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三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琎，尝与兄[王献]连栋隔壁，[王献]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王献]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

世上先有了人然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然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里的亲人，有这三种关系罢了。由此类推，直至九族，都是原于三种亲属关系，因此这三种关系在人伦中是被推崇的，不能不认真对待。

兄弟，是形体虽分而气血相连的人，当他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右手携，拉前襟扯后裙，同桌吃饭，衣服递相而穿，用同样的学习用品，游玩去同一个地方，即使有荒谬违背礼法的地方，也不可能不互相友爱。等到长大进入壮年后，各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即使是诚实厚道的，感情上也会相较于以前而减弱。至于妯娌比起兄弟来，就更疏远而缺少亲密了。如今让这种疏远少亲密的人，来衡量节制兄弟之情的亲厚与否，就好比那方的底座要加个圆盖，这必然是不相合的。只有兄弟间互相亲近，感情深厚，才不会因他人的影响而疏远彼此，也可以避免上述的一些情况。

双亲去世后，兄弟间应相互照顾，当既像形和影，又像声和响这样亲密的关系。要爱护先人的遗体，顾惜自身的分气，除了兄弟还能牵念谁呢？兄弟之间，应区别于与他人的关系，希望过高就容易产生埋怨，而关系亲近就容易消除隔阂。譬如住的房屋，出现了一个漏洞就把它堵住，出现了一条细缝就填补，那就不会有倒塌的危险；假如有了雀鼠也不忧虑，刮风下雨也不采取防御措施，那么就会墙壁崩塌，无法挽回了。仆妾就像那雀鼠，妻子就像那风雨，可能还更厉害些吧！

兄弟间要是不和睦，子侄就不会相亲相爱；子侄要是不相亲相爱，宗族里的子弟们就疏远而缺少亲密；宗族里的子弟们疏远而少亲密，那僮仆们就容易成为仇敌。如果这样，即使走在路上的陌生人都会踏他的脸踩他的心来欺侮他们，那还有谁来救呢？世人中有能结交天下之士并做到欢乐友爱、却对其兄长不尊敬的人存在，怎么能做到友好对待众多他人却不能对待自己极少的亲族兄弟呢？世人中又有能统率几万大军并得到士兵们的死力、却对弟弟不亲爱的，这又怎么能对关系疏远的人亲爱而不能做到对自己的亲兄弟亲呢！

妯娌之间很容易发生纠纷争斗，即使同胞姐妹成为妯娌，也不如住的距离远一点，那样有时还会感受霜露而产生思念之情，仰望月亮圆缺而希望相会之期。何况妯娌间本如走在路上的陌生人，却处于多纠纷的境地，能做到没有嫌隙的实在是很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办的是大家庭的公事，却都要考虑自己的私利，负担虽重却少有道义。如果能使自己宽恕原谅对方，把对方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加以疼爱，那这类妯娌纠纷的祸患就不会发生了。

人在侍奉兄长时，不会等同于侍奉父亲，那这样的话为什么还埋怨兄长爱弟弟时不如父亲爱儿子一样呢？这就是没有把这两件事对照起来看明白啊！沛国有个人叫刘琎，曾与兄长王[王献]是隔壁邻居，有一次兄长喊了刘琎好几声都没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回答，其兄长王[王献]很诧异的问刘琎，刘琎说：“那会儿还没有整理好衣服，戴好帽子。”用这种态度对待兄长就可以不用担心兄长对待自己不如父亲对待孩子那般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