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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特别批准

陈昌浩从客厅里走出来,刚迈下三级石砌台阶,他就停住了,从这个四方院的东厢房里传来悠扬的长笛声。这声音犹如慈爱的母亲呼唤海外游子似的把他攫住了,这是一首鄂东北民歌。

陈昌浩酷爱音乐,早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时,他就是歌剧、舞剧、音乐剧场的热心的观众和听众。在中大联欢会上,他和张琴秋的男女二重唱——俄罗斯民歌《三驾马车》曾风靡全校,甚至引起当时张琴秋的丈夫沈泽民的嫉妒心,那时,她已经有了女儿小玛娅了。

长笛吹奏的鄂东北民歌与异国风味的俄罗斯民歌,风格迥然不同,但它立即把陈昌浩带回了早已淡忘的故乡。

这曲调带着大别山丛林的伟美,带着清泉的灵动,带着烂熳山花的幽香,带着春天的暖意,带着少女的情怀,带着对幸福的憧憬沁入他的肺腑,把大地之美和骚动不安的心境展现在他的面前,在婉柔凄清之中杂有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

陈昌浩感到有一种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在心中苏醒过来,他真想立即回到大别山的深山老林之中,像儿子向慈母扑去那样,紧紧地偎依在她的胸怀。

这曲调带着吹奏者极深的情感,有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要表现出来,把吹奏者自己的观念、思绪和感觉带给别人。这是一个具有天赋并且训练有素的音乐家才能吹奏出的曲调。

陈昌浩想起来了,他曾听过这支长笛的演奏,那是前进剧团的演员江子敏,总部特派员江子文的妹妹,在前进剧团被打散之后,听说她牺牲了……

他走进东厢房,在幽暗的炕沿上,坐着吹奏者,她没有戴大帽子,头发剪得很短。果然是她!陈昌浩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啊!是子敏!你回来了,见到你哥哥没有?”

“噢,是总政委啊。”江子敏用的还是老叫法,“我正要找你呢,见你们开会,我在这里等……”江子敏站了起来,以天真烂熳而略带野性的目光望着军政委员会主席。

“女姣娃,面子大。”在战争时期,女同志,特别是有才华的女同志是首长的宠儿。他们一般不像上下级,而是像温和的兄长对着撒娇任性的妹妹,她们提出的要求,很少有被回绝的。江子敏与陈昌浩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当她在鄂豫皖上演小歌剧《廖棚卖柴》而轰动全军时,他们就认识了。演出之后,他还请她吃了一顿丰盛的饭,由编剧尹洪菲作陪。

“有什么事?”陈昌浩似乎有点怯惧,他知道江子敏与她丈夫关系很僵,在长征路上就提出离婚,这是最难办的了。“只要合理的……”他注意到江子敏奇特的装束,尤其是腰中挂的那把精美的保安刀。

“不但合理,还是小事一桩。”江子敏说得很轻巧,很严肃,“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吧?”

“是的……你哥哥从没有跟我讲起你的下落,我们都很担心……”他避免提起她的丈夫。

“这么说安宝山参谋长也没有讲起我?”江子敏的声调里荡漾着一种悲哀和恨意。

“没有。”陈昌浩略带迷惑和遗憾。望着这个装束奇异的女演员,他似乎悟到了什么,“难道你是跟安宝山他们一起……”

“是的……我是和他们真正共过患难共同战斗过的……”江子敏伤心地恨恨地说,“可他们把我抛弃了!”她的眼里忽然涌满了泪水,重铅似的滚落在两腮上。

“抛弃了?这是怎么回事?”陈昌浩指着炕沿,“你坐下,慢慢说。”他扭头看看身后的木凳,也与江子敏同时坐下来,“抛弃?你应该回总部……”

“安宝山是不是到夜老虎团当团长去了?”

“是的,他把他的骑兵小分队也带到夜老虎团去了。这么说是他把你放在了总部,这不很正常吗?”

“我是他的骑兵小分队的一员,我要求到夜老虎团去……”

“那里没有女同志的编制。”

“我可以做战场救护……”

“救护营也都是男的,唯独医生例外,可你并不是军医呀?”

“我要战斗!”

“那也只能到妇女独立团去。”陈昌浩凝视着这个女战士的俊俏的脸,仿佛急于一眼把她看穿似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总部呢?你的编制在总部,而且你的家……不,你的爱人……现在也在总部……”

江子敏被一种锐器刺疼了似的颤抖起来,胸中似有爆裂之声,那长笛在她手中就要撅断了。

“我们总部还想重新组建一个宣传队,”陈昌浩不敢再提她的家了,“正在物色演员,你原来就是剧团的台柱子……”

“我不想在总部,我不想再演戏了。”

“要干什么呢?”

“我要上战场,去做救护工作。”

“你是党员吧?”陈昌浩严肃起来。

“勉强是吧。”

“那么,你应该服从组织决定……太任性不好,”陈昌浩仍然心平气和地说,“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在危难中……你的爱人情绪不好,身体也不好。”

“这个家是组织上强加给我的……在感情上我不能忍受,如果组织批准我们离婚……我留在哪里都行!”

“这不好,”陈昌浩深感问题的棘手了,“一切都放在局势稳定之后再说,现在顾不上……而且他是我的老战友,是个意志坚强的革命者……你应该体谅他。”

“坚强的革命者不一定是好丈夫……组织上要我凭党性跟他结合,可是,现在却不能要我凭党性来忍受……我没法控制我的感情,也不想控制这种感情……我……我真想死……”

“现在是打仗的时候,个人的生活问题都应该放在后边……子敏,你要理智一些。”

“政委,我觉得我很理智了,我只要求解除婚约给我身心自由。”

“不能强迫组织表态,”陈昌浩声色俱厉地站了起来,作出军务繁忙的样子,“你去找组织部好不好?”

“我去过了,好几处我都找过了,组织部要我留在宣传科;我哥哥要我留在保卫局;我丈夫要我回到他身边去。我只能来找总政委……”

“这三个地方都可以。”

“我想,我要求到战斗部队并不影响任何人,我可以像男子汉一样战斗……而且我已经战斗过了,并不逊色。”她丢开长笛,抽出了寒光闪闪的保安腰刀,得意洋洋地说,“看,自己得的!”

“你不觉得在战斗部队里生活不方便吗?”陈昌浩对江子敏的性格发生了兴趣,重又坐了下去。他觉得她有些地方很像张琴秋,这样的女同志的确是可以当妇女团长的。看来古代那些传奇式的女英雄并非虚构。

“所以我不想换掉这身装束……只是皮帽子太大了,我可以改小……再说,我并不封建,安宝山会给我安排个合适的地方的!”

也许这句话泄露了天机,陈昌浩忽有所悟,他约略地计算了一下时间:高台是一月二十日失守,今天是二月二十六日,安宝山从高台脱险到归队,相距一月有余。他说道:“你跟安宝山是什么时候相遇的?你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吧?”

陈昌浩的语调虽无责备之意,却使江子敏意识到他竟产生了令人痛心的误解,她神态坦然略带恼意地说:

“是的,是很长时间,可是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陈昌浩的确想到他们可能有不正当的关系,但他无意来追究这些,他没有想到江子敏不但没有回避反而主动提了出来,其目光,其神情,隐含着一种挑战的意味。尽管他长期做政治工作,有了解多种思想的习惯,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一个月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他无法用想象去填补这一个月的空隙,“咱们还是不谈这些感情问题吧,既然安宝山把你留在总部,那么,也就是说,他感到你跟他到夜老虎团里去不合适。”陈昌浩边说边站起来,表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陈昌浩有意避开她与安宝山的关系,江子敏反而产生了一种虽然轻微却很难堪的屈辱感,她也站起来两眼灼灼如焚,以毫不掩饰的冲动抗辩说:

“政委,你应该把我的话听完,你误解了我们相处的时光……”声调之冲,颇似命令,整个四方面军还没有一个人敢跟陈昌浩用这种方式讲话,“我们经过了千难万险带回了这支小分队,而且……”她不屑于再提袭击黑马旅的战斗了。

“好吧,”陈昌浩不但没有生气,反被江子敏无所畏惧的真情和执著打动了,“我答应你的要求……”

“空口无凭,你写个纸条吧,不然,安宝山准不收我!”

“你看,人家不收……你还非去不可。”

江子敏递上一个小本。

陈昌浩接小本在手,忽然又犹豫了,他觉出问题的严重性,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安排问题,重又坐下来。他处理事情从来没有这样拖泥带水过,他盯视着又坐回原处的江子敏,不无担心地试探似的说:

“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他要提的问题太严重了,很怕使他们的交谈陷入窘境。

“我准备回答所有的问题!”江子敏坦直得有点吓人,似乎一切不名誉的行为她都可以供认不讳。

“你结过婚,而且两人关系不睦,安宝山知道吗?”

“我把一切都和他讲了……这就是他带走了小分队中的七个,唯独把我留在总部的原因。”

“他对你的婚姻和家庭抱什么态度?”

“他不表示任何态度……把我留在总部不正是他的态度吗?”

“我赞成他的态度。”

“他是屈从于某种世俗。”江子敏不无伤痛地说。好像这种世俗观念亵渎了她内心最为神圣的东西。

战神与爱神并不相悖,在血淋淋的战斧挥劈之下,爱神的翅膀仍然自由飞翔。

“你能说说你们的相遇吗?”陈昌浩看看手表,“不过,越简单越好。”他总觉得违犯四方意见,自己批条子很不合适,他更担心的是后果。

“我们前进剧团在去九军演出的途中被敌包围后,逃出多少人来我不清楚。我是单独突围出来的,因为我会骑马。我不顾一切向外冲,马被打死了,我躲进一个老乡家里。

“这是一家牧民,男人到北大山放牧去了,也许是赶着马群躲避战争去了。家里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她们收留了我,把我藏在柴棚里……有一天,我们刚刚吃完晚饭(她们都是两餐),天还很亮,突然响起了马蹄声,我已经来不及向柴棚里躲藏了,只好蹲在屋里粮囤的后面。

“进来的是马家军的两个骑兵。他们是来搜查流散的红军的,一个是连长,一个是他的卫兵,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他们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小姑娘……”

江子敏省略了匪兵要强奸那个小姑娘以及她跟安宝山相遇的过程。

那是最惨不忍睹的时候,面对两个武装到牙齿的彪形大汉,老妈妈除了跪地哀求外毫无办法;江子敏蹲在粮囤后面,手无寸铁,连根柴棒都没有,她曾几次想冲出去……但她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愚蠢举动,克制住了。

就在那小姑娘衣裳全被扯开,哭喊憋在喉咙里的时候,又有一个马家军的士兵撞进屋来,江子敏心想完了……没想到后来者猛然挥刀劈向那个卫兵额顶,那卫兵急忙一闪,马刀劈进他的左肩,显然,后来者身体虚弱,刀刃入之未深;那卫兵一声大叫,抽出刀来,屋内空间太小,那抡起来的刀尖碰到房梁上;后来者趁机抽刀戳进了那个卫兵的胸膛,那卫兵仆倒在后墙上。

那连长从小姑娘身上猛然跃起,来不及操起丢在一旁的军刀,从背后抱住了后来者,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扭打在一起……那连长力大如熊,几番搏斗把后来者压在地上,他用左臂压住对手的脖颈,右手摸着了腰间的保安腰刀,只是单手无法立即从鞘内拔出……

此时,一只纤巧有力的手帮他拔了出来,既快又猛地从背后插进了他的心窝。

江子敏只用几句话就讲完了她与安宝山相遇的过程。

“你很勇敢!”陈昌浩由衷地赞叹着。

这种赞叹反而使江子敏难为情了,脸红红地说:“还不是危险逼出来的!”

“也算是吧!”陈昌浩漫应着。

其实,他并不这样看,他一向认为勇敢是一种潜在的性格素质,遇到外来的契机,就物化成英雄行为。

“后来,安宝山和我都换上了敌人的军装。他当连长,我当他的卫兵……我们在寻找总部的路上,碰见了两名九军八十一团流散的红军,一个是排长夏长宁,一个是班长史大年,他们告诉我们,还有几个受伤的同志留在一道山沟里。

“安宝山决定救援他们,可是带着伤员在敌人窝里来往是危险的,那时,倪家营子被敌人重重包围着,我们怎么办?即使我们冲进去,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没有必要冲进去!”陈昌浩说。

“安宝山决定远离战场,进了北山,在那里养精蓄锐,把几个伤员治好。我学着护理他们,当我们听说总部向东突围时,我们九个人都已经养得身强力壮了。”

“看来你很佩服安宝山。”

“是的,至今,我觉得安宝山的一切作为都是精明的、果决的,使我们这支小分队在战斗中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威力。”

江子敏不再往下叙述了,留下了一个月的生活空白。这中间他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两人四目相视了足有十几秒钟。

“这么说,你是爱上他了!”陈昌浩的眼睛这样说。

“是的!也许他并不爱我。”江子敏的眼睛这样说,“可是,我要到他的团里去,奋战而死也心甘!”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江子敏穿着马家军的皮袄,束着皮带,挂着腰刀,旁边放着两尺长的竹笛。她的身影笼罩着勇士的威严和少女的柔情,就像大别山的那支民歌,高亢、婉转、悲凉,一种神秘的情感缭绕着陈昌浩。

爱,往往来不及追寻原因,也许正因为江子敏饮过了男女情感的浊水之后,才百倍强烈地企盼着甘洌的清泉。她跟安宝山一个月的相处,只能用幻想、希冀、向往去填充空余的时间,世界上凡是苦苦追求而达不到的总是最美的,它令人神往痴迷。

陈昌浩是读过大量文学作品的人,他从江子敏的目光里看到了类似吉卜赛姑娘卡尔曼式的一种放纵的、难以驾驭的野性:她既是一束芬芳的花,也是一把利刃。他曾经升起对她发一顿脾气的念头,而现在的火气却散淡得很微弱了。火星飞闪了一下,就化成了灰烬,心中反生出一点点内疚。他旋开了黑杆的犀菲利钢笔,口气变得温和起来:

“好,我给你写个纸条……”

安团长:

特准江子敏同志去你团工作,请保证她的安全。

陈昌浩即

江子敏接过纸条,很注意地看了一遍,顽皮地笑了,这笑很美:“政委,你这里用辞不当,‘保证安全’,”她顽皮地指点着纸条,“在战场上谁能保证谁的安全呢?”

“你认为怎么写才好呢?”

“当然,这也挺好!”

江子敏戴上狗皮帽子向陈昌浩敬礼。她那空荡荡的心一下被安宝山的身影填满了。

江子敏兴冲冲地走出厢房,刚步下台阶,就蓦然站住了,兜头碰上了前进剧团的编剧尹洪菲。

尹洪菲更是惊诧,他的目光悚然一颤,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你还活着?也没有被俘?”

他们两人在几秒钟内互相瞠目而视,都没有出声,终于从震骇中醒转过来。

“哦,我的老天,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尹洪菲走上去跟江子敏握手,“说句不好听的,我大有白日见鬼的感觉!”

“哟,我的尹大编剧,”江子敏学着对方的声调,“说句好听的,我知道你活着。”

“你何以知道?”尹洪菲放开江子敏的手,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江子敏。

“我们前进剧团被围时,你刚好去总部送审剧本,所以我一直怀疑敌人事先向你透露了消息。”说完哈哈大笑。

“子敏,你的心真硬,想到前进剧团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你倒笑得起来!”

“笑比哭好,这是战争!”

“你哪儿来的这身装束?”

“难道你不知道吗?”江子敏拍拍保安腰刀,洋洋自得地说,“亲手缴获的!”

“这么说你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俘?”

“冲出来的也许只有几个,我就是其中之一,”江子敏非常奇怪地问,“你不知道我参加过黑马队的奇袭吗?”

“哦?没有人讲起过,你真的参加了?”

“这身装束不就是证明吗?”

“你真了不起!”尹洪菲由衷地赞叹着。

江子敏傲然一笑,问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回部里去呀……”

“哪个部?”

“地方工作部啊,我现在是地方工作科代理科长啦!”

“哟,当了大官了,科长就是科长呗,干吗还要代呢?”

“我要求的。”

“不懂。”

“临时观点嘛。我还想重新成立个小剧团,还是当我的编剧,我并不是当官的料。宣传部同意成立个宣传队,就是找不到演员,子敏,到宣传队来吧。”

“不想干!”

“别开玩笑了,你本身的经历就是一出戏,我编你演,保证比《廖棚卖柴》更抓人!”

“不,我要下部队!”

“不信!”

“你看!”江子敏把陈昌浩的字条递给他。

“子敏,太可惜了,你是天才的演员。”尹洪菲恍然顿悟,用寻根究底的目光盯着江子敏兴奋的脸,微微笑了,略带告诫和嘲讽地说,“子敏,我懂了。”

“你懂个鬼!”江子敏听得出他那声调的含义。

“我不记得是哪一位文学家说过,爱情是一首美好的歌,但它却不容易谱写成功。”

“我只想追求,不管它能不能成功。”

“子敏,我佩服你的硬气,可是,作为女子,似乎柔一点更好!”

“是刚是柔是天生,大概应了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子敏一改逗趣的口吻,沉声地问,“喂,你打听过于薇的下落吗?”

“据说是牺牲了……”

江子敏脸上掠过惨然的神色,但转瞬就消失了,换成欢快的略带傲气的声调说:“尹代科长,有空到我们老虎团去!”

她向尹洪菲摇摇手中的批条,转身走了。

尹洪菲望着她的背影,慨叹了好久。 qOuGkbc55tpNaRBMxyRRIRin0R7YjvsJui3u/l1BzrASbh8Zot0pHkGms4goHX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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