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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透镜

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 著
谢旻 / 译


Ⅰ 个性倾向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完全潜心于对显微镜的钻研。在我还不到10岁那年,一位远房亲戚想让我这个入世未深的小家伙惊喜一下,便做了一个简易显微镜送给我。他在一个铜盘中间钻了一个小孔,由于毛细引力,一滴水滴刚好悬于小孔之中。这个极为原始的显微镜大约能放大50倍,尽管只能看到一些模糊又有瑕疵的景象,但是这已足够奇妙,完全激发了我的想象力,让我兴奋不已。

看到我对这个粗糙的玩意儿如此感兴趣,这位远亲向我讲解了他所知道的所有有关显微镜的原理以及显微镜创造的奇迹。最后他答应我,回去之后立即送我一个正规制作的透镜。在他许诺的那段日子里,我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甚至每时每分地数着。

在那期间,我也没有闲着。每一种透明的物质,哪怕与透镜只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似,我都会迫不及待地尝试,企图将它制成透镜。当然最终我都徒劳无功,因为那时我对透镜的制作原理还只是一知半解。为了能够制得这种神奇的透镜,所有椭圆球状的玻璃片,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牛眼”状,都惨遭毒手。我甚至从鱼和其他动物的眼球中提取晶状液质,试图将它们压制成一个显微镜装置。我内疚地承认,我曾经偷了阿加莎姑妈的眼镜片,仅仅是想把它们磨制成有奇特放大功能的透镜。不过在那次尝试中,我还是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功的。

那位远亲许诺的显微镜终于如约而至。那是一台菲尔德式简易显微镜,大约要花费15美元,这台显微镜作为教学器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同时远亲还附上了一本有关显微镜的专著,讲述了显微镜的历史发展、用途及发明成果。那时,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天方夜谭”。笼罩在世间万物上的朦胧面纱似乎突然被卷走了,展露出了一片魔幻的天地。此时,我对小伙伴们的感觉就好像是预言家看待普通大众一样。我用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和大自然交流着,每天,我都与生机勃勃的世间万物交流,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我穿过万物的表面,漫步于神圣的殿堂。别人看到的仅仅是一滴水滴沿着窗玻璃缓缓下滑,我却看到了一个与有形生命一样富有激情、生气勃勃的小宇宙。和人类一样,它们不断地激烈竞争着,使它们那微小的世界动荡不安。我的母亲是一位聪明的家庭主妇,她会毫不犹豫地从果酱罐里挖掉常见的霉菌。对我而言,这些霉菌里却隐藏着无数个迷人的花园。花园里到处都是小山谷和林荫小道,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呈现出令人惊艳的青绿色,微型森林中奇形怪状的树枝上挂满了闪烁着绿色、银色和金黄色的奇异果子。

那时,我的脑袋里还没有对科学的渴求,只是如同一位诗人发现了世界真奇妙时的单纯喜悦。我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这份独享的快乐,我孤独地陪伴着我的显微镜,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注视着它展现给我的奇妙景象。就好像我突然间发现了古老的伊甸园——那仍然存在于远古光环之中的伊甸园。我决定独享这方乐土,绝不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凡人。从那时开始,我生活的重心开始倾斜,我决心成为一名显微镜学家。

当然,像所有的初学者一样,我幻想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发明家。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还有成千上万才智非凡的学者在从事着这项研究,而且他们的仪器比我的要强上1000倍。列文虎克、威廉姆森、斯宾塞、伊兰伯格、舒尔茨、杜雅尔丁、沙克特、施莱登等,这些名字对我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即便知道,我对于他们耐心而杰出的研究工作也是置若罔闻的。每当我将新鲜的植物标本放在显微镜下时,便坚信自己能发现世人未知的奇迹。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发现普通轮虫时那种兴奋和钦佩感冲击全身的兴奋。轮虫们或伸展或收缩着它那灵活的转轴,看起来就像是在水中翻滚。唉!随着我慢慢长大,看了论及这些研究的相关著作后,我才发现自己仅仅是站在通往科学殿堂的门槛上,而一些伟大的科学家早已将他们的生命和才智全部奉献给了这项研究。

长大后,父母看见我用一截黄铜管、一片玻璃做青苔和水滴的实验,他们认为这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实际结果,对于我的不务正业他们十分焦急,催促我找份正经的职业。他们希望我能去一家当铺的账房工作——那是伊桑·布莱克的当铺。他是一个很富有的商人,在纽约做生意。我果断地拒绝了这个建议,因为我对做生意毫无兴趣,我只会以失败而告终。总之,我是绝不会成为一名商人的。

可是,我必须挑选一份工作。我父母都是保守的英格兰人,他们坚信劳动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尽管托我那可怜的阿加莎姑妈的福,成年之后我便可以继承一笔足以糊口的遗产,但是我父母认为,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傻等着这笔遗产。在没有继承遗产之前,我应该过得体体面面,努力工作,自食其力。

经过再三考虑,我遵从了父母的意愿,挑选了一份职业。我决定去纽约学院学习医药学,这很符合我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远离亲人可以让我自由支配时间而不用害怕会被发觉,只要交了学费,我便可以选择逃课。我一点也不想参加考试,所以根本不用害怕“考试不及格”。此外,就我来说,纽约正是我要去的大城市。在那儿,我可以买到最先进的仪器、最新出版的书刊,以及亲密接触那些和我一样爱好这项研究的人们。总之,所有的事情都确保我能够更好地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所深爱的科学事业。我自己还有不少的积蓄,仅有的几个愿望都围绕着反光镜和物镜,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成为一名杰出的研究者,揭开世间万物的神秘面纱呢?我踌躇满志地离开新英格兰老家,只身前往纽约闯荡天下。


Ⅱ 科学研究的渴望

我到达纽约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一处合适的住所。经过数天的找寻,我终于在第四大街找到了。那是一幢非常漂亮的两层小洋楼,室内没有任何家具,有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还有一个较小的厅堂,我打算用这个小厅堂作为实验室。我布置了一下自己的住所,简单又雅致,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我那神圣的事业殿堂之中。我拜访了派克,他是一位著名的光学仪器商。我逐一参观了他那些极好的显微镜收藏——菲尔德复合显微镜,欣厄姆、斯宾塞和纳奇特的双目显微镜(那是在立体镜的原理之上发明的)。最后,我被斯宾塞的耳轴式显微镜深深吸引了,它集合了各式各样的改进,几乎不受任何抖动的影响。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还买了所有可能需要的配件——镜筒、千分尺、显像器、镜台、消色差聚光镜、白炽灯、棱镜、抛物面聚光镜、偏光装置、镊子、水箱、软管及一大堆其他东西。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所有这些配件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显微镜专家来说或许非常有用,对我来说没有一丁点儿实用价值。经过多年的实践,我才慢慢掌握了如何使用一台结构复杂的显微镜。我买下这一大堆仪器时,那位光学仪器商疑惑地看着我,很显然,他并不确定我到底是某位科学名人,抑或只是一个疯子,我想他多半会倾向于后者。我想也许我的确疯了,每位伟大的天才对于他所从事的研究都是疯狂的,只是那些失败者毫无脸面,才被称之为疯子罢了。

不管发疯与否,我都以其他学生无法匹敌的热忱开始了科研工作。我得学习与这门精细研究相关的所有知识,对此我早已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学习过程需要有认真的耐心、严密的分析、平稳的双手、永不疲倦的眼睛以及精确细微的操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半数以上的仪器都被我束之高阁,放在实验室里。为了便利科学研究,我在实验室放置了各种可能需要的仪器。由于没有学过显微镜学,我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某些仪器。尽管我理论上掌握了仪器的使用,那也是毫无用处的,只有在实践中我才能锻炼操作中必要的精细。尽管如此,我还是满腔热情、坚持不懈、锲而不舍地做实验。虽然研究很艰难,但在一年的学习当中,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娴熟的显微镜学家。

在我努力做实验的这段时间,我将每种物质的标本都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俨然成为了一名发现者——从小范围来说,确实如此,虽然那时我年纪还小,不过仍然称得上是一名发现者。正是我,推翻了伊兰伯格认为球团藻是一种动物的学说,并证明了他所谓有胃和眼睛的“单孢体”只不过是植物细胞形成过程中的某些阶段。当它们达到了成熟期,它们也没有繁殖能力,或者说没有真正的繁殖活动。任何生物如果没有繁殖能力,即使它发展到比植物更高的阶段,也可以说它是不完整的。尽管温汉姆先生和其他一些学者断言,植物的细胞和纤毛会旋转成纤毛状的迷人之物,然而我却解释了这个古怪的问题,这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觉而已。

尽管有了这些发现,而且每个发现都是历经艰辛和痛苦的,我仍然感到很不满足。每走一步,我都会发现由于仪器的不完善而使研究停滞不前。就像所有积极的显微镜学者一样,我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确实,这也是一个大家共同的怨言,他们都会用自己的头脑来改善和弥补实验仪器的不足。我不停地在想,究竟能力有限的显微镜阻止我探索什么奥秘了。我彻夜难眠,脑海里虚构了一台具有无穷功力的显微镜,使用它,我似乎可以穿透物质的表面深入到原子内部。我狠狠地诅咒那些低劣的仪器,然而我不得不使用它们。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发现一些完美透镜的秘诀,这些透镜的放大率只会受到物体可分解性的影响,不会受物体形状和色彩偏差的影响,避免了那些可怜的显微镜学家们经常出错的麻烦。我深信只由一个透镜便能制造出一架具有无限放大功能的简易显微镜,也许一开始尝试将复合显微镜的放大率提高到如此之高便注定是个错误。复合显微镜只不过是部分成功地补救了简易显微镜的那些缺陷——如果能够完全攻克那些缺陷,那么显微镜也就完美无瑕了。

正是在这种想法的促使下,我成为了一名创造性的显微镜学家。之后的一年时间,我苦心钻研这项新的研究,将所有能想象到的物质都拿来做了实验——玻璃、宝石、燧石、水晶,以及由各种各样的玻璃材质合成的人造水晶——总之,我制作了大量类型不一的透镜,其数量就像百眼巨人阿尔戈斯的眼睛一样多。然而,我发现自己仍然在原地踏步,除了积累了制造玻璃的大量知识外,我一无所获,我几乎绝望至死。父母则对我在医学研究上貌似进步的意愿感到十分惊讶(事实上,来到了这个城市后,我连一节课也没上过)。我发疯似的研究需要数量不菲的金钱,以至于我的生活极为窘迫。

有一天,我怀着绝望的心情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那是一块极小的钻石——由于钻石的高折射率,我总是会对它给予更多的关注。这时,住在我楼上的一位年轻的法国小伙子走了进来——他习惯于偶尔来看望下我。

我猜想,这位法国的朱尔斯·西蒙一定是个犹太人,因为他身上有着太多希伯来人的显著特征:喜欢珠宝、服饰,讲究生活,身上总是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他时常出售一些东西,跻身于上流社会。与其说出售,不如说兜售更合适些,因为他的经营一般都限于某件物品的处理,比如,一幅名画,或者一件珍稀的象牙雕刻品,或者一把决斗手枪,抑或一件墨西哥骑士的衣服。我刚开始布置房间时,他便来拜访过我,这次拜访以我购买了一盏古色古香的银灯而告终。他向我保证,这是意大利金匠切利尼的作品,单凭这一点,它就相当精美了。此外,我还向他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摆放在起居室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西蒙为什么要经营这种小生意。显然,他非常有钱,完全可以买下这座城市中最好的房子。不过我想,还是在与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讨价还价时小心点。最后我得出结论,这种兜售只不过是从事某种大生意的幌子罢了,我甚至怀疑这位年轻的邻居涉足于奴隶交易——不管怎样,那都与我无关。

当时,西蒙走进我的房间,显得相当激动。

“啊!老兄!”他叫喊道,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他就接着说,“今天我目睹了这世界上最最令人惊讶的事情。我闲逛去了那位什么太太的家,呃,拉丁文中小动物狐狸怎么说来着?”

“沃尔帕斯。”我回答道。

“啊!对,沃尔帕斯,我今天闲逛到沃尔帕斯太太家。”他说。

“那个巫婆?”我马上问。

“对,就是那个巫婆。天哪!这个女人相当厉害!我在一张纸条上写了许多问题,涉及到最秘密的事情——这些事情都一直隐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认真点儿!你猜发生了什么?这位魔鬼般的女人竟然对所有的问题做出了最真实的答复,她说出了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对自己说的事情。我还能怎么想呢?我都惊呆了!”

“西蒙,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沃尔帕斯太太回答的那些问题全是你偷偷写下来的,而且那些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是的!而且远不止这些,远不止这些。”他略带惊慌地说,“她还跟我讲了一些事情——不过,”他停顿片刻,突然话锋一转,“我们干吗要谈论这些荒唐事呢?毫无疑问,这都是生物现象。老实说,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不过,老兄,我们还待在这儿干吗呢?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绝美东西——一只瓶身满是绿色蜥蜴的花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伯纳德·帕利斯的作品,它就在我的房间,我们上去欣赏一下吧。”

我机械地跟着西蒙上楼。尽管我跟西蒙一样在黑暗中寻求着伟大的发现,不过我的思绪早就飞到帕利斯和他的搪瓷器皿之外去了。西蒙不经意提到了巫婆沃尔帕斯太太,这给了我一个新思路。要是唯心论是真正的事实,那又会怎样呢?要是能与我之外的某种微妙生物交流,让我纵身一跃实现梦寐以求的目标,又会怎样呢?而这目标也许是我一生辛勤劳作所无法实现的。

当我从西蒙手中买下帕利斯的花瓶时,我正在脑子里盘算着对沃尔帕斯太太的拜访。


Ⅲ 列文虎克的幽灵

我写信给沃尔帕斯太太预约,并承诺支付一笔可观的费用。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沃尔帕斯太太终于在她的住处单独接见了我。她是一位长相粗俗的女人,有着一双犀利而且相当冷酷的黑眼睛,嘴角和下巴却异常性感。她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默不做声地接待了我。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中央放着一张普通的红木圆桌,沃尔帕斯太太就坐在桌旁。如果我到来的目的是为了给她家打扫烟囱,也许这个女人还不会对我的出现表现得如此冷漠。她根本没有想激起我敬畏的心情,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而实际。显然,对于沃尔帕斯太太来说,这种与精神世界的交流就像吃晚餐或者乘坐公共汽车一样熟悉。

“您是为了交流而来,林利先生?”巫婆面无表情地说道,带着一副枯燥的、事务性的腔调。

“是的,我是预约而来的。”

“您想要什么形式的接触,书面的吗?”

“是的,我希望是书面的。”

“跟某个特定的幽灵吗?”

“是的。”

“您曾经认识他?”

“不,不认识,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只是希望从他那儿得到一些信息,他应该可以比任何人都提供得更好。”

“您坐到桌边来好吗,林利先生?”巫婆说,“把你的双手放在桌上。”

我按照她的吩咐做了,沃尔帕斯太太与我面对面坐着,双手也放在桌子上。这种姿势大约维持了一分半钟,突然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噼里啪啦地落在桌子上,落在我的椅子背后,落在我脚下的地板上,甚至落在玻璃窗上——沃尔帕斯太太从容地笑了。

“今天晚上他们很活跃,”她说道,“你真幸运。”然后她转而对着空气说道,“诸位神灵愿意与这位绅士交流吗?”

这似乎得到了有力的肯定。

“那他渴望交流的那位神灵愿意吗?”

问声落地,传来一阵混杂的敲击声。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沃尔帕斯太太对我说,“他们希望您把想要交谈的那位神灵的名字写下来,是这样吗?”她补充道,面对着那些不可见的客人们。

传来的答复是如此的肯定、确切。当敲击声此起彼伏时,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飞快地在桌子下写下了一个名字。

“这位神灵愿意用书面的方式与林利先生交流吗?”巫婆再一次问道。

稍候片刻,她的手好像剧烈地抖动起来,抖动得如此强有力,以至于连桌子都摇晃起来。她说那是神灵抓住了她的手,表示愿意书写,我赶紧递给她桌上的几张纸和一支铅笔。她的手松松地握着铅笔,不一会儿便在纸上以一种独特的、不自觉的姿势移动起来。片刻之后,她将纸递给我,我发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他现在不在这儿,不过已经派人去叫他了。”接着,大约停顿了一分钟,在此期间,沃尔帕斯太太依然沉默不语,不过这敲击声会间断响起。当短暂的时间过去之后,巫婆的手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在一股神奇力量的支配下,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交给我。只见上面写着:

“我已在此,请问吧。列文虎克。”

我震惊不已。这与我写下并小心隐藏在桌子底下的名字竟然完全一致,像沃尔帕斯太太这样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位伟大的显微镜之父的名字。我想这也许是生物现象,但是这种想法很快便被否定了。我在纸上写下了一长串的问题,依然是背着沃尔帕斯太太写的。为了避免沉闷,我将所有的回答陈列出来,按照它们的先后顺序:

我:显微镜能达到完美的境界吗?

神灵:能。

我:我命中注定能实现这项伟大的任务吗?

神灵:你能。

我:我想知道如何进行才能实现这个目标,看在您热爱科学的份儿上,帮帮我吧!

神灵:经过长时间的电磁流作用,一颗140克拉的钻石会重组其内部的原子结构,到时,利用这颗钻石,你可以制成万能的透镜。

我:利用这样一块透镜能有伟大的发现吗?

神灵:相当伟大,以至于以往所有的发现都渺如尘土。

我:但是钻石的折射率如此高,以至于图像都成形在透镜之中,如何克服这个困难呢?

神灵:通过钻石的轴线,穿透它,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图像将成形在穿透的空间之间,这空间就相当于一根观看的软管。现在有人召我回去了,晚安。

我无法形容这次非同寻常的交谈对我产生的影响,我感到非常迷惑,任何生物学说都无法解释透镜的发现。这个巫婆也许就是通过生物关系融入我的思想,然后读懂我的问题,并且相应地给出回复。然而,生物学不可能使她懂得磁场电流能够改变钻石的晶粒结构,从而弥补钻石原先的缺陷,才有可能将其磨制成一块完美的透镜。某些想法的确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过,但即便如此,我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除了完全成为一名信奉者,我的头脑一片空白。那天晚上,带着痛苦和紧张的兴奋,我离开了巫婆的家。她送我到门口,并表示希望这次交谈能够令我满意。当我们穿过大厅时,这些敲击声都紧随着我们,回响在栏杆柱、地板甚至门楣之上。我仓促地表示满意,然后逃也似的冲入凉爽的夜风中。我步行回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何得到这样一颗巨大尺寸的钻石,我所有的家当乘上100倍都不足以买一颗这么大的钻石。再说,这样的钻石十分珍稀,具有历史价值,也许我只能在东方或欧洲君主的王冠上才能找到这样的钻石。


Ⅳ 一颗叫晨眼的钻石

我回到家里时,看到西蒙的房间还亮着灯,一股隐约的冲动促使我上楼去拜访他。当我直接推开他起居室的房门时,他正弯着腰,背对着我,凑在一盏卡索灯上,很显然,他正在仔细地观察着手中的某样东西。当我进去之时,他猛地吓了一跳,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上衣的口袋,然后满脸通红,窘迫地转过身来。

“哇!”我叫道,“在看哪位漂亮女士的画像呢?喂,别不好意思,我不会叫你拿出来给我看的。”

西蒙尴尬地笑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辩解一番,他请我坐下。

“西蒙,”我说,“我刚从沃尔帕斯太太那儿回来。”

这时,西蒙突然变得面色苍白,神情呆若木鸡,仿佛一股电流突然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含糊不清、语无伦次地嘟囔了几句,又踉踉跄跄地走向放酒的小壁橱。虽然我对他反常的行为感到惊讶,但是当时我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想法之中,以至于并没有太关注其他事情。

“你说沃尔帕斯太太是个魔鬼般的女人还真是对极了,”我继续说道,“西蒙,今晚她告诉我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更确切地说,是告诉了我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方式。唉!要是我能得到一颗140克拉重的钻石该有多好啊!”

我发出这个愿望的感叹声还未落,西蒙就像一头野兽般恶狠狠地怒视着我,然后奔向壁炉架,那里的墙上挂着几件外国兵器,他迅速地抓起一把马来西亚的短剑,然后在胸前狂暴地挥舞起来。

“不!”他用法语咆哮道,他一激动便会冒出法语来,“不!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它!你这背信弃义的家伙!你和那个巫婆商量好了,觊觎我的宝贝!除非我先死!我,我是无比勇敢的!你休想让我害怕!”

西蒙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大声嚷嚷,眼前的这一切让我震惊不已。我马上明白自己无意中触动了西蒙内心的秘密,我想,不管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我都有必要让他消除疑虑。

“亲爱的西蒙,”我说,“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去找沃尔帕斯太太,是为了跟她请教一个科学难题,而我发现解决这个难题需要刚刚提到的那样一颗大尺寸的钻石。整晚我们都没有提及你,甚至想都没有想过,你如此动怒又是何必呢?如果你碰巧拥有一些相当名贵的钻石,你也根本用不着怕我,你是不可能拥有我所需要的钻石的;如果你确实有的话,你就不可能生活在这儿了。”

显然,我的一席话完全让西蒙释怀了,他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一种拘泥的愉悦,不过,仍然夹杂着对我行动的怀疑。他笑着,并请我原谅他的冒犯;有时他会头脑发晕,之后便会语无伦次,而且这种发作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一边解释,一边放下手中的武器,并竭力装出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

不过,所有这一切都骗不了我。我太习惯于分析工作,这种小把戏就如同一张轻而薄的面纱,我决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西蒙,”我笑着说,“让我们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喝杯勃艮第的红葡萄酒吧。我楼下有一箱洛桑的伏旧园,香味浓郁,色泽红润得就像科多尔灿烂的阳光。我们喝上几杯,怎么样?”

“我非常乐意!”西蒙微笑着回答道。

我倒好酒,我们两人便坐下来品尝。这是一瓶有名的法国陈年佳酿,产于1848年,那一年战争频繁,葡萄酒也产量很多——这种纯正浓郁的葡萄汁似乎为身体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喝了一瓶半的葡萄酒了,西蒙不胜酒力,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不过我依然头脑清醒,而且每饮一口似乎都能给我的四肢带来一丝活力。西蒙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开始哼起了调情的法国小调。当他断断续续地唱完一曲小调时,我突然从桌边起身,微笑着用双眼盯着他,说道:“西蒙,刚才我骗了你。今晚我已得知了你的秘密,你最好跟我讲实话。沃尔帕斯太太,更确切地说,是她的一个幽灵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西蒙恐惧地颤抖起来,他的醉意仿佛顿时完全褪去,他立即冲向他之前放下的马来西亚短剑,不过我用手挡住了他。

“你这个恶魔!”他激动地尖叫道,“我完了!我该怎么办?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它!我以我母亲发誓!”

“我也不想的,”我说,“放心,我不会夺走你的宝贝,不过你一定要跟我坦白,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吧。”

醉意再次袭上西蒙的心头。他伤心又急切地声辩说,是我彻底错了,是我喝醉了;随后,又让我发誓永远严守这个秘密,才答应完全向我透露。当然,我向他保证了一切。西蒙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手也紧张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并打开。天哪!柔和的灯光落在一颗熠熠发光、硕大无比的玫瑰形钻石上,顿时变成了千万支五光十色的箭在跳动。虽然对钻石我是外行,但是看一眼也知道这颗钻石的大小和纯度都非同寻常,绝对是一颗宝石。我又疑惑又嫉妒地看着西蒙——我是否该坦白相告呢?他是如何弄到这宝贝的呢?从他酒后的胡言乱语中(我猜想,其中一半都是他编造出来的),我得到了我的答案:西蒙曾监管一批在巴西淘钻石的奴隶。有一次,他发现一个奴隶偷偷地将一颗钻石藏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将此事通知他的雇主,而是悄悄地盯着那个黑人奴隶,直到他发现那个奴隶将宝贝埋了起来。于是,西蒙挖走了那颗钻石,逃离了巴西。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敢公然地处理这颗钻石——如此价值连城的钻石必然会引来众多关注,甚至是它原主人的关注,可他实在没找到任何妥善运走这些物品的渠道。他还补充道,为了与东方人的习俗一致,他给这颗钻石取了一个极具幻想的名字:晨眼。

当西蒙向我讲述这一切时,我仔细地观察着这颗钻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所有的璀璨光辉似乎都在它自己的水晶宫中跳跃,那是一种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美。我从西蒙的口中得知,这颗钻石的重量正好就是140克拉——这真是惊人的巧合!看来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列文虎克的幽魂刚刚向我透露了显微镜伟大的秘密,就在同一个晚上,我轻而易举地撞上了他指示我去寻找的无价之宝。经过深思熟虑,我想要拥有西蒙的这颗钻石。

当西蒙端着酒杯开始打盹时,我坐在他的对面,冷静地思考着整件事情。我不会愚蠢到去扮演一个小偷的角色,因为这马上就会被别人发现,之后还得逃离和隐藏起来,这一切势必会影响到我的科学计划。现在唯一能采取的办法就是——杀了西蒙!毕竟,与伟大的科学事业相比,一个小小的犹太商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每天,都会有犯人从监狱中被人带走,用来供外科医生做实验。而这个男人,西蒙,已经承认自己就是一个罪犯、一个强盗。在我内心深处,我相信他还是一个杀人犯,他应当像其他重罪犯一样受到法律的制裁,理应被处死。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政府一样,用对他的惩罚来推动人类知识的进步呢?

处死西蒙的工具触手可及,壁炉上便摆着半瓶法国的鸦片酊。西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刚还给他的钻石上,因此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他酒杯中放了鸦片酊。一刻钟后,西蒙便处于沉睡之中了。

我解开他的马甲,从他内衣的口袋里掏出钻石,然后再把他挪到床上,让他的双脚挂在床沿边。我右手握着马来西亚的短剑,左手凭心跳尽可能找到心脏的精准位置。重要的是,所有的迹象都要让人们以为西蒙是自杀的。我精确地计算着短剑刺入心脏的角度,如果短剑握在西蒙手中,刚好从这个角度便能刺中他的心脏;然后,我抓住剑柄,猛地用力刺入我想刺中的那个部位。西蒙的四肢一阵抽搐,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闷响,就像是潜水员呼出的气泡蹿到水面时的爆裂声。他半侧过身子,似乎要帮助我更有效地实施计划。他的右手抽搐着一把抓住短剑的剑柄,并紧紧地攥在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挣扎了。我想,一定是鸦片酊使他正常的神经功能瘫痪了,西蒙肯定会立刻命归西天。

我还得做些手脚,确保这幢房子里的任何住户都不会生出怀疑,一致认为西蒙是自杀的。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房门必须是从里面反锁的。反锁之后,我还能逃脱,这该怎么办呢?我并不能从窗户爬出去,那显然是毫不实际的。而且,我发现窗户也必须是从里面闩上的。其实,办法也很简单。我蹑手蹑脚走回我的房间,取来一件特殊的工具,我常用它来抓住一些微小的光滑物,比如小玻璃球之类的。其实,这工具也只不过是那种细长的老虎钳,由于其手柄的细长,因此它有着超强的夹紧力以及相当大的杠杆力。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我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门外用这种老虎钳夹住钥匙头而把门锁上。在关门之前,我在西蒙的壁炉里烧了一些文件书信之类的东西——自杀者在死前往往都会这么做。我还往西蒙的酒杯里倒了更多的鸦片酊——当然,我首先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掉,不留一丝痕迹,然后,清洗了另一只酒杯,并且将酒瓶一并带走。如果人们发现房间里有两个人喝酒的迹象,便会产生这样的疑问,第二个人会是谁呢?另外,如果将酒瓶留在现场,很可能会被人认出那是属于我的。倘若还要尸检,那么我倒在杯子里的鸦片酊便是他胃里鸦片酊的极好解释,人们自然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开始西蒙打算服毒自杀,但是吞食些许鸦片酊后,也许觉得难以下咽,或者由于其他动机改变了主意,而选用短剑来结束生命。做好一切善后准备后,我点燃煤气,悄悄退出房间,用老虎钳将门锁上,然后下楼睡觉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快3点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了西蒙的死。一位仆人惊讶地发现了燃烧的煤气,火光正从昏暗的门缝底下蹿出来。她透过锁孔,看到西蒙正躺在床上,于是赶紧报了警。房门很快便被撞开了,邻居们都赶过来,一时议论纷纷。

这幢房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都被扣留审问。但是,对于西蒙的死因,除了自杀,别无线索。奇怪的是,在此前一周,西蒙曾和他的朋友交谈过,似乎流露出自杀的念头。一位绅士信誓旦旦地说,西蒙曾当着他的面说“他已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房东也证实,西蒙支付上个月的房租时,曾说“他再也不会支付任何房租了”。而且所有证据也与此吻合,从里面反锁的房门,尸体的位置,还有烧掉的文件、书信。正如我所预料的,没有人知道西蒙拥有这样一颗硕大又价值连城的钻石,因而没有任何可以谋杀他的动机。经过长时间的调查,陪审团一致裁定西蒙是死于自杀,邻里间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Ⅴ 阿尼姆拉

西蒙死后的三个月里,我夜以继日地制作钻石透镜。我做了一个大容量的蓄电池,约由两千对金属板片构成——我不敢用更高功率的电流,以防将钻石烧毁。利用这巨大的蓄电池,我将强电流持续不断地穿过钻石。在我眼里,这钻石也一天天变得更有光泽。一个月之后,我开始打磨和抛光透镜。这项工作极其艰苦,也相当细致。钻石的密度极高,磨制透镜表面的曲率时需要十分小心,这可是我经历过的最艰难、最烦心的一项工作了。

终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钻石透镜完成啦!我颤抖着站在通向新世界的门槛上。眼前,我实现了亚历山大的伟大愿望。透镜就摆放在桌子上,随时可以安装到镜台上去。在检验之前,我的手颤抖着将一滴水用松节油的薄质涂料包裹起来,以防水分快速蒸发。我将这滴水滴放在透镜下的薄玻璃片上,借助棱镜和镜子,将一束强光照射在水滴上,然后,我将眼睛慢慢地靠近沿着透镜光轴打钻的小孔。一开始,我只能看见一团明亮的混沌,就像一片广阔的光明深渊。一片白光,像天空般广阔无垠,平静得没有一丝云彩,这便是我的第一印象。我小心翼翼地将透镜降低了极短的距离,这奇妙的亮光依然存在,但是,当透镜慢慢靠近物体,一幅难以描述的美景跃入我的眼帘。

我似乎看到了一片广袤的天空,一望无垠,奇幻的光亮弥漫了整个视野。我很惊讶,竟然看不到任何微生物的迹象。显然,在耀眼炫目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生命。我立刻明白了,由于这钻石透镜奇妙的功能,我已看穿了水分子微粒,穿透了纤毛虫和原生动物的王国,而进入了最原始的气体状态。此时,我正在凝望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内部世界,似乎进入了充满超自然光辉的无边无际的苍穹。

然而,我所看到的并不是闪闪发亮的太空,无论从哪个方向,我都能看到无法名状、色彩迷人的非生物形体。这些形体都以特殊的形式呈现,由于缺乏更具体的定义,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极为罕见的层状云。也就是说,它们呈波浪形,分裂成植物的叶片状,并且染上了灿烂的光辉。秋天树林里常见的金色光辉与之相比,就如同是冶炼炉中的浮渣与金子相比一般。在这片无垠空间的远处,延伸着大片气态“森林”长长的林荫小道,似明似暗,并且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辉。下垂的枝条随着流动的森林飘摇,就如同垂着的色彩斑斓的丝绸旗帜,等待着一幅幅的远景穿透这些朦胧的、半透明的遮挡物。在这神奇植物的顶端,长满了看似水果或者鲜花般的果实,五光十色,熠熠生辉,变幻出奇。没有高山,没有湖泊,没有河流,也没有任何有生命、无生命的机体,只能看见那些无边无际、光芒四射的杂树林,它们在这寂静的光辉中漂浮,树叶、果子和花朵都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亮,难以想象。

我想,这个世界真是太神奇了,甚至可以说是荒凉僻静,人迹罕至!我多么希望能够发现某种新生的动物生命——或许那比我们现在所认知的任何生物都要低级得多,但仍是某种有生命的机体。我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那是一个美丽的、五彩缤纷的沙漠。

我思索着大自然的安排,那是一种最简单的安排理论,通常将万物裂变成原子。正在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物体缓缓从某片棱镜森林的林中空地穿过。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断定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我静静等待着这个慢慢靠近的神秘物体,然而内心的焦急无以言表。它仅仅是悬浮于稀薄的水珠大气层中某种无生命的物体,抑或是充满活力的动物呢?它慢慢靠近,在那五颜六色、薄纱般的层状云后穿梭着,时隐时现,继而消失不见,终于,眼前的紫罗兰旗帜轻轻抖动起来,又被缓缓地拨向两旁,神秘物体漂浮出来,呈现在一片亮光之中。

那是一个女人的外形。我之所以说“人”,是因为它拥有人类的外形特征,仅此而已,它的美丽可人早已让它超越了亚当最美丽的女儿,那是无人可及的魅力。

我不能也不敢去试着描述这神圣的、无懈可击的美人的无穷魅力。她拥有一双神秘紫罗兰般的大眼睛,晶莹而宁静,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一头长长的、光亮的金发飘扬在脑后,如同流星划过天空留下的痕迹,最炽热的语言在那光彩面前都将黯然失色。即使海布拉所有的蜜蜂都依偎在我的嘴唇上,它们也唱不出与她身上那神奇的和谐相媲美的歌声。

她从云雾般树林的彩虹幕后轻快地移出来,暴露在光亮的海洋之中。她举止优雅,就像女神那伊阿得一般,仅凭意念便可劈开清澈、无一丝波澜的海水面。她缓缓地向前飘动,安详优美,就像一个薄薄的气泡在六月宁静的空气中冉冉上升。她的四肢完美圆润,构成了优雅迷人的曲线。欣赏如此完美的身材曲线,犹如在聆听贝多芬最神圣的洗涤心灵的交响曲。的确,这可真是唾手可得的愉悦。我才不在乎我是否践踏西蒙的鲜血来到这神秘殿堂的入口呢!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交换享受这一刻的陶醉和欢愉。

我屏住呼吸,凝望着这个美丽的尤物,在那瞬间,我的脑海中早已忘却了一切,除了她的容颜。我急切地从显微镜上收回目光。唉!当我的目光落在显微镜下薄薄的玻璃片上时,来自反光镜和棱镜的强光只不过是照耀在一滴毫无色彩的水滴之上!这位美丽的尤物就这样永远地被囚禁在这滴小水滴里了,她离我就像海王星一样那么遥远,我迫不及待地再次将眼睛移向显微镜。

阿尼姆拉(这是我后来给她取的一个可爱的名字,让我暂且这么称呼她吧)已经挪动了她的位置。她再次慢慢靠近那片奇妙的森林,认真地凝望着上空。不一会儿,其中的一颗树——我必须这么称呼它,伸出一条长长的纤毛状枝条,抓住在树顶闪闪发光的一个果实,然后慢慢地移下来,移到阿尼姆拉伸手可及的地方。这个精灵用她那纤细的小手接住果子,放在嘴里吃了起来。我完全被她吸引住了,以至于我都无法去判断这棵树是否也充满着意志。

当她享受美食时,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轻盈的动作使一阵愉悦的兴奋穿过我的身体,当她美丽的双眼转向我所站着的方位时,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我愿放弃我的所有,以便能够纵身跃入那片闪闪发光的海洋,与她一起漂荡在那些紫色和金色的小树林里。当我屏住呼吸,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她突然动了一下,似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拨开她刚刚漂浮着的明亮的太空,如同闪电般穿过这片乳白色的森林,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阵奇怪的感觉立马袭上我的心头,似乎我马上就要失明了,虽然我眼前依然是那个明亮的世界,但是我的日光永远消失了。是什么让她突然消失呢?她有情人或者丈夫吗?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来自某个幸运的小伙子的暗号穿越了整个林间小道,而她听到召唤便返回去了。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一种极度痛苦的感觉震惊了我。我尝试着拒绝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与这该死的结论作斗争,但这都是徒劳的。事已至此,我已无法逃脱——我爱上了这个美丽动人的精灵!

的确,由于我那显微镜神奇的能力,她以人的外形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白皙、高雅、而且无比美丽,而不是呈现出水滴中极易溶解部分的粗俗微生物在那令人恶心地生存、挣扎和死亡。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每次我的目光离开显微镜,便会落在那滴可怜的小水滴上。不过我必须感到满足,因为水滴里面蕴涵着所有能令我快乐的东西。

但愿我能再见她一面!多么希望我能在某个片刻穿越那无情地隔开我们的神秘高墙,把所有的心事都跟她耳语一番,那么我整个余生都会心满意足。她那遥远的支持,将会是某种在我们之间建立起来的哪怕是最微弱的亲密联系。要知道,当她漫步在那些迷人的林间小道时,她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奇妙的陌生人,由于他的出现,打破了她那单调乏味的生活,并且在她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然而,这一切都是妄想,任何人类智慧的发明都无法打破大自然设置的天然屏障。我全身心地沉溺在这个完美精灵的身上,日日夜夜都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甚至是闭上眼睛时,她也依然会在梦中出现。然而她对这一切却毫不知情,我痛苦地尖叫一声,旋即逃回房间,重重地扑在床上,像个小孩似的啜泣着进入梦乡。


Ⅵ 幻景破灭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便起床冲向显微镜。当我搜寻着那个带走了我全部生命的微型光亮世界时,我浑身发抖——阿尼姆拉就在那儿。昨晚我睡觉之前,被缓和剂环绕着的那盏煤气灯依然点亮着。我发现,和昨天一样,这个精灵正享受着她周围的强光浴,脸上洋溢着愉悦。她把那光泽的金发甩向肩后,真是妩媚百生。她四肢舒展地躺在这透明的空气中,神情极其舒适。偶尔她也会嬉戏耍闹,散发出摄人心魂的魅力,这种魅力可能只有山泉女神萨尔玛克斯在企图征服美男子赫墨芙洛狄托斯时才会展现出来。我尝试做了个实验,让我确定她的反应能力是否灵敏。我相对地调暗了灯光,借着残留的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一股痛苦的表情掠过她的脸庞。她突然抬起头,紧锁眉头,我赶紧将灯光调至最大,照亮整个显微镜台,她的整个表情也马上改变了。她像某个突然失重的物体一样跃了起来,明眸闪动,朱唇轻启。啊!如果科学研究能够有方法传输和复制这些声音,就如同光线一般,那么该有多么美妙的欢乐之声传入我的耳鼓啊!这些上帝的圣歌如此欢快,就连周围明亮的空气都一同兴奋起来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康特·德·加巴利斯要让他的神秘王国里住满了精灵们——一群美丽的精灵,她们生存的必需品是闪烁的火光,而且她们永远在最纯净的太空和光亮中嬉戏玩耍,我竟然真的实现了那位巫婆预言的奇迹。

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位陌生的女神崇拜了多久,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每天,从清晨到深夜,我都盯着那架神奇的显微镜,闭门不见任何人,也不去任何地方,甚至连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敷衍了事。如同一个狂热的天主教徒,我全身心地沉迷于对阿尼姆拉的注视之中。我凝望着这位女神的每时每刻都让我的激情剧增,那也是一种时常令我痛苦的激情。因为我确信,尽管我可以尽情地注视她,然而她却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望我!

我终日在对阿尼姆拉疯狂的爱恋和残酷的现实之间挣扎,终于由于缺乏休息、体力不支而日渐苍白和消瘦,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努力从中挣脱出来。“得了吧,”我自言自语道,“这充其量不过是幻想罢了。其实阿尼姆拉根本没有那么风情万种,都是你的想象力给予了她千娇百媚,无限魅力。一定是你长期远离女性世界造成了这种病态的思想,把她和你现实生活中的美人比比看,这种错误的迷恋自然而然就会不攻自破了。”

我偶然翻阅报纸,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位著名的女芭蕾舞演员晚上要在尼布洛剧院演出。她就是希格诺丽娜·卡罗多斯,一个被誉为全球最美丽、最优雅的女人。我穿戴整齐赶往剧院。

帷幕缓缓拉开,身披白纱的仙女们右脚尖点地,在绿色帆布上涂画的花洲旁围成一个半圆形,还有一位王子睡在花洲之中。突然,传来长笛声音。众仙女们开始起跳,左脚尖点地,绿树缓缓移开,女王出场了——那正是希格诺丽娜。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她纵身一跃,提起一条腿擎在空中。天哪!难道这就是令众多君王拜倒在她马车轮下的妖艳女巫吗?瞧瞧那肌肉发达的四肢,厚实的脚踝,深陷的大眼,僵硬的笑容,还有那胡乱涂抹的双颊!阿尼姆拉红润的容颜,水汪汪传情的双眸,匀称的四肢都上哪儿去了呢?

希格诺丽娜开始“翩翩起舞”,那是多么粗糙、不协调的舞姿啊!她四肢的表演都是虚假做作的,她的跳跃就如同运动员痛苦的努力;她的姿势生硬笨拙,简直是折磨我的眼睛。我再也无法忍受,厌恶地尖叫一声,引来了所有观众的目光。就在希格诺丽娜“魅力的舞蹈”表演到一半时,我从座位上起身,果断地离开了剧院。

我快步赶回家,让眼睛再次享受盛宴,欣赏我那小精灵的完美体态,我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抗拒这种激情了。我望向显微镜,阿尼姆拉仍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在我离开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我看到她那可爱的脸庞上笼罩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忧伤,她的脸颊变得消瘦而憔悴,四肢也变得沉重了,金发上原有的光泽也早已消褪。她病了!她一定是病了!我却没法帮助她!在那一刻,我想,如果我能够缩变成微生物大小,并且被许可去安慰她,那么我非常乐意放弃一切人类的权利,然而命运却永远地将我们隔开了。

我绞尽脑汁思索着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在折磨我的小精灵呢?她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她面容紧紧收缩,甚至身体都扭动起来,就好像她的内心极度痛苦似的。那些奇妙的森林也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它们变得黯淡失色,有些地方甚至已完全褪色。我心碎地久久注视着阿尼姆拉,似乎她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完全凋谢了。突然我想起,我已好几天没有看过那小水滴了。事实上,我非常讨厌看见它,因为它总是让我想起我和阿尼姆拉之间天然的屏障。我急忙低头看显微镜台。天哪!玻璃片还在那儿,但是,水滴却不消失了!可怕的事实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水滴完全蒸发了,它小到肉眼已无法看见。我所凝视的正是它最后一个原子,那个装有阿尼姆拉的原子——阿尼姆拉就快要死去了!

我赶紧又冲到显微镜前往里看。啊!这垂死的挣扎正在折磨着她,那些五光十色的“森林”已经全部消失了,阿尼姆拉在最后一点微弱的灯光里无力地挣扎着。哦!那情景真是太可怕了:曾经浑圆迷人的四肢慢慢地萎缩,直至无影无踪,曾经如星空般闪烁的眼睛也渐渐地归为黑色尘土,闪着光泽的金发现在已变得稀疏而且毫无色泽。最后的剧痛终于到来,我看着那黑点最后的挣扎,之后我便昏倒在地。

我昏睡了很久,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显微镜的碎片当中,无论我的灵魂还是肉体都如同这显微镜般被击得粉碎。我虚脱地爬回床上,连续几个月都没有起来。

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是他们都错了。我成了穷光蛋,因为我既没有心思也没有意愿去工作;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只能靠救济维持生活。那些爱开玩笑的年轻人社团请我去为他们作有关光学的讲座,他们为此付我报酬,也在我演讲时给予嘲笑。“林利,疯子显微镜专家”,这便是我的名号。我想,我演讲时一定是语无伦次的——如果脑海里被如此可怕的记忆缠绕着,谁都不可能有条理地说话,而且我时常还能从这些死亡的阴影中看到我永远失去的阿尼姆拉,看到她那光彩照人的胴体。 /Q6PcpCbIkJ5vM31DcneunpXtRPrR48+4R7Sy2B7MhbMOnIbttV6MWGCb3+q2i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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