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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下册)精--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
罗永莲

卷十九赵策二

二一八苏秦从燕之赵

【题解】

本文首先提出安民的主题,并把安民和择交联系起来,使内政和外交紧密配合,表现出作者以民为本的人文思想。

接着指出赵不应倒向秦国,如果与秦联合,秦就可以攻韩、劫魏、包周,逼使齐国入朝,秦军就可直指邯郸,成为赵的心腹大患。

其次指出赵是东方强国,周围有险可守,并有韩、魏作为南方屏障,足以使秦国不敢轻举妄动。并用对比手法,揭露主张连横的说客,只顾一己的私利,夸大秦国的威势,恐吓诸侯,要求诸侯割地事秦,是完全不可信赖的。

作者最后提出合纵的具体方案是:六国彼此亲善,在洹水之滨订立盟约,齐心协力,互相救援,共同对付秦国,秦国必然不敢出兵函谷关外,只能闭关自守,不会再成为东方六国的祸害。

本文虽是拟托之作,但笔势纵放,说理透彻,具有无可辩驳的雄伟气势和极强的说服力。

苏秦从燕之赵,始合从,说赵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贤大王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奉阳君妒,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客游谈之士,无敢尽忠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大王乃今然后得与士民相亲,臣故敢献其愚、效愚忠。”

【译文】

苏秦从燕国到赵国,开始主张合纵,游说赵王说:“当今天下在位的卿相人臣和民间的有识之士都仰慕您的作风,早就愿意为您效忠。虽然这样,由于奉阳君嫉妒贤能,您不能直接管理国事,所以宾客和游说之士,没有谁敢于在您面前倾吐忠言。现在奉阳君已经死掉,您如今又可与百姓亲近,我这才敢于向您提出我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战国策二一八苏秦从燕之赵“为大王计,莫若安民无事,请无庸有为也。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不得则民终身不得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愿大王慎无出于口也。”

【译文】

“为大王考虑,最好是使百姓生活安定,不要约束过多。安定百姓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好了百姓就能安定,邦交没有选择好百姓就终身不得安定。请让我谈谈外患问题:假如把齐、秦两国都看做敌人,百姓的生活就无法安定;倚靠秦国去攻打齐国,百姓不能安定;如倚靠齐国去进攻秦国,百姓仍然不能安定。所以谋算别国的君主,进攻别的国家,这种劝人断绝邦交的话常令人难以启齿,希望大王千万谨慎,不要说出这样的话。”

“请屏左右,白言所以异,阴阳而已矣。大王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齐必致海隅鱼盐之地,楚必致橘柚云梦之地,韩、魏皆可使致封地汤沐之邑,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实,五伯之所以覆军禽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杀而争也。今大王垂拱而两有之,是臣之所以为大王愿也。”

【注释】

①阴阳:此指合纵、连横。

【译文】

“请您让身边的人回避,让我说明两种策略的不同,不过就是合纵连横而已。大王如能采纳我的建议,燕国一定会献上盛产毛毡、皮衣、狗马的土地,齐国一定会献上盛产鱼盐的海滨之地,楚国一定会献上盛产橘柚的云梦之地,韩、魏也都会献上封地的租税作为沐浴的费用,您的贵戚父兄也都可以得到封侯的赏赐。割取别国的土地而取得利益,这是五霸冒着损军折将的风险去追求的;使自己的贵戚能够封侯,更是成汤和周武王采用放逐和杀君的手段也要去争取的。现在您只需安然不动便可以得到这两种好处,这就是我希望大王能够如愿以偿的。”

“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与齐,则齐必弱楚、魏。魏弱则割河外①,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党绝②,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计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动③,劫韩、包周则赵自销铄,据卫取淇则齐必入朝。秦欲已得行于山东,则必举甲而向赵。秦甲涉河逾漳,据番吾④,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

【注释】

①河外:地区名。指魏西河之外,在今陕西大荔至澄城以北地。

②上党:韩郡名。在今山西长治等地,与宜阳隔河相望。

③轵道:道路名。在今河南修武境,是越过太行,进入山西的通道。南阳:地区名。指今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地,战国时属魏。

④番(pan)吾:地名。赵邑,在今河北磁县境。

【译文】

“现在您如果与秦国联合,那么秦国一定会去削弱赵国和魏国;假如您和齐国结交,那么齐国一定会去削弱楚国和魏国。魏国削弱就会割让河外,韩国削弱就会献出宜阳。献出宜阳就会使上党处于绝境,割让河外也会使通往上党的道路不通,楚国削弱将使赵国失去外援。这三种策略,不能不详加考虑。秦军如果攻下轵道,那么魏的南阳地区就危险了;秦如果劫持韩国,包围两周,那么魏国将自行削弱;如果秦军据有卫地,夺取淇水一带,那么齐国定会去朝拜秦国。秦国的欲望在崤山以东地区已开始得到满足,就必然会举兵指向赵国。秦军渡黄河、越漳水,占据番吾,那么秦军将直捣邯郸,这是我最为您担心的事。”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如赵强。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①,北有燕国。燕固弱国,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甲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则不然,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蚕食之,傅之国都而止矣。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隔,祸中于赵矣。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

【注释】

①清河:古河名。战国时介于齐、赵二国之间,源出今河南内黄南。

【译文】

“当前,崤山以东地区的国家没有比赵国更强的。赵国的领土纵横两千里,战士几十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可以供应十年。西有常山,南有黄河、漳水,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国本是个弱国,不足以害怕。秦在各国中最忌恨的就是赵国。但秦国不敢举兵攻打赵国,为什么呢?就是怕韩、魏从背后打它的主意。那么韩、魏可说是赵国南边的屏障。秦国如进攻韩、魏,没有高山和大河的阻隔,逐渐蚕食它们的土地,直到迫近他们的国都为止。韩、魏不能抵挡秦国,必然向秦国屈服称臣。秦国没有韩、魏的阻隔,那么战祸就会落到赵国头上,这是我为您担忧的又一桩大事。”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国之强弱,内度其士卒之众寡、贤与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见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

【译文】

“我听说尧没有几个部属,舜没有一点土地,但都拥有了天下;大禹不到一百个部众,却统治了诸侯;商汤、周武王的士兵不过三千人,战车不过三百辆,却都能够立为天子,都是由于他们懂得治理天下之道。因此,贤明的君主对外能估计敌人的强弱,对内能衡量自己士兵的多少和素质的优劣,不必等到两军交锋,对胜负存亡的可能性早已了然于胸了,怎么会被一般人的言论所蒙蔽、糊里糊涂去决定大事呢?”

“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并力为一,西面而攻秦,秦破必矣。今见破于秦,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言之哉!”

【译文】

“我私下查看地图加以衡量,崤山以东各国的疆土合起来比秦国大五倍,兵力是秦国的十倍。六国联成一气,合力向西攻打秦国,秦国非被攻破不可。现在各国反而向西投靠秦国,做秦的臣属。打败别人和被别人打败,使别国臣服和向别国称臣,这两者难道可以相提并论么!”

“夫横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成,与秦成则高台榭①,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轩悬②,后有长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与其忧③。是故横人日夜务以秦权恐猲诸侯④,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注释】

①榭(xie):建筑在高台上的木屋。

②轩悬:悬钟磬奏乐时,只在东、北、西三面悬挂,阙开南面不悬。

③卒:同“猝(cu)”。

④猲(he):同“喝”。

【译文】

“那些提倡连横策略的人,都想割取诸侯的土地来与秦国讲和。与秦国讲和,他们就可以高筑台榭,装饰宫室,欣赏优美音乐,享受山珍海味,前面悬挂着乐器,后面有美人居住的庭院,美女发出妖媚的笑声,然而秦国一旦发兵攻打诸侯,这些主张连横的人却并不分担受害国的忧患。所以这些主张连横的人日夜务求用秦国的威势恐吓诸侯,以谋求割取诸侯的土地,希望大王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臣闻明王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六国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相与会于洹水之上①,通质刑白马以盟之。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食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②。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③,魏塞午道④,赵涉河、漳、博关⑤,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⑥,齐涉渤海,韩、魏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渤海,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先背约者,五国共伐之。’六国从亲以摈秦,秦必不敢出兵于函谷关以害山东矣。如是则伯业成矣!”

【注释】

①洹水:水名。今名安阳河。源出林县隆虑山,东流经安阳到内黄北入卫河。

②云中:郡名。赵武灵王置,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

③成皋:地名。韩邑,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

④午道:道路名。在赵东齐西。一纵一横互相交错为午。

⑤博关:关名。在今山东聊城东南。

⑥武关:关名。战车秦置,在今陕西商南东南。

【译文】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善于决断疑难,排除谗言,摒绝飞短流长的途径,堵塞结党营私的门路。所以为了提高君主的威望、扩大领土、加强兵力,我愿在您面前陈述我的忠心。我私下为大王考虑,最好是团结韩、魏、齐、楚、燕、赵六国合纵亲善,一起来反对秦国。通令东方各国的将相在洹水边上结盟,互相交换人质,宰杀百马,举行盟誓。相互约定说:‘假如秦国攻打楚国,那么齐国、魏国就派出精锐部队帮助楚国,韩国断绝秦国运粮的道路,赵军渡过黄河和漳水,燕国则守卫常山以北一带。秦国如果进攻韩、魏二国,那么楚国就截断秦的后路,齐国派出精兵援助,赵军渡过黄河、漳水遥相呼应,燕军则固守云中郡一带。秦国要是进攻齐国,那么楚国同样截断他的后路,韩国守住城皋,魏国堵秦军通过的午道,赵军越过河、漳、博关进行支援,燕国也派精兵助战。假如秦军进攻燕国,那么赵国就守住常山,楚国驻军武关,齐国渡过渤海,韩、魏都出精兵助战。秦国如果攻打赵国,那么韩国就驻军宜阳,楚国驻军武关,魏国屯军河外,齐国渡过清河,燕国也派精兵支援。诸侯中有不遵守盟约的,其余五国便联军讨伐。’六国要真能合纵相亲,共同抗秦,那么秦军一定不敢出函谷关来危害崤山以东六国了。这样,您的霸业也就成功了。”

赵王曰:“寡人年少,莅国之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封苏秦为武安君,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译文】

赵王说:“我年纪轻,执政的时间很短,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治国的长远之计。如今贵客有意保全天下,安定诸侯,我诚恳地把国家托付给您。”于是封苏秦为武安君,赐给他有文饰的车子一百辆,黄金一千镒,白璧一百双,锦绣一千匹,用来邀约其他诸侯结盟。

二一九秦攻赵

【题解】

本文中,苏子游说秦王的目的是劝秦王罢兵息民。

秦王非常害怕东方诸侯合纵,共同对付秦国。苏子以齐国为例,指出齐王因为逼韩、威魏、伐楚、攻秦,连续十年,用兵不休,结果使得齐国破亡,成为一片废墟,用以说明秦国如果用兵不止,也会带来无穷后患,齐国就是前车之鉴。他终于说服秦王,解甲休兵,天下安定,二十九年之间,没有战事发生。诸侯二十九年无战事,是战国时期从来没有的事,但这里却表现出在烽火连天、百姓饱受苦难的环境中,作者对和平的无限向往。

秦攻赵,苏子为谓秦王曰:“臣闻明王之于其民也,博论而技艺之,是故官无乏事而力不困;于其言也,多听而时用之,是故事无败业而恶不章。臣愿王察臣之所谒,而效之于一时之用也。臣闻怀重宝者不以夜行,任大功者不以轻敌。是以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而辞顺。故民不恶其尊,而世不妒其业。”

【译文】

秦国进攻赵国,苏秦为赵国对秦王说:“我听说,英明的国君对他的百姓,广泛地选拔,然后量才使用,因此百官各尽其职,才能可充分发挥;对他们的意见,多多听取,及时采用,因此国家进行的各种事业就不会失败,不会犯明显的错误。我希望大王考察我所说的,并在实践过程中加以验证。我听说,揣着珍宝的人不会在晚上走路,担任重要职务的人不能对敌人掉以轻心。因此,贤能的人担负的工作愈重,他就愈加恭谨,聪明的人功劳愈大,他就愈加谦逊。所以人们不会讨厌他们尊贵的地位,世人也不会忌妒他们的功业。”

“臣闻之:‘百倍之国者,民不乐后也;功业高世者,人主不再行也;力尽之民,仁者不用也;求得而反静,圣主之制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今用兵终身不休,力尽不罢,赵怒必于其己邑,赵仅存哉,然而四输之国也。今虽得邯郸,非国之长利也。意者,地广而不耕,民羸而不休,又严之以刑罚,则虽从而不止矣。”

【译文】

“我听说:‘拥有广阔土地的国家,人们不愿再有战争;建立了盖世功业的大臣,国君不愿再有奖赏;人们已经精疲力竭,真正仁爱的国君是不愿再去动员他们的;要想有所要求而达到目的,就不要去困扰百姓,这是圣明的国君采取的办法;战功很大,要使人们得以休息,这是用兵应该遵守的原则。’现在用兵,使人们终身不得休息,精疲力竭,还不休止。秦国恼怒赵国,它一定会把赵国看作秦国国土的一部分,这样赵国就所存无几了。然而,赵国四通八达,现在秦国即使占领了赵都邯郸,也不是秦国长久之利。看来土地虽广,但不能耕种,人们疲困而不得休息,再加上用严刑峻法对待他们,赵国百姓虽然屈从,秦国终究是待不下去的。”

“语曰:‘战胜而国危者,物不断也;功大而权轻者,地不入也。’故过任之事,父不得于子;无已之求,君不得于臣。故微之为著者强,察乎息民之为用者伯,明乎轻之为重者王。”

【译文】

“常言道:‘打了胜仗,可是国家仍然处境危险,这是因为战争不止的缘故;建立了卓越的功业,可是国家的统治权力仍然很小,这是因为土地还是没有真正为自己所有。’所以超过承担能力的事,父亲也不能要求于自己的儿子;提出没有止境的要求,国君也不能要求自己的大臣。所以,看到苗头就可以预见结果的人,知道让百姓休息可以使他们更能发挥作用的人,可以称霸;明白暂时地位低微可以转化为地位高的人,可以称王。”

秦王曰:“寡人案兵息民,则天下必为从,将以逆秦。”苏子曰:“臣有以知天下之不能为从以逆秦也。臣以田单、如耳为大过也①。岂独田单、如耳为大过哉,天下之主亦尽过矣!夫虑收亡齐、罢楚、敝魏与不可知之赵,欲以穷秦、折韩,臣以为至愚也。”

【注释】

①臣以田单、如耳为大过也:指田单、如耳主张合纵而言。田单,齐臣,破燕军,复齐国。如耳,魏臣。

【译文】

秦王说:“我停止出兵,使百姓休息,那么诸侯一定会合纵联盟来对抗秦国。”苏子说:“我可以断定,诸侯不可能组成合纵联盟来对付秦国。我认为田单、如耳他们是大错特错了。不但田单、如耳犯了大错,天下诸侯也都错了。大体上说,联合破败的齐、楚、魏三国和存亡未卜的赵国,想去困扰秦国、折服韩国,我认为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夫齐威、宣,世之贤主也,德博而地广,国富而用民,将武而兵强。闵王用之,后逼韩、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秦为齐兵困于崤塞之上①,十年攘地,秦人远迹不服,而齐为虚戾②。夫齐兵之所以破,韩、魏之所以仅存者,何也?是则伐楚、攻秦,而后受其殃也。”

【注释】

①秦为齐兵困于崤塞之上:公元前287年,齐闵王派苏秦和赵奉阳君李兑主持三晋与齐、燕五国伐秦,秦国受挫,归还赵、魏侵地。

②齐为虚戾:指公元前284年,燕将乐毅率燕、秦及三晋五国联军破齐事。虚戾,废墟。

【译文】

“齐威王和齐宣王是当代贤明的君主,德行高尚而土地广阔,国家富足而人们听命,将领勇武而兵力强大。闵王凭借这些条件,后来进逼韩国、威胁魏国、并向南伐楚,向西攻秦,秦军被齐军困阻在崤山以西,十年中齐国开疆拓地,秦人退避但始终不服,以致齐国终于国空人绝。齐军之所以惨遭失败,而韩、魏却能幸存,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齐国讨伐楚国、进攻秦国所带来的灾祸啊。”

“今富非有齐威、宣之余也,精兵非有逼韩、劲魏之军也,而将非有田单、司马之虑也①。收破齐、罢楚、弊魏、不可知之赵,欲以穷秦、折韩,臣以为至误。臣以从一不可成也。客有难者,今臣有患于世。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马非马’也②,已如白马实马,乃使有白马之为也③,此臣之所患也。”

【注释】

①司马:指齐国名将司马穰苴(ju)。

②刑名之家:即名家学派,代表人物是公孙龙。刑,通“形”。白马非马:这是名家的一个重要命题。他们认为白指色,马指形,形和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以说“白马非马”。

③乃使有白马之为也:本句的意思是指合纵本不能成功,但主张合纵的人却说能够成功。

【译文】

“现在诸侯没有威王、宣王时那样富饶,精兵也没有当初能进逼韩国、威胁魏国时那样的部队,而将领又没有田单、司马穰苴那样的谋略。联合破亡的齐国、疲惫的楚国、破败的魏国和存亡未知的赵国,却想去困扰秦国、挫败韩国,我认为这是极端错误的。我认为合纵联盟不可能成功。有人非难我的看法,这是我现在所担心的。形名家们认为‘白马非马’,但白马的确是马,但竟然有‘白马非马’的说法,这就是我感到担心的地方。”

“昔者秦人下兵攻怀①,服其人,三国救之。赵奢、鲍佞将②,楚人四起而从之,临怀而不救,秦人去而不从。不识三国之憎秦而爱怀邪?亡其憎怀而爱秦邪?夫攻而不救,去而不从,是以三国之兵困,而赵奢、鲍佞之无能也!故裂地以效于秦。田单将齐之良,以兵横行于中十四年,终身不敢设兵以攻秦、折韩也,而驰于封内。不识从之一成恶存也③。”

于是秦王解兵不出于境,诸侯休,天下安,二十九年不相攻。

【注释】

①怀:地名。魏邑,在今河南武涉西南。

②赵奢:人名。赵国名将,封为马服君。

③恶(wu)存:在哪里。

【译文】

“从前秦国出兵进攻魏国的怀城,使魏人屈服,赵、齐、楚三国要去援救怀城,赵将赵奢、齐将鲍佞,加上楚国从四方前来援救。当大军接近怀城时,却止步不前,秦军撤退,又不去追击。不知这三国是憎恨秦国而爱惜怀城呢?还是憎恨怀城而爱惜秦国呢?秦军进攻不去援救,秦军撤退又不去追击,这是因为三国之兵疲劳困倦了,而赵奢、鲍佞的无能啊!所以才割地献给秦国。田单是齐国的良将,领兵称雄于国内十四年,然而终生不敢出兵进攻秦国、挫败韩国,他只不过称雄于国内。我不知合纵联盟又怎么能够组成。”

于是秦国休整兵力,不出国境,诸侯因此得以休息,天下安定,二十九年中诸侯没有相互攻打。

二〇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曰

【题解】

本文中,张仪对赵王说,东方诸侯的合纵,是不可能成功的,楚、齐、韩、魏都已倒向秦国,赵国的右臂已被切断,危在旦夕。秦国即将派出三位将军,联合齐、韩、魏,三路出兵,共同攻赵,瓜分赵国,赵王只有到渑池朝秦,才可让秦国停止攻赵。

赵王恐惧,只好到渑池朝见秦王,并割河间事秦。

张仪只凭一番外交辞令,就收到了秦国连年用兵未能达到的效果。张仪论辩的威慑力被极度夸张,用以表明辩士在外交活动中,无可比拟的重大任用。

本文乃虚构之辞,不合史实处,无须细辨。

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献书于大王御史①。大王收率天下以傧秦②,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于天下山东,弊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注释】

①御史:官史。掌管传达国君命令,记载国家大事。弊:通“敝”。

②傧(bin):通“摈”,拒绝。

【译文】

张仪为秦国组织连横阵线,去游说赵王说:“敝国的君王派我为使臣,向大王进献一条策略。大王为首收罗、率领天下诸侯来对付秦国,使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达十五年之久。大王的声威遍播于崤山以东,我们秦国恐惧屈服,整治武器和兵车战马,练习骑射,勤力耕作,积蓄粮食,闭守国内不出,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为大王您有意和我们过不去。”

“今秦以大王之力,西举巴蜀①,并汉中②,东收两周而西迁九鼎③,守白马之津④。秦虽辟远⑤,然而心忿悁含怒之日久矣。今寡君有敝甲钝兵,军于渑池⑥,愿渡河逾漳,据番吾⑦,迎战邯郸之下。愿以甲子之日合战⑧,以正殷纣之事。敬使臣先以闻于左右。”

【注释】

①西举巴蜀:秦灭蜀在惠文王后元九年(前316),当赵武灵王十年。

②并汉中:秦惠王后元十三年(前312),败楚于丹阳,遂取汉中之地,当赵武灵王十四年。

③东收两周:秦取东西周在庄襄王元年(前249),当赵孝成王十七年,时张仪已死六十一年。

④白马津:津渡名。在今河南滑县东北。

⑤辟:偏僻。

⑥渑(mian)池:地名。秦邑,在今河南渑池西。

⑦番吾:地名。赵邑,在今河北磁县境。

⑧甲子之日:周武王战胜殷纣的日子。

【译文】

“现在依靠大王的督促,秦国向西已攻占巴蜀,吞并汉中,向东囊括两周,迁移九鼎,据守白马津渡。秦国虽然偏僻边远,然而内心愤怒已有很长时间了。目下秦有一支破破烂烂的军队驻守在渑池,准备渡过黄河、越过漳水,进占番吾,与赵军在邯郸城下相会。希望在甲子那天会战,以此来重演周武王伐纣的旧事,特别派我作为使臣预先来恭敬地告知大王。”

“凡大王之所信以为从者,恃苏秦之计。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覆齐国而不能,自令车裂于齐之市①。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魏称为东蕃之臣②,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哉!”

【注释】

①自令车裂于齐之市:张仪死于公元前309年,苏秦死于公元前284年,苏秦车裂于齐时,张仪已死二十五年。

②韩、魏称为东蕃之臣:韩王朝秦,魏国听命,在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前254),时张仪已死五十五年。韩称臣于秦,在秦始皇十三年(前234),距张仪之死已七十五年。

【译文】

“总的说来,大王之所以相信缔结合纵盟约的原因是因为仗恃有苏秦。苏秦用漂亮话迷惑诸侯,颠倒是非,企图倾覆齐国,结果使自己在刑场上被车裂。这样,天下不可能联合为一也就很明显了。如今楚国与秦国结成了兄弟国家,韩国与魏国自称为秦国东边的藩属,齐国向秦献出盛产鱼盐的领土,这就断了赵国的右臂。一个断掉了右臂的人与别人相争,失去了朋友的人孤居独处,想要没有危险,怎么可能呢!”

“今秦发三将军: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度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于成皋,驱韩、魏而军于河外①;一军军于渑池。约曰:‘四国为一以攻赵,破赵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遇于渑池,面相见而身相结也。臣请案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

【注释】

①河外:地区名。指黄河以南的赵地。

【译文】

“现在秦王派出三个将军:其中一支军队截断午道,通知齐国派兵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的东面;一支军队驻扎在成皋,驱使韩国和魏国的军队驻扎在河外;一支军队驻扎在渑池。盟约说:‘四国结为一体来进攻赵国,赵国被攻破后,它的国土必定会被四国分占。’因此我不敢隐瞒这种意图,先给大王通个口信。我替大王着想,您不如与秦王在渑池相会,面对面亲口约定。请按兵不要进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相,专权擅势,蔽晦先王,独制官事。寡人宫居,属于师傅,不得与国谋。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浅,私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剖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而适闻使者之明诏。”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①。

【注释】

①河间:地区名。指漳水、黄河之间,在今河北献县一带。

【译文】

赵王说:“先王在时,奉阳君为相,专权擅势,蒙蔽欺骗先王,独断一切政务。我的生活归师傅安排,没有参与国家的大计。先王去世时,我年龄幼小,做主治国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内心本来就暗自怀疑。认为一意投入合纵盟约而不依附秦国,不是赵国的长远利益。所以我准备改变主意,割让国土弥补以前的过错,归附秦国。正待安排车马启程时,恰好听到了您的英明指示。”于是他就派车三百辆,到渑池去朝见秦王,割让河间之地献给秦王。

二一武灵王平昼闲居

【题解】

公元前302年,赵武灵王顺应时势,推行改革,决定在赵国实行胡服骑射。

改革前,赵国强邻环伺,形势严峻。对赵威胁最大的是近在肘腋的中山和匈奴。匈奴骑兵经常侵扰赵的边境。中山地虽不大,但也曾屡败赵兵,深入赵境。赵武灵王对此念念不忘,想通过胡服骑射来扭转被动局面。

什么是胡服骑射?胡服是把过去衣裳连体、一直拖到地面的服装,改为上穿短衣、下着分裆裤的衣服,骑射则是用跨马射箭的骑兵代替笨重迟缓的战车。

实行胡服骑射后,很快就见到成效。赵连续击败北边的林胡、楼烦,几年后就灭掉中山,兵锋所及,所向必克,这就是这次改革所带来的变化。

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曰①:“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②,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启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敌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无尽百姓之劳,而享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矣。”

【注释】

①肥义:人名。赵武灵王的相国。

②错质:犹言委质,献身给君主。

【译文】

赵武灵王平日闲坐时,肥义在一边陪伴着他,肥义说:“大王是在考虑天下形势的变化,权衡兵力的使用,怀念简子和襄子的功业,盘算抗击胡狄的好处吗?”武灵王说:“继承君位不忘祖先的功德,是国君应该遵循的原则;献身事君,力求显扬国君的过人之处,是臣子应该遵循的原则。因此英明的国君平时要做引导百姓、便利行事的教育,行动时要发扬光大祖先的功绩。做臣子的在未做官时就应具备尊敬长辈、谦虚礼让的德操;在做官以后就应做出帮助百姓、辅佐君主的功业。这两点,正是做国君和做臣子的本分啊。现在,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开发胡、狄地区,担心永久都不被人理解啊。如果是对付一般弱敌,只需花费很少力量就能取得很多战绩,不必把百姓拖得很苦,就能获得像先代简子、襄子那样的功业。要想建立特殊功业的人,就一定会受到习惯势力的牵制;有独到见解的人,难免被一般人所抱怨。现在我打算教导百姓改穿胡服、习骑射,那么社会上一定会对我进行非议了。”

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殆毋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王其遂行之。”

【译文】

肥义说:“我听说,在事业上犹豫不决就不能建功立业;在行动上疑虑重重,也就不能取得功名。现在大王既然下定了摆脱世俗的决心,就不必再顾虑任何人的非议了。那讲究高尚道德的人,不去附和一般俗见;成就伟大功业的人,就不和一般人商量。从前虞舜为了宣扬德教,演练干戚之舞,苗族就归服了;夏禹赤身露体地进入裸国,裸国也就服从了。他们这样做,并不是纵情享乐,而是去宣扬德政、建立功业啊!愚蠢的人对于即使成功的事情也弄不明白,聪慧的人在事态尚未露出苗头之际就能察觉出来了,希望大王马上去施行吧。”

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乐,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贤者戚焉。世有顺我者,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译文】

武灵王说:“我对改穿胡服的好处毫不怀疑,我只是担心天下人讥笑我这种做法。正如疯子高兴的事,聪明人却为他哀伤;蠢人觉得可笑的事,有才能的人却为之担忧。人们如果能够拥护我的措施,那么改穿胡服的功效将是不可估量的。那时即使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来讥笑我,胡地和中山我一定会占有它。”

王遂胡服。使王孙绁告公子成曰①:“寡人胡服且将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谊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夫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故明德在于论贱,行政在于信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事成功立,然后德且见也。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以辅公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寡人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绁谒之叔,请服焉。”

【注释】

①王孙绁(xie):人名。赵臣。公子成:人名。赵贵族。

【译文】

武灵王于是改穿胡服。派王孙绁向公子成说:“我已穿上了胡服,并且将要穿着它上朝,所以希望叔父也能穿上它。家庭里的事由父母做主,国家的事由国君做主,这是古今公认的准则;子女不违抗父母,臣子不违抗国君,这是先王时就已通行的规矩。如今我下令改变服装,可是叔父却不穿,我怕天下人又要议论了。治理国家要有一定的原则,面对老百姓有利才是最根本的;管理政事要有一定的准则,而保证政令得以推行才是首要的。所以要想显示功德,必须考虑到下层百姓的利益;要想推行政令,首先要使权贵们奉行。现在,我要改穿胡服的目的,决不是放纵情欲而娱乐心志啊。事情只要开了头,功业就有成功的时候;事成功就,道德就显现出来了。今天我担心叔父违反了治理国家的固定原则,而去附和贵族们的那些反对胡服的议论。况且我听说过:‘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行动就不会出现偏差;依靠宗室贵戚们的支持,名声就不会受伤害。’所以我希望仰仗叔父的正确行动,来促进改变胡服的成功。我特地打发王孙绁到您那里去拜望、陈述,请叔父穿上胡服吧。”

公子成再拜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不佞寝疾,不能趋走,是以不先进。王今命之,臣固敢竭其愚忠。臣闻之:‘中国者,聪明睿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离中国,臣愿大王图之。”

【译文】

公子成拜了两拜,回答说:“我早已听说君王改穿胡服了,只因我卧病在床,行动不便,所以没能及早地向您提供意见。现在君王命令我改穿胡服,我就大胆地谈出我的愚见吧。我听说过:‘中国这个地方,是聪明能干、具有远见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是各种物资财富所聚集的地方,是圣贤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道德所施行的地方,是诗、书、礼、乐所使用的地方,是各种精妙技艺所应用的地方,是远方国家前来参观学习的地方,是四方不开化民族所应该崇拜和效法的地方。’现在君王舍弃了这些,而去套用边远地区的服饰,改变了古代的礼教,变换了古代的准则,违背了人们的心志,背叛了圣贤们的教导,脱离了中国的传统习俗,我希望大王要多多考虑啊。”

使者报王。王曰:“吾固闻叔之病也。”即之公叔成家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祝发文身①,错臂左衽②,瓯越之民也③。黑齿雕题④,鳀冠秫缝⑤,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

【注释】

①祝发:断发。指中原以外少数民族的习俗和装束。

②错臂:也是文身,指刻画手臂。左祍:衣襟向左开。中原风俗是衣襟向右开。祍,衣襟。

③瓯越:古代越族的一支。分布在今浙江、福建一带。

④雕题:刻画额头,涂以丹青。题,额。

⑤鳀(ti)冠:鳀鱼皮做成的帽子。鳀鱼即鲇鱼。秫(shu)缝:缝制粗拙。

【译文】

王孙绁把公子成的话向武灵王报告。武灵王说:“我早已听说叔父患病了。”于是,就亲自到了公子成家里,对他说:“衣服的式样,不过是为了人们穿着方便的,而礼制是为了处理事情的便利。所以圣人总是考察当地的习惯而因地制宜,根据实际的需要而制定礼法,为的是利民富国。至于那些剪断头发、身上刻画着花纹,手臂刻着纹饰,左边缝着衣襟,正是瓯越百姓的习惯。那些用草汁染黑牙齿、额头上刺刻着图画,戴着鱼皮帽子,穿着粗针大线的衣服,乃是吴国百姓的打扮。虽然他们的礼俗和服饰各不相同,便利于人们却是一致的。”

“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又况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

【译文】

“所以说地区不同,其举止措施也就各有变化,客观实际不同,礼仪制度也就会相应的变化了。因此圣人认为,只要对老百姓有利,在措施上就不求一致;只要真正能给事业带来便利,在礼法上就可以不必相同。儒生们同出一个老师而他们的主张、礼法就不一样,中原地区的风俗传统大体一致,而他们的政令却彼此分歧,更何况那些居住在偏僻山谷中的人们,不都也是在因地制宜地各求方便嘛!所以对事物的选择、取舍,再有聪明才智的人也无法强求一致;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服饰打扮,就是圣贤也无法把它们统一起来。穷乡僻壤的地方,少见多怪;孤陋寡闻的人们,经常巧辩不休。不懂得的事物,不要随便去怀疑它;不同于自己观点的意见,也不要轻易非议,这才是追求真理的公正态度。”

“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①,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③,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其燕、东胡、楼烦、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兼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

【注释】

①薄洛之水:水名。古漳水流经今河北巨鹿和平乡东境的一段。

②东胡:古族名。因居住在胡(匈奴)东而得名。

③楼烦:古族名。居住在今山西西北宁武、苛岚一带。

【译文】

“现今您所说的一些话,都是些世俗的言论;而我所说的一些话,恰恰是如何改革习俗和传统的言论。目前我国东部有黄河、薄洛水两条河流,是我国与齐国、中山国的交界线,可是我们却没有水军。从常山到代郡、上党郡一带,东边与燕国、东胡为邻,西边与楼烦、秦国、韩国接壤,而我们却不曾在那里配备骑兵和部队。所以我要设法筹集船只、建设水军,并组织河边民众共同防守黄河和薄洛水;我还要改变旧式服装,训练骑兵,以便守卫我国与燕国、东胡、楼烦、秦国、韩国间的边界。再说从前简主不把我国的疆域版图局限在晋阳和上党,接着襄主又兼并了戎狄和代地,驱走了各部胡人。这些业绩,无论是笨人还是聪明人,全都是很清楚的。”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①,非社稷之神灵,即鄗几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非寡人所望于子!”

【注释】

①鄗:同“镐”,地名。赵邑,在今河北柏乡北二十二里。

【译文】

“早些时候,中山国仗恃齐国的雄厚兵力,侵犯我国的土地,俘虏我国的百姓,引水冲向我们的鄗城,如果不是社稷神灵的护佑,鄗城差一点就失守了。先王对这件事极为愤恨,可是这个仇至今还未能报。如今我们采用便于骑射的胡服来武装自己,近可以保卫上党这个形势重要的地方,远还可以向中山国报仇雪恨。而叔父您偏要依从中原地区的旧俗,却违背了简主和襄主的遗愿,反对改穿胡服的命令,而忘记了国家所蒙受的耻辱,可不是我对您的希望啊!”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议,敢道世俗之闻。今欲继简、襄之意,以顺先主之志,臣敢不听令。”再拜,乃赐胡服。

【译文】

公子成听了以后,拜了两拜,叩头说:“我愚昧无知,没能领会君王的意图,大胆地讲了一些世俗的偏见。如今君王既然继承简主和襄主的遗志,完成先王未竟的事业,我哪里还敢不听从您的命令呢。”说完又拜了两拜,于是武灵王就赐给他一套胡服。

赵文进谏曰:“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政之经也。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教之道也。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国之禄也。臣虽愚,愿竭其忠。”王曰:“虑无恶扰,忠无过罪,子其言乎。”赵文曰:“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修法无愆,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

【注释】

①赵文:赵臣。

【译文】

赵文又前来劝阻武灵王说:“农民用辛勤耕耘来养活治国的人士,这是国家的常规。无知的人说出自己的想法,由既聪明而又有学问的人进行评论,是朝廷教化的准则。做臣子的不隐藏自己的忠心,做国君的不阻塞臣下的言路,就是国家的福气。我虽愚笨无知,却愿意尽忠直言啊。”武灵王说:“考虑问题,不要讨厌不同意见的干扰,对尽忠直言的人,不要斥责他的罪过,您就大胆地说吧。”赵文说:“适应时代的潮流,顺从社会的习俗,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原则;服装有一定的样式,这是礼法所规定的;遵守法令,不发生错误,乃是百姓的本分。这三个方面,是古代圣人用来教导我们的。现在君王舍弃了这些,而去袭用远方胡人的服式,改换了古代的教化,变更了自古以来的行动准则,所以我希望君王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

王曰:“子言世俗之闻。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夫制于服之民,不足与论心;拘于俗之众,不足与致意。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释之。”

【译文】

武灵王说:“您所说的不过是一些世俗的观点。一般人沉溺于旧的习俗,读书人又拘泥于书本上的知识,这两种人,都只能完成固定职守、顺从既定的政令罢了,是不能高瞻远瞩、改革创新的。再说,夏、商、周三个朝代的服式不同,却都统一了天下;春秋时代五霸的教化不同,却都能治理好国家。常常有远见的人制定出规章制度,一般无知无识的人只能去遵守。有才能的人可以议论、探讨礼法、教化,没才能的人只能是墨守陈规。对那些恪守传统习俗的人,是不能够和他交流思想的;对那些拘泥于旧礼教的人,也是无法和他们谈论理想、志向的。所以,习俗应跟着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礼法制度也要随着形势的改变而改变,这才是圣人治国的原则啊。秉承命令而行动,遵循法度而没有私心,是做老百姓的本分。有远见卓识的人,能随着新事物的出现而改变原来的观点,通晓礼法的变化,才能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此真正志在修身的人不仰赖别人的赞许,治理当世的人不去效法古代的成功。您还是放弃那些不正确的意见吧!”

赵造谏曰①:“隐忠不竭,奸之属也;以私诬国,贼之类也。犯奸者身死,贼国者族宗。此两者,先圣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虽愚,愿尽其忠,无遁其死。”王曰②:“竭意不讳,忠也。上无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

【注释】

①赵造:赵臣。

②王:赵武灵王。

【译文】

赵造规劝道:“藏住忠心不说,属于奸邪之类;因私心而误国,属于贼害之类。犯奸的应处死,害国的应灭族。这两种,是先王明确的刑罚,是臣子的大罪啊。我虽然愚钝,愿尽忠心,不敢逃避死罪。”武灵王说:“畅所欲言,不加避讳,这是忠臣啊。君主不阻拦臣下发表意见,这是明君啊。忠臣不避危险,明君不拒绝别人提意见,您就说吧!”

赵造曰:“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动者,虑径而易见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顾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修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

【译文】

赵造说:“我听说:‘圣人不交换百姓而进行教诲,聪明的人不改变习俗而行动。’顺着民心去教诲的,不烦劳而可获得成功;依着习俗而行动的,轻车熟路,非常方便。现在大王改变原有的做法,不按习俗办事,改穿胡服而不顾社会上的议论,这可不是教导百姓遵守礼制。况且服装奇异的人,心意就放荡,习俗怪僻的地方,往往民心混乱。所以治理国家的人不穿怪僻的服装,中原地区不仿效蛮夷的不开化行为,因为这是教导人们遵守礼制。并且遵循原有办法,没有什么过错,奉行传统制度,不会偏离正道,我希望大王好好考虑吧。”

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①,黄帝、尧、舜诛而不怒②。及至三王③,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治世不必一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④;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⑤。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故圣与俗流,贤与变俱。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注释】

①宓(fu)戏、神农教而不诛:宓戏、神农都是传说中的圣王,据说宓戏教民畜牧,神农教民耕种,不用刑罚,这就是所谓“教而不诛”。宓戏,即伏羲。宓,通“伏”。诛,惩罚。

②黄帝、尧、舜诛而不怒:黄帝、尧、舜都是传说中的古帝,据说他们虽然用兵诛乱,但仍以教化为主,所以说是“诛而不怒”。

③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圣王。

④邹、鲁:古国名。均在今山东境内,是礼教最早发达的地方。

⑤吴、越:古国名。在今江苏、浙江境内,据说它们的百姓“祝发文身”,和中原的习俗不同。

【译文】

武灵王说:“古今的习俗本不相同,为什么要效法古代?历代帝王互不相袭,为什么要遵循古代的礼制?伏羲、神农时代,只教化而不用刑罚,黄帝、尧、舜时代,虽用刑罚而不愤怒。到了夏、商、周三代的圣王,都是观时制法,因事制礼,法令制度都顺应潮流,衣服器械都使用方便。所以说,治理国家不一定只用一种方法,只要对国家有利就不必效法古代。圣人的兴起,不承袭前代而兴旺;夏、商的衰败,因不变更制度而灭亡。可见反对古来旧俗的,不应受到非议;而遵循旧制的人,也就不值得赞许了。如果说服装特殊就会思想放荡,那么服饰正统的邹、鲁两国,就应该没有不正的行为了;如果说风俗怪僻的地方,百姓就会变坏,那么风俗特殊的吴、越地区,就该没有杰出的人才了。所以圣人认为,凡是适合穿着的,就是好服装;凡是便于办事的,就是好规章。关于送往迎来的礼节,衣服的样式,是使百姓们整齐划一,而不是用来评论贤能的人的。所以圣人能随着风俗而变化,贤人能随社会变化而前进。谚语说:‘照书上记载来驾车的人,不能通晓马的习性;用老办法来对付现代的人,不懂社会的变化。’所以遵循旧制的做法不会建立盖世的功勋,尊崇古代的理论不能治理当代,希望您不要再说反对胡服的话了。”

二二王立周绍为傅

【题解】

赵武灵王在边境的县邑视察工作时,也在留心物色王子的师傅,群众都反映周绍是个孝子,如果做官任职,也必然是忠臣。此外赵武灵王认为他在许多方面都具有过人的优良品质,所以决定让他穿上胡服,作为王子的师傅。

周绍认为做王子的师傅,应当具备六种品德,他谦逊地说自己一项都不具有,请武灵王另选他人。实际上他是对胡服一事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辞让不肯担任。

武灵王窥破他的内心,顺水推舟,指出:“正因您知道这些做王子师傅的基本条件,所以您正是最适当的人选。”周绍不好继续推辞,就只好受命,武灵王当场进行了鼓励,并赐给他一套胡服,周绍于是当上了王子的师傅。

王立周绍为傅①,曰:“寡人始行县,过番吾,当子为子之时,践石以上者皆道子之孝,故寡人问子以璧,遗子以酒食,而求见子。子谒病而辞。人有言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之知虑为辨足以道人②,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信可以远期。诗云:‘服难以勇,治乱以知,事之计也。立傅以行,教少以学,义之经也。循计之事,失而不累;访议之行,穷而不扰。’故寡人欲子之胡服以傅王子。”

【注释】

①周绍:人名。赵人。

②道:同“导”,诱导。

【译文】

赵武灵王准备让周绍做王子何的师傅,对周绍说:“我前些时候巡察各县,经过番吾时,您还身为人子,凡能骑马的人,都称道您的孝行,我赏赐玉璧给您,并把酒食送给您,要求见您,您推辞说您有病。有人在我面前谈到您说:‘是父亲的孝子,国君的忠臣。’所以我认为您的智慧足以诱导别人,刚正足以应付患难,忠诚可以为国宣劳,守信可以经久不变。诗中说:‘勇敢可平定祸患,智慧可治理乱事,这是做事的要点。根据品行选择师傅,用学问教育少年,这是义的纲领。照规划行事,虽有错不会有大的偏差;依据正义行事,虽有困难不会造成忧患。’所以我希望您穿上胡服,做王子的师傅。”

周绍曰:“王失论矣,非贱臣所敢任也。”王曰:“选子莫若父,论臣莫若君。君,寡人也。”周绍曰:“立傅之道六。”王曰:“六者何也?”周绍曰:“知虑不躁达于变,身行宽惠达于礼,威严不足以易于位,重利不足以变其心,恭于教而不快,和于下而不危。六者傅之才,而臣无一焉。隐中不竭,臣之罪也。傅命仆官,以烦有司,吏之耻也。王请更论。”

【译文】

周绍说:“大王选错了人,这不是我所能胜任的。”武灵王说:“挑选儿子,谁也不如他的父亲;评定大臣,谁也不如他的国君。这个国君就是我呀。”周绍说:“任命王子的太傅,有六条标准。”武灵王说:“哪六条标准?”周绍说:“智谋沉稳,又通权达变;待人宽厚,又通于礼法;威武不可屈其志;富贵不可乱其心;严肃认真,遵守教令而不放纵;对待下属平易近人。这六条是担任太子太傅应具备的德才标准,而我连一条也没有。隐瞒实情不能竭尽忠心,这是我的罪过。大王任命我这不称职的人,这有辱太傅的职称,以此来烦劳下属是大王的耻辱。请大王重新选择。”

王曰:“知此六者,所以使子。”周绍曰:“乃国未通于王胡服,虽然,臣王之臣也,而王重命之,臣敢不听令乎!”再拜,赐胡服。

【译文】

武灵王说:“我了解这六条标准,所以才任命您做王子的太傅。”周绍说:“全国还不了解大王实行胡服的意图,但是我是大王的臣属,大王的严令,我怎敢不听从呢?”周绍拜了两拜,武灵王赐给他胡服。

王曰:“寡人以王子为子任,欲子之厚爱之,无所见丑。御道之以行义,勿令溺苦于学。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故有臣可命,其国之禄也。子能行是,以事寡人者毕矣。云:‘去邪无疑,任贤勿贰。’寡人与子,不用人矣。”遂赐周绍胡服衣冠、贝带、黄金师比①,以傅王子也。

【注释】

①贝带:以贝壳为装饰的腰带。师比:匈奴的带钩。

【译文】

武灵王说:“我把王子交托给您,想让您很好地爱护他,不要让他做出令人不高兴的事。以正义的行为去教导他,不要让他醉心于书本学习。侍奉君王,要顺从他的心意,不要违背他的意志;一旦我不在人世,对于我,要发扬我的高明之处而不背叛王子。所以有您这样的臣子可以任命是国家的福分。您能这样做,对我来说就是做到了应该做的一切。《尚书》上说:‘铲除邪恶不要犹豫不决,任用贤人不要三心二意。’我信任您,不再任用别人了。”于是武灵王赐给周绍胡服衣帽、饰金腰带、黄金带钩,任命他为王子的师傅。

二三赵燕后胡服

【题解】

赵武灵王实行胡服骑射,决心很大,雷厉风行,制定了日程,规定了最后期限,可是王族还是有个别顽固分子墨守成规,不愿接受新鲜事物,违抗命令,稳坐不动,反对赵武灵王的正确决定,赵燕就是他们中间的代表人物。

赵武灵王赫然震怒,派人斥责赵燕,训斥他反对君主的决策,自以为是,把私人意见看得高于一切,把工作看成累赘,触犯刑律,违背法纪,恐怕难逃处罚。

赵燕虽然顽固守旧,但还不是死硬派,他不愿丢官,更不愿被杀头,在最后关头,还是穿上了胡服,没有死撑到底。

赵燕后胡服①,王令让之曰:“事主之行,竭意尽力,微谏而不哗②,应对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为名。子道顺而不拂,臣行让而不争。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义者国必危。反亲以为行,慈父不子;逆主以自成,惠主不臣也。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以从政为累,以逆主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

【注释】

①赵燕:人名。赵贵族。

②哗:喧闹。

【译文】

赵燕迟迟不肯穿上胡服,赵武灵王派人责备他说:“为国君效劳,应尽心竭力,委婉规劝而不宣扬,回答国君的问题不要有怨言,不违背国君的意志以居功自傲,不因私利而树立个人威信。做儿子的应该孝顺而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做人臣的应该谦让而不与国君相争。做儿子的一心为私,家庭必定混乱;做人臣的一心为私,国家必定危险。违背父母而一意孤行,慈爱的父亲也不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违背国君任意而行,慈祥的国君也不会把他当做臣子。我改穿胡服,您偏偏不穿,违背国君意志,罪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您认为改穿胡服是累赘,以违背国君为清高,这是最大的私心。所以我担心您触犯杀身之罪,来证明国法无情。”

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更不用侵辱教,王之惠也。臣敬循衣服,以待令。”

【译文】

赵燕拜了两拜叩头说:“前些日子上级命令改穿胡服,我已接到命令,我因为没有执行命令,超过了期限,却没有惩罚我,改用教诲,这是大王对我的恩惠。我已恭敬地准备好胡服,等待君王的诏令。”

二四王破原阳以为骑邑

【题解】

赵武灵王在原阳设立训练骑兵的基地,以便组织一支富于机动能力的精兵。赵臣牛赞对此表示反对,认为这不符合老资料簿上记载的规矩,会招致损君弱国的严重后果。新生事物的出现和发展,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在一段时期内,受到守旧派人士的说三道四。

赵武灵王指出,一切事物都处在发展变化之中,所以圣人需要掌握主动,不受陈规陋习的限制,灵活地处理军事问题。他责备牛赞搬出旧记事本上的条款,干扰骑兵训练的国家大事,是不懂得因时制宜的大道理。牛赞终于被说服了。

赵武灵王随即率领新组建的骑兵,深入胡地,拓地千里,像一股劲风横扫草原,所过无不披靡。胡服骑射的效果,很快就表现出来。

王破原阳以为骑邑①,牛赞进谏曰②:“国有固籍,兵有常经。变籍则乱,失经则弱。今王破原阳以为骑邑,是变籍而弃经也。且习其兵者轻其敌,便其用者易其难。今民便其用而王变之,是损君而弱国也。故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什者不易器。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骑射,臣恐其攻获之利不如所失之费也!”

【注释】

①原阳:地名。赵邑,在今山西大同西北。

②牛赞:人名。赵臣。

【译文】

赵武灵王把原阳改变为骑兵基地,赵将牛赞规劝武灵王说:“国家有成文法典,军队有固定的兵制。改变法典,国家就要混乱;改变兵制,军队就要削弱。现在大王把原阳作为骑兵基地,这是改变法典,抛弃常规。再说,熟悉以前的兵制,就容易克敌制胜,用惯了以前的武器,就不会有什么困难。现在兵士都用惯了以前的装备,而您又要完全改换,这是伤害群众,削弱国力。所以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要改变习俗,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要改换器具。现在大王撤消原来的步兵编制而实行胡人的骑射,我担心这样做所得之利抵偿不了所失之费啊!”

王曰:“古今异利,远近易用,阴阳不同道,四时不一宜。故贤人观时而不观于时,制兵而不制于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阴阳之宜。故兵不当于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于事,何俗之不可变?”

【译文】

武灵王说:“古今的利益各不相同,远与近使用器具也各不一样,阴阳变化各有不同的特点,四时气候各不统一。所以贤能的人根据客观条件去行动,而不被客观条件所限制;操纵兵器而不被兵器所操纵。您只知道官府的旧法典,而不知道器械的便利;只知道一般地使用兵器、铠甲,而不知道根据不同的条件而变化。所以兵器如果使用不便,为什么就不可以改换?教化如果不符合客观情况,为什么旧的礼法就不能改变呢?”

“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①,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②,所以昭后而期远也。今重甲循兵不可以逾险,仁义道德不可以来朝。吾闻信不弃功,知不遗时。今子以官府之籍,乱寡人之事,非子所知。”

【注释】

①代:古国名。在今河北蔚县东北。

②无穷之门:隘口名。在今河北张北南。

【译文】

“从前先君襄主当政时,与代国国界相接,在国界上筑城加强防卫,城门叫无穷之门,以此昭示后世子孙,希望获得长远利益。现在穿着沉重的铠甲,拿着长长的武器,不便于越过险隘之地;讲究仁义道德,不可能让胡人降服。我听说忠信不放弃功业,聪明不忘记时机。现在您拿官府的旧法典来破坏我的事业,这是您不聪明的地方。”

牛赞再拜稽首曰:“臣敢不听令乎!”王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①,逾九限之固,绝五陉之险,至榆中②,辟地千里。

【注释】

①遗遗之门:地名。即挺关,在今陕西榆林西北。

②榆中:古地区名。在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一带。

【译文】

牛赞拜了两拜,叩头说:“我怎么敢不听从大王的命令呢!”于是武灵王穿好胡服,率领骑兵出了挺关,越过重重要隘,穿过许多险恶关口,到达榆中,扩地千里。 ZAojKoKfzQUSqQgap2nH0QqOFFednzKgfClvgTU/Bvgn3jnC/kR9C1IVpjIczb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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