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们用实际行动落实和响应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和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伟大号召……俊芳报名,完全是为了我。情人岛上那个难忘的时刻过后,我们俩的肉体就再没理由分开了。住房太紧张了,想举行婚礼也没有条件,只能去没人的地方,河边沟坎庄稼地,不仅仅是我们,其他的青年也是如此,不能躺着就只好站着……
天色一黑,男男女女就相约着去了野外。那个年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这么多的读物可看,年头到年尾才能看上那么几场电影,而且还都是样板戏改编的。用大宿舍孙刚和李明的话说:“操!干活累个臭死,又没地方去娱乐,有了对象,不操×,干鸡巴毛去呀!”老岳母担心她的女儿怀孕,每次我们俩离去,她老人家的目光都要痴呆呆地盯望上半天,催促我老岳父:“你就花两个钱呗!连队又没有房子,调到场部,住房兴许就能解决得快些吧!不然哪,闺女真把孩子生在咱家的炕头上,丢人现眼倒是小事,咱们两个也不能分开去挤大宿舍呀!”岳父老泰山每次都是满不在乎,“那就去挤呗,我又有啥招。再说了,挤大宿舍,又不是咱们一家!”这一次就更干脆了,“去狍子沟呢!连队扩建,盖那么多房子,还愁他们俩没地方结婚!我早想好啦!勘测回来,就举行婚礼,唉!也该到时候喽!”没承想,岳父老泰山和我刚找到的父亲秦世海一样,进了狍子沟,就再也没有出来。包括我的内弟崔俊男和那几匹北大荒名马,统统喂了野狼,统统变成了狼粪。特别是崔俊芳的弟弟崔俊男,狼头被他砍掉了,轱辘过来,又咬在了他的脚上,一直把他给咬死,狼头上的利齿也始终没有松开。目光是那样的血腥和仇恨,是那样的恼怒和残忍……
勘测队没有枪支,1969年珍宝岛事件刚刚发生,农场要变成兵团,管局变成了师部,枪支由师部枪械科统一管理,非军事行动,不能给配枪。管局为二师,宝泉岭农场的番号是十五团,离鹤岗市最近的伏尔基河为十六团,共青农场为十四团,汤原农场为十七团。战斗气氛非常的紧张,就因为我们这个小组是进军狍子沟,危险性太大,团部才想方设法从十四团调来了一个车老板子,他的名字叫王东海。一只胳膊,六十来岁,脑袋像鸡窝,头发似稻草。满脸皱纹,纵横交错,蜘蛛网一样。道道皱纹都写满了他的艰辛和坎坷,左脸上也是有一条伤疤,紫红色,蚯蚓般的,看着就让人特不舒服。
第一次见面,尽管是独臂,尽管脸上有疤,尽管是一口山东腔,但无论如何与我想象中的父亲也划不上等号。一是他的名字叫王东海,而绝对不是那个秦世海,姓都不一样,怎么能是我的父亲呢?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岁数上的悬殊太大。听母亲说,父亲才比她大着三四岁,可是这个王东海,已经是一个眼花耳聋憋嘴唇说话露风的糟老头子了,走路驼背,两腿也拖拉,左臂袖子空着,因为身体失横,所以他走路总是斜歪着身子,右肩膀朝前,悠着身子迈步,每迈一步,头上的白发都要随着一阵子颤抖。一身蓝布工装,明晃晃地散发一股臭汗!大概从穿上那天就没有洗过吧?眼睛红红的,烂眼角,还有擦不净的眼屎,因为擦眼屎,右边的袖子都变成了铁块一样了。
王东海是赶着马车从十四团来的,说是赶着,倒不如说是哄着,因为他的手上没有鞭子。北大荒的车老板都有两支鞭子,一支大鞭子,一支小鞭子。大鞭子的鞭杆儿就有两米半长,当腰扎一块红绸子,随风飘动,非常豪迈。站在车上,就能打着前马。小鞭子的鞭杆儿一米多长,是在车下面用的,就像侦察员手上的长短枪。两支鞭子,都有它的威风,据白副场长介绍,王东海的绝活是他手上的那把刀锯,东洋货,是四十年代小日本留下来的。刀锯的锯板很窄,仅锯齿就占了它的三分之二,锯齿像鹰嘴,泛着青光,十年不伐,也照样锋利。可是伐一次就得用六七把凌锉,而且是林业部直属,牡丹江产的,像上海、柳州产的,上去就打滑,屁事儿不当。锯背用砂轮打磨出来的利刃,刮胡子剃头都不成问题。据白场长介绍,车老板王东海用他的刀锯劈死的野狼,哪一年冬天都能装一大汽车。
人是狼群的克星,那把刀锯迎风猛劲儿一晃,铮铮的响声,狼群闻其声就会远远地躲开了。这次征战狍子沟,因为没有枪支护身和自卫,所以才千方百计把邻场的王东海调到了我们的勘测队。白副场长略有点儿夸张地说道:“同志们哪,老王头陪着你们去,组织上就彻底放心喽!他这一把刀锯,两挺机关枪,我们都不换哪!”副场长老白,五十多岁,白皮肤,长脸,大下巴。穿一身洗白了的旧军装,说话是南方口音,语言和行动都有一定的风度,他和我是同一年来宝泉岭的,但出发点不同,我来自朝鲜的慈江道,他来自北京的国防部。大校军衔,职务是副秘书长,农场是团级单位,但不少干部都是正师级和副军级的,大校少将,比比皆是。农场归中央直属,先是农垦部,后来是农业部,现在归中央军委和沈阳军区直接领导。都是县团级,但场长的级别比萝北县县长的级别都高出一大截子。
地方和农场,一般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场领导的待遇也是论级别不按职务。我们的老场长徐光发,六十年代初期,全省才仅有四台“红旗”牌高级轿车,省委书记、省长、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院长,各占了一台。其中一台就是我们宝泉岭农场场长的,场长的级别比专员还大。相比之下,国防部一个副秘书长来当副场长,也就不足为奇了。北大荒嘛,处处都洋溢着它传奇的色彩。时间紧,任务重,两辆马车同时由场部出发。岳父崔万祥,妻子崔俊芳,妻弟崔俊男,这是我们的全家四口。
另外的五个人是王东海、李明、孙刚、王成国和于大巴掌。为了便于接触和了解这个王东海,我和俊芳,都自愿坐到了他的马车上。崔俊芳心细,观察了很长时间后告诉我道:“中朝,我觉着他有点儿像!”“像啥?”“像你要找的父亲呗!”“操!狗戴嚼子——纯粹是胡勒。可能吗?我爹活着,最多也就是四十五六岁,你看他,六十岁也开外了吧?爷爷辈儿上嘛,还差不多!”“哎!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崔俊芳先是嗔怪地撇着嘴说道,“你瞅瞅,他和他的大辕马,感情多深呀!不是你爹,那才真是怪了呢!”“我爹在后边呢!”我略有点儿揶揄又嘲讽地指了指后面的那辆大马车,反驳崔俊芳道:“爱马的人,都是我爹呀?什么逻辑呢?北大荒的车老板子多了去啦!难道都是你的老公公不成?”在车后尾,我们靠在行李上,议论纷纷,互不相让,时而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时而又望着远处的白云和广袤的原野,半天半天也没有一句话。
最后崔俊芳急了,“你呀!猪脑!咋就不想想呢!昨天晚上,白副场长不是讲过他的身世了吗?特别是驯马那一段,我总觉着,跟你给我讲的有点儿相似!”“噢!”看着远方,我舒了一口长气。感到茫然,也感觉到恍惚,从感情上,同车而行的这个糟老头子,我是绝对不能容纳和认可他的,父亲活着,不是场长也是个领导干部吧!要知道,那个秦世海可是曾经获得了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一级勋章的呀!这么高的殊荣,志愿军里面能有几个?除了黄继光、罗盛教,大概就是我要寻找的父亲了吧?……他不会赶车,也不会这么苍老,秦世海参军以前的驯马故事是母亲活着时亲口给我讲的,也是通过驯马,地主家的小姐才爱上了那个马夫,他和那个地主家的小姐也许还有点儿藕断丝连。
这一情况,也是出国前,小姨在病床上反反复复提醒过我的。可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王东海,也是胶东半岛昌邑县来的,年轻时的驯马故事,竟然和我母亲叙说的一模一样啊!这个故事是人所共知家喻户晓的。听母亲和小姨说,在姥姥家的野战军医院,为了采访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一级勋章的获得者,新华社驻志愿军记者刘白羽,曾经写过一部长篇通讯,题目是《秦世海和他的驯马史》,通讯在国内的《人民日报》上发表。随着媒体的传播,驯马故事也就风靡了海内外,副场长是军人出身,又来自高层,这个故事他当然知道喽!坐在车上,望着远方,随着车轱辘的颠簸,我的大脑思维很自然又回想起来妈妈和小姨都曾经给我讲过的父亲秦世海年轻时的驯马故事。四十年代末期,胶东半岛的昌邑县石阜镇上有家大财主叫宋黑子。这家伙嘴黑,手黑,心更黑。宋黑子家有三匹烈马,龙性,一色儿枣红,膘肥体壮,油光闪亮。宋家的祖上出过状元,不是文状元,而是武状元,饲养好马是多年的遗风。到宋黑子这一代,其势力就更大了,住着洋楼,青砖青瓦,半个镇子都是他家的佃户。宋黑子养马是为了拴车,排子马,四轱辘车。
鞭子一响,乡间土路那可真叫威风哪!可是,令宋黑子头疼的是,三匹好马就是没人敢使唤,楠木大车在院里面停着。车老板换了一批又一批,雇了一拨又一拨,可是那三匹烈马,鞭头儿再重,也难以降住,见人就咬,抬腿就踢,包括主人也绝不惯着。日久天长,三匹烈马就变成了宋黑子最大的一块心病。想使唤没有能人,欲卖掉又不能割爱,宝贝成了愁货,这可是他花重金亲自去黄河口选来的宝贝疙瘩哟!如今可好,三匹烈马别说是使唤了,笼头都没人敢给戴。空房子,随便它们折腾,饮水喂料都是从窗口往里头扔。最后宋黑子豁出去了,四乡八镇贴出了告示:重金聘请车户子,谁能降住,马匹白送,分文不收。条件是当两年车户子。招聘期间,工资照发。
三匹好马,谁看着不眼红?那个年代,一匹好马是能卖三百块大洋的。三百块大洋,盖房子也能盖小半条街。可是,钱是好钱,马是宝马,但十里八村谁都知道,宋黑子财大气粗,弯弯绕特多,一般人谁也不敢去揭榜。贴榜不揭,既是讽刺也是一种嘲弄,更是贴榜人的尴尬和揶揄。见久不揭榜,宋黑子急了,拍着油篓肚子气哼哼地骂道:“娘他个腿的,昌邑地上,都是他妈的一帮窝囊废,好马好钱,白送都没人敢要!”骂完又吩咐管家们说道:“告示上再添两句内容,女儿白许,算是我招婿。家产分他一半,大洋上万,几辈子都用不了,重赏之下,能没有勇夫?”管家照办,大红告示再次在潍河两岸张贴了出去。宋黑子的女儿宋小姐正在烟台城里念书,文雅、端庄、聪明又贤慧,既是校花也是一名淑女。
看完告示都说宋黑子昏了头,不知道是治气还是诚心断了女儿的前程。但不管怎么说,两次告示,也看出来宋黑子求贤若渴,不是戏弄也并非是陷阱。财主心黑,但名誉也是至关要紧的啊!这次打擂,对车户子们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饼,这可是难得的一次机遇啊!不少人豁了出去,宁肯被踢死、被咬死,也要去擂台上较量较量,万一不死,或者万一赢了,那可真是金钱、美女、名誉三丰收啊!人之爱财,人之贪婪,用宋黑子的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打擂没有擂台,所谓的擂台就是宋黑子关马的那个大院子。院子里面有马厩,院子的周围是看台,看台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人山人海,农忙三夏已过,远近老百姓谁不想来看个热闹?给每个赛手助威、呐喊,同时也一睹三匹烈马的风采,不管是人输还是马赢,整个惨烈悲壮的画面都是很有看头的。可是,令每一位观众失望的是,打擂每次仅一个人上场,三匹烈马似乎是懂事,懂得主人的良苦用心。所以,十几个小伙子上场,无一站着出来,全部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有的脑瓜子被踢碎,有的被踢死以后又被烈马咬着甩出了场外……
人们脸色惨白,除了摇头叹气就是无可奈何。宋黑子则是眉飞色舞,得意扬扬地晃着脑袋说:“嗨!这算是吗子事呢?我宋某人是一片好心哪!真心实意想把女儿许配个人家!家产嘛,也分他一半!可是,可是,唉!胶东半岛,是真让人失望啊!……女儿嫁不出,财产没人要,胶东半岛,是真让人失望啊!……”宋黑子当众感叹完了,挺着大肚子刚要进屋,突然背后有人轻轻地拍了他一把:“东家慢行!”宋黑子回头一看,来人十八九岁,赤脚,光背,秃头,个头儿不高,一脸的憨相。左手抓一件散发着汗臭味的粗布白褂子,右手攥一支杆儿不算太长的大鞭子,皮肤黝黑,全身都是尘土,目光躲躲闪闪,神态却是非常倔强。这是庄稼院里经常见到的那种小伙子,老实、憨厚,除了干活卖死力气,平时三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这小子跟刚才抬出去的那几个人一样,洗脸盆扎猛子——不知道深浅。就知道发邪财、撞大运,仿佛那小命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与爹妈无关,死活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儿吗!
穷人命值几吊钱?不过,这小伙子还是挺勇敢的,抬出去那么多人,竟然没有把他给吓住?还把东家给喊住了,宋黑子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扫了他两眼,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把那句难听的抖搂出来:“咋的?你也想找死啊!”毕竟是身份不同,眼里头再看不起,心里头再不屑一顾,嘴上也得打着哈哈勉强应付着:“哟!小爷们!想打擂啊?”来人点了点头,又扬了扬右手的那支大鞭子,嘴唇嚅动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来几个字:“你说话算数?”宋黑子笑了:“哈哈哈哈!操!这话让你问的?你以为我是谁啊?说话不算数?乡里乡亲,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怎么,你还信不着呀?那好,你小子有尿,我就给你签张契约!告示上的话,你以为是说着玩哪!小伙子,你是哪个庄上的?”“金家店!河东,平度地上的!俺来串亲,看到告示,就、就、就赶来了!”因为天热,小伙子边说边抹着脖子上的汗水。“噢!平度地,金家店的,你叫什么名字?”听说此人来自外县,宋黑子就不再那么趾高气扬了,端详着来人,特别是他右手上的鞭头儿。
宋黑子知道,这种鞭子是用牛皮筋编起来的,麻莲垛形状,内瓤是一根铅笔粗的铜芯子,迎风一举,纹丝不动,鞭梢儿是晒干后的死蚂蝗,落在牲口身上,毛像刀切,轻轻松松就能扯一条口子,不过一般人没有十几年的功夫,这种鞭子是举不起来的。看着鞭子,宋黑子又不由得打量了一遍小伙子,默默点头,知道今天遇上了茬子。小伙子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憨憨地说道:“宋财主就甭问我叫什么了,我活着出来,名字,你自然就知道了。如果跟他们一样,告诉你名字,也是让你耻笑,现在我就可以进去了吧?”“好啊!鄙人悉听尊便!那、那,我就恭候您的大功告成了!”宋黑子把你字改成了您字,吩咐管家,“放小爷们进去!”说完,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复杂的笑容,不知道是揶揄还是担心。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盯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身上,被咬死,或踢伤者人们都亲眼目睹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又进来了,是财迷心窍,还是真有点儿本事?人们不由得都为他攥了一把汗。三匹烈马均有自己的规律,踢完了就进屋,增加营养,然后好再战,畜牲为主人长了脸,同时也惹了祸,七八条人命,而且都是高手,这是闹着玩的吗!小伙子不慌不忙,四下瞅了瞅,就在马厩门前站稳了八字步,气宇轩昂,神色紧张。不知道紧张还是恐惧,右手上的鞭子在微微地晃动着。
大伙刚一愣神的工夫,管家就把大门上的铁闩拉开了。三匹烈马龙腾虎跃,咴咴嘶叫着从室内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有例在先,人们全都傻了,目瞪口呆,场院四周鸦雀无声。众人同时也看到,小伙子紧张恐惧中又非常老练地把身子略微一撤,右手扬起落下的那根大鞭头儿,像蛟龙出海,腾空而起,划着半个弧光,又似一道闪电夹裹着一个陈年霹雳,“叭!”,随着鞭头儿炸响,抢先窜出来的第一匹烈马还像以往那样,前腿离地,身子后悬,面目狰狞,带着一股杀气,傲气,残忍,血腥野蛮和霸道,企图一下子把来人扑倒,随后再狠狠地来一蹄子,就把来者彻底地送回老家去。可是第一匹烈马万万没有想到,刚跃起来,迎头就挨了狠狠的两鞭子。
鞭子像柴刀板斧一样,劈头盖脸,伴着响声顿时它就懵了,晕了也糊涂了,前腿落地它自己也感觉到,鞭梢儿削去了半个耳朵,半张脸皮从上而下,似乎突然被刮去了一层厚厚的肉皮,血流如注,杀气锐减,四腿聚在了一个焦点上,陀螺一样,悲声叫着一个劲儿地哆嗦。场外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哗啦啦,有人扔帽子,有人挥拳头,除了鼓掌,还不停地呐喊:“好!太好喽!太好啦!”“娘的!让他宋黑子再欺侮人,打死这王八喂的才好呢!”“小伙子!当心啊!后面两匹,也厉害着哪!……”叫好声潮水一样,一浪盖过一浪。人们狂呼,人们激动,人们一齐呐喊着为他加油:“注意!小心啊!小心啊!防着它们,再加把劲儿啊!”这是夏季最热的一天,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蒸着这个世界,但围观者仍然在拥挤着,挥汗如雨,继续观阵。烈日下面,人们又再次清楚地看到,小伙子来不及第二次举鞭,第二匹、第三匹烈马就焦躁狂妄地冲了出来,咴咴叫着,带着动物本能的野性和残忍,别说来不及举鞭,就是来得及,第二匹打住,第三匹也会在一瞬间把他咬伤、扑倒、踢死、踩踏成肉泥。刚才有一名选手,就是被活活踩得面目全非了,马蹄子像洗脸盆一样,几分钟之内,皮开肉绽,脑浆四溢,血肉就模糊了,残忍的一幕,个别人都晕了过去。男人们咬牙切齿,痛恨畜牲,也替那些选手们感到惋惜:“妈的,七八条人命,白白地扔啦!这个宋黑子,真他妈的损啊!”刚才第一匹烈马被一鞭子打住,既刹住了畜牲的威风,也为围观的人们出了一口怨气。 主人宋黑子自然也对来者刮目相看了。“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此刻,只见场内擂台上的小伙子豹眼圆睁,蒜瓣儿般的肌肉都立了起来。手举大鞭屏住了呼气,就在第二匹烈马窜出来的一瞬间,因为第一匹伤马影响了第二匹的速度,同时也就为小伙子赢得了一点点可乘之机,他双脚一跺,身子一拧,旱地拔大葱,嗖!眨眼之时,比闪电还快,双腿就牢牢地夹在了第二匹烈马的马背上,众人则再次为他叫好:“太棒啦!太漂亮啦!太精彩啦!太……!”叫好声刚起,就见他跃上第二匹枣红马的同时,右手上的大鞭子,闪电裹着霹雷一样,“咔嚓!”又砸在了第三匹烈马的马头上。
居高临下,比第一鞭子更狠、更重、更有力度,出手也更快,泰山压顶,鞭梢鞭头,像一条腾跃着的黑蛇,旋着一股凉风又夹裹着一阵血雨,气势磅礴又催人惊醒,待胆小的女人们睁开眼睛看时,第三匹烈马的两个耳朵,包括额头上的鬃毛都齐刷刷落在了地上。鬃毛轻舞,并沾满了半个鞭头,鞭子像紧箍咒,箍住了两匹烈马,除了悲吼,“咴咴咴!咴咴咴!”,四个蹄子也只能在地面上砸响,特别是刚挨了鞭子的第三匹烈马,也许是太突然了吧,咆哮着的狂劲锐减,随之就变成了筛糠一样,没迈出去两步,就醉汉般地栽倒了。但刹那间又顽强地站了起来,拧着脖子,用骇然的目光直盯着同伙身上的骑手,表情绝望可是并没有完全认输,那目光、那表情、那神韵,都似乎在说:“我等轻敌,让你毛贼占了便宜,呜呼哀哉,疼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