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我20多年的人生,如果用两个字总结,那就是:忙碌。念中学的时候我常常心甘情愿地做功课到深夜。大学的时候,除了打工、旅行、恋爱、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外,我还自考了一个学位。我也从没有过过一个真正悠闲的假期。小学和中学的暑假,我每天认真做暑假作业(我会规定自己每天完成两页暑假作业),同时帮父母干农活,大学的暑假,打工、四处旅行和努力读书。尽管这样,每当暑假结束时我还会陷入自责,觉得自己还不够珍惜时间,还有许多计划没有完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的工作情况常常是有兼职的状态:白天在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在家写一些约稿,偶尔接一些广告公司的私活,周末还去给幼教中心的孩子上思维数学课。跟大学同学合租的时候,她们说即使到了晚上我也精神抖擞,对着电脑两眼发光,双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努力地工作。就算换工作,我也是上一份工作还没辞,下一份工作就已经找好了,一离职就到新单位报到,似乎无法容许自己一天不工作。我几乎没有假期,唯有一年,出去长途旅行了一次,得到了放松和休息。
身边的女性朋友常常说我是工作狂,我总是不承认,只是觉得自己喜欢充实的生活、忙碌的状态。因为我从小就认定无所事事是犯罪,是不道德的,是浪费生命的表现。如果没有工作,或是没有做有利于工作的事情,我就会着急,心生负罪感和空虚感,晚上还会因焦虑和自责而陷入失眠。忙碌对我来说代表着一种存在感,是应对空虚的利器,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好像不忙碌我就成了废物,内心难安。很长一段时间,休闲只会令我痛苦,简直跟要了我的命似的。无所事事会让我焦躁、发慌、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按我们乡下话说,一闲就皮痒。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休闲,不知道如何面对空出来的时间,我是个不会休闲的人。
环顾四周,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比比皆是。问他们最近在干吗,还好吗,他们通常这样回答你:“很忙啊,忙得焦头烂额,忙得鸡飞狗跳、鸡飞蛋打,忙疯了,忙死了……”
不仅大人忙碌,小孩也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当过大半年的幼儿教师,我对小朋友们现在的生活学习状态还算比较了解。有一回上完课,我和小朋友闲聊,那个七岁的小姑娘向我抱怨:“coco老师,我好忙,好辛苦啊。今天这节数学课上完,我还有两节英语课,然后晚上我要上钢琴课,明天我有讲故事的活动。”在说这话的时候,那张稚嫩的小脸流露出的疲惫与无奈令我惊讶和痛心。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生活在一个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怎能不令人感到心痛。生活就像一锅沸腾不止的热汤,在里面的大人和小孩随着沸腾的热汤疯狂地上下浮动,我们都被忙碌绑架了,而这一切来自内心没有安全感,觉得唯有忙碌才能心安。
既然大家都这么忙,那就各忙各的,不要互相打扰了,于是大家彼此疏离,不再亲近。也因为大家都很忙,所以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社交规定:见面之前一定要提前预约。我在不知不觉中和朋友们定下了一个隐秘又清晰的规定:约我至少要提前三天,最好提前一周,不然你根本就约不到我,因为“我很忙”!
我爱忙碌,忙碌是我逃避空虚与不必面对休闲的借口。同时“忙碌”也是我隔离他人,避免与人过度亲近的好工具。在过去几年里,我用“我很忙啊”推掉了不少饭局、酒局、牌局、歌局,以“没有时间啊,改天吧”来推延某些已经确定却临时不想参加的应酬和聚会。“我很忙”是拒绝社交的最好理由,没有人敢无视它的威力,在大部分人的字典里,它代表了一个人的重要性也代表了一个人正在创造价值。有谁敢去阻止一个重要的人去创造价值呢?谁阻止,谁就成了罪人,所以“我很忙”很好用。我甚至因为“我很忙”毁掉了一段感情。对方约我吃饭、闲聊,我说,不行啊,我很忙,要开会啊。对方约我过周末,跟他在街心的椅子上晒了半天太阳后,我就再也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荒废了光阴,想着回去加班。渐渐地,对方就不再约我了,断了联系,偶尔在网络上相遇,他幽幽地来一句:“你还是那么忙吗?”
这时我才隐约意识到因为忙碌自己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是这种意识并不深刻。直到那年七夕,我才真正意识到忙碌让我错失了什么。那天我不需要加班,觉得自己过七夕挺寂寞,考虑着是意兴阑珊地回家,还是找朋友聚聚。最后我选择了后者,发信息问由旧同事和朋友组合成的闺蜜圈今天是否有活动。她们说有,先去打台球,再去吃饭、喝酒。我心里正想着怎么她们之前都没有联系我呢,闺蜜之一赶紧发来信息说:“知道你太忙,就没有叫你。”这时我才记起前几次她们约我都被我以“我很忙”为由拒绝了,没有人愿意不停邀请一个会不断拒绝他们的朋友,我也想起那些因为我很忙和我渐渐疏远的朋友。那天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因为“我很忙”拒绝参加社交活动、疏远了朋友。七夕的夜晚我们几个女朋友玩得非常开心,打球、吃饭、聊天,最后在地铁站依依不舍地道别。我暗自庆幸,这次没有因为很忙错过和朋友欢聚的美好。
上周,高中时代的“四人帮”闺蜜有两人来上海,我也因为离职,可以闲下来。于是我们三个人在小酒馆露天的座位上喝着啤酒,看着外滩的风景,聊各种趣事。我们谈起一起旅行的事情。其中一个闺蜜说,前年约我去西安,我却没有去,真遗憾。她谈起她们一起去过的印象深刻的地方,谈起吃了好多好吃的小吃,玩得非常开心。我问,当年我为什么没去啊?她说,我说工作很忙去不了。那一刻,我想破脑袋都记不起她们旅行的时候自己在忙些什么;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曾经和她们一起长途旅行;那一刻,我深刻明白了约翰·列侬说的那句:“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而去。”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因为忙碌我错过了对我而言非常美好的回忆。
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这几年,你这么忙,得到了什么?其实得到的无非就是更好的生活条件,升了一点职,加了一点薪,但也没有得到更多,跟付出相比,不忍直视。最近刚升职为经理的一个女朋友和我说:“在这个公司我干了三年,忙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加班,现在升职了,我却没有太多的快乐。我会问自己,我放弃了那么多休闲的时间,被高压、高竞争的环境改变成另一个人,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是啊,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忙碌,你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因为忙碌,你失去了一段浪漫的恋情;因为忙碌,你错过许多和朋友欢聚的时刻;因为忙碌,你被环境改变,失去了原来那个简单、纯真、容易快乐的自己……一切得到都有代价,而忙碌换来的似乎太少,代价太大。这付出到底值不值得,其他人无从得知,只有当事人知道,生活说到底是每个人的个人感受。
其实我不是真的那么忙,也不是非得那么忙。我只是习惯于忙碌,沉浸于忙碌中,想在忙碌中寻找自己的价值,而且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停下来。这也许与我从小就在一个忙忙碌碌、没有度假概念的环境中长大有关。小的时候,我忙着学习,忙着做作业,忙着完成试卷,长大后我忙着写论文,忙着找工作,忙着加班,都是从一种忙碌状态立刻切换到另一种忙碌状态,从来就没有停下来过。从小,我们大多数人所受的教育是去努力、去奋斗、去竞争,从来没人教我们去玩、去放松、去休闲。于是我们长成了忙碌的大人,过一种不懂休闲、只会努力竞争的日子。只要无所事事地过一天,我内心就充满了内疚感和负罪感,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中国汉字“忙”字,是由“心”和“亡”组成的,是不是寓意一个人如果太忙了,他的心就会死掉。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个心已死掉的机器人,按照事先编好的程序,几点到几点做什么事,完成一项打一个钩,才会觉得心安理得。到了晚上,如果发现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会感到痛苦异常,如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啃噬身体,焦虑失眠。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像我这样的机器人并不少,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非忙不可,是在广告公司上班那会儿。那段时间我总加班,一周有四次加班到晚上九点以后,有的时候甚至是深夜12点。后来堂姐结婚要我回乡庆贺,我利用加班累积时间调休回老家近一周,回来后发现,没有我,所有工作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时我才明白,我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公司也并不是没我不可,而我自己也并非那么热衷于工作。
有个编辑朋友也有与我相似的感悟。她在一家公司上班近五年,某一天决定辞职。她说:“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离开公司会给老板带来很多不便,结果没有人哭着抱我大腿,一切都很平静,我离职了也没有人打电话找我问这问那。看来事情非要做过才知道不过如此。”我们因为多年朝九晚五地忙碌、上班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不可或缺,对公司、老板、同事很重要,其实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
想起了一个小故事。从前,皇帝告诉他的御马侍卫:“如果你骑上你的马并奔跑在我广阔的国土之上,随你喜欢,你可以跑多远,我就把你跑过的区域划下来分给你。”毋庸置疑,御马侍卫迅速跳上他的坐骑,同时尽他最大的可能驱使马匹奔跑在土地上,去规划他想要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土地。他不停地驱赶,不停地奔跑,尽可能地保持最快速度,鞭打着马匹。马跑累了就又换一匹马继续奔跑。跑着跑着,不经意间已经跑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此时,御马侍卫非常饥饿、疲乏,因为他想尽量多地去占领可以属于他的土地,所以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马鞭。又跑了很长一段路后,他筋疲力尽,因为没有进餐、没有喝水,就要死掉了。临死前他问自己:“为什么我那么辛苦去划出那么大一块土地?现在我就快要死了,而需要的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埋葬自己。”
很多时候我们慢不下来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想要,但是我们的很多欲望总是与自己真正的需求毫无关系。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提醒我们:“不知餍足的物欲才是生活‘慢’不下来、心态难以从容的真正原因。”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无法停下的御马侍卫,被自己无限膨胀的欲望所控制和牵引,在自己马不停蹄的忙碌中死去。
一位欧洲的探险者到南美去探险。为了穿越一片雨林,他雇用两个印第安人做向导,一路上非常顺利,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然而走到第四天的时候,眼看着就到森林的边缘了,两个印第安人说什么也不走了。探险者非常不解地问:“为什么?”
一个印第安人回答说:“在我们印第安部落有一个规矩,旅行三天之后必须休息一天,这样才能让灵魂跟上我们的脚步!”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在法国电影《云上的日子》中有个女人讲了类似的故事。
在墨西哥,高人要迁上山顶,请了工人搬运行李。走到某处,工人停下不动,高人大怒,无法叫他们继续,也猜不透为何他们会停下来。数小时后,工人再次起程。最后,领班决定解释原因,他说,他们走得太快,把灵魂丢掉了。讲故事的女人说:“就像我们,疲于奔波,把灵魂都丢掉了,我们该停下来等一等。”
当你的身体拼命向前冲时,你那落在后面不停追赶的灵魂会疲惫不堪。我们要学会停下来,享受休闲的美丽,让自己的灵魂跟上来。慢下来,停下来,让生活像一棵树一样一点点地长大。
纵观我们现在的生活,你会发现,我们迷失在速度的潮流中,对速度充满了迷醉和崇拜之情。快餐店遍地开花,越来越多;汽车、地铁、动车、高铁、飞机等交通工具越来越快;爱情的速食主义蔓延迅速;改革开放30年,基本完成了通常要用100年才能完成的发展进程,我们急于发展,急于改变,急于摆脱贫穷的命运。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是崇拜速度与成功的——“快就是好,忙说明你有价值”,我们“只争朝夕”,被环境裹挟着无法停止。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越快越好,而是停下来,注意内在的节奏,好好享受生活。
因为离职,我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真正体会到了慢生活的快乐。昨天一整天,我都和朋友们在一起。我们三个好友,早上先去打保龄球,然后去K歌,一边唱,一边蹦,在朋友面前无拘无束,想怎么跳舞就怎么跳舞,尽情尽兴。接着去一个朋友家,泡上一壶普洱茶,你爱聊天我爱笑,坐在沙发上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在一起吃朋友做的晚饭,最后拥抱道别,依依不舍。因为是工作日,不仅打球、唱歌的人少,而且都超级便宜。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如此安心地享受休闲,如此惬意而自在地远离忙碌,没有自责,没有空虚,没有负罪感。因为我忽然明白,人生中许多失去和得到都难以言明,许多所谓的价值和创造都难以判断。这种不忙碌的生活的确是另一种创造,创造了愉悦,让我得到了健康和平衡,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这些也许不能带来财富,却显然对人生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我发现我自己爱上了这样的慢生活。
慢生活的呼吁是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而诞生的。第一次把“慢活”概念作为反文化标志加以运用的是1989年的意大利。当时一群美食家为抗议在罗马西班牙广场建造快餐店的设想,发出“慢食”口号。这个说法一经提出,迅速风靡全世界,不久发展为“慢活”,这一概念远远超出了饮食的范畴,包含慢工作、慢运动、慢睡眠、慢阅读、慢旅行、慢爱等主要形态。至今已有20多年,是一种新的健康生活模式,它表达了一种普遍的期望——放慢生命机器的速度。就像蔡依林歌里唱的:慢呼吸,慢游戏,慢爱情,慢慢聆听。它表达了当下人们的心声。当然,“慢活”并不是强迫一个人去反对自己的生活步调,也不是要求绝对的缓慢。著名的“慢生活家”卡尔·霍诺指出:“慢生活”不是支持懒惰,放慢速度不是拖延时间,而是让人们在生活中找到平衡,找到乐趣。
我很喜欢读禅的故事,其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茶师千利休让儿子少庵打扫庭院。少庵“接到工作”,马上行动。打扫完毕,茶师却说“不够干净”,要求他重新做一次。少庵又开始“开展行动”,直到石阶洗了三次,石灯笼也被擦拭多遍,树木洒过了水,庭院上也没有一枝一叶留在地面的时候,他才向父亲作了“工作汇报”。没想到茶师并不满意,他说:“傻瓜,这不是打扫庭院的方法,这像是洁癖。”说着,茶师步入园中,用力摇动一棵树,抖落一地金色、红色的树叶。茶师说:“打扫庭院不只是要求清洁,也要求美和自然。”生活也是如此,除了需要一定的物质生活,我们还需要美和自然。慢生活正是一种发现美、尊重自然的生活方式。
如何才能享受慢生活?
要敢于慢下来,甚至停一停,敢于对高速和盲目的竞争说“不”。有的人会说,我也渴望慢活,但是担心自己一旦慢下来会失去一切,身边的人都在拼命加速前进,这个社会竞争又很激烈,而且我已经习惯什么事情都快快快了,我慢不下来……慢下来很需要勇气。确实,慢下来会失去一些东西,这种生活方式要求我们重新安排生活的优先级,需要我们对生活有所取舍。但是,有所选择,就会有所舍弃,同时也会有所收获。慢下来,并不会失去一切,它意味着你有更健康的身体、更积极饱满的情绪,对生活有更深刻的体悟、更全面的视野以及内心有更多的创造力。因为快速会迫使人们只能粗浅地接触事物表面。
王安忆在2012年复旦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典礼上有一段发言:
我希望你们不要过于追求效率,效率总是以目的论的,事实上,我们都处在过程中,这大约可说是生活的本质,只是这过程越来越被划分成细小短促的目的,偷窃了我们对未来的观念。
我劝你们不要急于加入竞争,竞争难免会将你们放置在对比之中,影响自我评定。竞争还会将你们纳入所谓主流价值体系,这也会影响你们的价值观念。而我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自信与主流体系保持理性的距离,在相对的孤立中完善自己。倒不是说要傲视社会,而是在时间的长河里,人类史只是一个阶段,我们所处的时代是阶段里的阶段,所以,在我们可视的范围之外,实在有着更大的价值,而竞争会限制我们的参照物,在一时一地以内选择标准,决出胜负。而胜负的概念也是我们要警觉的,因为这里面已经潜藏着不公平,只是用措辞平衡了合法性。
我引用这段话并非表明我认为要避免竞争,在这个社会生存,竞争非常重要,但我要提醒自己和阅读这篇文章的你,在参与忙碌竞争的同时,问问自己,在我的生命中,我更看重的价值是什么?如何去平衡外界与内心?如何平衡忙碌和休闲?如何追逐与克制自己的欲望?如何面对即使努力竞争也收获无多的失落与不公?
学会无所事事的本领,我觉得这是慢生活的精髓。有无所事事本领的人更懂得享受慢生活,同时,精于慢生活的人必能够安心享受无所事事的状态。看到在上海闹市中一个小公园里,那些随意斜躺在草坪上、无所事事晒着太阳的人,我总是心生艳羡。长久以来,我对无所事事始终心存偏见与厌恶,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一旦无所事事我就抓狂。但是直到我自己开始放慢生活的步调,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我才知道能够安心享受无所事事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而我自己又是多么缺乏无所事事的能力。英国哲学家休谟说,幸福是一种合成物,它主要由三种成分构成,即有所作为、得到快乐和休息懒散。他说这三种成分绝不能少了其中任何一种,否则幸福的滋味就会被完全毁掉。这里讲的幸福就是一种生活的平衡,无所事事就是这样一种用来平衡忙碌与焦虑的方式,它会让心慢下来,更加轻松地活在当下,更加容易地找到自我存在感。
有本书叫《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里面记录了一个百老汇编剧的临终遗言,令我感慨万千。他的前半生纵情声色,放荡不羁,驰骋情场,应酬和派对是每天生活的主要内容。直到突发心肌梗死,与死神擦肩的体验让他幡然清醒,出院后他开始了在乡间隐居的生活。
他说:“我竭力精简我的生活内容,坚定地拒绝以前感到难以说‘不’的所有事情,包括得罪朋友。我谢绝了所有应酬和物质享受,每天只做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我开始童心大发,兴致勃勃地玩弄起我儿子小时候玩的各种老式玩具,包括乐高积木和直升机、电动车,还玩院子里的各种昆虫。我也会度过一个个无所事事的下午,看树叶如何被秋风一片片吹起、飞扬、轻转、落地。在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儿时,我享受到了过去从不知晓的因为单纯的体验而产生的巨大愉悦和满足感,丝毫不逊色于过去追求的种种感官享受。我从来都不知道,内心的平静带来的喜悦是那样真实而令人感动,那样直入心底,触动每一个细胞,那样令人陶醉和迷恋。我第一次懂得了孩子的内心世界。无所事事对我来说再也不意味着浪费时间了。看着窗外的树叶在每一阵微风中颤动,听着鸟儿的啾啾吟唱,仔细品味着空气的清冽和湿润,我感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此时此刻,百分之百地为了自己在活着。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与世界之间最基本的联系,与自然的联系,与每一棵草和飞鸟的联系,与月亮和浮云的联系,明白了多数人对生活之理解的无聊和无可救药,更真切地感到了人来自尘土而归于尘土这一简单真理的美丽。”
这段话说得多好啊!慢下来,能够让我们学会与自己玩耍,让我们有时间感受大自然,让我们的感官变得敏感,会为一朵花开而喜悦,会为一声鸟叫而欣喜,会为品尝的每一口食物而心怀感恩。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曾在书中提问:“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他感慨道:“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里去啦?民歌小调中游手好闲的英雄,漫游各地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里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从他的疑问中,我们不难看出亲近自然、悠闲生活是多么重要。慢下来,能够让我们的心静下来,不再受外界纷纷扰扰的世界所控制,不再随波逐流,让我们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声,确定自己为了自己而活着。更重要的是,慢下来,会让我们重建被过快的速度割裂的、不同事物间的联系,让我们感受到自己是自然、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更好地看待人与自然、我们与他人的关系。
一行禅师说,在柠檬树开花的时节,果实早已存在,只需要再多一个条件——时间。他还说,从容地让自己生活得更深刻一些。我们要尊重生活、尊重生命、尊重自然,就是尊重万事万物发展的内在时间和节奏。美食需要时间慢慢去品味,美酒需要时间变醇厚,感情需要时间去经营,伤痛需要时间去治愈,理想需要时间去实现。只有当生命以它自在的韵律展开时,才见舒展与丰厚;只有当生命与时间共舞时,才见精彩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