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 著
赵显博 / 译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瓦尔迪兹蓝宝石,即便它现在的所有人也不例外。我可以告诉你它的整个故事:首先由僧伽罗人(斯里兰卡居民)发现,后为西班牙冒险家偷走,然后为枢机主教买走,献给教皇,后来被轻浮放荡的公爵夫人典当抵押,最后为一位显赫的主教所有,并成为他的传家之宝。
在我快要完成的《历经沧桑的石头》一书中,有一整章都是描写瓦尔迪兹蓝宝石的,介绍它的重量、大小、色泽、价值等。现在我要讲述它故事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不会发表,相信读者会理解这是出于保密考虑。
开始写书的时候我还没见过那块蓝宝石,直到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在我侄子,托马斯·阿克顿爵士家,我才亲眼见到,而且近在咫尺。他们将要举办一场宴会,后来在我的建议下,也邀请了诺斯彻奇主教,以及潘顿小姐(主教的女儿,继承人)。
我记得很清楚,宴会办得特别好。事实上,宴会的成功也有我的功劳,是我聘请的新厨师,一位年轻且很有天分的意大利人,他师从我俱乐部中的一位顶级厨师。我们一起仔细地研究菜单,增添了一些新样色,不过也没有添加很多,因为来赴宴的多是阅世不深的乡村客人,怕倒了他们的胃口。
尝过第一道汤后,算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看着坐在餐桌另一端的莉塔,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表示祝贺。有什么不对劲?她没有回应。尽管莉塔是懂得维持餐桌气氛的——在餐桌上,招呼好客人专心吃饭,肉食菜式前避免过于严肃的话题,把高谈阔论留在用甜点时再说——为数不多的女人,但此时她俊俏的脸泛着潮红,笑得很生硬,与坐在她旁边的哈利·兰铎爵士,聊得有些过于亲密,全然忘了维持餐桌氛围。
客人都还好吧?没有失望吧?我跟他在讨论客人名单时,非常仔细,只请了一些适合兰铎一家(我们的新邻居)见的人。宴会不仅仅是场规模庞大的郡聚会,也不仅仅是模仿伦敦花里胡哨的聚会,而是两者的巧妙结合。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晚宴时,我去得有些迟,客人在画室时,我也错过了,这全都怪莉塔。她在宴会前来到我的房间,对我的穿着指手画脚。我也由着她,因为我的穿着一直都由最优秀的男仆负责,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穿得体。她的品位没得说,不过今天她沉湎于女性特有的异想天开中,老是刺激我,害我晚宴迟到。
“你今天要戴蓝宝石配饰,保罗叔叔!”她沮丧地说,“为什么不戴红宝石?”
“你难道不懂餐桌的装饰要搭配,”我温和地提醒她,“餐桌上用的是压花德比瓷器,摆着兰花花饰,戴红宝石会很刺眼的。现在如果你要用里摩日细瓷,白色蜡烛,黄色丝质……”
“哦,但……你不戴的话会让我很失望……我想让主教看看你的红宝石,或者有雕饰的宝石。”
“亲爱的,正是因为主教我才戴蓝宝石的。你要知道,他的女儿要继承一块价值连城的瓦尔迪兹蓝宝石。”
“不错啊,人家的蓝宝石都比你的大三倍,那你还戴着干吗?红宝石,亲爱的保罗叔叔,快戴上!”
看得出来,莉塔这次非常认真,再加上考虑到我对她和汤姆的(即托马斯,汤姆为托马斯的昵称)义务,我没怎么想就顺从了莉塔的意愿。不过这一换,带来了不少额外的麻烦。精心为搭配蓝宝石所挑选的钮饰、袖口链扣、表链,统统得换。
不过,那晚我佩戴的翡翠效果很好。我不住看着它,感觉很舒服,最后潘顿小姐也问起了我的翡翠。
潘顿小姐身材苗条,肤色发黄,年轻跋扈,不爱说话。在我谈起她父亲那块出名的蓝宝石时,“我的蓝宝石,”她尖酸地纠正道,“虽然法律不允许我利用那块蓝宝石牟利。”她还告诉我,瓦尔迪兹蓝宝石是毫无用处,俗不可耐的小玩意儿,为没有信仰的人考虑,应该卖掉。我放弃了这个话题,她则跟博斯耶斯曼一家聊起禁酒团的工作。座次怎么安排得有些混乱,该来的不都来了?对面人数够,多了谁?我向前倾了一下,想看看是什么情况。汤姆一侧坐着兰铎夫人,另一侧是?我看到一个人,戴着粉红和绿色的头饰,正在用餐。她的下边是张发绿的脸,长着粉嫩的鼻子,胡桃钳似的下巴,整个是一张陌生的脸。这时,一只灰色的眼睛犀利地从侧面看向餐桌,看到我在偷窥,我迅速地避开了她的眼神,转而去看她那双像爪子一样的手。她的手腕处有尖形的褶饰,手指上戴了几枚耀眼的戒指,正在把玩刀和叉子。她是谁?吃饭间歇,有个人尖酸刻薄地跟汤姆说话,那笑声让我不寒而栗,像猛禽在尖叫,或者像豺狼在吠叫。我以前曾经听过这种笑声,每次都让我手足无措。
每当响起这样的笑声,莉塔就猛烈地扇扇子,举止也变得更紧张。可怜的莉塔!现在我真心地希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晚宴赶紧结束,好减轻莉塔的压力,同时表示我对她的支持与同情,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需要。
冰激凌终于来了,此时有人把一张对折的菜单放在我旁边,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不要让B来画室。”B?主教(Bishop),对了。乐意之至。但为什么?怎么弄?怎么弄才是关键,别管为什么。我是把他引到图书馆,还是桌球室呢,或者把他带到温室?我感觉不行,再想想到了温室能干什么,我就感觉更不行了。
主教大人衣着华丽,冠冕堂皇,一副中世纪神职人员派头。他嗓音深沉,宽胸膛,有些军人风度,让我浮想联翩:主教大人手持权杖站在众封臣面前,或将不奉国教者送上拉肢刑架和拇指夹。可我就是想象不出他坐在堆满版本稀有的格罗利埃式装帧的故纸堆中,惬意地看书,或屈尊降贵,跑到盆蕨和兰花丛中抽雪茄的情景。我曾经发过誓,什么事都听从莉塔的安排,哪怕用昔日的老法子,大胆地把门一锁,然后宣布,谁的瓶里留下一滴酒,当场枪决。
女眷起身了,为首的一位夫人满面春光,朝汤姆风骚地点点头,同时长得像鹰眼似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好像掠食者在看自己的猎物。正走着,突然停住脚步,挡住了路,也让大家一头雾水。
“啊,亲爱的主教阁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刚才怎么没看到您!一会儿一定要过来,我们要好好聊聊。拜拜!”说着,她把扇子举过我的肩膀,朝主教扇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莉塔最后经过我,非常绝望地看了我一眼。
“那是卡威治夫人!”有人大声说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我还以为她死了,或在服劳役,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站在我后面的人神秘地说。
“哪个卡威治?不会是卡威治什么的母亲吧?”
“是这样的。那个卡威治什么,”汤姆耸了耸肩说,“大家不要再讨论了,她是我的客人,算我倒霉。我在布克斯顿碰见他们,还以为是少有的好心伴侣。事实上,不是卡威治的话,我很可能就买了一注马,这是我自找的,所以我欠卡威治一个人情,然后就给他们下了一张普通的邀请帖,就像你们一样。在晚宴前,我也没想到她会带着行李过来,说是要在这儿待一周,或两周,直到卡威治先生过来与她会合。”席间响起了一阵同情的抱怨声。“多说无益。现在告诉你们实情了,我也不想让你们在宴会上遇到这种人。但事已至此,就不要多说了。”可大家还是咬着卡威治夫人的话题不放,我得注意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最后大家离开餐桌时,关于卡威治夫人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席间传来传去——声音很低,出于对汤姆的尊重,但又听得很清。
“卡威治?啊,是的。搅进罗林斯离婚案,不是吗?坏蛋一个。因为玩牌抽老千被逐出龙骑士团,或者是因为扒窃,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还记得瑟鲁林俱乐部骚乱不?骇人听闻的曝光——伪造信件,哦,看见没,他妈就在那儿……后来的调查不知怎的被隐瞒了。她要服十四年刑……还有,可怜的法拉斯,那个银行家……那个女人知道法拉斯的秘密,敲诈他,最后把他逼得自杀……”
我听得很起劲,把主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突然感到有人冲着我的肘部低声喘气,把我吓了一跳。他靠在椅背上,下颌光秃秃的,宽阔结实,不过白得很吓人,犀利的双眉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发呆的双眼上,威严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他手颤抖着倒酒,谁知酒瓶砰的一声磕在杯子上,洒了一身。
“你应该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图书馆怎么样?”
他急速起身,像只羊羔一样温顺地跟着我。
刚进走廊他就恢复过来了,友好地拒绝所有我能想出的提议:白兰地和苏打水——医学建议。径直要求叫马车,并立刻将潘顿小姐召唤过来。
我只得使出浑身解数。
“主教阁下,你不能多留一会儿,我深感遗憾。我还仰仗你来欣赏一下我收藏的宝石呢,就几块从我损失的财物中抢救出来的,当然与阁下收藏的东西相比一文不值。”
主教一手紧捂心口,呼吸短促。
“有些晕,现在才回过神,”他淡淡一笑,“你在想瓦尔迪兹蓝宝石,是吧?有空的话,”顿了一顿继续故作镇定地说,“我一定拿来让你看一看,现在宝石保存在我的银行家那儿。”
潘顿小姐此时已进了走廊。“你是珠宝鉴赏专家,阿克顿先生,”主教继续仓促地说,“你的收藏很值钱吧?如果很值钱的话,一定要好好保存,外人未走之前一定要确保身上的宝贝不离手,钥匙不离口袋。”几句耳语急匆匆地从他嘴中迸出,然后会意地看了我一下,与女儿一起离开了。我返回画室,一头雾水。
“什么!主教大人走了!”卡威治夫人尖叫着说,她就座在中央的褥榻,周围坐着很多绅士,显然都被她讲的话所吸引,“我急切地想跟他叙叙旧,他可怜的妻子是我最好的朋友。米拉·蒙塔纳罗,是著名的银行家的女儿,那个不幸的小女人肯定不是米拉的女儿。蒙塔纳罗家女继承人的黑色蕾丝礼服顶多值两便士!想想她母亲的美貌和打扮!她戴过蓝宝石没?有谁见过了?十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得古香古色,瓦尔迪兹蓝宝石——价值成千上万,做坠饰。”没有人回答,“今天晚上本来想刺激一下他的,每次他看见我戴这件坠饰的时候都会丧失理智。”
她胡乱地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蕾丝,无意间露出一块挂在天鹅绒项圈上的坠子。随着她手的移动,我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形状不规则的蓝宝石在闪闪发光。真是一块宝石啊!在这么差劲的灯光下,蓝宝石仍闪烁着真色,浓艳的矢车菊蓝;色泽圆润轻柔,光与暗交相辉映,耀眼纯净。我不自觉地伸出手,但卡威治夫人往后闪了一下,风骚地尖笑起来,“不!不!别靠得太近!感觉怎么样?美吗?”
“好极了!”这是我唯一能喊出的词,精神恍惚地瞪着那块放射出蔚蓝色光辉的神奇宝石。
卡威治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刺耳且略带嘲讽意味。
“没想到伟大的阿克顿先生被巴黎王宫的小玩意儿给骗了,这宝石是高仿品。难道你忘了第一届巴黎博览会曾展出过?他们仿制了各种名贵的宝石,但我没想到人造的石头竟能骗得了阿克顿先生,真是没想到!”嘲讽的咯咯笑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接着卡威治夫人走开了,周围的一群白痴也会心地跟着呵呵傻笑,好像早已看穿这个玩笑。我一时被弄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还算幸运,没有乱说。“至于为什么会为这花了一大笔法郎,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们了。”她边说边用合着的扇子轻拍自己紧闭的双唇,仰起头看着大家,活像只鹦鹉,得哄哄骗骗才肯说话,“一言难尽啊!”
我可不想听她的趣闻逸事,尤其是在我看出她有意想说时,而我最想的是再看那坠子一眼。此时,她已将宝石塞进蕾丝中,我只能看见挂着它的天鹅绒。坠子上另配有三颗小一些的蓝宝石,虽然距离很远,但我仍清晰地分辨出这三块是仿制的,而且还是次品。难道那块大的也是次品?难道我,甚至是在一瞬间内,会被赝品,而且还是这种赝品,弄得神魂颠倒?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激动不已而又迷惑不解,我想静静地好好想想,我要睡觉了。
我住的房间是曼诺庄园中最好的,这还是莉塔的安排。我必须说明一下房间的方位,原因下面你就会明白。我的卧室位于整栋房子的西南角,它正对着位于东侧走廊的起居室,其余部分是莉塔和汤姆的套房;我的卫生间正对着位于南侧走廊的主客房,原为更衣室。透过卫生间,我看到女仆正在主客房为客人准备房间。看着看着,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卡威治夫人竟然住在我隔壁,着实吓我一跳。
主教大人奇怪的警告一时让我不知所措,但就算隔壁住着卡威治夫人,我也是非常安全的。通向她房间的门已废弃不用,且上了锁,钥匙在管家手里。同时,卡威治夫人也无法觉察,有一个很大的衣橱完全嵌进了壁龛中,而在我这一侧,壁龛处挂了一块厚实隔音的门帘。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决定不用那个卫生间。你要知道,卡威治夫人就住在隔壁啊。把财物挪走,然后我将连接卫生间与卧房的门上锁,还拖了把很沉的缛榻挡在中间。
忙完后,我摘下翡翠放进了保险箱。保险箱嵌在起居室的墙中,墙外是一台由橡木雕成的老式大书桌,正好挡住放保险箱的地方。我甚至把戴习惯的戒指也摘了,只剩下一颗低等的猫眼石,在工作的时候戴。我刚收拾完,莉塔轻叩门后,走进房间,跟我道了一声晚安。她的脸泛着潮红,表情很是苦恼,几乎都快哭了。“保罗叔叔,”她说道,“你赶紧去伦敦吧,等我派人请你的时候再回来。”
“亲爱的……”我一时惊讶得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我们家现在来了一个瘟神,”她断然地说,气得脚直跺地,“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隔离。我真的感觉很遗憾很惭愧!可怜的主教大人!我必须得避免他再见到那个女人。你已经尽力了,保罗叔叔,我很钦佩你,但都徒劳无功。我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晚宴前画室足够昏暗,希望把他们安排在餐桌的两端,来避免他们相遇……”
“但是,亲爱的,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主教大人不能见到卡威治夫人?为什么卡威治夫人对他的影响最坏?”
“为什么?主教大人有个可怕的妻子,几乎让他心碎,这你不知道。如果主教是为了钱才娶米拉的,那也是他活该,不过兰铎夫人说米拉非常漂亮,而且起初很爱他的丈夫。然后卡威治夫人不知怎的控制了主教的夫人米拉,带着她胡作非为。米拉离开了丈夫(主教当时还只是一个乡村教区长)住在伦敦,与一帮沆瀣一气的人厮混,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别告诉我你以前没有听过她。”
“我就听过米拉夫人的蓝宝石,亲爱的,但我当时还在巴西。”
“我真希望你当时在家,你也许能找到她。米拉的丈夫不准她戴瓦尔迪兹蓝宝石,她十分愤怒。宝石一连几代都在蒙塔纳罗家族手上,米拉继承了父亲的宝石,然后再传给她的女儿——主教大人是受托人。作为父亲,他认为有责任带走潘顿小姐,之后他把她送到乡下,在几个老姑姑家长大,宝石也被锁了起来。卡威治夫人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说主教是怎么怎么搞到巴黎博览会上展出的赝品,拿出来照样有人看,难怪主教大人连提都不愿提那块宝石。”
“卡威治夫人准备在这里待多久?”我沮丧地问道。
“直到卡威治先生过来,陪同他一起去拜访几位美国朋友,天晓得是什么时候!叔叔,你一定要去伦敦!”
我愤慨地拒绝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坚守在自己的侄亲身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我就是这么做的,那低劣的猫眼我一戴就是6周!
现在一想起那段时间我就不寒而栗。我越看那个可恶的老女人,就越讨厌她,那段时间我可真是把她了解得彻彻底底。莉塔信守诺言,其间不接受邀请,也不发出邀请。除了老将军费尔福特、医生和杜伯里家外,我们断绝了一切社交往来。老将军只要饭后有人玩桥牌,到哪儿吃饭,跟谁吃饭都能凑合;那个医生是个鳏夫,热爱运动;杜伯里一家刚买下道威庄园,是一对轻浮放荡的年轻夫妇。卡威治夫人看起来非常满意,她陶醉于曼诺庄园舒适的生活环境和美食中,喜欢乘莉塔的四架马车出去兜风,在多米尼科烹调的大餐上大吃大喝,唯恐食物不够。她对什么东西都非常饥渴,都想抓在自己手上——玩惠斯特牌时赢的几个先令,吃甜点时最好的水果,图书馆墨水台上放着的邮资已付的邮票,几乎是明目张胆。有时候,我为她感觉到可怜,贪得无厌,恶毒无情。她总让我想起那些可恶的老海盗,驶入平静的港口获得补给,修理破船,并与港口居民和平相处,但骨子里还是海盗,渴望烧杀抢掠,四处破坏。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恐怕要等到她高贵显赫的朋友到达巴黎的时候。而至于她的美国朋友,我们都快听她说了不下一百遍了,“他们是非常讨人喜欢的人,来自芝加哥的博昆一家,是英国博尚家族的旁系,知道不!”他们去巴黎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卡威治夫人本来还要坚持去诺斯彻奇拜访主教,但后来得知主教在教区的另一端主持坚信礼,最后也没去成。
那天下午,庄园就剩我一个人,我坐在窗前把玩着保险箱钥匙,正在想是否能打开保险箱偷偷欣赏一下收藏的宝贝,突然,下边花园中一个可疑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一个黑色身影,躲在一棵又一棵树后面,朝庄园这边走来,然后又躲进了花园的树荫里,翻过围栏,他没有走花园的小路,看起来很古怪。我抓起双筒望远镜,对准他必经的一块空地。他大步穿过草地,又被树木遮了起来,不过我还是认出了他。他是——我的老天啊——主教大人。他头上戴着一顶软帽,身披一条长斗篷,手中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真像是偷猎者。
在神秘直觉的指引下,我匆匆去见他。打开温室的门后,他急忙冲了进来,就像一只被猎捕的兔子。没有多说,我领着他,穿过通向我房间的宽阔楼梯,刚进屋,他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
“你很吃惊吧,阿克顿先生。”他喘着气说,“我会直接向你说明的,谢谢。”我倒了一杯白兰地,他还没等我搀上苏打,就一饮而尽,酒下肚后,面色好了一些。
“我现在麻烦大了,只有你能帮我。我遇到了一件令我震惊的事——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停下来,定了定神。“我必须绝对相信你,阿克顿先生,我没有选择了,请你看看这块宝石。”正说着,他从胸部的口袋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递给了我,“我曾经许诺过让你一睹瓦尔迪兹蓝宝石的真面目。你看!”
瓦尔迪兹蓝宝石!一大块闪闪发光的蓝色水晶,完美无瑕,色泽纯正。我拿起它,哈了一口气,拿出放大镜,在这盏灯下看看,又在那盏灯下看看。有什么毛病吗?我也说不出来。十个专家有九个都会肯定这块宝石是真的。而我就是那最后一个,我是凭借自己神秘的直觉(没有一次失误)做出这样的判断。我看了一眼主教大人,他看见了我的眼神,已无需多说。
“卡威治夫人让你看过她的蓝宝石吗?”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有没有?阿克顿先生,作为一位鉴宝专家和绅士,告诉我,到底哪一块是瓦尔迪兹蓝宝石?”
“不是这一块。”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如实回答。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啊。”接着,他突然停止说话,把脸埋在交叉的双臂上痛苦地呻吟起来,弄得桌子直颤,而我站在一旁,为仓促下的判断深感自责。而后,他抬起头,用一张恐怖的脸看着我,“她曾经发誓要让我身败名裂。我因为反对她的阴谋,得罪了她,从此之后,她就没原谅过我。她绝不会食言的,我将被世人看成骗子受托人。现在我既拿不出托付给我的宝石,也弥补不了损失,只能告诉你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他又埋下头呻吟起来,“我不知道这世上谁还能相信我。”
“那我就算一个。”
“啊,你?是的,你认识那个女人。她把我的妻子夺走,阿克顿先生。天知道她怎么掌控了我可怜的米拉,她鼓动米拉抗夫,最终离我而去。米拉在巴黎的奢华生活,以及所做的骇人听闻的蠢事都是由卡威治夫人而起。她最后离米拉而去,让米拉一人孤独地死去。我赶到米拉身边的时候,她由于发烧,已经奄奄一息,而卡威治夫人那混蛋早已逃之夭夭。她死的时候,神志不清,语无伦次,连我都没认出来。她被一些我永远都不知道的苦恼压抑着。在最后一刻,她从长期的昏迷中醒来,对护士说,‘告诉他要夺回宝石——宝石被她偷走了,她抢劫了我孩子的遗产。’这些话就是她的遗言了。护士不懂英语,只当她是在胡说,而当时在场的我听到后,知道她在说话时还是清醒的。”
“你有过什么行动没?”
“我能有什么行动?我去见卡威治夫人,顶着她对我的嘲笑和鄙视,让她忏悔,交还宝石吗?我多次将宝石拿给几位知名的珠宝商,假装处理宝石的镶嵌式样,所有人检查过后,都大加赞美,没有指出一点儿毛病。我还让一位出名的矿石学家看过,他也没指出……”
“也许他们对了,我错了。”
“不,不。你继续听我说。我听说有位荷兰人,做的宝石仿制品很出名。我就去找他,他立马告诉我蒙塔纳罗家族曾允许他为巴黎博览会仿制瓦尔迪兹——镶嵌样式和一切。当我拿出宝石的时候,他马上就告诉我那是他的作品。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来,上面有一个希腊字母β。他还告诉我,在一年多以前,曾经卖给卡威治夫人一副。”
“现在的情况可真是不容乐观。”
“的确是。另一位受托人近来刚死,我也没再敢指派一位受托人。在我女儿的婚礼上,我需要将宝石交给她,而且她的丈夫需改姓蒙塔纳罗。”
主教大人的脸一片惨白,额头上已有些湿润,我绞尽脑汁,想想出几句安慰的话。
“潘顿小姐也许一生都不会结婚。”
“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结婚的。”主教大叫着说,“今天这给我的是致命一击。我的牧师——事实上,是我辖下的牧师,告诉我他将作为随军禁酒牧师赶赴赤道非洲,还厚颜无耻的跟我说我女儿愿意随他一同前往。”在一时的刺激下,主教怒不可遏。他坐得直直的,两眼闪出怒火,怒气冲冲,我同情那位牧师。然后主教大人痛苦地瘫坐在那儿。“我必须得交出宝石,接受鉴定、重估。我怎么能通过这一关呢?想想这种丑事,再加上过去的丑闻!就算我与卡威治夫人和解,她开的价也会是天文数字。她不止想要钱,她想看我身败名裂。救救我,阿克顿先生!看在你自己家族利益的份儿上,救救我!”
“你说什么——我的家族利益?我有点儿不理解。”
“如果我的女儿没有子嗣,最近的亲属是那位不幸的马玛杜克·潘顿,在戛纳快要死了,可能未婚,可能结婚了,如果他也没有子嗣的话,你的侄子,托马斯·阿克顿爵士,将继承瓦尔迪兹蓝宝石。”
我的侄子汤姆!莉塔,莉塔的孩子,有望成为瓦尔迪兹蓝宝石的继承人!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赝品,我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那女人耍了什么恶毒的花招把宝石给掉包了?”我严厉地质问道。
“一定是米拉最后一次在伦敦戴宝石的时候,我不应该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最初你就应该阻止潘顿小姐的婚姻。”我独断地说。
“这你想都别想,”主教情不自禁地承认说,“米拉性格上有我的魄力。她知道自己的权利,知道宝石终将是她的,我想让你来为我管理此事。如果宝石在我家里,我女儿一定会逼我交出的,她还会向银行家咨询。如果这块赝品在你这里的话,就能为我赢得时间,哪怕是一两天也行。”他突然停止了说话,窗外传来车轮撞击砾石发出的哗啦声。我们俩惊慌失措地看着对方,主教必须得走,刻不容缓。我急忙陪他下楼,就在把他送出温室的时候,门铃响了。他把珠宝盒推进我手里,我拿到后,想都没想自己担负的重大责任,就放在了口袋里,看着他消失在温和的夜幕中。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的感觉,感慨颇多:晚饭时,我对坐在对面的荡妇耶希别 恨之入骨,对那位在出生前就不幸被骗的继承人感到义愤填膺,而对自己和主教这对黔驴技穷进退维谷的傻瓜鄙夷不屑,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脑袋里激荡着,以至于我现在还在奇怪当时我的头为什么没有爆炸……多米尼科休假了,厨娘只得竭尽全力做饭……食物的味道和我对那女人的厌恶没有立即为故事画上句号。
“保罗叔叔!”第二天早上可爱甜蜜的莉塔轻快地跑进我的房间,“好消息。她,”用食指指着走廊的方向说,“要走了!”博昆家已抵达巴黎,派人来送信,让她到巴黎的格朗旅馆与他们会合。
我惊得呆若木鸡,一心渴望的解脱就这样被打破了,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卡威治夫人,再也别想见到瓦尔迪兹蓝宝石了。
“怎么,你不高兴吗?我很高兴。为了庆祝这个女人离开,我们要举办一场晚宴。汤姆虽然热情好客,但由于我们没有提供各种娱乐,卡威治夫人很是恼怒。布朗利家改天再请,或者请些时髦的人如杜伯里-帕克家,然后还有布罗姆菲尔德家,炫耀一下他们在我结婚时送的新式塞夫勒甜品用瓷。”我没什么可反对的,她一直说着,细嫩的脸颊偎依着我的肩膀,像只呜呜叫的小猫,“现在你必须给我和布罗姆菲尔德夫人找点乐子。她真的很想看你的红宝石,虽然我知道你很讨厌她,也很讨厌她送的塞夫勒瓷器……”
“什么!红宝石与塞夫勒瓷器!我不戴。要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办:我会佩戴跟上等醋栗那么大的石榴石,一整套的。然后你只用换上波希米亚玻璃杯和枝状烛台,让园丁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把人工促长的、无味粗俗的花摆上去。”莉塔微微撅起小嘴,我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或者就随你,戴红宝石,不过有一个条件,说服卡威治夫人戴她的蓝宝石,别告诉她这主意是我出的。”
接下来的几天将在噩梦中度过。蓝宝石,就像一对孪生鬼魂,白天夜里都缠着我。有人被这样撩拨过吗?扼住萦绕在我心头的鬼魂,我看到诱人的宝石挂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主教大人那里没有消息,看来我还得继续担负着我不希望的责任。想着想着,想到万一可能会发生的入室盗窃——火灾、地震,我自己都被吓到了,而且每每想到不合时宜的时刻就不由得颤抖。
我恪守对莉塔的诺言,在晚宴时分,不情愿地戴上了红宝石。出了房间,正好撞上站在走廊里的卡威治夫人。她穿着晚宴礼服,脖子下边有几缕蓝宝石的光芒微微露出,莉塔也说话算话。我也不知道怎么结结巴巴地回答卡威治夫人,我整个人都专心地凝视着那迷人可爱的蓝宝石。瓦尔迪兹蓝宝石也成巴黎王宫的小玩意儿了!难以置信!一股占有的欲望涌上我的心头,手不住地抽动,呼吸也变得短促了。她肯定看见了我垂涎的眼神,脸上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恶毒又刻薄,然后走在前面,大模大样地下了楼梯。我跟着她来到画室门口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咕哝些无人能懂的话,又匆匆回房去了。
该到的人都到了,还多了一位。汤姆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热情,站在壁炉前边的地毯上,与一个人在聊天。此人身躯庞大,高肩膀,脸色蜡黄,胡须浓密,耷拉着双眼。在我走过去时,那个角落忽然闪出一个可疑的眼神,贪婪地看着我的红宝石,让我感觉莫名其妙的熟悉,后来卡威治夫人轻快地从我身边走过,大声说道:
“他还是来了!我调皮捣蛋的儿子!阿克顿先生,这是我儿子,卡威治大人!”
正在还礼的我突然停了下来,表情木然地看着卡威治夫人。蓝宝石不见了!一枚镀金十字架,一块像酸味糖果的苏格兰卵石是她仅有的装饰。
“我也是不得已才把坠子收起来的,”她神秘地解释说,“扣环不知怎么的断了。”她说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用餐时,卡威治大人没带来什么乐趣,就与杜伯里-帕克夫人神秘地聊了起来。席间,我听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后来发现,他们原来在谈卡威治夫人一本关于诺斯彻奇马赛的书。我这才想起来,春会就要来临,而明天就是“赛马日”。饭后,大家热烈讨论要在费尔福特将军的训犬俱乐部上组织一次聚会。卡威治夫人欣喜若狂,想劝诱我加入。莉塔明确拒绝,而汤姆绷着脸接受了。
那天晚上,我在放红宝石时,想起了卡威治大人的眼神,跟他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异常小心,仔细检查锁、闩、窗户是否关牢。保险箱、壁橱、书桌、房门,我试了个遍。最后来到卫生间,一下就把门打开了。这应该是女仆弄的,显然,女仆趁我没用卫生间,进行了一场“春季大清扫”,真是该死!家具全被堆在了一起,还盖了几张床单,地毯和毛毡窗帘也不见了,只有几把新长柄刷。我正看着四周,卡威治夫人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把我吓了一跳。
“我跟你说过,我一分钱都没有!我在离开前必须借钱,买火车票,他们会乐意借给我的。”
不仅门帘被移走了,而且为了方便清理橱柜后边的灰尘,连后门也打开了,一看到这情况,我觉得还是回卧房的好。
“别告诉我,”我听得出,是卡威治先生在吼,“你来这儿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搞。你为一张吉尔伯恩婴儿床募捐,或者给穷困潦倒的爱尔兰地主捐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可不想为了区区几百英镑就把自己毁掉。我早就告诉你,小马驹一定会赢。如果我把一千或两千英镑都压在它身上,我们早就可以结束惨淡生活,成为百万富翁了。现在你有什么都给我交出来,你没钱,但你不是有值钱的东西,你偷的那块蓝宝石在哪儿?”
“我没有。你可以看看我的账单,我所有的财产都是诚实劳动所得。就算我把蓝宝石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就算它是真的,你也不能把它当作瓦尔迪兹来卖,你更不可能把它分割。”
“如果是假的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激动?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怕,交出来。”
“我不能,我根本就没有。在我离开伦敦前,我必须靠它来筹钱。”
“你敢发誓,那块宝石没在橱柜里吗?要我说,诅咒自己的话你也敢说。我要亲自看看,给我钥匙。”
接着,我听到争抢钥匙的叮叮当当声,然后橱柜的门被猛地甩开,一缕光线透过橱柜的后部射了过来。卡威治夫人穿着法兰绒浴衣,头发凌乱,面容枯槁,用瘦细颤抖的食指指着儿子,此时她已气得全身发抖,她儿子不在我的视线之内。
“别找了,快把钥匙扔过来,要不我就吵醒整个屋子的人。托马斯爵士是治安法官,他一看见你就会把你关起来的。”说着,她抓着拉铃索,“我要揭发你,威胁到我的生命,把你交给警方。哈哈,当你进了监狱后,我让你在那儿待一辈子。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去年夏天考威的旅馆抢劫案怎么样,嗯?警察不想得到一两条线索吗?还有……”
我听到钥匙被猛地扔在床上,接着卡威治大人用道歉的语气说了几句粗话,甩上门走了,我颤抖着蹑手蹑脚地爬回了床。
面对这可怕而复杂的新情况,我倍感沮丧,我现在算是明白卡威治大人为什么会贪婪地看着我的红宝石了。我的宝石已经藏好,但蓝宝石!如果卡威治大人不相信他母亲,卡威治夫人又能在他疯狂的儿子面前撑多久?无疑,她自己有些阴谋,而且最终是想整垮主教,可为什么不早些跟主教达成协议?但是假设卡威治夫人受惊过度,丧失理智,让她儿子把宝石抢走,或者允许她儿子分割宝石!整夜,我都在一身冷汗中度过。
恐惧整日都笼罩在我心头,吃早饭的时候我揪着心,忽然,卡威治夫人微笑着走进来,再次引诱我陪她,好避免让她“调皮的儿子”跟那群“令人讨厌的赌徒”厮混。
第二天,我与莉塔度过了漫长而平静的一天,晚饭时也只有我们两人,而恐惧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我独自一人坐在起居室的炉边,恐惧缠绕着我,痛心入骨,我留心听着,参加俱乐部聚会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我坐在那里,看着报纸,泡了一杯滚热的浓茶。但那天晚上,火没有一丝暖意,一杯滚茶下肚也没让我振奋多少。主教大人那张绝望的脸总是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苦恼,以及继承人潘顿小姐受到的不公待遇,种种思绪,占据了我的头脑。凌晨时分,阴森恐怖的神秘声音响了起来。闷闷的脚步踏过走廊,时不时地停下听一听每扇门的情况,碰锁轻微地咔嗒了一下,木地板莫名奇妙地嘎吱作响,已锁上的卫生间里传出鬼鬼祟祟的声音。此时,聚会的人们回来了,轮子哗啦啦地欢快叫着,前门门铃也响了起来。听着卡威治夫人走过走廊,尖声地跟朋友说声再见。回房后,从她的动作可以听出,她卧房的门在她回来之前就被打开了——真是奇怪。过了一会儿,汤姆面带睡意,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我探出头去:“卡威治大人没回来?”
“你没见他吗?他提前几个小时就走了。没回来,嗯?哎呀,不回来也好,我真是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家伙了。”汤姆眉头紧皱,话音粗暴。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汤姆非常愤怒,不愿多做解释。
我返回炉边,不知怎的,心中的不快有所缓解,又泡了一杯更浓的茶。这杯茶终于让我暖和了起来,不过也让我激动得不知所措。一定会有办法的。感觉就好像如果我足够专心,我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主教大人是个有点儿神经质的老绅士,也许他自始至终都是错的,鲍嘉可能也错了,我嘛——不可能。我不可能错——或者说我认为我不可能错。我坐立不安,生着闷气,与自己争论,最终意识到宝石一天不在我手中,我就一天无法得到安宁。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保险箱,拿出了珠宝盒。
蓝宝石在灯光下看着很是与众不同,我坐下凝视着,一切证据都强迫我做出裁决。鲍嘉的标记——我突然想了起来。我拿起放大镜,将坠子凑到灯光处。石头上果然有一处刮痕:希腊字母β!正在此时,有人轻叩我的房门,还没等我开门,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开了,我一看竟然是卡威治大人。我迅速将盒子塞进晨衣的口袋,然后看着他。他看上去不是很友好,特别是在晚上的时候:衣冠不整,神态绝望,嗓音沙哑,眼眶红红的眼睛看上去很疯狂。
“打扰你了,”开始还算客气,“看见你灯还亮着,再加上我们明天早上要赶早班火车,所以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就想为我母亲的生意咨询一下你的意见。”他双眼扫视房间,他想找我的保险箱吗?“你对宝石很在行,是吗?”
“那是我朋友的客气话。不坐吗?要我自己说来,是我偏巧沉迷于宝石鉴赏。”我谨慎地回答道。
“但是,你不是写了一本关于宝石的书,而且一见宝石便知真假,是吗?我母亲给了我一块宝石,我想让你估估价。也许听了你的建议,我能处理掉它?”
“如果真是值钱的话,我肯定能帮你估估价,是那块吗?”我欣喜若狂,因为我能猜出他手中紧握的东西,接着,他把瓦尔迪兹蓝宝石递给了我。
它闪耀着,简直就像一颗蓝色的星星!从他手中拿过宝石的时候,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但我怎敢当着它的面说它是赝品?这简直就是在指责天上的太阳是便宜的赝品。我无力地站在那里,犹豫不决,支支吾吾。在撒弥天大谎时,你的道德勇气,你的善良诚实都到哪儿去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最具权威的判断,这是一块高仿品,仿的是诺斯彻奇主教的蓝宝石。”他一听,变得怒气冲冲,看来他相信了我,我继续高兴地说道,“这是约翰·鲍嘉——这是地址,你可以自己去咨询——在得到瓦尔迪兹蓝宝石以前的所有者的特殊允许后制造的。”
“还给我。”他打断说(另外几句话更横,不过听起来很舒服),我挥手拒绝了他。宝石彻底吸引住了我,我怎么舍得放手呢。我又是把玩,又是抚摸,让它呈现出不同的色调。我一定要把两块放在一起比一比,一定要亲眼看看瓦尔迪兹把它微不足道的对手比下去。我心血来潮,头脑一片狂热——我也叫不上其他名字。
“想看看真的吗?无独有偶,那真的就在我这里,主教大人托付给我保管。”
掏出珠宝盒时,卡威治的眼睛射出贪婪的光。他把瓦尔迪兹放在一张白纸上,我把另一块连同盒子摆在瓦尔迪兹旁边。那一刻,两块看起来几乎一样,除了一小圈仿造宝石被主教用简单的金环所代替。卡威治热切地倾向书桌,书桌承受不了,晃了一下,灯也摇摇晃晃,猛地摔倒了,整个屋子进入了半黑暗的状态。
“别动!”卡威治大声说道,“桌上全是煤油。”他抓起沙发上的毯子,一把铺在书桌上,而我无助地站在那里,“好啦,现在安全了,壁炉台上有蜡烛吗?我有火柴。”
他点蜡烛的时候,脸色苍白,不过却很兴奋,“滚烫煤油流了一桌,可是很棘手的,”他很友好地说,“我希望没给你带来什么损失。”我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块小毯子。两块石头还在原位。不!我差点儿又把它弄掉了。此时珠宝盒中的宝石已被掉包,金环变成了串着仿蓝宝石小圈。
卡威治匆匆将另一块拿起来,“那么你说这块是垃圾?”他问道,邪恶地眨眨眼睛,口气稍微有些窘迫。
“十足的垃圾!”我坚决果断地说道,顺手将盒子拿起,装在了口袋里,“卡威治夫人一定知道这一点。”
“啊,哎呀,这不是空欢喜一场,不是吗?再……后会有期。”
我很友好地和他握了握手,“再见,卡威治大人。有幸见你和你母亲一面,我真是非常高兴。我敢向你保证,我荣幸之至!”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卡威治一家。第二天主教大人驱车来找我,他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潘顿小姐拒绝了牧师的求婚。
“那无关紧要,大人,”我热情地对他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你拿的那块是货真价实的瓦尔迪兹蓝宝石。我敢对天发誓。卡威治夫人戴的只不过是一件高仿品——而且,我亲眼看过,那块上面才有鲍嘉的标记,希腊字母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