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跨世纪以来第六个年头十月的中旬。秋阳明丽，金风送爽。在这华夏望族炎黄子孙生息繁衍的中华大地，十月留给人们的记忆不仅是太多太深，而且是刻骨铭心。且不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各领风骚的上古文明时代，单说自二十世纪初现当代近百年来的历史上，十月就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盛月。北方吹来十月的风，十月革命一声炮响，正是在这十月里地球村中发生的剧烈变革让炎黄子孙的精英们惊醒思变而后奋起，才有十月里“中国人从此站起来了”惊世骇俗的一声仰天长啸。而后又是在这金色的十月，发生了“十月里响惊雷，八亿神州捷报飞”顺天应人的突变，摘除了毒瘤的龙的传人从此迈上了改革开放的康庄大道……

十月是宜人的季节，酷暑已去，严冬尚远，冷暖相宜；十月又是迷人的季节，稻谷摇金，瓜果飘香，蜜蜂在金菊的花蕊里贪婪地吮吸着秋阳和大地相爱滋生出来的精髓。

十月还是最重要的收获季节。

就在这个金色秋实季节中旬的一天晚饭后，地处太梁山与大平原接壤的半山区，管辖一市九县的九州市城乡居民大都在电视机前收看央视的《新闻联播》。就在国内新闻播报将完的后尾，播音员出镜播出了一条让九州市城乡像十月惊雷一样震惊的短新闻：“本台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原北宁省九州市委副书记，市长秦天贵因涉嫌受贿、谋杀、洗钱等罪负案在逃一年之后，经我国警方专案人员艰苦努力，国际刑警组织密切配合，终于被缉拿归案，近日被遣送回国。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随着播音员简短有力的话外音，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秦天贵被公安干警挟持着走出机场廊桥出口的画面。

粗壮墩实的秦天贵，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刑警夹持其间，脑瓜上头长发披散，太像是一个在战场上被俘获的俘虏兵。他战战兢兢，脸上披散的乱发多少还可以抵挡些众目睽睽芒刺一样的目光。

然而看那几个气宇轩昂身强力壮的公检专案干警，与猥亵的秦天贵其人根本就构不成对阵，难道还经历了一番打斗才将其制服就范不成？

播音员并没有多报一个字来解说镜头上出现的情态。然而就是这条仅有几十个字的消息却让九州市电视前的几百万众爆棚了：

“苍天在上，善恶有报。贪多无厌，开始人吃钱，结果钱吃人！”很多人这样说。

“秦天贵这个市长，虽然貌不惊人，但是能耐不小。这些年九州市的经济发展迅猛，人家还是下了很大辛苦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古往今来都是千里做官为捞钱的死道理，老百姓有了好日子过，肉肥当然汤也就肥了嘛！”也有人这样说。

众口难调，这倒是古今一理。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的北宁省委书记林扬长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他像是指挥完成了一次重大战役的将军一样，心底骤然踏实了许多。无论对上还是对下，他都可以有一个较为圆满的交待了。

同一时间，在九州市天河小区11号楼一单元的101室，一家三口人也都在看电视。这里居住的业主大都是原九州市棉纺厂的职工。因为棉纺厂的大龄青年比较多，建生活小区时就起了个天河小区的名称。兴许决策者的创意并不错，寄期望于牛郎织女在天河早踏鹊桥。101室的户主是一对上世纪的老劳模肖晚丁夫妇。曾是北宁省煤炭战线劳动模范，现已脑瘫后遗症的肖晚丁坐在单人床的床沿上，一边晃悠着感觉不太灵敏的左腿和左手，一边在看《新闻联播》。曾是全省纺织系统劳动模范的妻子上街回来晚了，正在灶间里忙活着。

他们的独生女儿肖英慧端着茶杯坐在布沙发上，也在目不转睛地看《新闻联播》。肖英慧本是市政府办公厅的副处长，因与原市长秦天贵的特殊关系，秦天贵出事后受刺激得了精神分裂症，出院后人一直在家里养病。家人亲友和同事一直都还未敢告诉她，市委组织部已决定免去其副处长职务，市纪委市监察局给予留党查看和行政记大过处分。

当看到秦天贵被挟持着走出机场廊桥时，她突然就摔碎了手中茶杯，从沙发上一跳而起，一边使劲拍掌，一边就又开始歇斯底里地惊呼：“哦儿—哈罗！秦市长出国访问回来喽！总算是把秦市长盼回来啦！”说着竟然去拥抱电视机亲吻屏幕。

听得女儿摔茶杯和惊呼，正在灶间忙活的晚丁妻子连煤气火也没顾上关，就跑进了客厅又兼做客房仅只十四平方米的外间屋。肖晚丁因受了电视新闻和女儿突然又犯病的强烈刺激，老毛病突然发作，半身不遂随即就波及全身，早就从床沿上出溜下来，瘫在屋地上，口里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全家三口人，一个瘫倒，一个疯跳，这就让晚丁妻子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先顾哪一个。愣了半天神才想起找邻居帮忙和打电话叫120急救。

救快救慢成功与否总算还有人救。而远在太梁山深山老峪天星峪村里的秦天贵老母亲家中的一幕就更为惨烈。

老人家永远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白天在岭坡那边帮着女儿月桂家中收了多半天谷豆，因为惦记着家里的鸡猪猫狗，傍晚了才回到自己家。农家秋天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季节，俗话说：收不收还吃一秋呢！更何况今年的年景还算得上是籽粒饱满的丰收年。

虽然年愈八旬，耳不聋眼不花，牙齿还能一气啃完一穗煮嫩玉米棒子。

老人家回家后自己随便做了一碗农家咸饭吃过，喂好了猪鸡猫狗，一时再想不起还有啥事应做未做，就去开了电视看新闻节目。在邻省九州市当市长的儿子秦天贵，自打去年秋天国庆节回来给她送钱被她甩走，一去之后再无音信。其后专案组人员虽然也来村里和家里问过一些有关情况，还是在收秋的棒子地里才找到了她。见老人家八十高龄了还下地劳动，家里家外也不会有什么能藏巨款的地方，就不忍心让老人家着急，也未将实情相告，只说是上边让下来考查了解干部的家庭情况，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老人家也给来访的专案人员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至于她训斥儿子不该离婚让孙女出国和甩钱的事，在她看来那是家丑，不仅是对外人不能讲，就是对邻里乡亲和女儿女婿也一概不讲，家丑的事就是要烂在心里。

到天星峪调查的专案组人员无功而返，反而让他们见识了一个不跟当高官的儿子城里享清福，甘愿下地种田养猪喂鸡度残年的劳动妇女形象的典型。

儿子秦天贵当市长的九州市是北宁省和宁西省的毗邻地区。天星峪所在的宁西省广阳市与北宁省的九州市以太梁山脉的主山脊为界。以太梁山脉为省界市界和县界相毗邻县市，双方不仅能从有线电视的频道里互相收看邻省电视台的节目，相邻较近的县市还可以收看到对方电视台设在高山上差转台发射塔发射的无线电视的各种节目。曾经多少年能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儿子，这不仅是当娘的光荣，也几乎是整个天星峪村镇乃至钦定县里的人们一说起来也引以为荣。公务繁忙的儿子虽然不能守在床前为娘尽孝，能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儿子的笑脸听到儿子的声音也是最拂心和无与伦比的慰藉。但是许久没有在电视上看到儿子了，老人在家里边闷得慌也堵得慌，有时想起来也后悔不应该那样对待回家来看望她的儿子，毕竟还是有着孝敬娘的一片心哪！

刚烈而又内向的老人家心里有事更不愿意对人讲，只是在晚上闲下来的时候，殷切盼望着在电视上能看到儿子的面影和循声去找那敲闷缸一样的鼻音。但是没有，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也仍旧是没有。她甚至疑心是那边电视台出了故障或是儿子调动了工作。这天晚上无意中还是在电视上听到儿子的消息了，起初老人家还以为播音员说的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呢，及至看到儿子那个她梦牵魂绕的身影被刑警夹持着从机场廊桥上走下来，老人家心里才完全明白了。

秦天贵的白发亲娘看到儿子在电视上的狼狈相立刻像是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电视机又拍又打，一边还哭嚎着咒骂：“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孽子，你这丢人败兴的东西呀！早知你这样，又何必口里省肚里俭供养你上哪门子大学念什么书哇！哇唷呀呀，我的儿啊，你可要将娘活活气死了呀！”

哭着，喊着，怒火攻心的老人家忽觉一股热流从胸膛里直往上涌，顿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立刻就气绝倒地，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