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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鬼峰下野猪王(5)

过去一看,整个屁股,皮开肉绽,裤子被撕碎就不用说了。白肉向两旁翻着,到处是血,臭烘烘的。既感到好笑,又令人惨不忍睹。我嘴上没吱声,心里头却狠狠地骂道:“哼!怎么样?不是发野猪财吗?……这儿是七鬼峰,亏着人多,我又晃了它一枪,不然的话,你小子,你小子就不用在这儿哼哼啦,男子汉大丈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二驴子又叫二赖子,汉族人,三十多了,还是光棍儿一条。长相不敢恭维,驴脸、秃头、秃眉毛、大板牙、塌鼻子。在林场,不管是朝鲜族还是汉族,谁家有事也少不了他,不请自到,专干那些杀猪宰狗秃噜鸡毛的肮脏差使,嗜酒如命,见钱眼开。这次来七鬼峰,一个人就带了两塑料桶“北大荒”,喝上酒就穷作,天老爷是老大他是老二。到处逞能,又特别怕揍。八年前分野猪肉,不打招呼,扛起一半野猪身子就走。

爷爷制止他道:“你一个人过日子,匀给你块大腿就不少啦!林场这么多人!”二驴子头也不回,赚便宜卖乖地嚷嚷着说道:“你金老爷子咋不给我找个对象呢?你亲口说的,一家一半,我也是一户,凭啥给个大腿?”说着,脚下擦油,出溜得更快了!那天赶巧我也在场,见二驴子在我爷爷面前太放肆,就把“金虎”喊了过来。指了指快要走远的二驴子。猎狗“金虎”呼的一声就奔了过去,闪电一样,衔着棉裤腿就狠狠地一扯。“吧嚓!”一声,二驴子连人带肉摔在了雪上。没等他爬起来,“金虎”的大嘴就恶狠狠地对准了他的驴脸,“汪!”二驴子魂儿都吓飞了,脸也吓白了。这边几十人哄堂大笑。

二驴子二话没敢多说,爬起来,扛着猪肉,由“金虎”监督着,战战兢兢又一瘸一拐地给送了回来。从此以后,再分野猪肉,没有爷爷的话,二驴子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此刻,二驴子躺在草地上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着。出师不利,身负重伤,差点儿送命。我是场长,又没有医生,该怎么办啊?见二驴子受了重伤,老母猪逃走,育林队员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西葫芦张德胜高兴了,晃着脑袋,洋洋得意的。“怎么样?哥们儿没说错吧?不是发野猪财吗?叫唤啥呢?啊?听人劝,吃饱饭!你以为你二驴子真就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啦!这儿是七鬼峰!杀猪吹屁眼子——看你还逞不逞能啦?”吹着口哨,为二驴子的哼哼,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拍子。草爬子全洪波伸了伸舌头,“我的妈呀!好险啊!差一点儿,我也栽了进来!场长!场长!怎么办啊?这大热天的!”狗剩子眼尖。一眼就发现了那窝小野猪。

刚睁开眼睛,像大耗子一样。全身是粉色、白毛,勉强会爬。因为饿了,“吱吱吱!”一齐在叫唤。狗剩子也是狩猎的业余爱好者。发现猪崽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二驴子,皱着眉头,小声儿说道:“哎!金场长!你看,老母猪这么大,猪窝的杂草,怎么没倒啊?”“真的哎!小猪在这儿藏着,杂草竟然会没倒?这头老母猪,会轻功啊?!啊?金场长?”西葫芦张德胜,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什么轻功?”我以专业炮手的身份看着大伙儿说道:“老母猪的猪窝,肯定在下面。发现有动静,就急忙把崽子叼到了上面。

二驴子这小子心粗,发现了猪窝,也没当回儿事,或者干脆就没看到。老母猪一叼再叼,实在是逃脱不及了,才跳出来跟他玩儿命的!”我话音刚落,二驴子就哼哼着接腔说道:“哎哟妈呀!金场长!……你……说得对啊!……哎哟妈呀!……哎哟妈呀!都怨我啊!刚才……看到猪窝啦!还血糊糊的!……可是!……没有当回儿事啊!哎哟妈呀!哎哟妈呀!……疼死我啦!疼死我啦!……”太阳正毒,火辣辣的。

伤了一条腿的老母猪无影无踪。站在高处,看着附近的山头,又测量了一下距离,通过地形,我非常有把握地判断出来:从这儿翻过山去,山根下面,就是七鬼峰的第四块鬼石砬子。八年以前,爷爷在这儿瘫痪,十二条猎犬在这儿阵亡。回忆往事,触目惊心啊!那头瞎了一只眼睛、又断了一颗獠牙的野猪王,说不准,就在这附近潜伏着呢!没有猎犬,猪王不吱声,就是近在咫尺,育林队员们也察觉不到啊!看看地上躺着的二驴子,我以场长的口气,命令大伙儿道:“不干啦!下班吧!天气这么热,伤口最容易感染!

赶紧回去,让大宝子送走。”又招呼西葫芦和草爬子,“张德胜,全洪波!你俩找几个人,想办法把二驴子抬回工棚子去!”“小猪羔子呢?扔在这儿?”西葫芦张德胜问我。我略一寻思,工人撤走,老母猪一会儿就能回来。扔在这儿,也是个办法。可是,没等我回答,吴英子就以女性的细心,提醒大伙儿道:“哎呀!那可不能!猪妈妈受了重伤,流血过多,万一死在了别处呢?小猪羔子,不都得饿死呀!捡回去吧?回工棚子熬点儿稀粥先喂喂它们。老母猪不死呢,明天咱们再送回来。老母猪死了呢,咱就想办法把它们养大!大伙儿说,这个办法行不行啊?”大伙儿没有意见,我也觉着这个办法可行。

十几年的狩猎经验告诉了我:山上的“大牲口”,不管是狗熊、野猪,还是金钱豹,受了重伤,也能逃出数百里之远。尤其是被猎犬追着,忘记了疼痛,速度还特快,但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永远也起不来了。受了伤的猛兽,流血多,就到处找水。喝完水,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特别是夏天,进山采蘑菇,拾木耳,刨药材的居民,在河边不远处,时常就会见到一堆堆的白骨。骨骸之大,甚是骇人!这些兽骨,就是昏迷不醒的猛兽,被老鹰和乌鸦发现后,啄光了皮肉,仅剩下了骨头,供人们参观……这头老母猪,是否能回来?我还真没有把握!于是,吴英子的意见,也得到了我的默许。狗剩子用背兜,把七只小野猪一只不少背回了工棚子。

道上我问英子:“用力太猛,没有把你摔坏吧?你还恨我吗?”吴英子下意识地揉了揉膀子,皱着眉头,好半天无语。我觉着惭愧,就再次恳切地说道:“原谅我吧!好吗?要不……你就打我一顿!……我金钟烈,咋就这么不是东西啊!”我们俩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小路不宽,却蜿蜒崎岖。野草半人多深,翠绿欲滴。乔木稀稀拉拉,而且基本上都是不成材、歪歪扭扭的“老头树”。可是视野开阔,阳光灿烂,山头也清晰。我们是在拉岗行走。景色宜人,也非常地清静。很长时间,吴英子才望着远处的山头,皱着柳叶细眉,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唉——!”晃了晃脑袋,咂了咂嘴唇,才忧心忡忡地小声儿说道:“钟子!你呀,可真是个大老粗啊!别看你参军八年,回来又当了场长。可是你不懂啊!”“不懂什么?”我深感奇怪,又有点疑惑。

“不懂生态方面的一般常识呗!”英子以妻子的口气,不客气地批评我道:“过去呀,我也不懂,打了野猪,就跟着去吃肉。可是,自从进了东北林业大学的校门,对生态认识,就又跨上了一个台阶,知道了生物链,也懂得了大自然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意义。所以啊!这次七鬼峰之行,我本来可以让小梁子(男技术员)来的。一是住宿上不方便;二是爬山涉水,也是男子汉们的长项和专利。我为什么主动请缨?陪伴着你来呢?是我离不开男人?精神上有病?还是你金钟烈长得太帅,怕别的姑娘把你给撬走?我吴英子,痴情是痴情,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吧?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啊!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我所以主动要求来七鬼峰,就是以女性的善良,监督我的丈夫,不许杀生!即使是再遇上那头断了一颗獠牙、又瞎了一只右眼的野猪王。时过境迁。仇恨再大,也毕竟是八年以前了!别说野猪,毕竟是牲口,没有大脑,也缺乏思维。日本鬼子怎么样呢?美国佬怎么样呢?逃往台湾岛的国民党又怎么样呢?不是照样既往不咎,以诚相待了吗!这是共产党人的胸怀,不要忘啦!你金钟烈,毕竟也是举过拳头,宣过誓言的共产党员啊!耿耿于怀,世人都会嘲笑呀!” 停了一会儿,见我无语,洗耳恭听,又接着说道:“爷爷怎么样啊?死的时候,多么惨啊!直到咽气,也没有说一句人话,不是吧唧嘴,就是喷沫子,跟野猪一样,一个劲儿地哼哼,最后竟然学开了野猪叫唤!惹得街坊邻居,都对他讨厌,盼着他快死。唉!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啊!咱们林场,所有的老年人在内,论社会威望,还有超过爷爷的吗?如果他不是一名职业炮手呢?不猎杀那么多的野猪呢?他的晚年,该是多么幸福啊!抗联老战士,月月有工资,待遇又那么高!可是,就因为他一辈子狩猎,家破人亡。儿子是野鬼,儿媳妇改嫁,孙子差点儿送命。自己临死,又落了个骂名,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为他一辈子跟野生动物过不去吗?所以呀!这次来七鬼峰,我吴英子就豁出来啦!你敢杀生,我就跟你拜拜!趁着还没有举行婚礼,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哼!为什么拦你?这不明白了吗?” 我默默无语,八年的苦恋,何尝不理解吴英子的一片苦心?她是为我,才苦等了八年!至于爷爷的死、母亲改嫁、父亲死亡,自己的感受终生终世都是那么刻骨铭心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让我杀生可以,但那头瞎了一只眼、断了一颗獠牙的野猪王排除在外。

这次来七鬼峰,我特意挑选了一枝双筒大口径的猎枪,金龙牌子,产地是重庆,又带足了独弹。一旦见面,就是亲娘老子,也别想阻拦!家仇不报,猪王不除,我金钟烈,在鸡爪子河林场,是誓不为人啊!但是面对吴英子的苦口婆心,我没有争辩,更不想跟她斗嘴。只是攥着猎枪,望着远处,很重很重地舒了一口长气。

等着吧,但愿那老家伙,别再出来,或者是出来了,别让我金钟烈给碰见!回到工棚子,我先安排驾驶员大宝子,发动机车,把二驴子送场部。“一个多小时,先返回林场,实在不行,再去市内。回林场,宋场长看着安排吧!”拖拉机打着了火,二驴子龇牙咧嘴,用半拉屁股歪坐着,哼哼唧唧,返回了林场。看着拖拉机的影子在视野中消失,我忽然想到:在七鬼峰,多年以来,二驴子又是野猪们的第几个受害者呢?人们议论纷纷,其焦点仍然是那头受伤又逃走了的老母猪。有人说它是被独弹击中的,金场长的枪法又是神奇般的百发百中,很有可能独弹是从阴部或屁眼子穿了进去,见血爆炸,大肠子头被炸碎,一两天内肯定必死无疑。大部分人认为是击断了一条后腿,逃走得疯快,肯定死不了。

母猪护崽,比老虎还厉害,说不准再联络几个相好的,半夜会找上门来。如果真是那样,工棚子可就惨啦!一旦被拱倒,半夜三更,往哪儿跑啊?想想刚才的一幕,大伙儿又愁眉不展,感到了后怕!这儿是七鬼峰,近些年来,不管是炮手、猎人、伐木工人、挖药的老汉、采木耳的、捡蘑菇的、金矿工人走迷了路的,在七鬼峰地区成了丢了性命的野鬼的,是大鼻子的奶奶——老鼻子去啦!但不管大伙儿说啥,是恐怖还是坦然,我心里老惦着那头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颗獠牙的野猪王。

八年啦,像个影子,在心里头一天天地转着。此仇不报,此气不出,就是变鬼,也不得安宁啊!吴英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动机,用自己的饭盒熬了半饭盒糊糊,再加上两名炊事员刘春兰和宋菊花,三位女性,脑袋抵着脑袋,围着七只小野猪,嘻嘻哈哈不停地笑着。“哟!你瞅瞅,饿急了吧!吮我的指头呢!早知道这样,从家带个奶瓶子多好啊!”“英子大姐,咱们就当小宝宝养着吧!养大了送动物园。没准儿,还能给你弄一套嫁妆钱呢!”“死妮子!就知道钱、钱、钱!”“哟,吴大姐!你是活雷锋啊!不为了钱,你捧回它们来干啥?把自己的饭盒子都弄脏啦!哼!一会儿猪妈妈找来啦!你还不得哭鼻子呀?”“……”女人就是女人,哪儿有女人,哪儿就有温馨,哪儿就有欢笑。

哈哈一笑,疲劳没了,恐惧也忘光。可是,不管大伙儿多么开心,多么乐观,英子的叔叔——吴三桂却始终紧皱着眉头,一声声长叹。“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等着吧,不等天黑,就会找上门来的!老母猪不死,岂能就此善罢甘休!这个地方,毕竟是不同凡响的七鬼峰啊!”他告诉大伙,多备点儿柴禾,防备着万一。“再凶的猛兽,也害怕烟火!”果不其然。夏季昼长。半夜时分,七八头野猪就开始了进攻。仿佛投下来一颗重型的炸弹,满工棚子的男女,狂呼乱叫着一下子就炸了营。特别是以吴英子为首的三个女孩子,一声声尖叫,刺得耳朵生疼。

“妈呀!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快点灯啊!快点灯啊!……都怨你,英子大姐,到底是找上门来了吧!”“菊花!春兰,别吵吵,别吵吵,好不好啊!”黑暗中我听得真切,是吴英子的声音,毕竟是大学生,又比春兰和菊花年长了两岁,遇事不慌,倒也能起到主心骨的作用。可是,男人也沉不住气了,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号叫,“妈的,找死来啦!揍!奶奶的!”“狗剩子,二胖子,快拿大斧啊!堵着门子砍!姥姥的,找上门来,真他妈胆肥了!”“快,点灯啊!一见亮,它们就都走啦!”“操!吵个鸡巴毛你们,一点灯,小咬都进来了,还睡不睡觉啦?”“睡觉?睡个屌吧!你听听,最少也得有七八头啊!老奶奶!一会儿,咱们不都得变成二驴子啊!”“操!二驴子还有拖拉机送哩,咱们不死,就得自个儿往回爬吧!”“金场长!金场长!快!猎枪呢?”“……”男人喊女人嚷,一瞬间,整个工棚子就乱成了一锅粥。工棚子是小杆子夹成的,两面又抹了大泥,泥缝裂开了,野猪从外面一拱,大泥带着灰尘在黑暗中,就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一时间,乌烟瘴气,满屋子都是灰尘。工棚子六米宽,二十多米长,对面铺,工棚子的一头,间壁成了食堂。食堂与宿舍,各开了一个便门。三位女性,就睡在食堂与大宿舍的连接处。紧靠着端饭递水的大窗口。既是单间,但也和通铺连着。三个女孩子的头顶上挂了一块塑料布,塑料布的后面,既是男人们的禁区,也是姑娘们的闺房。闺房与通铺的间壁墙还是一块厚塑料布。以塑料布为界,男人女人,就变成了两个天下。

我和英子的行李卷紧靠着,说穿了,两人睡觉的时候就仅仅隔了一层透明又薄薄的塑料布。狗剩子和西葫芦张德胜就多次开玩笑地说道:“金场长!办那事,可别弄出动静来啊!别再一使劲,翻翻身,春兰和菊花,也给你划拉了!”“就是的!大伙儿憋得哇哇叫,他可好!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谁也别吱声,你就可劲儿忙活吧!”“不能,老吴头子监督着呢!人家侄女,没举行婚礼,能让他胡来?”“操!你啊!狗剩子!小金子是啥?母鸡头上那块肉——大小也是个官(冠)啊!老吴头子紧着巴结,还恐怕来不及呢!两个人那个,他就敢管?……”吴英子毕竟是吴英子,不仅处事大方,说话也非常幽默。

那天,狗剩子又拿我们两个开涮。但话音刚落,吴英子就接过了腔,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微笑着说道:“小钟子和我不办那事,你的小弟弟从哪儿来啊!”大伙儿一愣,随即就轰堂大笑起来。狗剩子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等回过味儿来,才告饶说道:“好啦好啦!我算是服你了吴英子!不知不觉,又让你给我算了!不愧是大学生,拐拐弯,咱他妈的就得上当!”不过,天地良心作证,夜里睡觉,我们俩是再老实不过了,原因是,双筒猎枪在塑料布上压着,张着机头,打开了保险,枪口对着窗户外面,些微不慎,就得惹大了麻烦。主动权又在人家的那一面。 nh/A5YioqPrVW9WiSnW530tgpL/yg5M5vZ48sX4AmXE9bYJeXL/YX/msj/i5/32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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