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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错再错

郑芳雪焦躁不宁,堂叔被杀使她的心在悔恨中哭泣:她觉得许多严重事情的发生,都和她的一错再错有关。可是,还能挽回一部分,或是挽回大部分。她拼命地向军部奔走,但是,多日的焦虑和不眠,耗尽了她的体力。她只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前行。

她忽然想到,在无数错误中她又犯了一个错误:她应该在章家渡搞一匹马,这样紧急的情况,应该由飞驰的马蹄来传送。她累得坐在小路边喘息,丝毫也不知道林志超正从她身后的大路上向章家渡策马狂奔。

郑芳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错了。

在章家渡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应该先去告诉堂叔郑大中;结果舍近求远,到罗里去找林志超,其错一也。

如果当时,她直接到军部参谋处去找作战科长,理直气壮地报告昨夜所见所闻所想,仍然可以挽救;可是,她鬼使神差,在某种深藏的感情支配下,竟然让郑冬生传递了一张纸条,其错二也。

没有见到林志超,她应该跟随林志兰到军部去。当然,她有很多不去的原因——女护士的敌意,陈家庆的检举……可是,这种谨小慎微,贻误了大事,结果,她又错误地回到南堡等待天明,发现失误赶回章家渡时,大错已经铸成。

现在,似乎又错了,她应该去找总兵站的人。

她哭了!郑芳雪只想到进军部不难,那就是她的半个家呀!在新四军来到云岭之前,她就跟她姨妈住在种墨园的楼上。新四军进驻之后,她也曾来拜访过叶挺夫人,并和小杨眉度过短暂却很愉快的时光。叶挺曾招待她一餐便饭。

“是啊!我也可以找军长呀,为什么偏偏要找林志超?”

郑芳雪到达军部,郑冬生已经跟随叶军长到二支队去了,林志超也不在。

“怎么办?”她坐在参谋处空着的一只板凳上,不敢哭,可是那种心碎形毁的情态,震动了忙乱中的参谋们。几乎所有人都转向她,惊异、好奇的目光说明他们产生了误解。显然,陈家庆的检举,已经在各处各科参谋的中间,悄悄流传了。“要不要替你给林科长挂个电话?”

郑芳雪听出这种关切的表示里,隐含着讥讽和敌意。但她顾不上这些,仍然感谢地点点头。电话通了,对方说根本没有见到林科长的影子。

赵令波从隔壁办公室里走到作战科来。郑芳雪也随着参谋们站起来。从参谋们的介绍里,知道他是林志超的顶头上司。

“真是太不巧了!林科长他……你坐……你坐!”直到女教师坐下来,赵令波才在参谋们让出的方凳上落座,目光一直不离开郑芳雪那凄恻的脸,“你好像有很急的事情?”

“是的!林科长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四五天吧!”

“四五天?!”郑芳雪气馁心焦地叫了一声,竭力控制住自己,“赵处长,他离这里很远吗?”

“郑老师,”赵令波既同情又为难地说,“他到前线部队去了,我看,你不仅仅是为了私事吧?”

“是的是的,是很紧急的情况。”

“这样吧,如果纯属公事,你可以告诉我。”赵令波为她想得极为周到,“如果其中有必须告诉老林的,我可以用电话通知他!”

“可是……”郑芳雪不知道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述姨夫和陈家庆的事情。她发现参谋处的人都用怀疑和奚落的目光注视着她,或是一边在忙别的,一边侧耳听。她受不住这种鄙视。她感到在这种检举之后、大军行前来找作战科长,又错了,准会给林志超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天啊!她几乎要双膝跪地祷告上苍了:“怎么做才对呢?也许到大夫第去见项副军长更合适吧?”

“郑老师,也许你觉得在这里说,很不方便。来,你跟我来!”赵令波站起来,他自信这位心烦意乱的女教师会跟他走。

赵令波的怜悯、同情和真诚的关切,获得了女教师的信赖。她跟他走出办公室。料峭的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短发,她那焦虑的神色使参谋处长感到女教师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深切而剧烈的忧愁给她楚楚动人的神态,增添了几分凝重的风采。芳雪,这是多么恰如其人的名字!

赵令波的宿舍就在军部附近的一家农舍里。他极力掩饰着灵魂深处的骚动,庄重地把她安置在唯一的木椅里,他坐在床沿上,忽然又站起,给女教师沏了一杯茶。他的微颤的男中音是十分动人的:“我是林科长的战友,当然啦,也是他的上级。在三支队的时候,我是参谋长,他是营长……”他那说话的神态恰像一个严肃的兄长,关切地注视着处在悲苦中的妹妹。

郑芳雪没有理由再犹豫了,她略去自己的身世,只把章家渡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但她讲得很乱,很不确切。

经验丰富的赵令波却完全明白了:“你不必紧张,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严重。”

“可是,他们半夜三更,鬼鬼祟祟,”郑芳雪并没有从赵处长的宽慰里得到宽慰,“我堂叔准是叫他们杀害了!”

“这件事情,和陈冠群的活动,没有必然的联系。”

“可是,那是不正常的呀!”

“依我看,那不过是走私活动。”

“走私?他们也走私?”

“难道你还不清楚国民党官场里的腐败吗?缉私者就是走私人,抓赌者就是纵赌人,禁毒者就是毒贩子。他们就是从这一缉一走、一抓一纵、一禁一贩中,牟暴利赚大钱的啊!”赵令波尽量轻描淡写,依然驱不散女教师心头的重重疑云。她没有经验,可并不愚蠢。她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头,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当然,我们绝不放松警惕,”赵令波很怕她再向别人诉说,便恳切地叮咛说,“你提供的情况,我将向有关部门报告,请你不要再和另外的人说,免得走漏风声。”

“是的,我不说!”

“你说,你真的没有看到那个女的是什么样子?”这是赵令波最为关切的问题,但不好直问,只能用旁敲侧击的办法,“你确实听到他们叫她周小姐吗?”话一出口参谋处长就后悔了,他这不是在加深女教师的印象吗?这不是越涂越黑吗?但他内心的某种慌乱,却像个魔鬼似的,促使他问个明白。

“是的,我听得很清楚。”郑芳雪仰起脸来,恍惚地感到其中有一种深邃而又陌生的隐秘,“赵处长,这个女人很关紧要吗?我曾经和她见过一面,姨夫说,她是五十二师的什么秘书。”

“不!不!我是随便问问。”赵令波声音有些变调,嘴唇有些发颤,“你不是没有看见她吗?说不定是个妓女之类的东西!”这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像被谁抓了一下。

郑芳雪很难下结论了。她不知道妓女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她的姨夫和陈家庆两人把一个妓女带进客厅,唧喳两个小时后又分手,未免不伦不类,因而也对这位处长的判断发生了怀疑。但郑芳雪还没有完全失去求他帮助的信心。“赵处长,我想跟随你们北移!”

“什么?”赵令波的心被深藏的感情所触动,没有听清女教师说了什么。

郑芳雪又重述了她的请求。

“你是共产党员吗?”

郑芳雪谦卑地摇摇头。

“哟,那就难了!”赵令波抱歉地说。他非常同情郑芳雪的处境,他的语调里仍给女教师留有希望。

“我能拜托谁呢?”女教师那神情,简直是一只觅路的羔羊。

赵令波清楚,像郑芳雪这样的女教师,平时热心抗敌工作,在关键时刻,又提供了陈冠群从事特务活动的罪证,是可以作为地方干部批准随军北移的。他很喜欢这个姑娘,他能够帮助她随军。但在这时,他和另一个女人作了迅速的比较,这个女人就是五十二师政训处的女秘书周珮琳。女教师是美丽的,端庄,典雅,妩媚,崇高。周珮琳也是美丽的,但他绝不敢保证她也纯洁、崇高。他一想到这个优于自己情人的人是属于林志超的,嫉妒之火就烧得他心痛。他何必成人之美呢?这位作战科长使他恼火透了,恨不能让他立刻倒霉才好。女教师那期待的目光,就像阵阵轻风,把他心中的妒火越吹越旺。既然珍宝不属于我,与其落进对手掌中,还不如把它毁掉。世上,也许只有嫉妒这个魔鬼,驱使人们去干损人而不利己的恶行。

郑芳雪等待着,以为赵处长在为她的请求寻找良方。

赵令波不愿给美丽的教师造成不良印象,他用近似惭愧的诚挚声调说:“地方干部随军北移,是东南局和皖南特委负责组织的……”

“可是,我找谁呢?我不认识他们!”

“你认识组织部李子芳部长吧?”郑芳雪摇摇头。

“那么,你认识袁国平主任吧?”

“见过一面!”

“你可以通过他,由他介绍给皖南特委。”他看到女教师那种举目无亲的悲苦神情,又解释说,“当然,我可以打电话给东南局,可是,你知道,司令部不对外,这个不符合组织手续。”

“是的!赵处长也不要为难了,我自己去找!”女教师站起来告辞,并对处长的接待表示感谢。她带着过多的同情和极少的帮助,从农舍里走出来,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她急忙把深灰色的毛线围脖裹紧,心中平添了无限凄凉和悲哀。她觉得只有林志超才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一种急需见到他的渴望又袭上心头。他在哪儿啊?

她走出门,像个死绝了亲人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时不知走向何方。东南局在丁家山,皖南特委在白果树,军政治部在汤村,她先走向哪里?她回过头,看到赵令波还站在门外痴痴地望着她,她又向回走了几步,乞求地说:“赵处长,一旦林科长回来……”

“当然,当然。”赵令波用极端热情和负责的应诺,堵住女教师的请求,“我一定叫他和你联系,你放心好了!”并且像送别亲人那样,无限深情地挥手。

郑芳雪无心去分析参谋处长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拖着沉重的腿,怀着破碎的心向村外走走。“难道我拼死命从章家渡跑来,就是为了向赵处长报告那不值得报告的消息吗?”女教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呀?难道我是个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见风就是雨的人吗?我在庸人自扰?我在小题大做?我在无是生非吗?”

赵处长的一切热情和允诺,似乎都是水中明月镜里鲜花,可望而不可得!她的思想比离开章家渡时还要纷乱:她想到她自己的同时,也想到了她那惨死在狱中的双亲。这个可怜的姑娘停住脚步,举目苍天,眼睛里慢慢地渗出泪水。这泪水仿佛来源于历史的深处,来源于不见天日的深井之中。她不知是哭父母还是哭自己。为什么那些祖国的忠贞儿女,人类的精英,罹难于血泊之中,而那些民族的败类、社会的渣滓、人间的蠹虫,却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狂欢歌舞呢? xxXGQgevyotZkZhSAqnA7HC+eHgjm3Mxe6l6hmhB28CbAI/+PmEDSWivm1zuk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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