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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亨利八世统治下的英格兰

第一部分

接下来我要说说亨利八世 。他也被称作“直肠子国王哈尔”和“直率的哈里国王”,还有其他一些好名字;但我更愿称他为有史以来最可憎的坏蛋之一。至于原因,等我讲完他的故事你就知道了;那时你也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看他是不是对得起这个称号。

亨利登上王位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据说那时他还挺英俊的,但我不相信;毕竟,他晚年时臃肿粗壮、聒噪、眼睛小、脸大、双下巴,看起来像只肥猪(著名的汉斯·霍尔拜因 为他画过肖像;我们都见过)。一个性格如此差劲的家伙会看起来充满魅力?我可不信。

为了让自己得到民心,他可谓极尽所能;而憎恨上一代国王的人民们对他也相当有信心。国王非常喜欢各色演出和抛头露面,人民也一样。所以无论是他迎娶凯瑟琳公主 的时候,还是他们二人双双接受加冕礼的时候,举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国王喜欢参加比武,而且经常大获全胜(因为朝臣们都让着他),于是大家普遍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恩普森 、达德利 和他们的支持者们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但他们真正的罪名却被忽视);他们戴着手枷,倒骑在马上,游行示众之后被砍头。人民对此感到非常满意,而国王则因此得到一笔财富。

这时,托孜孜不倦的教皇的福,欧洲大陆再次陷入战争之中。几个意大利公国的统治者曾与其他一些皇族通过婚,有了所谓的继承权。他们吵来吵去,每个人都说自己应该统领这些小政府。亨利发现自己很喜欢教皇,便派了使节去法兰西,禁止法兰西国王讨伐这位圣人,因为他是所有基督徒的父亲。但鉴于法兰西国王根本无心认这门“亲戚”,而且也不想承认亨利对法兰西一些土地的权利,两国便宣战了。对于国王们的奸诈手段,我不想多说,因为那样只会让这故事变得更复杂。我唯一想说的是英格兰的盟友西班牙——和它结盟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啊!因为西班牙伺机与法兰西讲了和,为英格兰留下一个烂摊子。在这场战争中,一位名为爱德华·霍华德爵士 的勇猛将军脱颖而出;但很遗憾的是,他虽有勇却无谋:为了证明自己的骁勇善战,他带着几艘小船溜进布雷斯特 港口,试图拿下一些装备着大炮的、结实的法兰西船只,好为另一位勇猛的托马斯·尼维特爵士 复仇。最终,他被困在一艘法兰西船上(因为他自己的船遭到了炮轰),身边只有十来号人;他们被扔到海里,就这么溺死了。不过在这之前,霍华德爵士一把扯下胸前挂着的金链子和金哨子——他职位的象征,并把它们扔到海里,以防它们落到敌人手里。这次败仗让英格兰损失惨重(爱德华·霍华德爵士是一位勇猛且有名望的人物!),于是国王决定御驾亲征。他斩了危险的萨福克伯爵 ——他被上一任国王关在了伦敦塔利,把王国托付给凯瑟琳王后,这才放心地前往加莱。在那里,他遇到了德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 ;皇帝假装是亨利的一个士兵,拿着士兵的薪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诞,但对亨利这种虚荣的人来说,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在比武中,国王或许算得上是佼佼者;但真到了实战,他所做的一切却不过是扎下色泽鲜艳的丝制帐篷(但它们无一例外地被风吹倒了)、竖起花哨的旗子和金色的帘子而已。但不知为何,国王还是得到了幸运女神的青睐。在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扎帐篷、竖旗子、挂帘子和做其他一些华而不实的事情之后,他在一个名叫吉内加特 的地方将法兰西人打得溃不成军:在一片惊慌之中,法军四散而逃;他们逃跑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英格兰人给这场战役起了一个别名叫做“策马狂奔之战”。然而国王并没有趁胜追击;他觉得自己已经尝够了实战的滋味,现在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

在这场战争中,苏格兰国王 ——亨利的姐夫——选择了敌对的一方。当他越过特威德河和提尔河 之后,他遇到了以萨里伯爵 为首的英格兰军队。两军分别驻扎在弗洛登山 的两侧。当战争打响时,英格兰军开始沿着山下的平原发起进攻。苏格兰军队被分成五个部分,他们安静稳重地从山上冲了下来迎接敌人。英格兰军队的战线被拉得很长;在霍姆爵士 的带领下,一队苏格兰长矛手攻击了英军。一开始他们的确占了上风,但英格兰人奋起反抗,逼得苏格兰国王几乎撤回了营地上。终于,在临近皇家战旗的地方,国王战死了;整个苏格兰军队也被击退。在那一天,一万个苏格兰人死在了弗洛登战场上,其中包括无数达官显贵。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格兰农民依旧拒绝相信国王战死的事实,因为英格兰人一直没找到他常年佩戴在身上的一条铁腰带;这条腰带是他对自己不孝行为而忏悔的标志。但不管这条腰带到哪去了,英格兰人的确找到了他的剑和匕首、他的戒指,和他伤痕累累的尸体。国王已经死了,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很多熟知他的英格兰贵族都指认了他的尸体。

当亨利打算再度攻打法兰西时,法兰西国王 却计划讲和。鉴于他的妻子快死了,他便提出来迎娶玛丽公主 ——亨利的小妹妹;可法兰西国王此时已经五十多岁,而年仅十六岁的公主早就被许配给了萨福克公爵 。然而,由于年轻公主的喜好没法左右这等国家大事,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这个可怜的少女被护送到了法兰西。作为法兰西国王的新娘,她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那里,身边只剩一个英格兰侍女。这位侍女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漂亮的安妮·博林;她也是萨里伯爵的侄女(不过在弗洛登之战之后,她叔叔已经变成诺福克公爵了)。安妮·博林 这个名字,您可得牢牢记住。

娶了一位如此年轻的老婆,法兰西国王可谓春风得意;他幻想着自己能过很多年的幸福生活,而她——我敢说——一定也为日后的痛苦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国王就驾崩了,让他的新婚妻子成了寡妇。弗朗西斯一世 登上了王位。为了他个人的利益,他希望把前任王后改嫁给英格兰人。于是,当她以前的未婚夫、萨福克公爵应亨利的命令前来接公主回家时,弗朗西斯建议他娶她为妻。公主本人很喜欢公爵,她告诉他,如果他此时不娶她,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就这样,两个人结成了夫妻;后来这桩婚事倒也得到了亨利的原谅。不过,为了重新赢得国王的欢心,萨福克公爵不得不去托马斯·沃尔西 那里寻求帮助。在亨利的宠臣和顾问中间,沃尔西算得上最有权的一位。他在历史中也非常有名,因为他经历了不同寻常的大起和大落。

沃尔西出身于萨福克郡伊普斯威奇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位受人尊重的屠夫。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成为一名家庭教师,为多赛特侯爵家族效力;就是在这位侯爵的帮助下,他成为了国王的御用牧师。亨利八世即位之后,沃尔西再度升职,并得到了国王的宠信。如今他已是约克大主教,还被教皇任命为红衣主教。不管你是外国君主还是英格兰贵族,只要你想在英格兰得到一席之地或取得国王信任,你都必须先想办法成为沃尔西大主教的朋友。

他是个热爱愉悦生活的人,喜欢跳舞、开玩笑、唱歌和喝酒;他就是通过这些东西赢得了国王的欢心(如果国王有心的话)。沃尔西还喜欢一切浮夸和华丽的东西——这一点也和国王一样。在教会知识方面,他可谓学识渊博(所谓教会知识,我所指的就是为错事寻找借口,并且能够颠倒黑白的能力);这些知识让他倍受国王的赏识。总而言之,大主教深得国王的宠信。沃尔西本人也非常能干,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深知怎么驾驭亨利这头猛虎。在英格兰历史上,能与沃尔西大主教平起平坐的人几乎不存在:他名下的财富多不胜数,据说和皇家金库旗鼓相当。他的宫殿和国王的一样壮观;他门下的侍从多达八百余人。他拥有自己的“宫廷”;他穿着显眼的鲜红衣服,脚踏镶嵌着宝石的金色鞋子。他的随从们骑着高头骏马,但他深知自己应当一切从简;所以,他的坐骑只是一头身披红色天鹅绒马鞍、挂着金马镫的骡子。

在这样一位伟大的教士的安排下,英法两国国王决定举行一次会面。会面的地点选在法兰西,不过却在英属的土地上。借这个场合,两国君主不遗余力地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友谊和喜悦之情。他们把使节派往欧洲各处;使节们敲锣打鼓,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在约好的这一天,这两位亲如手足的国王将各自带着十八位随从举行一场盛大的比武,所有的骑士都可以参加。

然而,神圣罗马帝国的新皇帝查尔斯 (上一个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已经死了)不想让英法结盟。于是,赶在国王出发之前,他心急火燎地来到了英格兰。查尔斯可谓不虚此行:除了赢得了亨利的好感之外,他还得到了沃尔西的支持,因为他许诺一定会帮沃尔西取得下一任教皇的职位。就在皇帝离开英格兰的同一天,亨利带着整个宫廷渡海来到加来,然后赶到了约定的地点——那地方坐落在阿德尔和吉讷之间,有“金色织锦之地”的美誉 。在这里,两国国君倾囊而出,为打点门面花费了大量金钱。前来参见观看比武的骑士和贵族也不甘落后;有些人的装备和穿戴太过华丽,以至于人们说他们把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在这片“金色”的土地上,随处可见虚假的城堡、临时的礼拜堂、淌着美酒的喷泉、谁都可以享用的酒窖、丝制的帐篷、金色的蕾丝和箔片、镀金的狮子和无数类似的东西。可就算在这样的奢华之中,富有的沃尔西大主教依旧鹤立鸡群。两个国王庄重地签署了条约,仿佛他们真的打算遵守诺言似的。随后,一张长达九百尺、宽三百二十尺的单子被宣读了出来,正式宣告比武开始。在无数达官贵人、绅士淑女的簇拥下,两国王后一起观看了比赛。此后整整十天,两个国王每天都要参战五次,并且每次都能轻松取胜(毕竟,他们的对手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不过,史书的确记载了亨利的一次失败:在一次摔跤比赛中,他不仅输给了法兰西国王,还不顾王的威严,差点与他的“手足兄弟”闹翻了脸。从这个“金色织锦之地”还传出来另一则故事:英法双方本互不信任,但有一天,弗朗西斯独自骑马来到亨利帐下。那时候亨利还没起床,于是弗朗西斯便走进去,开玩笑地声称亨利是他的俘虏。但亨利从床上跳起来,拥抱了他的好兄弟。然后,弗朗西斯不仅帮亨利穿上衣服,还帮他暖了衣物。亨利送给弗朗西斯一个镶满宝石的领子,弗朗西斯则回赠了亨利一个价值连城的手镯。这些事情,以及一大堆类似的故事被史官记载下来、被歌者传唱,还被当时的百姓颂扬。甚至直到今天,人们还把这事挂在嘴边上。它被重复的次数如此之多,我想整个世界都对此感到厌倦了。

当然,这一切都没法阻止两国关系再次恶化。战争再次降临;两位“亲如手足”的国王纷纷发誓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在这之前,国王先取了白金汉公爵 的脑袋。这真是一个卑劣的决定,而且其理由非常空洞:一个被免职的仆人告发了公爵,说一位假装成先知、名叫霍普金斯的化缘修士声称公爵的儿子将成为英格兰历史上的大人物;而公爵恰恰又相信了这些无稽之谈。不过,人们相信真正的原因是这位不幸的公爵得罪了沃尔西,因为他公然宣称整个“金色织锦之地”事件就是一场可笑却昂贵的闹剧。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丢了荣誉和脑袋。人民对此非常气愤,并将那个“屠夫的儿子”指认为公爵之死的幕后黑手。

尽管萨里伯爵再次带兵入侵并践踏了法兰西部分领土,这场战场却没持续多久。它以两国再次签署了和平条约而告终;而且亨利发现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好。而且,尽管国王催促了他很多次,查尔斯最终也没能让沃尔西当上教皇。两任教皇接连死去了,可想接替教皇之位的外国僧侣多如牛毛,沃尔西根本就轮不上。于是,主教和国王同仇敌忾,一致认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个背信弃义的奸诈小人。他们取消了皇帝和威尔士公主玛丽 的婚约,计划着要么将她改嫁给弗朗西斯本人,要么嫁给他的长子。

这时,在德国的维滕贝尔格,出现了一位伟大的领袖;他的出现,直接引导了英格兰那场被我们称作“宗教改革”的、将人们从教廷奴役中解放出来的运动。他名叫马丁·路德 ,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博士。他曾经是一个牧师,甚至还做过僧侣,所以他对教会那一套可谓知根知底。从威克利夫 的时代起,改革这个可能性就一直盘踞在一些人的脑子中。某一天,当路德惊讶地发现《新约》这本书的存在和里面所蕴含的真理时(之前教会并不允许人们阅读《新约》),他便对整个教会体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上到教皇,下到牧师,一个都不放过。就在他着手准备那本日后能够警醒一个国家的著作时,一个胆大无耻的家伙恰好云游到附近,批量兜售所谓的“特赦”。此人名叫台彻尔,是个道明教会的修士,品行恶劣;而他贩卖“特赦”则是为修葺美化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集资用。教皇的“特赦”能够一笔勾销你所有的罪证,所以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肯出钱买了“特赦”,你就能上天堂。然而路德告诉人们这些“特赦”在上帝面前不过是一张废纸,而贩卖它们的台彻尔及其幕后指使都是一群江湖骗子。

路德的言论让亨利和沃尔西大主教火冒三丈;国王甚至写了一本书赞扬教皇(当然,是在托马斯·莫尔爵士 帮助下完成的;莫尔是位德高望重的智者,可最终还是被国王砍了头);教皇对此非常满意,甚至称亨利为“信仰捍卫者”。国王和大主教还严令禁止人民阅读任何路德的著作,违令者将被逐出教会。尽管如此,人民还是读了路德的书;而且,有关路德理论的传言也传遍了英格兰的大街小巷。

然而,随着这场运动的深入发展,国王也渐渐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安妮·博林,那个跟着公主远渡法兰西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还做了凯瑟琳王后的贴身侍女。这时的凯瑟琳王后已经年老色衰,而且在经历了四个孩子的夭折之后,她原本就不算开朗的性格变得更加阴郁,脾气也越来越差了。不出意外,国王爱上了漂亮的安妮·博林,他对自己说:“我已经厌倦了我的老婆,可要怎么做才能甩掉她、然后迎娶安妮呢?”

您应该还记得,凯瑟琳王后曾做过亨利的嫂子。国王想起这件事之后,便把他最喜欢的教士们聚集到身边,说:“哦!我可能压根不该迎娶凯瑟琳,对此我深感不安!”您可能会问,如果他真的因此而产生负罪感的话,之前那多年他怎么从来没提过这事呢?相反,他这些年过得还很舒服,也没见他因为心里不安而丧失了胃口。不过,就算教士们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他们也不敢说出来;然而,他们现在反倒异口同声地说:“啊!没错,这可是个严重的问题;国王陛下应该离婚!”这正中国王的下怀,于是所有的教士都为离婚事宜忙碌了起来。

如果我要细数离婚事宜中所有的大小细节和阴谋诡计,您一定会觉得这本英格兰历史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一本书。所以我就不多说了。总之,经过大量交涉和遁词之后,教皇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了红衣主教沃尔西和坎佩焦 (他为了这事专程从意大利跑了过来),让他们在英格兰本土上解决。据说沃尔西视王后为敌人,因为她曾不止一次抨击他傲慢和奢华的生活作风(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可是,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国王想娶安妮·博林;等他知道的时候,他甚至跪在了国王面前,请求他收回成命。

红衣主教们把审判庭的位置选在黑修士修道院,位于现在伦敦黑修士桥附近。为了离那儿更近一些,国王和王后也搬到了附近的布赖德韦尔侧殿;不过现在这座宫殿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所陈旧的监狱立在它的遗骸之上。开庭的日子到了;当国王和王后应召出现时,那位被利用的可怜女士——庄严、坚定,却不失女性的柔和——走到国王面前跪了下来。她说,自从她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来到了英格兰,二十年已经过去了;在这些年里,她一直是一位尽忠尽责的好妻子。所以,在二十年之后的今天,她的去留,根本不是这些红衣主教能够决定的。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法庭,再也没有回来。

国王假装深受感动,他大喊道:“哦!各位先生们,这是一位多么高贵的女士啊!我多想和她厮守一生!可这负罪感实在过于强烈,让我食之无味,夜不能寐!”于是,审判并未因王后的离去而停止。可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是得不出任何定论。这正合坎佩焦的心意,因为这也是教皇的心意,于是他又休庭了两个月。这还不够:就在休庭期结束之前,教皇要求把审判的地点转移到罗马,并要求国王和王后也一起过来出庭;这就无限期地推迟了审判。但国王的运气不错,他从一些手下人处打听到一个名叫托马斯·克兰麦 的学者,一位博学的剑桥博士。克兰麦建议教皇应该取消休庭,并建议国王召集来各地的学者和主教一起审理此事。爱上安妮·博林的国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立刻派人请来克兰麦,并对安妮·博林的父亲罗奇福特勋爵 说:“带这位好学者去你的乡间别墅,给他提供一件舒适的书房,保证他得到所有需要的书,以便证明我能娶你女儿。”罗奇福特勋爵当然乐意从命,对这位克兰麦博士,他可谓施尽了地主之谊。博士也不负众望,立刻开始了他的研究。与此同时,国王和安妮·博林日日鸿雁传书,恨不得审理马上结束。我认为,安妮·博林的表现足以证明她日后的遭遇是罪有应得。

对红衣主教沃尔西来说,放任克兰麦为所欲为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对他来说更糟的,却是他对国王离婚一事的劝戒和反对。反正,鉴于他和亨利各自的为人,主仆之间关系的恶化是迟早的事;可夹在王后和“新王后”及她们各自的帮派之间(偏偏双方都痛恨沃尔西),沃尔西的倒台来得比他应得的还要突然,而且更加彻底。一天,当身为大法官的他像往常一样来到法院大厅时,他遇见了诺福克和萨福克两位公爵。跟着两位公爵而来的还有一道国王的命令,要求他辞去大法官一职,隐退到他位于萨里郡伊舍的房子里。红衣主教拒绝了,两位公爵只好无功而返。然而第二天,他们又从国王那里带回了一封信。这次,沃尔西只得从命。国王命人清点了沃尔西怀特霍尔宫殿里的所有财产;红衣主教乘着一艘驳船,悻悻地去了帕特尼。他虽骄傲,却也是个惯于阿谀奉承的卑鄙小人:在他前往伊舍的路上,当一位皇家侍从追上来带给他一条友善的信息和一枚戒指时,他激动地从骡子上跳了下来,脱下袍子,直接跪在了泥土里。即便是他身边负责逗笑的愚人,都比他有骨气得多:当红衣主教告诉侍从他没有什么好东西回赠给国王,只有手下这位愚人时,侍从找了六个强壮的骑兵,才把这位忠于主人的愚人带走。

曾经不可一世的红衣主教很快又遭受了更多耻辱;忍无可忍,他又给亨利写了一封信,低声下气地恳求得到这位暴君的原谅。然而亨利变脸像变天,一天给大主教希望,第二天就接着羞辱他。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亨利下令沃尔西去他的约克教区呆着(沃尔西曾任约克大主教)。沃尔西抱怨自己太贫穷,可我不相信,要知道,他走的时候可是带了一百六十个仆人和七十二辆装满家具、食品和美酒的大车!沃尔西在约克一住就是大半年,在这期间,他竭力做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而且还特别谦恭温顺,这便博得了大家的同情。而且,即使在他还高高在上的日子里,他的确也为教育和学术事业做了不少贡献。然而最终他还是被判了叛国罪。他应召前往伦敦,慢慢地南下至莱斯特。当他到达莱斯特修道院的时候,天色已晚,而且他病得厉害。当他看到修道院的僧侣们擎着火把站在门口迎接他时,沃尔西大受感动,说这里将是他最终的沉睡之地。他的话应验了:他的确睡了下来,而且再也没能起来。他的遗言是:“如果我对上帝也像我对国王那样效忠的话,他就不会在我垂暮之年遗弃我。不过这也是我自作自受,谁叫我只对国王尽忠,而忽略了上帝!”当他的死讯传到国王耳朵里时,亨利正在汉普顿宫的花园里射箭;这栋雄伟的宫殿是沃尔西的礼物。然而,在失去了这样一位忠诚却下场悲惨的仆人之后,国王却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据说沃尔西还有一千五百磅的私房钱;亨利想知道这笔钱的藏身之地。

终于,在离婚事宜上,那些博学的博士、主教,以及其他与之相关的人终于得出了结论。大多和国王意见一致,于是这个结论便被送到教皇手里,请求他批准。可怜的教皇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他害怕英格兰会就此脱离罗马天主教廷的统治;可如果他答应的话,他又有触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危险,因为皇帝正是凯瑟琳王后的侄子。于是他决定什么都不做,继续拖延。然后,托马斯·克伦威尔 ——一个始终对沃尔西不离不弃的随从——建议国王干脆绕开教皇,让他自己成为英国教会的主人。这正合亨利的心意,于是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准备这件事。不过作为“补偿”,他还是允许教士们烧死不少支持路德的“异教徒”。在沃尔西垮台之后,托马斯·莫尔爵士——没错,就是那位帮助国王写书的智者——便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大法官。但他忠于罗马教廷,即使在这个教廷权威摇摇欲坠的节骨眼上他也没有动摇;相反,他主动辞退了大法官一职。

如今,彻底摆脱了凯瑟琳王后之后,亨利终于扫平了迎娶了安妮·博林的一切障碍。作为答谢,他任命克兰麦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紧接着,他又命令凯瑟琳离开宫廷;凯瑟琳照做了,但她告诉亨利不管她去哪儿,直到她死的那天她依旧是英格兰王后。然后,国王私下里迎娶了安妮·博林;半年后,新上任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便宣称国王与凯瑟琳的婚姻无效,并为安妮·博林举行了加冕礼。

安妮本应知道,这种恶事并不会善终;而且,既然这个残忍的家伙能对他的第一任妻子如此冷酷无情,那么对他的第二任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此外,国王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即便在他还爱着她的时候,当安妮有染上一场可怕的疾病甚至可能死去时,亨利逃离了她和她的房子,像只胆小怕事的野狗。然而,等安妮终于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选择了一个糟糕的丈夫,就会有一个糟糕的结局——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但对安妮来说,这个“寻常的”结局,却是一个不寻常的死亡。 TPp6vN+9eJZwQmOQ70+XDYxHF8f1WciRmymsBNL+5nSA0Dr9U4ve7xysWeXuvd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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