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在鸡爪子河的拐弯处,山里人也叫柳毛崴子。因为河套中的胳膊肘崴子,均是水深又有着漩的暗洞。崴子的三面均长满了密不透风的柳毛村条子。水中的树根,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因为没法儿下网,再加上小兴安岭的河水又透骨地凉,所以说,崴子中的大鱼,也就非常地平常,并不稀罕。那天“金龙”在黄龙沟不远处的崴子中“轰隆”一头就扎了下去,但十几分钟,仍见不到它的影儿,开始还有浪花,后来就仅剩下漩涡了。爷爷心焦如焚,盯着水面,一脸的绝望。“钟子,毁啦!‘金龙’肯定是死在下面啦!”瞅瞅水面,再看看怀表。皱着眉头,一声声地叹息!我呢,更是没咒儿可念。恨只恨自己是旱鸭子出身,愣在那儿,既替“金龙”感到悲哀,也为爷爷的忧虑而深感自惭。正当我和爷爷抱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水面上忽然翻起来一个大花。
“爷爷快看!”我大喜过望地尖着嗓门喊道。仔细一瞅,果然是“金龙”,艰难地,也是疲惫不堪地一点点地游了上来,嘴上衔着一个青褐色的庞然大物,吃力地,一点点拖到了岸边,就再也没有力气了。我和爷爷奋力地拖上来一看,嘿!好家伙!一条特大个儿的鲶鱼。身子有三米多长,体重也远远超过了金龙的两倍,上下嘴唇,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抬回林场,用台秤一称,嗬!一百斤出头。全林业局轰动,《黑龙江日报》发照片又发了消息,鱼皮被制作成了标本,像一艘战舰,至今还在省博物馆内陈列着呢!猎狗“金龙”呢!昏睡了三天,一个星期才恢复过来。从此以后,猎狗“金龙”在小兴安岭林区,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在铁的事实面前,包括林业部来的专家和省里的学者,也不得不承认,猎狗“金龙”,确实是有一定龙性。水中鏊战,鲶鱼的利齿,也在“金龙”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口子。一百多斤重的鲶鱼,在深水中的力量,岂止百斤?猎狗“金龙”才四五十斤啊!还有,猎狗“金龙”尽管是雄性,但它从来不和任何母狗交配,不管对方多么丰腴,还是多么漂亮,它均熟视无睹,没有丝毫的性欲。有一次吴三桂把自家正发情的母狗子牵到了我们家,用尽了手段,想招它为“驸马”,可是“金龙”呢,躲躲闪闪地就是不肯入宫。
见吴三桂拖着母狗出尽了洋相,爷爷就不高兴地说道:“老吴你干啥呢?啥年月了,还在这儿包办婚姻?”吴三桂也急了:“操!上赶着不成买卖!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这家伙可好,送上门来啦,三月的小葱,还拿一把呢!”说完,拖着母狗就走,“走!回家!不配了!这家伙是二胰子,太监一个,纯粹的废物!”刚一出门,爷爷就捋着胡子笑了,“哈哈哈哈!想得龙子龙孙,就那么容易吗!我家‘金龙’,可不是你吴三桂哟!为个女人,就葬送了大明的江山。……别说你们家的母狗啦!我家的母狗多不多?朝夕相处,转着圈儿发情,‘金龙’闭着眼睛,味儿都不肯闻呢!你想得龙子龙孙?哼!我金玉善,早就想得龙子龙孙啦!办得到吗?它是狗,又不是你的儿子!……”“金龙”是雄性,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它死活不与母狗们交配,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金龙”是爷爷在黄龙沟附近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十几条毒蛇被它给咬死,但它也受了重伤。
爷爷狩猎回来,动了怜悯之心,把它抱回了家中。尽管它其貌不扬,个头儿也很小,但爷爷心里清楚:未来的头狗,非这小狗崽子莫属。一般的猎狗,其寿命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可是“金龙”跟随着爷爷已经二十多年了,征战南北,功勋卓著。我还没出生,爷爷就把“金龙”列入家庭中的主要成员。人犬同枕,感情倍儿深。
听爷爷说,我小的时候还不到周岁,夏天在院子里爬着玩,突然一条毒蛇口吐芯子向我扑了过来……妈妈吓懵了,拼命地呼喊。关键时刻,是“金龙”从障子外面跳进来,咬死毒蛇,救了我一命。后来在猎场上,类似的事情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在我的心目中,“金龙”不仅仅是头狗和主人的保镖,更是一座靠山和偶像。
看不见“金龙”,我就会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包括年迈的爷爷,跟我一样,都把“金龙”视为自己的灵魂、生活中的阳光和精神上的依托。其意义,早已经超过了救命的恩人!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金龙”竟然被这头让人憎恨的孤猪,挑开了肚皮,瘫痪在了地上。“金龙”受伤,“金龙”被挑,在“金龙”的狩猎史上,也是一大奇迹啊!谁敢相信,谁又能相信,当今世界上,还有一头孤猪,敢挑伤了金氏家族中的那只“金龙”?这头孤猪,除非是神仙,否则,它到底又是一头什么样的野猪啊?!孤猪太大,我亲眼目睹。
扯碎了我身上的鹿皮猎服,这是我今天最大的幸运!可是,“金龙”躺在了地上,肚皮被豁开,流出了肠子。无情的事实,也使我感到了憎恨和后悔,憎恨孤猪有巨大的神威,后悔不该来七鬼峰狩猎。悲伤之中,我突然萌生了死亡的念头和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绝望!此时此刻,突然刮起了西北风。山谷中松涛像闷雷一样,“呜——”雪花更急,沸沸扬扬,像飞舞着的鹅毛,罩住了群山,也遮住了天日。狗群还没有回来,似乎是追到了另一个世界。除了寒风,再没有丁点儿杂音。周围静悄悄、阴森森的。我感到孤独,感到恐惧,感到悲哀,也感到了绝望!狗群为什么还不回来啊?难道是叛变了?还是抛弃了我们?!我知道,这是第一场大雪,野猪根本就不是猎犬的对手。
猎犬使爪子,奔跑时,落地伸成了巴掌,抬起来又缩成了拳头,积雪再暄,也陷不下去。但野猪不行,野猪是蹄子,一陷到底,直托着肚皮。不像三九天,雪上有一层硬壳,陷不下去,一般野猪,就超过了猎狗的速度。遇到大面积的刺玫瑰和老虎子(一种带刺儿的植物),狗得绕圈,但野猪不怕,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眼下是狩猎的黄金季节,猎狗在各方面都能发挥它们最大的优势。可狗群就是不见归来,又听不见狗咬,又能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急得强忍着泪水,但看看躺着的“金龙”,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它的面前,双手抱着,嘤嘤地哭出了声,“……‘金龙’啊‘金龙’,你真要是咋的……我和爷爷……还怎么活啊!”蓦然,我看到“金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透过雪雾,它的目光是温柔的,也是忧虑的;是困惑的,也是歉疚的;但没有恐惧,更没有埋怨;那么和蔼,更是那么慈祥。
它伸出了舌头——柔软的、热乎乎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舔着。感情的传递,孤独之中,使我感受到了一点点慰藉。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我使劲擦了擦眼泪,掏出针线来,小心翼翼地,先把肠子给它收了回去,然后又两手颤着,悲痛交加,一针一针地缝着。这很正常,猎犬时常被野猪挑了,但伤不着心脏,缝两针,养些日子,照样会出征。可是,今天缝补的,不是普通的猎狗,是常胜将军,并附有一定灵性的“金龙”啊!“金龙”被挑,是不是象征着,它主人的末日也快要到啦!群犬回来了。默默地,无声地,也是静悄悄地,或蹲或站,用期待的目光,在关注着伙伴和它们的主人。发现了群犬,一只不少,我内心的苦闷和忧伤,似乎也略有点儿安慰和轻松。不再孤独,也不再绝望。只要身边还有狗群,还有猎枪,作为猎人,就会再次振作起来,迎着希望,一步步继续跋涉。
十八岁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把“金龙”的伤口缝好,见它晃动尾巴,我又破涕为笑了。两手抓着它的前腿,一使劲,把它背到了肩上,再看看“黄天霸”和“黑虎星”它们,略有点儿欣喜地感叹着说道:“多亏是你啊,‘金龙’!如果是‘黄天霸’呢,累死我,也背不动啊!行!不沉,走吧,咱们哥们儿几个!天就要黑了!回家太晚,爷爷又要着急啦!”我惦记着爷爷,见不到我的影子,爷爷会在鸡爪子河大桥上等到天亮。不停地抽烟,一遍又一遍地眺望。三十里,积雪又厚,没有半天,是赶不到家的。
整整三个年头了,我从来没有让爷爷失望过。第一场大雪,每年冬天都是宋秃子帮忙,出动拖拉机,把几十头野猪,一次性给捞了回去。最多的那年拉了两大爬犁,一百多头,全林业局轰动。门前变成了供应站,愿意吃肉,就随便地去扛。就因为人缘特好,从记事儿到参军,我们家从来没有见过锁头。除了枪支弹药,其他东西,一律是共产主义社会。只要你喜欢,就可以随便地拿走。不打招呼,也没人拿你当贼。只要不浪费,不是拿出去卖钱,爷爷那儿,就敞开地供应。爷爷是1931年逃难来的黑龙江,后来又成了老抗联。爷爷的心胸,就跟他见的世面一样广。远路无轻载。西北风,伴着林涛,一个劲儿地怒吼。寒风刺脸,积雪太深,不少地方,已经超过了膝盖,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直直腰板,喘两口粗气。
背后是深深的脚印,面前是茫茫的雪原。十二条猎狗呢,在我的身前身后不停地奔跑着。或轰起一大群野鸡,“咯咯”地叫着,向更远处飞去;或撵起来几只狍子,一边逃跑一边闷声地吼叫,“汪——汪——”不知道底细,仅听叫声,还误认为是狗呢!但十二条大狗,却一声也不响,除了乱跑,就是忽然地夹紧了尾巴,聚在一起,逆着风向,在辨别着什么,或倾听着什么!狗的嗅觉,非常敏感,从姿式上判断,是嗅到了那头孤猪?还是蓦然间发现了更大的猛兽?”
我脖子上挂着猎枪,脊梁上背着“金龙”,一步三滑,磕磕绊绊,还时常地滑倒。可是,当我走到七鬼峰第四块鬼石砬子的时候,神经系统刚觉着有些紧张和异常,下风头,也就是东南方向的暮色中,那头瞎了眼、断了一根獠牙的孤猪,突然就出现在了龇牙咧嘴的巨石上面,居高临下,不声不响。用灼人的目光,透过雪花在逼视着我们。我先是“啊”了一声。一阵恐怖袭遍了全身。双手一松,扔掉了“金龙”,本能地,也是情不自禁地,摘下猎枪,就要准备射击。孤猪太狡猾也太阴险了,它竟然跑出来这么远?在下风头潜伏着来报复我们,我除了寒冷,除了恐惧,此时此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容你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大孤猪就拧着脖子,歪着脑袋,魔鬼一样,带着一股旋风,扬着一阵雪雾,随着一声狰狞的呼啸,闪电般,“呜——”泰山压顶般直扑了过来……完了!彻底完了!匆忙中,我的猎枪竟然没打开保险就勾动了板机。
感觉到了一股飓风,也看到了它的黑影,仿佛黑色的磐石,劈头盖脸直砸下来。世界是永恒的,整个宇宙,也变成了一片空白。我懵了,也傻了。抱着猎枪,来不及挣扎,就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雪地上。死亡的过程,来不及细想……突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我头顶的上空,有一束刺眼的火光溅了出来。随着火光,是一声钢铁撞钢铁般的巨响,“咣咚——”火光和巨响,使砸下来的野猪偏离了方向。在我左侧的十几米处,野猪庞大的身体,“喀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随着腾起来的雪雾,十二只猎犬发疯般嘶吼着扑了上去。“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太激烈,太惊人,太悲惨,也太壮观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我不再惊慌,整个思维也突然出了奇地冷静,冷静的原因是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刚才的空中一声巨响,是我身后的“金龙”神奇般的,整个身体像一发炮弹直射了上去,截住了孤猪;剧烈地相撞,才产生了那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咣咚——”撞击出来的力量,逼着孤猪改变了方向,也才救我脱离了危险。而“金龙”自己呢,也被爆炸般的反冲力,推出了十几米远,轻飘飘地落在了雪地上。以我为中心,右侧是“金龙”,左侧是孤猪。孤猪和狗群,雪地上,莽林间,顺着山坡,再次骨碌成了一个庞大的,跳跃的,急速飞奔,旋转着的雪蛋。猪吼狗咬,“呜!呜!呜!”“汪汪汪!汪汪汪!”地上的积雪,腾飞到了空中;树上的积雪,又扑扑噜噜地飞落下来;更高处的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降落。
西北风刮到这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拥抱着孤猪,夹裹着狗群,在我的周围,快速地旋转……旋转中我再次神奇地看到“金豹”、“黑虎星”、“黄天霸”,用它们的利齿,死死地,无情地,也是气急败坏地,钳子一样,钉在了野猪的粪门上。把粪门撕开,大肠子头,都被无情地拽了出来。其他猎狗,也是蜂拥而上。生死置之度外,破釜沉舟,拼了命地展开了这场恶战。孤猪在一声声地哀叫着,怒吼着,狂奔着。四蹄离开了雪面,仿佛是水面上的一艘快艇。夹风裹雪,忽而冲上了岗顶,忽而又翻滚着卷入了谷底。
狗和野猪,同时在哀嗥,地动山摇,即使是魔鬼,也会感到恐惧!也会感到骇然!我没有开枪,怕误伤了猎狗。可是,十几秒钟以后,奔跑着的野猪,戛然停止了哀嗥。用它庞大的身躯,变被动地狂奔为主动地进攻。这家伙,太残忍、也太歹毒了。它把全身挂着的猎狗,像贴饼子一样,身体猛地一撞,一只猎狗,眨眼之时,就被贴在了粗大的树上。扭头再用那一只獠牙挑了起来,报复性地,狠狠地甩向了另一棵树干。
“呱唧”一声,一只猎犬就葬送了性命。“呱唧”!又一声,另一只猎犬又葬送了性命!当它把最后一只猎犬挑起来摔死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离开了我有效的射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挑死了十二只猎犬,疲惫地,也是悻悻地,晃动着脑袋一步一步地,往七鬼峰的更高处爬了上去。一口气毁掉了十二只猎狗。
有两只猎狗,不是贴树,而是甩在了地上。没挣扎,没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在精神上受到了强大的震慑,心甘情愿地,也是无可奈何地,束手被擒。再被挑起来甩出去有几十米远,轻飘飘,像一棵烂白菜,“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翻了几个跟头,凄厉地叫着,撞上树干,脑浆四溢。与周围的白雪是一个颜色,眨眼之时,就一命呜呼了!“金豹”、“黄天霸”、“黑虎星”的命运最惨,也最为壮烈,到死也没有松口。孤猪粪门掏开,血水、肠子、粪便,抛得猎狗满脑袋都是。野猪疼痛难忍,厮声惨叫着,“吱——吱——吱——”一边哀叫一边四蹄在空中飞了起来。最后它又变出了那一绝招,在那块巨石旁边,突然地刹住,然后恶狠狠地,变前进为后退,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
三只猎犬,同时被坐成了饼子。全身是血,鲜血染红了雪地。但已分不清,哪堆是狗血,哪堆是猪血!猎狗们停止了呼吸,其状早已惨不忍睹。野猪又爬起来跑了很远,屁股上挂着的尸体,才被甩了出去。可是我心里头清清楚楚:粪门被撕开,肠子被掏了出来,按照惯例,别说是孤猪,就是神猪,也必死无疑了。但这头孤猪却不知为何命不绝。别看雪地和树干上到处都是它的鲜血,它的后腿也哆嗦着,爬坡吃力,并一声声地哼哼着。可它的眼神和它的气质,加上十多年的狩猎经验,我敢断言,它并没有死心,也没有认输。
逃走是为了休养,一有机会,肯定会卷土重来。别看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根獠牙。小兴安岭地区,它仍然是其中的一霸。棋逢对手,我们两家,轻而易举也绝对不算完!我目视着孤猪的影子在暮色的风雪中消失,舒一口长气,才把目光,转移到了“金龙”的身上。“金龙”很惨,在雪中卧着,早已停止了呼吸,金黄的绒毛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我过去摸了把,骨头碎了!像面袋子一样,冰凉冰凉的。
拂去了积雪,才赫然看到,“金龙”整个的右膀子,绒毛被烧糊,肉皮成黑色。焦糊的味道还略有点儿刺鼻,飘荡在清冷的风雪中。这就是刚才爆炸声的结果,也是刺眼火光的依据。后来我在部队上给战友多次讲过这个故事,他们不信,说我是在散布迷信。可是我又实在讲不出更多的科学道理。只能给他们起誓,“千真万确,我以党籍向你们起誓,谁要不信,我领你们去七鬼峰看看。大山深处,尤其是猛兽,你们都不懂!”是的,他们确实不懂。尤其是大城市入伍的战友。想让他们口服又心服,只有到小兴安岭来。有句话说,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七鬼峰下面一站,灵魂出窍,不管是谁,你敢不服吗?不过,猎犬“金龙”到底是什么?
野猪的克星,骑着孤猪奔跑,水底下逮鱼,又不和母狗们交配。长身子,粗腿,方脑袋,大嘴,一年四季,目光总是恶狠狠的,而且还特大,比一般的狗眼,似乎整整大了一圈,略有突凸,叫声洪亮。但轻易不叫,每吼叫一声,孤猪闻着,也要不由得一颤。缝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它看我时的目光,是悔恨的、内疚的、痛心的,也是遗憾的,毕竟是动物,没有言语,但表情和目光,均强烈地流露出来,麻痹大意,过于轻敌,才被孤猪赚去了便宜!这是耻辱,自然也是终生的遗憾!在我背上躺着,无精打彩,懒洋洋地任你摆布。不知道是伤口在疼痛,还是它的精神上,难以承受的那种自我谴责在折磨。空中爆炸,仅仅是眨眼之时的一瞬间,因为太突然、太紧张,也太恐怖了。
我根本就没来得及思考,更没有顾得上观察,地面上受了伤的“金龙”,是怎样射上去的?只看到火光,听到“咣咚——”一声巨响,野猪是居高临下,从天而降,其身体又是那样地庞大,足有两吨,远远超过了非洲草原上那些特大个儿的犀牛。相比之下,腾空而起在空中把它逼迫着拐弯的“金龙”,自身又该有多么大的力量?咣咚一声巨响,金属相撞,也不过如此吧!狗和野猪,两者难道都不是肉体凡胎?都不是大千世界上的平常动物?在小兴安岭的密林深处,在七鬼峰的背阴坡下面,是神灵相遇?佛界的冲突?还是上帝的安排?实话说,至今我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