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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据省广播电台报道,伊春林区共有三十多个林场的营林作业所被淹,房子倒塌无数,淹死了一百零七人,另有五十多人下落不明。铁路被冲垮,数千立方米木材被冲到汤旺河,汇入松花江,损失惨重。同时,新闻媒体也向社会披露:管局投资创办的第一座养殖场——野猪岭鹿场,二十多只梅花鹿和马鹿被两只黑豹咬死于圈中。鹿肉臭了,鹿皮烂掉了……鹿场受到了关注。管局一把手林岚亲手签发了督战命令:“中心狩猎队成员全体出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两只豹子捉拿归案,还野猪岭一个安宁的世界!”

宫本魁去了狩猎队,调兵谴将,欲出这口恶气。

宫本魁是大校军衔,行政职务正处级,按规定,转业升半格,名正言顺,应该是这儿的副局长。可是,宫本魁是犯错误发配到这儿来的,是来改造的,不是来当官的,级别没有,当然也就谈不上待遇了。但保留了党籍,以观后效。可是地方领导都有自己的想法。首先是省长,既是老乡,也算是老上级,政治方面,就给予了他一定的庇护。宫本魁重返黑龙江时,在哈尔滨车站,省长带着秘书和警卫员,悄悄到车站贵宾室看望了他们全家,并给予他安慰和鼓励。当时的情景,宫本魁和妻子仍然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小宫啊!你毕竟还是个党员嘛,在组织上我们还是同志。你要想开些,不能灰心!相信中央迟早都会给你一个正确说法的。况且嘛,又不是你一个人,受点委屈,也不见得都是坏事嘛!我呢,今天特意来看看你,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不管干啥,也不管去哪儿,都不能辜负了共产党员这一光荣称号。同时也想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去林业呢,还是去煤矿?去农村呢,还是去垦区?地方政府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还是到林区吧!我在那儿打过游击,也是在那儿成长起来的。李省长对我这么关爱,我是不会让您感到失望的!”茫然中宫本魁略有点儿激动地说道。李范五任合江省委副书记的时候,宫本魁就是副团级干部了。建国后,李范五被任命为中央林垦部的第一任副部长,宫本魁级别没动。直到朝鲜归来,也就是在鸭绿江南岸的战火中,宫本魁才丢掉了副字,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当上了团长。就因为年轻,才有机会进入了总部机关。迟迟不被提拔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没文化,二是他太傲慢,目无领导,想干啥就干啥。老家是苇河县(尚志)黑龙宫村的,当了团长以后,回原籍探亲,乡里的领导看到他的手枪说:“这手枪,多漂亮啊!我这只破手枪,跟破自行车一样,没有情况也罢,一有情况,就非掉链子不可。哥们儿,这只手枪就借老弟玩玩吧!”“操!借啥,送给你得了,平时我也不用,干摆样子。”为此,受到了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的批评。之后,他仍多次把手枪送给别人。不仅仅是枪支,一次,他把新发的军大衣送给了一个老太太,自己冻感冒了,害得政委从别的单位给他要了一件。就因为他的无政府主义,1955年授衔,他才混了个大校,而他的下级当上了将军的却不乏其人。宫本魁没有当上将军,在四野和沈阳军区,大家替他感到遗憾。调到总部机关以后,尽管是大校,可也是将军的待遇。在总部他跟李范五打过多次交道,这次被贬,自然也就受到了李省长的特殊照顾。李省长早就知道国防部大楼里面,有一个大大咧咧的宫本魁,是黑龙江老乡,有一身功夫,也是从枪林弹雨中滚爬出来的。宫本魁要求去林区,李省长又接着说道:“你就去伊春吧,我跟王钊和林岚打个招呼,具体工作嘛,到了伊春再说。好啦,我还有会,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来信,或者到省委来找我。”

告别了李省长,换乘乌伊岭的火车,第二天中午,他们全家就赶到了伊春。和李省长的见面让宫本魁感悟到,这次运动,地方领导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暂时下来锻炼几天,重返北京,重新归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当然了,宫本魁也特别清楚,李范五是一省之长,地方上绝对权威的人物,悄悄接待自己,政治上也得冒着很大的风险。一旦被追究,这就是条罪状,弄不好就会跟周小舟一样,成为反党集团的主要成员,被撤职查办,后果不堪设想。相比之下,自己算啥,中层级领导,小菜一碟。但不管咋样,领导的安慰让他心里敞亮了一些,特别是妻子也不再愁眉苦脸。他对李省长感到无比的钦佩,并希望这把大伞能让自己一帆风顺,老婆孩子也能少受点儿罪。

反右斗争中三总部下放到黑龙江省的干部有数百人,多数人去了农场,少部分发配到林业。将军级别的没有,其中军委副秘书长白景富,也仅仅是个大校军衔,是文职干部。宫本魁不是少将,但全军有名。一是资格老,有功夫,功勋卓著,二是自身的传奇色彩,飞刀英雄。宫本魁是个传奇人物,但也是个悲剧人物。他不喜欢当官,更不会巴结,虽然有一身功夫,但身体在战争年代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背、左胸、腰眼等处都是伤疤。光着膀子,伤疤晃眼,让人看着都害怕。柳玉秀就多次感叹着说到:“哎哟妈呀!宫场长,你能活着,真的是不容易啊!”

宫本魁的飞刀是在深山老林中练出来的。抗日联军枪少子弹更缺,尤其是童子军,除了大刀就是长矛。久而久之,宫本魁就使顺手了飞刀,再握枪杆就有点儿别扭。像老知识分子用惯了毛笔一样,钢笔再好,他也不用。飞刀成了他的绝活。

尽管宫本魁离开了国防部,但还有许多将军在惦念他。

宫本魁不是政客,更不懂政治,一生坎坷让人痛心,更让人遗憾。妻子陈桂兰是野战医院的护士长,聪明、漂亮、贤慧、温柔。在护理宫本魁期间对他产生了感情,最终结成了伉俪。当时野战军医院的医务人员和患者谁不羡慕,谁不替他们感到幸福啊!可是如今呢?陈桂兰疯了,疯疯癫癫,在野猪岭上狂跑。女儿小媛媛才七岁,没地方上学,孤伶伶地也见不到一个伙伴。除了马鹿、梅花鹿、猎狗和大白马,最疼爱她的要算柳阿姨——柳玉秀了。宫本魁性情豁达、豪放、耿直,喜欢妻子,也更爱女儿。可是一夜之间随着“武则天”和“拿破仑”的暴死,妻子疯了,他的心也碎了。为了复仇,他去老鹤林求助炮手,为鹿场和全家出这口恶气。

宫本魁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来野猪岭和中心狩猎队的时候,管局领导是多么无奈。林岚是副师长转业,是四十九军洪学智的部下。年龄比自己大,但资格却差远了。山东人,胶东腔,在朝鲜战场上认识的,人挺厚道,也非常随和。很可能见面前就接到了李范五的电话,并亲自去车站把宫本魁接到了办公室。家属去招待所休息,他俩在办公室叙旧。谈到工作安排,林岚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老伙计,你来了,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林区开发需要大批的干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在这之前我也同王书记研究过了,有两个单位供你选择,一个呢,是南面的钢铁厂,另一处呢,是北部的乌敏河林业局,都是副职。没办法,这也是省领导的意思,让你担任正职,恐怕是有些不妥,等风头过了,再适当地调调,眼下就委屈人了,你是大校,就资历而论,还在我之上,是有点儿不合适啊!谁不知道你宫本魁,哈哈哈哈,没办法儿的哟!”

“不!还是去基层吧!抬木头,抡大斧,劳动改造嘛!哪能挑挑选选的呢!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何况我也不是凤凰,下到基层,跟老百姓一起,心里头也更痛快!厂长、局长的椅子,还是留着别人去坐吧!我宫本魁是老鼠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脓水。老战友,你就别替我费心啦!有口饭吃我就算知足了!”

“不不不!那怎么行?你宫本魁去抬木头,我这把椅子也坐不住啊!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去烧炉子、劈柈子,或是打柴呢?李省长有话,安排不好,我的日子能好过吗?你老战友是不是在逼着我下台啊!”林局长掏出烟,先恭恭敬敬地送给了宫本魁一支,又在桌子上蹾了蹾,叼在嘴上,用火柴点着,猛吸了两口,才蹙着眉头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先去休息,晚上我给你洗尘,在自己家中设个宴。”

“不,吃饭可以,当局长我不干。”宫本魁盯着林岚固执地说道。都是战友,也没啥圈子可绕。他不是无才,而是不愿意操心。尤其是地方,人事关系复杂,扯扯耳朵,腮帮子就动弹,不像部队上的军事干部,雷厉风行,直来直去,急眼了掏家伙,事后又烟消云散,互不计较。地方上不行,勾心斗角,桌面上握手,桌下面踢脚;当面唱赞歌,背后挖祖坟。就自己这性格,不是把别人打坏,就是把自己气死。局长的差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不行的话,我就去农村,铲地蹚地,咱并不外行。林局长,我对您说的可是真心话呀!”

“噢?”林局长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踱着步子说:“这样吧,你先去招待所休息,工作的去向,我们再研究研究……”话没说完,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就气哼哼地闯了进来,进门就嚷嚷,嗓门特大。

“林局长哪!我算是服啦,您就收回成命,饶了我吧!我于震山宁肯去抬木头、刨大穴、耍镰刀,也不再去当那个胡子头啦!都是害群之马,不服朝廷管的‘爷爷’、‘奶奶’,管理他们,谈何容易?机关干部里面,这碗饭又有谁能吃得了啊!”说着,像黑塔一样的个子,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帆布面沙发,“吱吱嘎嘎”地一阵子乱响。

宫本魁知道,林区干部,多数都是转业来的,伊春三师在全省有名,来时他听说过,林业工人,基本上都是三师的人马。管局机关多数都是师司令部的原班人马,上下级之间关系比较复杂。黑大汉吼完了,半天时间才听林局长缓缓地说道:“咋的,熊啦?你这个铁锤子营长怕过谁啊?再说了,是你自己请战去狩猎队的嘛!几个炮手,就让你这么为难?唉!于震山哪于震山,你可为咱们三师丢老人喽!”说着,掐灭了烟头,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的部下。

于震山看了一眼宫本魁,面对局长,摊着两手无奈地说:“说实话,林局长,有一点儿办法,我于震山也不会这么灰溜溜地回来。可你不知道,那几个少数民族软硬不吃,语言还不通,特别是莫文生、莫文财哥俩,专门猎捕梅花鹿,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跟政府人员作对,来硬的不行,喝上酒,皇帝的二大爷去了他也不服!来软的,更惨。政策啊、文件啊、法律法规啊,我的嘴皮子都磨烂了,可是他们呢,油盐不进。还拿着刀,在你面前比比划划。如果在战场上死了算个烈士,可是现在呢,内部矛盾,万一交待了,老婆孩子,谁给养活?再说,也犯不上啊!”

宫本魁听清楚,也看明白了,于震山是原来的营级干部转业,血气方刚,在部队里面,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厚嘴唇,圆眼睛,脖子上的青筋老高,说话像敲钟一样。当初他毛遂自荐,最后经局长批准,去狩猎队当专职的大队长。这次来局长办公室甩大鼻涕泡,要求辞职,重新分配工作。宫本魁不动声色地思忖着,他觉着这个角色不错,自己当场长、当局长,都没有当个炮手更痛快。林海中驰骋,原野上冲杀。真枪真刀,不需要顾忌,也没有那么多的说道。自己身处逆境去狩猎队谋生,恐怕是眼下和今后最佳选择了。想到这儿,他看看林岚,平静地说道:“林局长!我要求去狩猎队,可以吗?”

“什么?你去狩猎队?”林局长先是一愣,夹着香烟的手指也猛地一颤,烟灰落在了桌面上,略有点儿吃惊地看着宫本魁,撇了撇嘴角,才微微笑着说道:“宫本魁同志,你不是在跟我这个管理局长开玩笑吧?去下面林业局任副职,我就觉着够委屈你了,狩猎队是啥?乌合之众哟!社会上的散仙、别说是处级,连个科级也够不上哟!你是大校,响当当的功勋人物,安排你去狩猎队,省长知道了,我这个局长还当不当啦?”说着,林局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复杂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宫本魁。

“我喜欢大自然,也喜欢跟小狗、小猫们在一起,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当官,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既然来了,您就满足我的要求吧!林局长!”宫本魁盯着林岚恳切地说。

林岚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对于震山说道:“你先回去吧,工作怎么安排,我们再研究研究。”见于震山出门,林岚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苦口婆心地劝说宫本魁去乌敏河任职。

“狩猎队我是去定了,除了狩猎队,我宫本魁哪儿也不去。”宫本魁毫不动摇。

“好好好!那就依你!先去招待所休息,具体工作,明天咱们再谈好吗?再说了,我也得跟上面打个招呼嘛,你总得给我点儿思考的时间吧?说实话,就功夫和本领,这个队长,你是最佳人选,那帮地痞无赖,也只有你宫本魁才有神通把他们锁住,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去狩猎队,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就这样吧,你先去休息,何时动身,明天咱们再商量。”

第二天,林岚局长就通知他:“好啦!上级也同意了,满足你的要求,为管局直属中心狩猎队的大队长。在老鹤林附近,野猪岭的岗顶上,建立一处大型的养殖场,专门养鹿,你去老鹤林,就不仅仅是大队长喽!还是场长,身兼双职,管理炮手,发展鹿群,变猎捕为饲养。相比之下,这副担子也不轻哟!建立鹿场,说穿了,就是动员炮手,捉活的回来,政府出高价收买。其目的是保护动物资源,也给炮手提供了生活出路。两全其美,更是从林区的未来考虑。工作中要考虑党的少数民族政策,发挥他们的特长。那里副队长的名字叫于宝坤,还有几个女炮手都不是等闲之辈。狩猎队里,正副两个队长,都有绝活,再加上宋丽萍和宋丽娟那一对美人,咱们老鹤林以后哪,可就是有文章可作,有好戏可唱喽!”林岚看着宫本魁高兴地说道:“再骑上我的白龙驹,身上佩着中正剑,你这个大校,威风凛凛,比大将军,还要大将军哪!”

宫本魁走马上任,一切都顺利。可就是刚才,一窝子黑豹将整个鹿场毁于一旦。妻子疯了,女儿没地方上学。他后悔自己逞能,如果去乌敏河当副局长,或者去西林钢铁厂当副厂长,命运肯定会是另一种样子。骑在马上,他不停地叹息,后悔药,哪儿有卖的啊!

河水回落,桥面被冲垮。宫本魁扔掉缰绳,小心翼翼地从露出水面的桥梁上一点一点地蹚了过去。大白马下河后轻轻松松就游到了对岸。

宫本魁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又开始大口大口地灌酒。马蹄声声,在林区公路上“呱哒呱哒”地响着。 dg8mD0d56LrnTL/SfHLVM4qVFBfFTEqgvIol4iqfBiiEJIqnqc/1koNYn0D7Jm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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