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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婉娘一笑置之,走到雪儿身边,将醉梅魂朝她眉心一点,大声道:“回家啦。”

雪儿睁开眼睛,脸色却没有婉娘的轻松,朝四周扫视了一番,默默叹了口气,垂着眼睛不响。

婉娘瞟了一眼躲在阴影之中的老者,缓缓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雪儿欲言又止。

沫儿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指戳戳婉娘身上的血迹,小声道:“你的心……还有雪儿姑娘的脸,没事啊?”

婉娘粲然一笑,朝门外一摆手。一个高大的白衣人稳稳地走了进来,熟练地将石台推过来,在旁边轻轻一按,石台从中间分开,露出下面的血槽——脸皮,眼珠,五脏六腑,还有新鲜的肌肉,一件件摆放着。

沫儿跳了起来,捂住眼睛。

婉娘一把把他的手打开,笑道:“你看这是什么?”沫儿皱巴着脸儿,从手指缝中看去。

婉娘手里,托着一颗蓝色的人形果子,依稀便是她养了多日的木魁果,但原本泛着异彩的“身体”已经干瘪,“脸皮”、“眼珠”、“内脏”等部位被人生生挖去,呈现一种干涩的蓝色。

沫儿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朝血槽中看去。血槽中的人体部件渐渐变小变蓝,直至成了玩具大小的东西。沫儿拉着婉娘的手臂一顿狂摇,连声叫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婉娘被他拉的一个趔趄,笑道:“你还会不会说其他的?”

旁边的白衣人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极其亲切。沫儿愣了一愣,猛窜上去一把抱住他,吊在他的脖子上打起了秋千:“三哥三哥!原来你也在!我刚才吓死了,我以为婉娘和文清被害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原来黄三早就来了,就藏在白衣人之中。他因香木一事,自身魂魄不全,所以夹杂在白衣人中并未被发觉。后来推石台来剥取人体物件中的,他便是那个主刀手,配合婉娘偷梁换柱,用人形的木魁果为假象,骗过了新昌和老者。

新昌抬起头来,怨毒地瞪着黄三。婉娘淡淡道:“怨不得他,这是我的主意。”

新昌嘶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我早该毁了你。”

婉娘莞尔一笑,道:“我也这么认为,这样你刚才就能和他到地府团聚了。”

沫儿伏在黄三的肩头哭了一鼻子,才扭捏着下来,如同撒欢儿的小马驹,一蹦三跳到文清小安等人跟前,学着婉娘的样子点了醉梅魂。文清很快清醒,但小安、朱允之、真红袖等却仍人事不知。

雪儿忧心忡忡,在小安眉心揉了又揉。沫儿警觉,道:“早些回去吧,这个地方到处透着邪气。”

婉娘看着小安,敷衍道:“嗯,过会儿就走。”

文清终于完全恢复,咬着嘴唇闷声道:“我带着小安出来玩,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当时文清搁不住小安纠缠,带着她出来看花灯,谁知一出闻香榭,走了几步便觉得如同迷路一般,找不到方向,再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沫儿抖搂着文清的白衣,道:“肯定是中了他们的道儿了。啊呀,这些衣服是纸做的——”说着扭头去看新昌和老者,却见老者鬼鬼祟祟,已经溜到门口,不由大喝一声:“站住!”

老者不仅没有站住,反而快步走出房门。沫儿自己不敢追,连声叫黄三,黄三眉毛抬了一下,并不追出。

沫儿正自愤愤不平,只听几声沉闷的叫声传来,老者跌跌撞撞从白衣人中折了回来,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竟然满身伤口。

新昌一骨碌爬起,双眼放光,上下打量着老者,突然转向婉娘和雪儿,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你们就留下来陪我的大笨猪吧。”她抱起干尸,脸部不住抽动,原本几近凝固的血痂重新裂开,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狰狞。

小安的呼吸越来越有力和均匀。婉娘过来一手拉了文清,一手拉了沫儿,慢慢走到门口,道:“唉,果真是这个。”

外面白压压的一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看不清有多少人影。弥漫的阴气从地下升起,片刻功夫,浓雾已经过膝。

沫儿打了个冷战,哆嗦着问道:“这是什么?”

婉娘缓缓道:“鬼冢。”

老者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文清重复了一遍,喃喃道:“鬼冢,埋鬼的地方。”

雪儿眉头紧皱,道:“他们果然还是启动了鬼冢。”

沫儿却听出了这句话中隐藏的含义,试探道:“雪儿姑娘,你以前就知道这个?”

雪儿神色中显出几分不安,低声道:“我早些年听说过。”沫儿还要再问,却被婉娘一把拉住:“注意脚下。”

浓重的雾气中,无数个若隐若现的白影子拥挤在一起,相互撕咬、缠绕,传递出难以言状的怨恨和惊恐。绕着沫儿小腿旋转的两个白影将一张白色的骷髅状脸飘浮在雾气表面,空洞洞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叫。

沫儿腿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文清扶住他,道:“怎么了?”

沫儿看婉娘气定神闲,正了正神道:“没事。”文清不安地移动了下脚步,道:“地面上阴气越来越重了,冻脚。”沫儿分明看到两只白影被文清踩在了脚下,吱吱乱叫,欲要提醒他,又忍住了。

雾气渐渐上升,已经蔓延至小安胸口,年幼的钱永更是只露出脑袋。里面满是人影,有的甚至叠罗汉一般堆叠在一起,压得下面的鬼影拼命挣扎哭叫。

沫儿直竖竖地站立着,抬得手臂都酸了也不敢放下,因为只要稍微动下手脚,就会碰到那些东西。

新昌拖着干尸一摇一晃地朝门口走去,十几只鬼影子扑在她腿脚的伤口处舔舐血迹,她每走一步,牵动伤口流血,就会引起无数鬼魂的尖叫。沫儿龇着牙一动不敢动,老者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在婉娘身后,下巴微扬似乎想要制止,却没出声。

雪儿与婉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猛然将即将走出门的新昌拉了回来。新昌一个趔趄,怀里拖着的干尸落地,无数个鬼影从干尸的脑门、眼窝中钻进去。

新昌嗬嗬尖叫,对着雪儿和婉娘又踢又打,一双眼睛红得像两盏鬼火。婉娘恼了,喝道:“雪儿姑娘放手,公主愿意死就让她死去。”

两人同时放手,新昌收不住脚,仰面摔倒在干尸上,浓雾瞬间淹没了她。

沫儿捂住了眼,只听到新昌在浓雾之中呜咽着翻滚。文清不忍,上前一步拽起她,恼火道:“你这个多事的女人,闹什么?”

被文清这么当头一喝,新昌反倒怔住了,头发散落,满脸血痂,原先靠秘术维持的十几岁少女模样早已不见,只留一张木愣愣形容可怖中年女人的脸,傻傻地看着文清。

婉娘掐着手心,沉吟道:“雪儿觉得怎么样?”

雪儿皱眉,低声道:“鬼冢里冤鬼太多,只怕……”

婉娘掂量着手中的醉梅魂,道:“醉梅魂不多了,不知道够不够用。”

雪儿似乎有些担心,疑惑道:“醉梅魂……对付这个有用吗?”

婉娘抿嘴一笑,道:“你带着小安来洛阳,只是为了寻找故人?”

雪儿回头看了看小安,叹了口气道:“寻找故人是真,同时……来找破解死门之法。”

婉娘嗅着醉梅魂,道:“听说梅树与镜雪,如同梧桐与凤凰,两者相辅相成,最为有缘。而这个死门的入口,是一株千年古梅。数年前,有人为了炼制邪术,将死门化为鬼冢,用古梅灵气同鬼冢阴气相克,古梅因此被困,难以生长。镜雪无奈,便带了千年梅树的灵魄来世间寻求破解之法。我说的对不对?”

雪儿脸一红,道:“什么都瞒不过婉娘。”

婉娘也不揭穿,道:“七魂钉也被取出——小安安全了——醉梅魂采集了梅树精气,虽不如梅树本身灵气足,料想也可应付过一时。”

沫儿忘了害怕,呆愣愣听着。文清反应慢,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明白镜雪和梅树指的就是雪儿和小安,但未听小安亲自承认,心里终究不肯相信,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雪儿蹙眉道:“今日不及详述,若有他日,雪儿愿将全部事件和盘托出。只是如今这个情形,可怎么办?”说着朝门外一 嘴。

门内门外,一片混沌,视线所及之处,摩肩接踵人影幢幢。黄三抱着钱永,不停朝这边张望,而文清担心小安,不住回头。

沫儿站在婉娘身边,虽然害怕,却也心安。突然之间,像是一丝轻风吹来,浓雾微微颤动,中间的鬼影飘忽不定,传递着一种不安的情绪,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沫儿忍不住小声道:“好像有动静。”

婉娘将他的手一捏,表情反倒极其放松,伸手捶腰道:“再坚持一炷香功夫,就回去啦。”向后面坐立不安的老者道:“你参与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吧?”

老者将黑袍的帽子拉着低低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婉娘叹了一口气,道:“亏我一向自诩看人准,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老者尴尬异常,后退了两步。

难道婉娘认识他?沫儿的耳朵竖了起来,只等着婉娘说出这人是谁,哪知她却转开了话头,道:“洛阳城中八门,原是太祖年间就设下的。那时只是为了确保大唐李家永世太平的,没想到却被人生生用做了他处。”

大年初一那日,沫儿同婉娘初探死门,曾听婉娘详细讲过,洛阳城中死门、惊门、伤门、杜门被人为关闭,而仅留开门、休门、生门和景门,以求昌盛。如今死门大开,鬼魂集聚,阴气逼人,自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沫儿看了一眼老者。老者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晃动了下身体。

文清好奇道:“打开死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婉娘道:“死门阴气重,具有极强的吸力,可将周围三里方圆内未及超度或者转入轮回的阴魂吸引进来。若是此时再有人利用法术拘些热尸生魂,那就更了不得了,用来修炼,一年可抵十年之功。”新昌公主利用老赖治脸心切,害人偷尸,收集热尸生魂,竟然是用来做鬼冢。

文清小心道:“难道是……元镇真人指使的?”

婉娘摇摇头,道:“只怕他还没这么深的道行。”

沫儿却毫不客气地朝老者啐了一口,满脸鄙夷之色,道:“这种人,修炼成了也没好结果。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都看着呢。”

老者想要辩解,又忍住不说,表情十分狼狈。

浓雾抖动得越发厉害,一个个扭曲的影子不住呼啸着逼近,再融入阴沉的白气中。黄三突然嘶哑着道:“快了。”

婉娘微微一笑道:“不急。”接着刚才的,道:“八门之间转换方向、韵律不尽相同,随着时节变换,相互之间便会有些重叠或者偏移。”

沫儿点点头,想起初一那日在死门中逃生的惊险。

婉娘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道:“比如两个人,顺着同一方向绕着一个圆圈跑,因速度不同,他们早晚会重叠在一起。”

婉娘继续道:“生门死门便是如此。生门主开,死门主合,当他们重叠之日,生门便会将长期封闭在死门之中的阴气以最大限度放出,因此,今日修炼便可一日千里。但最快捷的方式也往往隐藏着最大的危险,阴魂戾气难以控制,反噬、附身等时有发生,一不小心便可功亏一篑。”

文清惊诧道:“有这么阴毒的修炼之法?”

婉娘挥手打开逼近沫儿的一个鬼影,叹道:“这还不是最阴毒的。要化解这种危险,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毒攻毒,用更厉害的阵法,既能释放鬼魂的阴气,用能压制他们的戾气。”

“鬼冢!”沫儿和文清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婉娘点头,又摇头道:“也对,也不对。世间万物本是环环相扣的,利用死门建立鬼冢,以鬼冢吸引阴气控制死门,虽可增强功力,但如同被盖严锅盖的沸水,一不小心便会飞溅出来,伤到周围的人。所以,便有了魄引之说。”

设了如此大一个局,将婉娘、雪儿、文清、沫儿、小安等人诱了来,作为“魄引”来抑制鬼冢,这份心思和能耐决非常人能及。可这人是谁呢?会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袁天师吗?沫儿不禁好奇。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心头一紧;接着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似乎外面擂起了大鼓。鼓点不快不慢刚好同心跳一致,片刻功夫,一颗心像堵在嗓子眼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沫儿眼冒金星,直着脖子猛喘了一阵粗气,抖抖嗦嗦将桃木小剑在醉梅魂的瓶子上猛敲了一下。

鼓声消失了。但白雾中,鬼影分明在随着鼓点有节奏地跳动。婉娘和雪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文清和沫儿,被鬼影团团围住。

沫儿只要看不到婉娘心里便发慌,张嘴叫文清道:“婉娘呢?”

文清置若罔闻,双手卡着喉咙,眉头紧皱。沫儿冲过去,桃木小剑划过之处,两个白影惨叫着消失。

桃木小剑和醉梅魂玉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文清猛吸了几口气,艰难道:“她和雪儿姑娘冲出去了。”

雾气已经升至沫儿下巴,五步之外难以视物,只有阴沉沉一片。沫儿不敢大意,敲着玉瓶,焦急道:“怎么办?”

文清顿足道:“出去看看。”

正要冲出,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沫儿的脚踝,拉得沫儿一个趔趄,若不是文清扶着,只怕玉瓶便要落地摔个粉碎。

两人吓了一跳,挥手赶着雾气,却发现原来是老者,他双目凸出,脖子青筋暴起,目露乞求之意。

文清于心不忍,用力拉他起来。沫儿猛然在他耳边敲响玉瓶,丝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老者缓过劲来,将脸扭到一边,背对着沫儿和文清站着。文清和沫儿对视一眼,敲着玉瓶并肩朝外冲去。老者迟疑了下,快步跟来。

外面雾气更浓,只能看清一臂之远,密密匝匝的白衣人表情呆滞,四肢僵硬却手舞足蹈,将门口的空地围得严严实实,间隙里满是呼啸盘旋鬼影,哪里看得见婉娘和雪儿。

沫儿心头烦躁异常。他一向不喜欢鼓声,特别是那种震天撼地的大鼓,听了总会心跳加速。这大半夜的,谁在打鼓?让人一听心跳便如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但是,若要平心静气侧耳细听,除了白衣人衣服的窸窣声,周围又一片安静。或者根本就没有鼓声,只是空气中有异常声波是诱发心跳的?

一个白衣人挥舞着手臂,猛然跳到沫儿跟前。文清大急,下意识用肘部向他击去,只听咔嚓一声,白衣人臂骨折断,鸡爪一般的手与小臂垂直,在袖管里晃荡,但他仿佛不知疼痛,转身继续舞蹈。

文清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肘,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周围的白衣人狂烈扭动起来,看似混乱,却有章法。瞬间工夫,三人已经被八个白衣人包围,刚才被文清碰断手臂的白衣人赫然在列,折断的手臂如同寒风中的叶子随着舞蹈摇摆。

沫儿猜想是鼓声更紧了,却不敢停止敲击玉瓶验证。文清焦急道:“这么多人,都是一样的白衣服,去哪里找婉娘?”

一直站在文清和沫儿身后的老者突然指向前面:“那边!婉娘在那边!被这些纸扎人围起来了!”

文清倒抽了一口冷气,道:“纸扎人?”定睛一看,可不是,所有这些白衣人,全是白纸和竹骨所扎制的纸人,只是要精致得多。两人看着纸扎人刷白的脸、猩红的嘴唇,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八个纸人步步逼近,将三人围得密不透风,手脚挥舞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渐渐的,桃木小剑和玉瓶的敲击声已经被纸人舞动的声音掩盖。

沫儿急了,吼道:“打!”同文清扎着脑袋便要朝纸人冲过去,却被老者抓住腰带扯了回来:“别逞能!”

说话间,正对着三人的一个纸人四肢猛烈抽动起来,脖子拼命前伸,嘎吱嘎吱一声响,一颗拳头大的心脏血淋淋地从他的嘴巴里吐了出来,落在地面的浓雾中化成微光四散。与此同时,伴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高大的鬼影瞬间四分五裂。

纸人脖颈处被撑破,露出带血的竹骨,脸上却依然带着诡异的笑容,细长的手臂猛然探出,朝沫儿的脸部划来。

沫儿尚自目瞪口呆,文清急忙伸手拨开,未料想后面一个纸人同时出手,文清躲避不及,脸上被抓出几条血痕。一时之间四处都是横冲直撞的手臂和腿脚,三人躲得极其狼狈。

文清的外衣本来也是宣纸做的,几个回合下来,衣服已被抓得稀烂,他护着沫儿,叫道:“怎么办?”

老者挥舞着拂尘,烦躁道:“不知道!”

沫儿手忙脚乱地敲打着玉瓶,回嘴道:“你不挺厉害的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愣了几愣,突然冲着老者尖叫道:“你……你是老四!”就手儿挥动手中的桃木小剑,朝着老者的下巴一挑,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被揭了下来。面具下,赫然就是他们熟悉的闻香榭常客——捕快王老四。

三人同时呆了。沫儿满脸愤懑,文清是满脸惊愕,老四则满脸羞惭,恨不得抱头钻到地缝里去。

只此一愣之际,文清和老者已被两个纸人分别抓住了手臂。沫儿站在正中,心头大乱,眼见纸人的手指嵌入文清的肩头,猩红的嘴唇贴近他的眉心,似乎要吸出他的魂魄来;加上耳边鼓声震天,心跳加速,顿时血脉贲张,哇哇叫着拿着桃木小剑在周围几个纸人身上乱刺。

没想到这招甚是有用,纸人放开了文清和老四,虽然仍围着他们张牙舞爪,却不敢去夺他的小剑。文清满脸血痕,喘着粗气道:“四叔,你怎么会……这样?”

沫儿听到文清还叫他“四叔”,朝老四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

老四捶着胸口,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愧还是心跳过快:“一言难尽……一步错……步步错啊……”

沫儿哪里顾得上听老四的难言之隐,只想在窒息死亡之前找到婉娘。隐约听到左前方似乎有讲话之声,不理会老四,只管拉过文清,强压住狂烈的心跳,艰难道:“找婉娘去!”挥着小剑奋力朝前冲去。

只走了丈余,沫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发紧发疼,五脏六腑仿佛都挤在一起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再看文清,眼珠鼓起,一张脸早憋成了猪肝色。

鼓声越来越紧,两人再也坚持不住,只觉得心脏似乎马上就要爆裂,眼前晃动的白纸人和阴气森森的白影子成了让人眩晕的气流,让人天旋地转。

沫儿喃喃道:“文清,我们要死了。”慢慢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气流慢慢定型,一个接着一个,仿佛竹签串着的糖葫芦。沫儿伸手去抓,却被婉娘一巴掌打开:“小馋猫!”

不对,不是婉娘,婉娘的手没有这么硬。是纸扎人!

沫儿的手掌一阵钻心的疼痛,黏黏糊糊的,似乎流了血。朦胧中,视线竟然穿透了那片混乱的纸人,看到十几口大锅排成两行,其中的火炭发出暗红的冷光,无数个鬼脸交替闪现,发出无声的嘶吼;旁边站着十二个纸人,各拿一根摄魂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退一步跳舞:左扭三下,前进一步,右扭六下,后退一步,再将灯笼举过头顶,对准大锅。纸人身上的白衣发出刺啦啦的声响,让沫儿觉得这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左臂又一阵刺痛。沫儿原本麻木的神经突然被刺得一个激灵,猛然想起,这不是大年初一那天看到的情形吗?!沫儿想也不想,用力甩手,指尖的血一连串儿地甩在离他最近的纸人身上。

血滴之处,纸人的白衣渐渐变成一个暗红的大洞,随即冒出一股青烟,片刻工夫,一个纸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发出噼里啪啦犹如竹子一般的响声和毛发烧糊的气味。

这一切,果然同大年初一那天一样。

它旁边的纸人似乎受了惊吓,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僵直不动。沫儿一击见效,不由精神大振,强压住心底的翻腾,猛喘一口粗气,咬牙用小剑在自己手心一划,将血甩得四处飞溅,然后看也不看,挥舞着小剑朝其他纸人冲去。

后面的情形如同做梦一般。沫儿只记得纸人纷纷燃烧,大锅里那些被收纳的鬼魂吱吱叫着四散逃窜;文清发出嗬嗬怪叫,拳打脚踢替沫儿挡着四处冲来的纸人;还有老四,疯了一般在纸人中突奔,弄得满手满脸的伤。

也不知打了多长时辰,纸人越来越少,行动举止没有了刚才的章法,不再主动攻击他们,空气中的阴冷也减轻了些。

最重要的是,心跳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沫儿的眼珠子不再发胀,视线清晰了起来。 JLm3qQlWhPIc4P+HJWYz2QZuowzeMskUNKTL61a+Rag47yHYOEuj0QKUy1/BdKm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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