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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各为其主

午宴非常丰盛:松鼠鳜鱼,香炸仔鸡,酥肥鸭块,鸡油菜心……顾祝同用象牙筷子点着一个青花瓷盘说:“希夷,这盘蹄筋炖牛肚是专为你做的,你要多吃!”

“墨公自然知道我的爱好,”叶挺高兴地说,“牛肚韧而不腻,我觉得比海参好吃!”

“可是我宁肯吃海参,”顾祝同笑笑,“这就叫众口难调嘛!”谈话犹如行云流水,在毫不察觉中慢慢转向,“希夷,我可要批评你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你身为北伐名将,又是堂堂正正的军长,你怎么老是放开繁忙的军务,到桂林、广州、澳门、香港跑后勤呢?”

叶挺心头为之一震,这话正好击中他“有职无权”的要害。因为这是真情,是实话,也就格外有力量。顾祝同避而不谈项英,也不问他们之间关系如何,也就没有挑拨离间之嫌,这种批评使叶挺感到是一种真诚的关怀。

“啊,墨公,我跑后勤还不是长官部逼的吗?”叶挺不愿暴露自己的苦衷,转守为攻,“新四军粮饷不齐,枪弹均缺,给我们的经费还没有五十二师一个师多,而且还拖欠不付,我不跑吃跑穿有什么办法?我这个军长早不想干了,我不是向你递过辞呈了吗?”

“希夷,不要埋怨了吧。军饷的拖欠,是普遍现象,国难当头嘛。”

“反正我们是后娘的孩子,光开空头支票……太不公平了。”

“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互相同情了。你那种‘后娘孩子’的感觉,是理所当然的,我理解,本来就不是亲生嘛。你埋怨我不给粮弹,我埋怨你们新四军不听指挥。希夷,我和你打个赌吧!”顾祝同假借酒兴把心里话和盘托出,“我一声命令,可以调动第十、第三十二、第二十三、第二十五集团军中的任何一个军,要他们何时开动就何时开动,要他们开往哪里就开往哪里……如果我下令给新四军立即离开云岭开赴华北,你听不听?如果听命,我给你比其他军多一倍的军饷!……”

叶挺瞠目而视,缓缓地反击说:“若是命令不公正呢?”

顾祝同不理会叶挺的反驳,循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

“这就是毛泽东先生的厉害处。委座要你们紧缩编制,你们反而要扩大番号,要你们严守防区,你们反而要扩充地盘,要你们开动,你们就叫苦连天,要枪要钱要子弹……唉,你们也够难缠的了。你想,委座能做那种割肉养虎壮大异己的傻事吗?……希夷,喝酒……”顾祝同给叶挺斟酒,仿佛给他一个思考的时间:

“希夷,我不怨你,你也不要怪我,这不是咱们个人之间的事。如果现在房塌下来,我们会各自逃命吗?不会!你会舍命救我,我也会舍命救你。我们同学友谊永存,所以我把话说到底了……”顾祝同掂量了一下分量,“两党之争,我们身为军人,有什么办法?服从命令而已。我希望同学间,永不兵戎相见,但是,在某种情况下,也只能各为其主了。”

“墨公,你的话我理解。”叶挺的脸涨得血红,“我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希夷,咱们不谈国事了。原则归原则,友谊归友谊。咱们还是谈谈生活吧!”顾祝同深知叶挺的为人,心无沟壑,胸无城府,一片赤诚待人,不谙诡诈,不懂作伪,不弄权术。在战场上是横扫千军的英豪,谈判桌上却不是纵横捭阖的高手。他只想说服他而不想为难他。

“文蓉(顾祝同的妻子)常常谈起你来,她很为秀文女士抱屈。你命运多舛,半生坎坷,不是出生入死,就是颠沛流离,真是苦了贤良慧美的秀文,一位大家闺秀……”

叶挺被触动了深情,说:“我既不是个好军人,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领导……我对上、下、左、右都负疚,真是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了……”

“人生犹如苦海,谁没有痛苦,谁没有悲伤,谁没有烦恼呢?常言说,‘欲知世味须尝胆,不识人情只看花’嘛。人生难得一知己啊!”顾祝同对人生之多艰,发出由衷的感叹,“因为今天,咱们要谈及军务,所以没让文蓉请秀文来,明天,我再为你们送行。文蓉总希望秀文在上饶多玩几天,但我知道你们归心似箭……”

“墨公军务繁忙,我们不能过多打扰……”

“噢,我的闲空倒是不少。还记得有人评论过诸葛亮吗?‘食少事繁,岂能久乎’,像他那样事必躬亲,太无必要。你空下来,做些什么呢?”

“骑马、打枪、玩狗、拍照、种菜、陪夫人、逗女儿……”叶挺自嘲地说,“净干些没出息的事。”

“我想你一定会看了很多书吧?记得你的古文底子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给你这种印象?”

“你在保定军校时,曾给《新青年》写过一篇文章,很有文采,很有功底,广征博引,那时,我和上官都很佩服……”他们边吃边饮边谈,随便至极。

“那不是在保定军校写的,”叶挺更正说,“是在湖北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写的……那时年幼无知,乱发感慨,妄加议论,其实,都是浅薄之见……”

“不能那样说,我却以为那时,你的见解倒很正确。你赞成王阳明先生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之说;你赞成孔夫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你也赞成曾文正公的‘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之论。你把这些论点,归结为两个字:‘觉悟’。为什么后来反倒不写了?”

“因为我已经‘觉悟’,我有自己的信仰!”

“我们都应该信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顾祝同感慨系之,“自从在保定军校,我们就志同道合;后来,你跟随孙先生多年。当时,东征陈炯明,北伐吴佩孚、孙传芳,真是壮怀激烈,抱负远大。现在,我们虽说不算老迈,可是,锐气倒消减了不少……”

“怀旧,总是一件快事!”

“当然。不过,有时也会产生许多遗憾,”顾祝同给叶挺添酒,“今天可要多喝。当初,你参加共产党,变成了命途多舛的开端。国外十年,流离失所,壮志难酬。委座一向对你寄予厚望……”

“噢,我恐怕要让委座失望,因为我信仰共产主义!”

“可你并不是共产党员。”

“这没有关系,信念系之于心。”

“三民主义是中国的,它符合国情。共产主义是舶来品……”

“真正代表人民和国家利益的却是共产主义!”

“可见你并没有‘觉悟’。”顾祝同笑笑,“算了,算了,我们已经过了意气相争的年龄了,不谈政治,不谈抱负了。这几年,我对琴棋书画发生了兴趣……”

“啊,我可没有墨公那样坦荡的胸怀和闲情逸致。”叶挺有些惆怅,撩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表示已经酒足饭饱,“我是忧国、忧民、忧自己!”

“请书房里坐吧!”顾祝同也随即站起,举手相邀,兴致很高。 0Rlm2Op6n3UobCcy2rp9l12nIXsSGvHWXupmF5sWqSY9cXu7HVE2DY2VSb+lS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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