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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新的历史观

以天堂的至善将尘世政治界定为魔鬼之城,以模仿基督的方式将人类重新整合为一——正是靠了这两个维度,奥古斯丁整合了他一生的所有重要思考,建构了一个迥异于尤西比乌的历史观,并对古典文明作了非常系统的批判。确立这种历史观,终结罗马的文明理想,正是《上帝之城》的任务。

此书的前十卷是对罗马宗教的批判,其中除第一卷是针对罗马陷落而写的开场白外,第二到第五卷是对罗马尘世生活的批判,指出罗马诸神没有给他们带来尘世的幸福和道德;第六到第十卷则意在指出,罗马诸神也没有给他们带来永恒的幸福,其中包括了对罗马哲学、神话和宗教的总体批判。第十一到第二十一卷是这部书的第二部分,意在勾勒两座城的历史,其中又分为三部分,第十二到第十四卷是世界历史的第一阶段,包括两座城的开端;第十五到第十八卷是第二阶段,包括两座城的发展,第十九到第二十二卷是第三阶段,即两座城的结局。 〔63〕 虽然奥古斯丁的行文常常超出这种安排,但我们若明白了前述两个维度和奥古斯丁的用意,这本书的写法还是不难理解的。他以前十卷否定了罗马人的文明理想,而后十二卷的世界历史,既是他创造出的新历史观,也是否定罗马历史的理论基础。在本书中,我们将以后十二卷的世界历史为总纲,在梳理奥古斯丁世界历史的三个阶段的过程中,看他对古典文明是怎样否定的。

奥古斯丁世界历史的基本架构来自《圣经》,因此,三个阶段基本上都来自《圣经》。第一个阶段中所谈的两座城的开端,就是《创世记》中所描写的世界的创造、人的创造及其堕落。第二个阶段中两座城的发展,就是以《旧约》历史为主要线索,以耶稣基督的言成肉身为最关键的历史事件的整个人类历史。第三个阶段中两座城的结局,就是世界末日。在这三个阶段中,严格说来只有第二个阶段是通常所说的世界历史。在第一个阶段,奥古斯丁谈的更多是上帝、时间、善恶、人性、堕落等哲学和神学问题,在第三个阶段,他谈得更多的也是末世、终极善恶、永死永生等哲学和神学问题。他将所有这些问题都纳入到世界历史当中,来自于他独特的解经方法。

奥古斯丁自称,他结合了字义解经法和寓意解经法。字义解经法,就是严格按照《圣经》的字面意思,将《圣经》当作历史书的解经法;寓意解经法,就是不在字面上理解《圣经》上的说法,不把《圣经》所写的事情当作历史事实,而认为其中蕴含着更深的寓意。但奥古斯丁认为,两种解经法都有道理,一方面,《圣经》中所写的都是历史事实,另一方面,这些历史事实都包含着更大的意义,那就是其中蕴含的象征意义。比如,坚持寓意解经法的犹太人斐洛和希腊教父奥利金把伊甸园和里面的植物都当成比喻,奥古斯丁一方面相信伊甸园中的一切都有比喻意义,另一方面,伊甸园和里面的事情都确实发生过。《旧约》中的历史,按照寓意解经法,全都是对耶稣来临的预言,奥古斯丁相信这里面有对耶稣的预言,但也并不因此就认为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对末日的理解也是一样,奥利金不相信世界历史真的有一个终结,认为末日并非历史中的某段时间,但奥古斯丁认为,末日真的是历史的终结。因为坚持了这双重解经法,奥古斯丁的世界历史既是历史也是哲学。这样的一套历史哲学成为终结罗马文明的最有力武器。比起希腊罗马的历史叙事来,奥古斯丁的历史哲学无疑有着更强大的理论力量。但是,他的世界历史恰恰在取消着历史的真正意义。他把大量非历史的东西塞进世界历史当中,而在对第二阶段的讨论中,古典历史学家真正看重的事件和人物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在世界历史的整个进程中,只有一个事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那就是耶稣基督的言成肉身和受难,而所有其他历史内容都被掏空了。

正如莫米利亚诺指出的,基督教思想虽然形成了一套非常系统的历史哲学,而且能够很好地吸纳古典历史学研究的成果。不过,经过奥古斯丁的瓦解之后,古典历史学家所津津乐道的人物和事件都失去了意义,因为在整个拯救历史中,这些都是没有价值的。 〔64〕 奥古斯丁虽然很欣赏勒古鲁斯、西庇欧、西塞罗、维吉尔这些罗马人物,但在拯救历史中,却无法给他们安排一个位置,因为在根本上,尘世之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现过什么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在上帝宏大的救恩历史面前,人类历史反而被消解了。世界历史获得了目的,却被抽空了其中的人;这究竟是成就了世界历史,还是取消了世界历史呢?还是莫米利亚诺说得好:古典历史学并没有被基督教历史学所取代,并没有死亡,“而只是要沉睡几个世纪。” 〔65〕 但是,等到古典历史学在现代复苏,并在新的框架中成就世界历史的意义的时候,奥古斯丁的历史观也并没有死,而是始终徘徊在欧洲新文明的头上,不断让我们回想起5世纪的罗马和她所面对的问题。 〔66〕

注释

〔1〕 参见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席代岳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

〔2〕 关于《上帝之城》的结构,参考Jean-Claude Guy, Unité et structure logique de la "Cité de Dieu" de de Saint Augustin, Paris: Études Augustiniennes, 1961。作者认为此书背后还是有一个精心安排的结构。确实,奥古斯丁在书中和《回顾》中都反复强调这个结构,使我们无法完全忽视它,虽然《上帝之城》的读者很难愉快地将此书读完。

〔3〕 Henri de Marrou, Saint Augustin et la fin de la culture antique, Paris: E. de Boccard, 1983. 本书关于奥古斯丁与古典文明终结的关系,大量参考了马鲁的著作,虽然写作目的非常不同。

〔4〕 李斯特的著名研究里,把奥古斯丁与古典思想的关系称为“洗礼”。在我看来,李斯特强调奥古斯丁与古典思想的连续性固然有理,但他把这种关系理解得过于善意了。John Rist, Ancient Thought Baptiz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麦克唐纳指出奥古斯丁对柏拉图主义的使用有很多原创的观念,但这种“原创性”正是滥用的另一种说法。Scott, MacDonald, "Augustine and Platonism: The Rejection of Divided-Soul Accounts of Akrasia," in Gorge Gracia and Jiyuan Yu edit, Uses and Abuses of the Classics: Western Interpretations of Greek Philosophy, Hampshire: Ashgate, 2004.

〔5〕 关于古代晚期的概念,参见Peter Brown, Augustine of Hippo, Berkeley,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eter Brown, The Making of Late Antiquit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1978.

〔6〕 Jaroslav Pelikan, "The Two Cities: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Rome as Historical Paradigm," Daedalus, Vol. 11, No. 3, pp. 85-91.

〔7〕 面对罗马的陷落,奥古斯丁到底是什么态度,很多学者都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认为奥古斯丁也有出于爱国者的同情,有些人认为他对此事完全漠然。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可参考Samuel Angus, The Sources of the First Ten Books of Augustine's De Civitate Dei, a dissertation of Princeton University, 1906, Kessinger Publishing's Rare Reprints。

〔8〕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53a;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7页。

〔9〕 Augustus, Res Gestae divi Augusti: Text,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10〕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1:279;杨周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年,第10页。

〔11〕 Kenneth Pratt, "Rome as Eter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 26, No. 1 (Jan-Mar, 1965), pp. 25-44.

〔12〕 A. D. Nock, Conversion: The Old and the New in Religion from Alexander the Great to Augustine of Hippo,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8.

〔13〕 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第一册,第460页。

〔14〕 同上书,第二册,第411页。

〔15〕 尤西比乌,《君士坦丁传》,1:12;参考英译本,Eusebius, The Life of Constantin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9。

〔16〕 同上书,4:72。

〔17〕 同上书,1:1。

〔18〕 Jörg Rüpke edits, A Companion to Roman Religion, Wiley-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11.

〔19〕 Kenneth Pratt, "Rome as Eter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 26, No. 1 (Jan-Mar, 1965), pp. 25-44.

〔20〕 Analdo Momigliano, "Pagan and Christian Historiography in the Fourth Century A. D.," in The conflict between paganism and Christianity in the fourth centur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63.

〔21〕 哲罗姆,《书信》,126:2。

〔22〕 同上书,127:12。

〔23〕 哲罗姆,《〈以西结书〉诠释》,转引自Pelikan前引文。

〔24〕 同上。

〔25〕 参见Pelikan对这一点的理解,见Pelikan前引文,pp. 86—87。也可参考夏洞奇,《尘世的权威》,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第60页。

〔26〕 索佐门,《教会史》,9;Sozomene, Histoire ecclesiastique, Paris: Editions du Cerf, 1978(希腊文—法文对照本)。

〔27〕 苏格拉底,《教会史》,7:10;Socrates, Histoire ecclesiastique, Paris: Cerf, 2004-2007(希腊文—法文对照本)。

〔28〕 同上书,7:42。

〔29〕 Paulus Orosius, The Seven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 Washington, D. C.: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1981, 6: 22.

〔30〕 同上书,7:40。

〔31〕 奥古斯丁,《布道辞》(Sermo)24,in Patrologia Latina(简称PL本),Vol. 46, pp. 921-932,另有法文版,称为Sermon Denis 24,见于Saint Augustin, Sur la Chute de Rome, Paris: Institut d'études Augustiniennes, 2004。所列五篇布道辞的法文版均见于此书。本书所引奥古斯丁及其他教父著作拉丁文均以PL本为底本,参考CC(Corpus Christianorum)本。如参考某译本,将注出译本和页码信息。凡直接参考原文者,均为PL本,只注出章节号,读者可很容易找到,不再一一注出版本和页码信息。

〔32〕 奥古斯丁,《布道辞》,81, in PL, Vol. 38。

〔33〕 同上书,296, in PL, Vol. 38。

〔34〕 同上书,105, in PL, Vol. 38。

〔35〕 同上书,397, in PL, Vol. 40。

〔36〕 Leo C. Ferrari, "Background to Augustine's 'City of God'," Classical Journal, 67 (1), 198-208; Theodor E. Mommsen, "St. Augustine and the Christian Idea of Progress: the Background of the City of God," in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12, 3 (1951), pp. 346-374; Rudolph Arbesmann, "The Idea of Rome in the Sermons of St. Augustine," Augustiniana, Ⅳ, pp. 305-324.

〔37〕 奥古斯丁,《布道辞》,81:7。

〔38〕 同上书,296:9。

〔39〕 奥古斯丁,《布道辞》,81:9。

〔40〕 同上。

〔41〕 同上书,296:11。

〔42〕 奥古斯丁,《布道辞》,24:1。

〔43〕 同上书,24:13。

〔44〕 同上书,24:8。

〔45〕 奥古斯丁,《布道辞》,24:11。

〔46〕 同上书,81:9。

〔47〕 同上书,105:10。

〔48〕 奥古斯丁,《布道辞》,81:9。

〔49〕 J. van Oort, Jerusalem and Babylon: a study into Augustine's City of God and the sources of his doctrine of the two cities, Brill, 1991.

〔50〕 关于奥古斯丁与摩尼教的关系,特别是在宣称弃绝摩尼教后,摩尼教对他持续的潜在影响,学术界已经有了不少研究。近年来Beduhn的研究,对于我们通过奥古斯丁理解摩尼教,以及通过摩尼教理解奥古斯丁,都有非常大的帮助。Jason D. Beduhn, The Manichaean Body: in Discipline and Ritual,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0; Augustine's Manichaean Dilemma, I: Conversion and Apostasy, 373-388 C. E.,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0; Augustine's Machichaean Dilemma, 2: Making a "Catholic" Self: 389-401 C. E.,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1.

〔51〕 地上之城是罪恶的魔鬼之城,不是中性的第三座城。参考舒尔兹的经典研究,Heinrich Scholz, Glaube und Unglaube in der Weltgeschichte, Leipzig: J. H. Hinrichs's che Buchhandlung, 1911。

〔52〕 Robert Markus, Saculu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0.

〔53〕 《彼得前书》,2:4—5。

〔54〕 奥古斯丁,《上帝之城》,4:3;吴飞译,上册第136页。

〔55〕 如Gerard O'Daly, Augustine's City of Go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 89。

〔56〕 可参考Bernard Williams, The Sense of the Past: Essays i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ed. Myles Burnyeat,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吴天岳:“重思《理想国》中城邦—灵魂类比”,载《江苏社会科学》2009年第3期。

〔57〕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53a,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7页。

〔58〕 Ronald Sym, The Roman Revolution, Oxford: The Clarendon Press, 1939.

〔59〕 Arthur Darby Nock, Conversion: the old and the new in religion from Alexander the Great to Augustine of Hippo,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8.

〔60〕 奥古斯丁,《上帝之城》,1:15.2;吴飞译,上册第25页。

〔61〕 同上书,22:6.2;吴飞译,下册第293页。

〔62〕 《罗马书》,12:4—5。

〔63〕 Jean-Claude Guy, Unité et structure logique de la "Cité de Dieu" de Saint Augustin, Paris: Études Augustiniennes, 1961.

〔64〕 Analdo Momigliano, "Pagan and Christian Historiography in the Fourth Century A. D.".

〔65〕 Analdo Momigliano, "Pagan and Christian Historiography in the Fourth Century A. D.". p. 99.

〔66〕 卡尔·洛维特,《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李秋零、田薇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 fBEskwDh4egyhDbGGfkA1XUKUbzbZz3KCznPKma8LPl7emDw6WAQEMC3it2aDU2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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