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的第一次会议在12月28日晚上九时半就结束了。与会者纷纷离场,林志超背靠着墙壁,呆思痴想。
也许与会者中头脑最清醒的要数他了,可他反而觉得迷茫;而那些对整个局势几乎一无所知的人,却认为一切都很明了:开会、动员、准备、开进、到达……似乎北移任务已经在忙忙乱乱、争争吵吵中,在热热闹闹、嘻嘻哈哈中完成了。
篮球队已经秣马厉兵,摩拳擦掌,怀着必胜的信心,等待凌晨出发;司务长为新年会餐正在采购丰盛的食品;军民之间正在畅叙别情;友军送来了新年礼品和诚挚的问候。这是一个既惆怅又新鲜,既痛苦又欢快,既紧张又轻松的新年!
清醒的人觉得糊涂,糊涂的人觉得清醒。林志超到军部来,更加深切地感到项英权威的力量,甚至有一种炫目的光辉。他的指示,都在认真执行,很少人深究它的对错。做好了,是项英同志的英明指导,做坏了,是执行者没有干好!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向着敌军阵地挥手一指:“一定给我拿下来!”经过反复冲杀拼死搏斗,把阵地拿下来了,这是将军的英明;拿不下来,这是攻击者无能!这几乎成了一条不朽的常规。
那么,项英凭什么获得崇高的威望呢?林志超尽量用公正的态度去评判他。项英的确有许多不可磨灭的优点,给他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他的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按国民党给他的供给标准,他每月有二百元大洋的薪水,这在当时,是相当可观的数字了,可他却全部交了公。其次,是他的勤劳不倦的工作精神。他事无巨细,每必躬亲,不厌其烦地处理着党、政、军、民、财、文方面的大事和小事。三年来,何曾有一日休息?何曾有一日早眠?还有他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他对自己文章不公正的批评,自然不可接受。可是,如果把项英放在常人的角度来考察,也许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有许多更伟大的人物,比项英更不能容人。项英对林志超那篇虽然正确却十分尖锐刺人的文章,仅视做错误,而没有把它当做“攻击”,只是让周子昆代为谈话教育,不也已经十分宽容了吗?林志超虽然没有当上参谋处长,但他从营长能跳过副科长直接升为作战科长,连升两级,而且是项英在看了林志超的颇带反领导色彩的日记后而决定的,肚量也算可以了。
林志超还清醒地知道,对于新四军的组建工作,项英同志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殚精竭虑,刻意筹划,力排阻难,惨淡经营,把那些来自八省的“山大王”们组建成一支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军容严整、战斗力很强的正规部队,要花去多少心血?项英既然把新四军当成了自己的家,对这个家付予了全部的精力、心血和热情,由于他是军分会书记,由于游击健儿都是他的老部下,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家长式的领导,也就很容易形成。在中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家长制,既不是从项英始,也不会从项英终。
林志超忽然发现会议室已经空了,勤务员来收拾会场,问他还用不用马灯。他这才想到托林志兰带给郑芳雪的那张纸条,便急忙向医务室奔去。
林志兰回来了,告诉他郑芳雪除了说有急事要见他之外,就再没说什么了。这使林志超分外焦急,但他狠狠地挥了挥手,好像要把贴在心头的一切焦虑烦恼扯下来扔掉。
回到作战科办公室,召集几个参谋,准备全身心地投入作战计划的拟定。忽然赵令波通知他,要他立即赶到三支队去,检查那里的战备工作。
林志超大吃一惊: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要一个作战科长离开岗位,这是怎么回事?
赵令波看到他愣着,便补充说:“这是副军长的指示。三支队你很熟悉,那是你的‘老家’啊!”好充足的理由!
林志超明白了,他已被排除在制订作战计划的人员之外,是因为“胡言乱语”而讨厌他?还是因为陈家庆的检举不信任他?
这时候,值班参谋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向处长投去极为满意的一瞥,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双唇,说出了任何人都没有听出的两个字:“发配!”
这的确是一种“发配”!只要向标定的地图望上一眼,就知道这两个字的含意:一支队驻泾县土塘、杨村、汀潭、左坑一带,离军部最近。
二支队驻南陵何家湾、涧山杨一带,居中。
三支队驻繁昌孙村镇、八房村、桂村桥、沙土角、三里店、中分徐、三条冲一带,在临近日伪的最前线,离军部最远。
林志超,你就策马疾“滚”吧!向着皖南的西伯利亚!
作战科所有的作战参谋,都流露出困惑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