的第一战,就是从葛开始。’从而使商汤取信于天下。当他向东征伐时,西边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讨,北边的民族就抱怨,百姓们都说:‘为什么把我们这里放到后面呢?’人民盼望他,如同大旱时节盼望雨云虹霓一样。汤的军队所到之处,赶集市的照常经营,种田的也没有受到惊扰。正义之师诛杀那里的暴君,慰问那里的百姓,就像及时雨从天而降,百姓欣喜欢悦。《尚书》又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我们就有了新希望。’如今,燕国国君残虐它的百姓,大王去征伐它,百姓都以为会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竹筐盛着饭、瓦罐装满酒,迎接大王的军队到来。如果您的军队杀戮他们的父兄,囚禁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搬走他们国家的宝器,怎么行呢?天下本来就畏忌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的土地扩大了一倍却还不施行仁政,这就是使得天下的诸侯要兴动刀兵来攻打您了。大王您立即发布命令,释放被抓的老人孩子回家,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与燕国人商议,选立一位新国君,然后撤离燕国,那么还来得及阻止诸侯的救兵。”
《孟子正义》曰:“伐恶养善,无贪其富,以小王大,夫将何惧也。”
朱子曰:“齐之取燕,若能如汤之征葛,则燕人悦之,而齐可为政于天下矣。今乃不行仁政而肆为残虐,则无以慰燕民之望,而服诸侯之心,是以不免乎以千里而畏人也。”
范氏曰:“孟子事齐梁之君,论道德则必称尧舜,论征伐则必称汤武。盖治民不法尧舜,则是为暴;行师不法汤武,则是为乱。岂可谓吾君不能,而舍所学以徇之哉?”
就从燕国开始
到燕国去作战,那么就在燕国建立诚信,如同成汤开始于葛国之征。
然而在动荡的社会现实之下,王道仁政是如此的缥缈,在诸侯争强的时代,根本就没有人相信,更没有人愿意力行仁政。于是历史便在此拐了一个弯,错失了一次走向王道社会的机会。此后,在强权背景下,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实力就是一切”的世界,谁还在乎什么仁德。“你行仁德吗,那么你就‘傻帽’去吧。 我只是取得现实的利益,并尽可能使我的利益最大化。你就去行仁德吧,最好把你的利益也给我。”与说这种话的人谈仁论义,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根本就没有听在耳中,他们早已神游于声色犬马之境了。
王道的声音显得多么无力与微弱呵,得不到共鸣,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曾子】 即曾参,字子舆,孔子的弟子。
邹国与鲁国发生冲突,邹国被打败了。邹穆公问:“我的官员死了三十三人,而百姓没有一个战死的。如果诛杀他们吧,则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尽;不予诛杀吧,又愤恨他们看着自己的长官死难而不去救助,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孟子回答说:“饥荒年景,您的百姓,年迈体弱的辗转饿死在沟壑里,壮年人逃往四方的,几乎超过千人了。然而您的粮仓里粮食堆得满满的,库房里财物十分充足,而各级官员却没有一个向您报告这些情况,这就是对上怠慢国君,对下残害百姓啊。曾子说:‘警惕啊,警惕啊!你所做的事,必然会回报到你的自身。’百姓也正是借这次事件报复了他们的长官。您不要怨责他们。君主只要能够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附他们的长官,愿意为长官做出牺牲了。”
《孟子正义》曰:“上恤其下,下赴其难,恶出乎己,害及其身,如影响自然也。”
朱子曰:“君不仁而求富,是以有司知重敛而不知恤民。故君行仁政,则有司皆爱其民,而民亦爱之矣。”
范氏曰:“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仓廪府库,所以为民也。丰年则敛之,凶年则散之,恤其饥寒,救其疾苦。是以民亲爱其上,有危难则赴救之,如子弟之卫父兄,手足之捍头目也。穆公不能反己,犹欲归罪于民,岂不误哉?”
老百姓也就是这样炼成的
无视百姓疾苦,使民众忧患无从上闻者,“戒之,戒之”!“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资治通鉴·汉纪二十三》)既然只是维护统治者的利益,那么这就是统治者的事情,与平民百姓无关。
“与民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民同安者,人必拯其危。”(《三国志·魏志·曹昂等传》)对于政权来说,百姓永远是弱势,但弱势的百姓也可以对政权毫不关心,这又是对无道政权的有力一击。这就是所谓的“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虽然“下民易虐”,但最终“上天难欺”。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滕国这样一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之间,是依附齐国呢?还是侍奉楚国呢?”
孟子回答说:“这种谋划并不是我所能做出的。一定要我提出方案,那就只有一个:挖深护城河,筑坚固城墙,与百姓共同守卫。百姓宁可献出生命也不愿逃离,这样就能有所作为了。”
《孟子正义》曰:“事无礼之国,不若得民心,与之守死善道也。”
朱子曰:“有国者当守义而爱民,不可侥幸而苟免。”
自强才能生存
“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吕氏春秋·爱士》)滕国政权应该依靠民众,依靠自己,既不依附齐国,也不屈服楚国,致力于“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只有这样,才能在坚定的斗争中,谋得独立与尊严。
生命可以付出,信念不能泯灭。为了保卫主权的独立,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义之所在,我们不惜以身相殉。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邠】 地名,在今陕西彬县。
【岐山】 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滕文公问:“齐国计划修筑薛城,我感到很受威胁,怎么办才是上策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长期侵扰,他便离开那里迁居岐山之下。太王并不是愿意到那里居住,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承后世,是为了能够永远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上天决定吧。国君何必在意齐国的行为呢?只要努力推行善政就行。”
《孟子正义》曰:“君子之道正己任天,强暴之来,非己所招,谓穷则独善其身也。”
朱子曰:“人君但当竭力于其所当为,不可徼幸于其所难必。”
民心就是长城
撼天下易,撼民心难。
民心向背,决定着一个政权的生死存亡。
你筑你的城墙,我爱我的民众,何惧哉?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滕文公问:“滕国,是一个小国家,竭尽心力去侍奉大国,却仍然不能免除亡国的威胁,怎么办才能保全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屡次侵犯。太王就用皮货、布帛结交狄人,也不能免遭侵犯。又用猎狗、良马奉给狄人,还是不能免受侵掠;他又用珠宝、玉器行贿狄人,仍然不能免于侵害。于是太王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所想要的,就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有句古话:君子不为了抚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将从此离开这里了。’于是太王离开邠地,越过梁山,迁移在岐山下,建筑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们相互说:‘太王是个仁人啊,不能失去他啊。’于是追随他迁居的人,像赶集市一般。也有人说:‘这是世代相传的土地必须守护,不能随意放弃,死也不能离弃。’请您在离去与固守这两种方案中做出选择。”
《孟子正义》曰:“大王去邠,权也,效死守业,义也。义权不并,故曰:‘择而处之也。’”
朱子曰:“能如大王则避之,不能则谨守常法。盖迁国以图存者,权也;守正而俟死者,义也。审己量力,择而处之可也。”
杨氏曰:“孟子之于文公,始告之以效死而已,礼之正也。至其甚恐,则以大王之事告之,非得已也。然无大王之德而去,则民或不从而遂至于亡,则又不若效死之为愈。故又请择于斯二者。”又曰:“孟子所论,自世俗观之,则可谓无谋矣。然理之可为者,不过如此。舍此则必为仪秦之为矣。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于智谋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圣贤之道也。”
取决于自己的信念和决心
不必奴颜婢膝以事大国,也不要因为底气不足而畏惧强权。只要我们心怀仁德道义,树立起坚定的立场和信念,何必患得患失朝秦暮楚?
退缩、依附、讨好、逢迎,不仅不能求得和平与安全,反而会助长贪婪者的无厌。
其实,无论处在多么复杂的局面下,所要做出的抉择都很简单。之所以显得艰难,就在于内心的疑惑,总在患得患失之间摇摆。其实,只要因循天理,顺应时势做事,又有何难,又有何惧呢?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公曰:“将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鲁平公】 战国时期鲁国国君,前316年-前297年在位。
【乐正子】 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
鲁平公准备外出,他宠幸的近臣臧仓请示说:“往日您外出,总是告诉有关的官员要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准备好了,官员还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因此冒昧请示。”
鲁平公说:“我去见孟子。”
臧仓说:“为什么呵?国君降低自己的身份主动去见一个普通人,是认为他是贤德的人吗?礼义总是由贤良的人做出表率的,然而孟子为母亲办理丧事的隆重,超过了先前为父亲办理丧事的规模。国君没有必要去见他!”
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朝见鲁平公,问:“国君您为什么又不去见孟轲呢?”
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孟子为母亲办理丧事的隆重程度超过了为父亲办理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乐正子说:“国君您所说的超过,是指什么呢?是指先前为父亲办丧事用士礼,后来为母亲办丧事用大夫之礼;先前办丧事用三个鼎献祭,后来用五个鼎吗?”
鲁平公说:“不是,是指棺椁衣物的华美。”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是前后贫富不同的缘故。”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将您介绍给国君,鲁君本来打算来见您,有个叫臧仓的人出面阻止,所以国君最终没有来。”
孟子说:“道,行得通,是有某种力量促成;行不通,也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挠。可行或不可行,并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决定的。我不能被鲁君礼遇,这是天意。姓臧的这个人怎能使我不被鲁君礼遇呢?”
《孟子正义》曰:“谗邪构贤,贤者归天,不尤人也。”
向臧仓致意
任何事件的发生和发展都不是孤立的,都有其内在的动因,其结果也必然是符合逻辑的。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切,也都显示着必然的深意,都是天意的昭示。上天正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给我们以启迪。
其实,小人的行为也正是从一个侧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参考,从而帮助我们看清所面临的处境,使我们少走弯路,做出合乎发展方向的选择。
不要责怪小人,也没有责怪他们的必要,责怪小人,并不值得。还是更加达观地看待自己的穷达荣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