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些获得成功的人士有个心得: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当做人生的最后一分钟一秒钟认真对待。只有抱着这种想法做事情才能集中注意力,也往往事半功倍。
那么此刻起,我应该是进入了自己人生最后的十五分钟。
因为猎人打了个电话给值班室,确定那个朴迟警官现在人在公安局——就给我这么多时间。
“可能不在他自己办公室,但公安局不大,你问问人不会困难。万一遇到他在开会也没关系,直接去四楼会议室找他,只要把我口信带到,他会跟着出来的。”猎人紧接着将三个字写到我手心,“把种种意外情况算进去,十五分钟绝对够了。叶子你听清楚了吗?”
“嗯。”我瞥了眼宏树,将他凌乱的衣服下摆温柔地拉正。
“一旦这个时间过了,你人没有返回……”他正说到这儿的时候宏树睁开了眼。
“唔,已经到公安局里了啊。”四下张望后宏树帅气的脸庞流露出兴奋,“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呢,叶子你们的事办完了吗?”
“这就去办。你等我。”我朝他温柔地说道,又将他的衬衫袖口纽扣重新扣上。回头朝猎人点点头,他耸耸肩掏出一支烟点上。
“嗯,早点回来。”宏树体贴地曲起腿,让我越过他开门下车。
我隔着车窗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恋人。
他正对我露出迷人的笑脸,又低下头拨弄他的手机。
出人意料的是猎人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只是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我转身朝那个挂着警徽的大门快步走去。
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泪,它提醒着我,最后的倒计时终于开始。
有着“刑侦大队”招牌的办公室像个开会的场所,我刚到二楼就找到了它。
“请问朴迟队长在不在?”我毫不犹豫推开门,就见到一片制服肩章反射的银光,“找队长啊,在里间。”再之后有个清脆的女声回答我。
我穿过狭长的会议室和一个个小声谈论的人,径直走向这间办公室角落虚掩的门。
“谁找我?”迎来的高大男子挡住我的视线。
皮肤黝黑,手里正拿着个便当盒。看见我,这个男人愣了愣。
“你找我?”他追加了句。
“嗯。朴队长,我是来报案的。”我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耗尽人生最后的气力,坍塌的悲伤油然而生。原本觉得见到朴迟——这个只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名人心里会有些异样,没想到真实感觉却如此平淡。
对方的目光却似箭射来,“你坐。慢慢说。”然后他又放下便当盒给我倒了杯温水。
我整个人却倚着墙缓缓滑下,“不要问我那些流程上的问题,我没时间。我只想知道你们管工北路的下属派出所出警到辖下地点最快要多久时间?”
“工北路?这要看具体地址了。不过通常情况下半小时内能到。出什么事了?”男子抓了抓自己的头,随后和善地询问。
“工北路6号17室,一个高中女孩被绑在家里的地下室里。被困时间已经约有三十个小时了,性命垂危。大门备用钥匙在窗台的芦荟盆下面,地下室的备用钥匙在写字台最右边的抽屉里。你们务必要相信我并用最快的速度去解救她。”我一口气说完。
可能是我的神色看上去很正常,总之他和闻声而来的其他警员只是怔了怔,立刻忙碌起来,我听到他对着话筒要求立即出警。
“多长时间可以救出人?”见他挂线我赶紧拽住。
“如果路况好,五到七分钟就可以赶到那。但开锁救人这个就说不准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顺利,我想一刻钟应该没问题。毕竟还要配合医护人员。”
“一刻钟?十分钟内不行?”
“如果一切都特别顺利可能能做到,但有点困难。总要加上准备时间。”男子口气逐渐锐利,“对了。有被害者被囚禁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现在这些都不要问我,好吗。一刻钟后,我保证什么都告诉您。现在真的没时间。”
“你赶时间?”他皱着眉头,“我看你气色倒很不好的样子,还是先坐下来休息吧。”
“我没事。朴大队长能不能再帮我打个电话给刚才出警的人?”
“嗯?”
“麻烦您跟他们说,救出人后先别忙着送医院,务必先将那个女孩移到电话旁边去,我有要紧的事跟她说,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我知道这很不合规矩,但请队长答应我吧。”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看受害者当时的身体状况,如果实在不行,医生说必须立刻治疗。那么我就没有办法承诺,毕竟人命关天。”对方考虑了一下为难答复我,“不过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到时如果情况允许可以这样办,我们照样按出警流程操作,只是我可以给你随车警察或者医生的号码,你打过去,让那个女孩接不就行了吗?如此她哪怕躺在担架上都能接到你电话了。”
“嗯。谢谢你。”我投去感激的眼神。
“你叫什么?还是学生吧。”他一脸好奇,明明已经是队长的位置,倒更像个初出茅庐的热情新人。
“说好一刻钟后再谈的。”我笑着示意,从口袋里费劲掏出手机翻开。
本来拿这个手机是想用来报警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绑匪“安排”到了公安局。人生真是处处如戏。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我一边编写短信,一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橙子安然无恙。
或许你们更好奇我为什么跟朴迟警官绝口不提应该说的事——不过也请各位的好奇心克制一刻钟,噢,不对,只剩下九分钟了。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朴迟警官坐在他的椅子上正走神,办公室里仍然是一片忙碌景象。
刚刚他把随车医生的手机号给了我。之前我用那个我夺来的手机上了会儿网。
我将自己的手掌在墙上撑开,用其撑起自己的身体靠着墙站立——这个动作现在对我而言十分艰难且费时。
我尽量让自己直立着,再次看了眼自己四分钟前编写的存在草稿箱的短信:
“亲爱的宏树,现在你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是我的复仇天使——快逃命吧,祝你好运。橙子。”
深深呼吸,我将短信发送出去,接着很平和地面向朴迟队长,“您和警官们都带枪了吗?”
对方诧异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只是随口问问,我要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我笑笑,直到自己完全步出那间办公室。
也祝你们好运,我心中想。经过楼梯旁那面镜子时特意朝里望了望自己,虽然两天没有洗漱,感觉也没多大变化。
我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医生的号码,从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恍惚听到不远处哪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的电话也通了。“麻烦您将电话交给橙子接。”我说。
那头却传来呜咽声,“……姐姐……”
我拖着自己两条腿一步步继续朝下走,“嗯。现在边上有不少人吧,为了保险起见,从现在开始你用日语跟我说话。”
“好的。”妹妹用日语说。
“身体状况如何?”我简短地问道。
“我身体不要紧,可是姐姐……我们家的地下室里……那具尸体……是妈妈!姐姐,妈妈死了!”妹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我听到话筒那头附近有人嘀咕:“她怎么在用日语说话?”
“橙子,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不会的,我绝不相信,不是姐姐做的!”橙子的语调高亢地重复着。
“橙子你安静地听我说,是姐姐错了。我向你道歉。橙子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要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要听这些……姐姐你现在在哪里?橙子好害怕呀。”话筒那边的声音凄凉无比。
“我在公安局,橙子不要怕。姐姐已经替你复仇了。那个害我们的坏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我笑出声,“橙子和姐姐从来没有出过半点问题。是那个人一直在做错事,戏弄我们。那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姐姐!”那头却是按捺不住的哭泣,“你又做了什么?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姐姐了,橙子现在只剩下你了。求求你快点回到我的身边,这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我什么都不会跟警察说的,橙子只想和姐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对方。”
“君がもうこれ以上,二度とこわいものを,見なくてすむのなら,僕は何にでもなろう。(译:只要能够让你从此不用再看到这世上的可怕事物,我愿化为任何东西)再见了我最最亲爱的妹妹。”我合上电话,沿着石纹格子线往那辆黑色的汽车走去。
我每一步都似乎变得轻快起来,那辆汽车离我只剩下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臂,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剧烈痛苦,却仿佛是个木头人般地继续向前走。
事实上,我甚至感觉整个身体更轻盈自在了。
“人呢?!”持枪的声音朝我吼叫道。
我根本不想回答他,继续朝前走。
我一边轻快地朝汽车走去,一边解开了拉链,将外套随手丢在身后。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耍花样?!都答应放你自由了,为什么还玩?!为什么还跟我玩?!”一字一板却是濒临崩溃的猎人满眼通红又朝我发射了颗子弹。
小小的银色子弹这次从我右大腿的边侧划过,又从结实的肌肉中穿出。
身形由于冲击力踉跄了下——我又用手扶了把自己的膝盖,撑起来,继续走。
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感了,只是强烈地感知到了某种召唤。噢,这是天意。
解脱令我神采奕奕。
我微笑着脱去了自己的高领羊毛衫,我的鞋子从衣服上踩了过去。
这时感觉猎人看我的眼神竟然夹杂了些恐惧,呵呵。
我离车不到五米了。我的身上还有一件纯棉长袖T恤衫。
那种召唤的光芒在我眼前更加明亮起来,我快活地奔跑到车边。
前驾驶座的那个我已经认识两天的男人,正在用完全陌生的眼光注视着我,“你果然把他杀了呀。”我毫不介意,依旧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我朝车的后座看去。
一个黄色头发的年轻的男孩子额头上有个正突突喷涌鲜血的小洞。
我满意地看了眼这美景的“制造者”,解下了脖子上的小木马毛衣链,拉开车门。
身子并没有钻进去,我笑着给这个我认识已经两天还给我洗过碗的男人递去。
“这条项链好看吗?”我满心期待地问他。
他却粗暴地用枪将它一把挑落在地,“你疯了!”
不,我才没有疯。我不跟他计较。
“嘻嘻,这条项链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噢。你看多可爱呀。”我径直轻快地走到汽车后备箱,拉开,自己钻进去,又爬出来。
“昨晚我睡觉的时候一直拿着项链祈祷上帝呢,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拉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我发现这个小木马的胸膛部分居然是能打开的,呵呵,更有趣的是,里面有张我妹妹的大头贴。”
旁边的卧着的尸体占了后座,我赶紧将宏树的身子扳正,头竖好。可还不到五秒钟,他又歪下去了。
“老公,真拿你没办法啊,我还是坐前排好了。你总是那么聪明呢,喜欢欺负我。你又这么粗心大意,虽然我和橙子不是一个姓,长相也差别很大。但你也应该稍微调查一下呀,至少这不会让你犯错。你也不会将我妹妹送给你的礼物转手再送给我。”我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嘟囔着,关上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却见驾驶员两腿都在发抖,好像要起身逃跑的模样。
“咦?我又不是大灰狼,你怕我干什么?我不是你最好的玩伴吗,游戏还没结束,不许中途退场噢。”我笑出两个酒窝,用手比画了个“兔耳朵”的姿势。
但我的玩伴却已经在摸索车门了,“你……你怎么会?这是什么味道?怎么回事?叶子你真的疯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怎么了?是这件衣服吓着你了?不会吧?!你不是已经杀了七个人了吗?不对,今天中午还杀了个营业员,加上宏树,你都是杀了九个人的经验丰富的杀手啦,怎么还会怕我一个小女孩?”
就是嘛,我的白T恤的胸前虽然有鲜血写出的大大的“恨”字,但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
不过,那个鲜血的主人——我妈妈汪梅她可能还在生气吧。
昨天上午,妈妈突然回家翻箱倒柜,问我爸爸生前办的学费存折放哪了。那笔钱是爸爸专门存给我和橙子上学用的,她把保险赔偿金和福利金用完后居然打主意到这上了。跟她怎么讲都不行,真是烦人。最讨厌的是,她居然又想抄家伙打我,每次都是这样毒打我,我实在逼不得已,拿起了手边的那把水果刀,紧闭双眼,直直插向了她的胸膛。
妈妈长得有点肥,血液也很丰足。我鬼使神差般地蘸了蘸她的血,在自己T恤上留下了这个大字,嘿嘿。
不过我刚才说了,其实我早不生气了。
相反,我还真有点怀念她。虽然她在爸爸生前就是条血吸虫。不过家里有条虫子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有虫子陪伴橙子,妹妹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以后妹妹只能一个人在两层小楼里生活了,一个人在卧室玩,一个人在厨房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剪脚趾甲看电视剧。妹妹真可怜。
现在我拽着的手拼命想挣脱我,我只好劝导,“别以为下车就可以了噢,白兴宇先生。要知道那么多公安局的狙击高手都在停车场外候着呢,你知道他们虽然是警察,但蒙城可很少有实弹演习的机会,嘻嘻。你和朴迟警官的陈年旧账我可不想管,因为别人揭过你伤疤你就报复社会也太小心眼了,人家真是比你亲切得多啊。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和你的玩伴叶子我,乖乖待在这车上好,外面那么冷。你不是喜欢摸我刘海吗?那你继续摸好了。真好玩,我现在都想抱抱你。”
对方像避瘟神一样,可惜空间有限,他又始终没有开枪,还是被我抱了个满怀。
“哦,我说呢,开枪引起的火花也可能引起爆炸的吧,怪不得你突然打出‘好人牌’呢,尤其我现在这样对吧?嘻嘻,全身都是你后备箱里的汽油哦。”我咧嘴笑,用手蘸着汽油将身上的血字慢慢涂抹,转身看了眼后座我爱的男朋友,右手自顾自地打开猎人身前的车内置抽屉,将和我手机放在一起的小物件拿出。
咔嚓——我按下那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丝毫不再留意边上那个颓废男人是去是留。那属于极乐的泪水终于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倒映在此刻脑海的,是天边无限的霞光。
“真幸福啊,这个世界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
刘念夕 中国推理第一美女作家,日本周刊悬疑专栏作家,《最推理》人气一姐。代表作《黑色拼图》曾在日本夺得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