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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 听 者

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 / 著
谢旻 / 译

9月4日

我跑遍了整个伦敦市区,想找一间我能支付得起的住房,因为我可怜的收入一年只有120英镑。终于,我找到了这样的房子,而且竟然还有两间屋子!这两间屋子在一幢古老破旧、楼板咯吱咯吱摇晃的大楼中,设施简陋,那些便利的现代器具就更甭想了。不过,此处倒是离P地很近——P地是一条在伦敦负有盛名的大街。还有,这里的房租一年仅收25英镑。在我几乎开始绝望的时候,偶然找到了这么个住处,也算是很庆幸了。不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把我牵引到这儿来了,我很乐意地签了一年的租约。我想,我在H郡的那些老家具可以搬过来,它们倒是与这里蛮般配的。

10月1日

我搬进了我的新住所,这个位于伦敦闹市区的地方,它离我不时投投稿件的杂志社不远。我住的这幢大楼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胡同里的路面铺得还算不错,也算是很干净。可两边却尽是些年久失修的破旧房子,看上去那么幽然肃静,巷子的深处还有一个马厩。我给我的新家取了个名字,就叫它们“议院”吧,这听起来显得多么高贵!不过,这也似乎预示着,它承载着太多的荣誉,以至太过骄傲,终有一天会像议院一样一分为二(上院和下院)。房子真是太旧了,起居室的地板凹凸不平,天花板看上去还算豪华,但门楣却倾斜得不行,就像它原本设计得如此似的。我想,许多年前,天花板和门楣一定吵过架,所以,从那时候起,门楣就离天花板越来越远了。

10月2日

我的房东又老又瘦,看上去总是满面尘土,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她的脸色总是阴沉沉的,平时默不做声,似乎说上一句话都会令她很痛苦。这不禁让人遐想,她的半个肺也许已被尘土堵塞。但是,她也算热情,尽可能地为我提供方便,帮助我购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健壮的女孩儿艾米丽帮我送早餐和给壁炉生火。我刚才说过,房东总是默不做声,不常与人交流。租房的时候,她看我诚心要租房,也不跟我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句:“目前,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幢大楼里。”后来我才知道,这两间房间已经很多年没人居住,楼上原本住着几位先生,但后来都搬走了。

她说话时从不正对着我,她那黯淡的目光总是盯着我马甲的纽扣,这使我感到很紧张——是不是我扣错了扣子,还是这些纽扣与马甲不搭配?

10月8日

我有每周记账的好习惯,到目前为止,我的支出还算是合理的:

牛奶和食糖:7便士,面包:6便士,黄油:8便士,柑橘酱:6便士,鸡蛋:1先令8便士,洗衣:2先令9便士,食用油:6便士,家庭护理:5先令,总共12先令2便士。

房东告诉我,她有一个儿子,是“某个调查公司的重要人物”呢!他偶尔会回来看望她。我猜他一定是个酒鬼,因为不管白天黑夜,他总是大吼大叫,甚至连楼下的家具都会被震翻。

这些天一大早,我便待在房间里写些小文章,要么是替漫画报写写小诗,要么写写我已经着手写了3年的小说。就这一点而言,我还算是有些梦想的。或者,我也写一些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儿童读物,要不然就写写我自己的灵魂,它的成长以及它与生活作斗争的那些经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本自己的诗集,它是我的“安全阀 ”。就这一点来说,我没有任何梦想,我的时间大部分被这些写作占据。不过,为了身体着想,下午我一般会出去散散步,穿过摄政公园,到达肯辛通花园,或者更远至汉普斯特德公园。

10月10日

今天诸事不顺,我的早餐本来有两个鸡蛋,然而有一个却坏掉了。于是,我按铃叫来艾米丽。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报纸,我连头都没抬就告诉她:“鸡蛋坏了。”她回应道:“呃,是吗?那我去换一个,先生。”然后她拿着鸡蛋出去了。我等着她拿回我的早餐,5分钟后,她放下一个鸡蛋就离开了。但是,我发现她刚刚拿走的是好鸡蛋,那个已经变成黄绿色的烂鸡蛋仍然还在浅碟里,我不得不再次按响铃声。

我告诉她:“你拿错鸡蛋了。”

“哦!”她大声嚷嚷道,“难怪我拿走的那个鸡蛋闻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而后她拿来了个好鸡蛋,我继续我的鸡蛋早餐,却没了食欲。虽然说这事儿太微不足道了,但着实让我感到很恼火。就这么个小小的鸡蛋却破坏了我做事的心情,以至于我写出了一篇烂文章,撕了。我顿时感觉头疼得厉害,对我来说,那些词语真是糟糕透顶。每件事情都糟糕透了,于是,我扔下工作,出门走走。

回来的路上,我在一家便宜的小饭馆里用了餐,回到家时大概是晚上9点钟。

我刚进门,便刮起了风,下起了雨,这将是一个阴霾沉闷的夜晚。这个胡同看起来是如此的阴森恐怖,当我走过房屋的大厅时,感觉这里就像墓地一样冷冷清清。这是我搬来后遇上的第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穿堂风十分可怕,不断地来回穿梭,聚集在房间的中央,形成涡流,冰冷无声的气流几乎将我的头发拽起。我用领带和袜子将窗户的边框堵上,然后坐在烟雾弥漫的火炉旁取暖。起初我还尝试着写点儿东西,但实在是太冷了,我的手都快要冻僵了。

冷飕飕的风在这个破旧的地方真是肆意妄为!它们急匆匆地来到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胡同,呼啸着灌入胡同,突然在我门前回旋,好像一群急行的人在我门前突然停住脚步。这些好奇的家伙就在外面不断地徘徊,似乎时而也透过窗子看我一眼。接着它们抬起脚,窃窃私语地离开,沿着小巷放声大笑。然而,紧接着它们又跟着下一阵狂风回来了,在窗外不停地重复着它们的傲慢无礼。在我房间的另一端,一个孤零零的方形窗户正对着一个通风管道,或者叫通风井,离另一栋房子的后墙大约6步远。风顺着通风井灌入,呼啸着、怒吼着——我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眼下这狂风和人影就像是两个魅影,我夹在它们之间,穿着大衣端坐在火炉旁,听着烟囱传来的深沉的隆隆声。我好像身处在海上行驶的轮船上,要在这来回波动和摇晃中寻找爬起来的机会。

10月12日

我希望我不会那么孤独,那么贫穷,可是,我又执拗地爱着我的孤独和贫穷。孤独让我羡慕着风和雨的友谊,贫穷则维系着我的生活,让我无法浪费时间与女人们周旋。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贫穷而又衣着不得体的男人是不受欢迎的。

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我唯一的姐姐在我看来,虽生犹死。她嫁给了一个非常富有的男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旅行,他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则是放纵自己。我对她的生活状况全然不知,所以,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这样我把她忘了。可是,在音讯全无的5年后,她却在圣诞节的时候给我寄来了一张50英镑的支票,支票还是她丈夫签的字!我把支票撕了个粉碎,装在信封里寄还给她。至少这样做让我感到满足,也让她知道她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她用一支很粗的羽毛笔给我回了信,整张信纸上只铺满了三行字,赫然写着:“你显然跟以前一样精神失常,现在则变得又粗鲁又忘恩负义。”一直以来这都是我极讨厌的事情,我唯恐发生在父亲家族中的精神失常会隔代遗传,出现在我的身上。这种担心一直缠绕着我,显然我姐姐早就洞悉了我的这点儿心思。后来,这仅有的暄寒问暖也戛然而止,从此我和姐姐之间的交往之门再也不曾开启。我仿佛听到了这扇门的碰撞声,我的心也碎了,像是一块块瓷片掉落,尽管这珍贵的瓷器值得留存,而且有些仅仅需要擦去灰尘而已。我的心也像是一面镜子,它让我看到了儿时记忆模糊的草坪,看到了雏菊花环,看到了在暖雨季节被风吹散并飘落于整个果园之中的花朵,看到了那长长的小径边上偷盗者的洞穴,看到了阁楼里偷偷藏着的苹果。那个时候,姐姐是我亲密无间的玩伴。然而,如今我的心死了,整个镜子也都破碎了,这些景象也就永远地消失了。而今,我真是孤独极了。我已经41岁了,已经不可能再去广交朋友,况且所有其他的人对我而言也并不重要。

10月14日

我的卧室只有10英尺见方,卧室的地面比前厅的地面要矮一个台阶的高度。在宁静的夜晚,所有房间都很寂静,没有任何行人会经过这条被遗弃的小巷。尽管偶尔会吹来一阵阵风,但这条巷子终归还是一条毫无生气的死巷子。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从我的窗户往下看,便可看见附近的猫都聚集在巷尾。它们泰然自若地躺在对面大楼的百叶窗的窗台上,眼里闪过幽幽的绿光。邮差在每晚九点半就送完了信,所以这些猫们的“神秘私会”便很少会被打扰。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巷子里,除了我或者房东那个经常醉酒的儿子的打扰,就再也没有谁敢去惊扰它们了。

10月15日

我今天的晚餐是在一家名叫“A.B.C”的店里吃的,一杯咖啡外加一份荷包蛋。然后我沿着摄政公园的外沿慢慢散步回家,回到家时已经10点钟了。我数了数,当时至少有13只猫蹲伏在巷子里的一个角落,那里刚好可以避风,这些猫都是清一色的黑猫。这是一个冷凄凄的夜晚,星星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如冰点般闪烁。猫不停地转动着头,当我经过时,它们悄无声息地盯着我,眼睛的绿光一闪一闪。透过这么多双不眨眼的怒视,一种胆怯的古怪念头顿时占据了我的心头。我哆哆嗦嗦地摸出大门钥匙,它们“咻”的一声跃起,贴着我的腿,好像很急切地盼望着进去似的。我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拒之门外,然后飞快地爬上了楼。当我走到前厅,摸索着开门时,感觉周围就像是一个冰冷的石头墓穴,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潮湿。

10月17日

几天了,我一直在写同样的一篇文章,沉闷而乏味,它使我的脑子根本得不到休息,毫无想象力。我的想象需要理智来驾驭,否则它会像脱了缰的野马。我很害怕,因为它有时把我带到一些极其诡异的地方,远离时空的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那种恐惧和危险,然而所有这些都是我自己凭想象写出来的,真是愚蠢至极。因为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不可能亲身体会到。最近我的脑子里总是冒出些异乎寻常的念头,关于药品、药剂以及一些怪病的偏方,这些想法都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我无法得知它们从何而来。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念头,现在它们倒是把我的脑子里装得满满的。近几天的天气很不好,我也无法出门散步。我办了不列颠博物馆阅览室的阅览证,下午时我都待在那里。

真是祸不单行啊,我无意中发现房子里竟然有老鼠。晚上我躺在床边,它们便在前厅那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蹦蹦跳跳地来回穿梭着,结果,它们的“狂欢”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

10月24日

昨晚,房东的儿子回来了。毫无疑问,他又喝得烂醉如泥,因为我睡着很久之后,还听到从厨房底下传来巨大的怒吼声。恍惚中,我断断续续听到从地板飘上来几个词语,大致是说:“将这幢房子彻彻底底地烧掉才是唯一正确的事情”。我使劲跺了跺地板,楼下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然而,之后在睡梦中我依然蒙蒙眬眬地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这些房间都很寂静,有时几乎是死气沉沉、阴森恐怖。在宁静的夜晚,它们就像坟墓一样寂静无声。整幢房子就好像是在远离市区的乡下,毫无喧嚣可言。伦敦市区车来人往的喧嚣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缓缓而来,有时这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就像一支正在缓缓逼近的军队,又像是从远处袭来的巨大浪潮,在黑夜里肆虐。

10月27日

我的房东蒙森太太是一个愚蠢至极还容易大惊小怪的老女人,尽管她的沉默寡言有时候也令人称羡,可她做事情总是错漏百出。打扫房间时,她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放得乱七八糟。我的烟灰缸本来应该是放在写字台上的,她却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壁炉台上,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笔筒本来应该摆在墨水瓶的旁边,她又自作聪明地放在了我书桌上的一堆书中。她每天都把我的手套扔在书架上,使我不得不重新把它们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她把我的摇椅随意摆放在壁炉和吊灯之间,害得我既烤不到火,又背着光;更气愤的是,我那印着三一大厅 图案的餐桌布,她给我铺得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以至于我每次看见它的时候,我都以为倒是我自己的领带打得歪掉了,衣服穿得歪斜了。她实在是让我恼火,让她平时的沉默和温顺在这种时候也成了令人不快的缺点。有时候我气愤得真想拿墨水瓶砸她,给她那平淡的眼睛注入些活力,让她能够轻启薄唇,发出一两声。哦,请原谅我,我使用了多么暴力的语言,唉,真是愚蠢至极!这话听起来几乎不像是我自己应该说的,可我又明明白白地听到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也就是说,要不是气愤之极,我向来是不会用这样的语言文字的。

10月30日

我住在这儿整整一个月了,可我却觉得这个地方跟我犯冲。我的头疼病又犯了,比以前疼得更加频繁和剧烈,我之所以如此不安和恼怒全是由自己近来紧张兮兮造成的。

我已经很厌恶蒙森太太了,她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的厌恶。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似乎这幢房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而我却毫不知情,并且房东太太有意不让我知道这些事情。

昨天晚上,她儿子在这里过夜,早上我站在窗边时看到他离开。他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们刚好四目相对。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粗鄙的神态和最令人憎恶的面孔,他也斜了我一眼,至少在我想来是不怀好意的一瞥。

11月2日

这幢房子的死寂开始令我不安,我迫切地希望楼上能住些同伴。头顶上没有任何的声音,甚至没有任何经过我门口的声音爬向上一层。我开始觉得好奇,便上去看看楼上的房间是怎样的。孤独、与世隔绝,仿佛被扔在了世界无人的角落,然后慢慢地被人们遗忘……这就是我住在这里的感觉。我强迫自己注视着那狭长而已有裂缝的镜子,企图从中看到儿时果园里那些大树下翩翩起舞的光景,然而我很快就转移了视线,这里只有深深的倒影聚集着。

房间整天都显得很阴暗,连风也不再经过了。空气里弥漫着雾气,就连上午我也不得不打开台灯。今天我错过聆听马车的声音,在这幽暗而寂静的早晨,我以为我可以迎接它的到来。毕竟,这是唯一有生气的声音。这幢房子位于巷尾,却还是会有一些噪音,这让我觉得非常不满。

我从未在这条巷子里见过警察,邮差也总是匆忙离去,没有任何想要逗留的迹象。

晚上10点——此时我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车辆传来的声音,以及风吹拂的声音,像是某个人的低声叹息。而后,这两种声音慢慢地融合在了一起。那些蹲伏在墙角的猫偶尔也会提高它们的嗓门,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嘶喊声,在黑夜里就像是可怕的哭泣声。当夜幕来临的时候,这些猫总喜欢聚集在我的窗子下。风急行灌入烟囱,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像是远处的机翼突然横扫过来。在这样阴沉的夜晚,我觉得自己丧失了自我,同时也被人们遗忘了。

11月3日

透过我的窗户望去,我能看到来访者,我能看到他们戴的帽子、他们的肩膀以及他们按在门铃上的手。自从两个月前我搬来这里,只有两个家伙来看过我。在他们走过来之前,我就从窗子里看到了,然后听到他们询问我是否在家,之后他们再也没来过。

我已经写完了那篇沉闷的文章,仔细看过之后,我却很不满意,几乎每页都留下了修改的痕迹。文章里有些很奇怪的表达和想法,连我自己都难以解释,可以说是奇怪,也可以说是惊恐。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是我写的东西,甚至我都不记得我曾经写过这些东西,难道是我的记性出了什么毛病吗?

这会儿那愚蠢的老女人不知道把我的笔放在了什么地方,反正我是再也没看见它。我应该感谢她,给我发现了那么多的藏物处。我反复地告诉过她,然而她总是说:“先生,我会转达艾米丽的。”艾米丽则说:“先生,我会告诉蒙森太太的。”她们的愚笨让我急躁不已,驱散了我所有的思路。我应当用这些找不到的笔刺入她们,然后拔出来,把她们刺瞎,让成千上万的饿猫将她们抓伤、撕裂。哟!这是多么恐怖的想法啊!究竟它是怎样产生的?这样的想法不可能是我的,就像它不会是警察的一样。然而,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记下它。它就像是歌声盘旋在我的脑子里,直到我写下最后一个字才会停止。这是多么荒谬而又愚蠢的行为!我必须控制我自己,我必须多做些定时锻炼,我的神经过敏和生活方式让我染上了可怕的“瘟疫”。

11月4日

我在法国特区参加了一个稀奇的演讲,是关于“死亡”的。演讲厅里实在太热了,以至于我竟然疲倦地睡着了。不过我所听到的部分显然触动了我的想象,那是关于自杀的。演讲者提到,自杀并不能从现在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只是给未来更大的悲痛做好准备。他强调,自杀者不能如此简单地逃避他们的责任,他们必须重新继续自己曾经如此暴殄的生命,而且还要为他们的软弱而承受更多额外的痛苦和惩罚。大部分自杀者都带着难以言语的痛苦漫游在尘世间,直到他们附身在其他某个人身上,而被附身者通常也是疯狂或者懦弱的群体,无法抵抗这可怕的困扰,这是自杀者唯一的解脱方法。这的确是一个离奇而又可怕的想法!我宁愿我一直都在睡觉,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些。我的思维已经足够病态了,却都没有如此恐怖的想法。这些有害身心健康的宣传活动应该被警察禁止的,我要给《时代》投篇稿子,对此提下建议。呵,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我穿过索霍区和希腊街道,步行回家,设想着这里慢慢地倒退回到100年前,那还是德·昆西的年代。他总是习惯于在夜晚出没,他最大的梦想似乎就是要让自己更决然一些。我一旦开始联想,这些画面就挥之不去了。我看见他睡在一幢冰冷、毫无人气的大厦里,大厦里还有一个陌生的流浪儿,也可能那是幽灵。他们一起躲在一件骑士的披风下,赶赴一个不可能的约会。我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沮丧,夹杂着数不清的悲痛和折磨,我尝试着想象这个当时还是小男孩的男人给他孤独的心里填充着什么。

走到巷子口时,我看到楼上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有个人的头和肩膀夸张地印在对面的百叶窗上——那是房东的儿子。我不禁好奇,房东的儿子在那个房间忙什么呢?

11月5日

今天早晨,我正在写东西,有人走上咯吱做响的楼梯,然后小心翼翼地敲了下我的门。我以为是房东太太,便说:“请进。”然而敲门声并未停止,我大声喊道:“请进,请进。”依然没有人拧开把手,我气恼地继续写着,低声哼道:“好,那就待在外面吧。”我努力写下去,但是我的思绪突然停止,再也写不出只言片语。在这个昏暗、充满雾翳的早晨,空气中本就没有足够的灵感,而那个愚蠢的老女人还傻傻地站在门外,等待着我再次去告诉她请进。这种烦躁的情绪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打开门。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究竟为什么不可以你自己进来呢?”我尖叫道。然而这些话被丢进了空气,过道上空无一人。雾气涌入这昏暗的楼梯,直接渗入黄色的卷板中。让人心慌的是,这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我关上门,嘴里诅咒着这幢房子和它的噪音,然后回去继续工作。几分钟后,艾米丽拿着一封信进来了。

“刚才你或是蒙森太太在外面敲过门吗?”

“没有啊,先生。”

“你确定?”

“是的,先生。蒙森太太刚刚去市集了,整幢房子除了我和孩子外,没有其他人了,而我前一个小时正在清洗碗碟呢。”

我隐约发现她的脸正慢慢变得苍白,她不安地走向门口,慌乱中瞟了我一眼。

“等等,艾米丽。”我说,并告诉了她我听到的一切。她傻傻地盯着我,眼神却缓慢转移到房间里的文章上。

“它到底是谁?”我最后问道。

“蒙森太太说它是一只老鼠。”她回答道。她的回答就像是在背台词。

“老鼠!”我惊叫,“绝不可能是那样,我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外。它到底是谁?房东的儿子在这里吗?”

突然她整个神情都变了,她开始不再逃避,郑重其事地、焦虑地说出了实情。

“先生,并不是这样的。房子里除了你、我和孩子,根本没有其他人,更不可能有人站在你门外。至于敲门声……”她突然停下来,好像已经说了很多一样。

“好,那敲门声是怎么回事?”我较为温柔地说道。

“当然,”她结结巴巴答道,“不是老鼠敲的门,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但另一方面是……”她再次停顿了下来。

“这幢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天啊,先生,当然没有,这排水管道好极了。”

“小女孩儿,我并不是指排水管道。我是指,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她脸红直至发根,然后瞬间又变得苍白。她显然背负着相当大的痛苦,而且一定是担心着什么事情,以致不敢乱讲,那是一些她不可以提及的禁忌事宜。

“我并不介意它是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安慰着她说。

她慢慢抬起她那恐惧的眼睛,直视我的脸孔,然后她开始讲出一些事情,是关于“曾经住在楼上的一位先生发生的事情”。正在那时,从楼下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艾米丽,艾米丽!”正是刚刚回来的蒙森太太,艾米丽猛地跑下楼梯,好像被一条绳子拽下去似的,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猜疑。至于楼上的那位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样以一种令我好奇的方式影响着楼下的我。

11月10日

我已经做完了主要的工作,写完了那篇沉闷的小说,被《评论》杂志采纳了,另一篇也已经整理完毕。我感到非常开心,又可以开始定时的锻炼和充足的睡眠了,再也没有头疼,不再紧张不安,不再烦躁。药剂师开的这些药片还真是管用呢。我甚至都开始同情面色灰白的房东太太了,我为她感到非常难过:如此憔悴,如此疲倦,如此古怪,就像这房子一样。她看起来就像是曾经受到过一些恐怖事情的惊吓,而且时刻担心事情重演。今天我温柔地提醒她,不要把笔放在烟灰缸里,不要把手套摆在书架上,她第一次抬起那黯淡的眼神望向我,并且带着一丝微笑说道:“先生,我会尝试努力记住的。”我深情地拍了拍她的背,赞许地说道,“来吧,振作起来,高兴点儿,毕竟生活并不是那么糟糕的。”哦,我比以前好多了。没有什么比新鲜的空气、事业的成功和充足的睡眠更好的了,它们不可思议地把绝望和未满足的欲望所吞噬的心灵一小块一小块地重组起来。甚至是那些猫,我都觉得亲切了许多。今天晚上,我11点回来的时候,它们不断地涌来跟着我到门口,我弯下腰,轻轻地敲了下离我最近的那只猫。呸!这只畜生发出嘶嘶的声音,还用它的爪子刮伤我。它的爪子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划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还流着血呢。其他的猫都站在旁边的黑暗中摇晃着,发出嘶叫声,就像我刚刚让它们受伤一样。我想这些猫的确很厌恶我,也许它们的等待仅仅是为了增强实力,然后袭击我。哈哈,尽管发生了这短暂的烦恼,但刚刚的想法却让我大笑着上楼回到房间。

壁炉的火熄灭了,房间里显得异常得冷。我慢慢地摸索到壁炉台,寻找着火柴。突然我意识到,黑暗中,我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当然,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沿着壁炉台,我的手指触摸到什么东西的瞬间,它抽回了。那是冰冷而潮湿的,我敢发誓那一定是某个人的手,我整个人立马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谁?”我大声地惊叫道。

我的声音跌入寂静,就像一颗小卵石扔进深井,没有任何回应,然而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有人从我身边走过,穿过房间,走向房门。我听到一种很混杂的脚步声,中途还有衣服擦过家具的声音。于此同时,我的手无意中摸到火柴盒,我点亮一根火柴。我期盼见到蒙森太太,或者是艾米丽,或者是房东的儿子。煤气火焰照亮了整个空荡荡的房间,根本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我的头发在头顶漂移,我本能地倒退到墙边,以免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袭击我。当时我的确非常害怕,然而很快,我努力让自己镇定。门正对着楼梯平台,我穿过房间,没有任何的害怕,然后出去了。房间里的灯光照射到楼梯上,我看不到任何人,那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表明也没有人刚刚离开。

我正打算转身回去,突然头顶的一声声响传入我的耳朵。这是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不像是风声,而且也不可能是风声,因为这夜晚依然跟坟墓一样寂静无声。尽管只有这微弱的声响,我还是下定决心上楼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依靠两种感觉了——摸和听,我不敢相信我被欺骗了。拿着一根点亮的蜡烛,我偷偷摸摸地爬向这幢古怪的老房子的楼上。

在第一个楼梯台上,仅有一扇门,而且还是锁着的。第二个楼梯台上,依然只有一扇门,我扭动门把,门竟然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寒冷发霉的空气,是长久没人居住的房间特有的味道,还隐隐有一股臭气。我特意用这个形容词,尽管可以说是十分微弱无力的,然而这股臭气仍然使我作呕。以前我从未闻过这种气味,以致我根本无法描述它。

这个房间很小,是四方的,紧挨着房屋的屋檐,有倾斜的顶棚和两个小窗户。这里跟坟墓里一般寒冷,没有地毯,也没有任何家具。冰冷的空气和莫名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令我感到极为不快。逗留片刻,我才发现,这里没有橱柜,也没有任何角落可以容许一个人藏匿。我赶快关上门,下楼睡觉去了。显然我被骗了,被这噪音骗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愚蠢却极其生动的梦。我梦到蒙森太太和另一个人步调一致地进入了我的房间,那个人处在黑暗之中,我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他们身后还尾随着一大群肥大的猫。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涌过来袭击我、杀害我,然后拖曳着我的尸体上楼,并将我的尸体丢弃在那个阴冷的、方正的小房间的地板上。

11月11日

自从上次我跟艾米丽的谈话不了了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现在,蒙森太太全权照料我的生活。像往常一样,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很不满意。这些事情都太琐碎了,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的的确确又让人感到太不愉快了。就像是经常注射小剂量的吗啡,有一天终于产生了一个累积效应。

11月12日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醒来了,去前厅拿了本书,打算躺在床上再看会儿,直到起床的时间,这时“艾米丽”过来点燃壁炉。

“早上好。”我欢快地说道,“麻烦你好好地生火,这儿真是太冷了。”

她转过头来,一脸恐慌地看着我,她根本就不是艾米丽!

“艾米丽在哪儿?”我惊叫道。

“你是指之前在这儿做的那个女孩吗?”

“艾米丽离开了?”

“我6号过来的,那时她已经走了。”她绷着脸回答道。我拿起书走回房间,艾米丽几乎是在我们谈话之后立刻离开的,这个想法不停地在我和书之间盘旋。起床时间到了,我非常乐意地起来了。如此迅速的行动,如此冷酷的决定,似乎都是为了对某个人、某件事辩论而准备的。

11月13日

让我恼火的是,之前被猫抓破的伤口开始发炎红肿了,伤口有些许的疼。伤口时常抽痛着,还痒痒的。我担心我的血液肯定状况不好,不然现在伤口肯定早已愈合了。我将小刀浸泡在消毒液中,然后用它切开伤口,将伤口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唉,我可是听说过被猫抓伤的伤口所导致的严重后果。

11月14日

尽管有许多稀奇的事情,这幢房子也显然是在训练着我的勇气和胆量,这正是我喜欢它的地方。它是孤单寂寞的,被遗弃在伦敦的中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同样是安静的。我疑惑的是,为什么这儿的房租如此便宜呢?有些人也许会很猜疑,不过我甚至都没有过问过原因。没有什么答案会比谎言更好,但愿我可以赶走屋外的猫以及屋内的老鼠们。我觉得我应该渐渐地适应它的独特性,然后在这里终老。啊,这种表达显得奇怪而且给人一种错觉:我想一直在这儿生活,直至死去。我必须年年续租,直到我们任何一方毁约。不过从目前看来,这幢房子将会是第一个不复存在的。

11月16日

今天早晨我起身去找衣服,它们到处散落在房间和床边倒转的藤椅上,我的外套和马甲好像在晚上被别人试穿过。我又一次做了一个可怕而真实的梦,我梦到有人用手蒙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走近我,然后很痛苦地尖叫:“我在哪儿可以找到遮盖物?哦,谁会给我衣服穿?”多么可笑啊,可是它让我有些许的害怕。它真实得如此可怕,类似的情形一年前也曾发生过,当时我在梦游,梦到我待在我所居住的伯爵宫廷路的路面上,紧接着我带着震惊醒来。我以为我早已治愈,然而显然没有,这让我相当不安。今晚,我应该要故伎重施了,我把脚指头都绑在了床柱上。

11月17日

昨晚我又被极其烦闷的梦困扰着,似乎有人在我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有时穿过房间走向前厅,然后再返回来站在我的床边,低头专心地凝视着我。整晚,我都被这个人注视着。尽管我的头脑非常清晰,却总是无法从睡梦中醒来。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消化不良导致的噩梦,今天早上我那可恶的头疼又发作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所有的衣服都被乱扔在地板上,显然它们是在黑夜中被人随意乱丢的——难道是我乱扔的吗?我的裤子还被拖着放在了前厅。

更糟糕的是,尽管如此,我脑中依然盘旋着早上房间里散发出来的奇怪的恶臭味。虽然很微弱,但是它仅有的迹象就已经够臭的了,令人作呕。我不禁猜测,究竟是什么东西会那么臭呢?今后,我应该好好关紧我的门。

11月26日

上周我已经完成了很多工作,也开始定期锻炼了。我的状态越来越好,心境也很宁静了。只有两件事情会来扰乱我的平静,第一件事情实际上非常琐碎,也非常容易理解。11月4日晚上我看到从楼上窗户射出微弱的灯光,一个巨大的头和肩膀的倒影印在百叶窗上,然而事实上这些都是我的错觉,那只不过是屋檐下那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的一个窗户而已,实际上那里根本就没有百叶窗。

另一件事情是,昨晚我大概11点回到家,外面正下着大雪,我将伞打得很低,刚刚盖过我的头顶。巷子里杳无人迹,那里的雪平平整整从未被践踏过,可是,当我走到巷子中间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前面有一条男人的腿,他的伞遮住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我慢慢举高伞,我看到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阔,而且跟我一样,朝着我那幢房子的大门走去。他大概在我前面四步左右。当我初拐入巷子的时候,我以为巷子里肯定是空无一人的,不过显然我过早地做了个错误的判断。

突然,巷子里刮来一阵强风,这使我不得不压低伞柄。诡异的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我再次撑高伞,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再有几步路我就到门前了,它像往常一样紧闭着。突然,我惊愕地发现,初落的雪面并没有被踩踏,除了我自己的足印,再也看不到其他痕迹了。尽管我按照原路折回,返回到我刚刚见到那个男人的地方,依然找不到任何靴子的微弱足迹。这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心里非常不舒服。我爬上楼,赶紧上床睡觉了。

11月28日

我把卧室的门紧紧拴上,衣服终于不再被人乱扔了。我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梦游而已,也许我解开自己的脚趾,再绑上它。这门紧锁着的假想安全已经足够让我安睡,没有焦虑,也足以让我可以静静地休息。

然而,好景不长,昨晚那种困扰竟然再次突然“造访”,而且来得更加具有侵略性。我在黑暗中醒来,感觉有人站在我的卧室门外,仔细聆听着。当我越来越清醒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虽然没有任何走动或呼吸的声响,然而我确信有个倾听者在慢慢接近我,我蹑手蹑脚地走下床,缓慢走近门边。当我慢慢走向门边的时候,从前厅传来微弱但显而易见的声音,那是有人穿过前厅偷偷摸摸后退的声音。正如我所听到的,它既不是一个男人的踩踏声,也不是寻常的脚步声,相反,对我而言,这更像是一种混杂的声音,他的手和膝盖几乎都用上了。

我迅速打开门,然后飞快地跑到前厅。由于神经紧张产生的微弱的想象共鸣,我能感觉到我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刚刚那一瞬间才空出来的。窃听者离开了,此刻他正站在过道上,隐蔽在另一扇门的后面。这扇门也是紧闭着的,我尽可能地保持安静,快速穿过前厅,然后拧开门把手。瞬间,一股冷空气从过道扑面而来,让我不寒而栗。门口没有人,小小的楼梯间里也没有人,甚至没有任何人走下楼梯。我如此迅速地打开门,以至于那个午夜窃听者不可能走得太远,而且我有种感觉,如果坚持下去,最终我应该还是会跟他面对面的。我用来克服紧张和恐惧的勇气似乎来自我那极不情愿的确信,为了自身安全以及心智健康,我必须找到这个闯入者,并且逼问出他的秘密。莫非他并不是专注于我本身,而是全神贯注地聆听,所以我惊醒后才会对他的存在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那狭小的楼梯间,低头看了看小房间后的深井,真是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见,也看不到任何人在黑夜中穿行。此时,我才发现我依然光着脚呢,踩在这地板上还真是凉啊!

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我突然睁开眼睛,我只知道,我毫无理由地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正待在楼梯下个拐角的半中央,他的身子略向前倾,倚靠在楼梯扶手上。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庞。是的,这的确是个男人。他简直就是附着在栏杆上的,而不仅仅是站在楼梯上。四周很昏暗,我只能看清他的一个大致轮廓,他的头和肩膀看起来非常庞大,而且他站在那儿清楚地显示出了他的轮廓,正好紧挨着屋顶的天窗。突然,我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我正在看着某个又大又古怪的东西的脸,然而我并没有停止思考。那巨大的脑壳,一头像鬃毛似的头发,还有如此宽广厚实的肩膀,无一不在暗示着,这绝对不是人类。我因恐惧而在数秒钟内动弹不得,紧接着我又重新凝视着我上方那深暗的如同谜一般的面容。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随后,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正面对面地对着那个秘密的午夜窃听者,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坚定地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在一个如此可怕的时刻,对我而言,这无法解释的神秘让我迅速恢复了勇气。尽管我已吓得浑身发抖,我的额头上也早已布满了不可思议的汗珠,我依然决定去探个究竟。至少有20个问题滑过我的嘴边: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偷听和注视?你为什么进入我的房间?……然而没有一个问题找到了清楚合适的言辞。

我即刻爬上楼梯,可是我一出现,他立即退缩到阴暗处,然后继续漂移。只要我一前进,他就迅速地退后。我听到了他杂乱的行动声,仅在我前面几步的距离而已,而且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我紧跟着他,爬到上一段楼梯他刚刚停留的地方,当时他已经到了顶楼。紧接着,我听到他打开屋顶下那个小小的四方的房间门,走了进去,尽管他身后的房门并没有关上。他一进房间,他漂移的声音立即完全消失了。

此时我多么希望我能有一盏灯,或者一根棍子,或者任何的武器,可是我手上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后退了,所以我故作镇定地爬上剩下的楼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发现我已经站在那扇门前,在幽暗中,我正对着那个人刚刚进入的那扇门。

一瞬间,我有所犹豫了。房门是半开着的,显然那个偷听者正以他所喜爱的方式躲在房门的后面——偷听。穿过那个黑暗的房间去搜寻这个偷听者似乎是毫无希望的,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他看起来非常可怕。这些极端的想法让我充满了厌恶,这让我几乎决定要回去了。

身处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再细微的事情都会引起我的意识的撞击,这也真是奇怪了,就好像是某件极其重要、极其巨大的事情所带来的震惊。在我身后,似乎有某些东西在那光秃秃的地板上急走,可能是一只甲虫,或者是一只老鼠。房门缓慢地挪动了四分之一英尺,正在慢慢地关上。我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个决定可以说是来势凶猛。我猛地抬起一只脚,用力地向房门踢去,以至于整个房门都猛烈地向后晃动,这也让我可以缓慢地向前挪去,挪到更远处的幽远黑暗中的缝隙处。唉,我的脚步声在那地板上发出多么古怪而又轻柔的声音啊!我头脑中的血液发出了怎样的嗡嗡声啊!

我终于走进了房间,四周的黑暗完全将我淹没,甚至连窗户上都掩藏着黑暗。我沿着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我前面的路,不过为了防止他人逃走,我首先关上了门。

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我们两个一起关在这四面墙中间,两人只有一足之隔。不过顷刻之间,我就和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一起监禁了吗?突然,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带着一种敏捷的、富有启示的才智,我知道我是一个傻瓜,一个完完全全的傻瓜。终于我完全被惊醒了,所有恐惧开始膨胀蒸发。我那被诅咒的神经紧张再次出现,像是一个梦境,一个噩梦,而且像以往一样在我的睡眠中游走。这个预兆是梦魇的兆头,以前常常会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睡梦中出现,站在我的面前,有时候也会出现在我醒来之后……在我睡裤的口袋里刚好有一盒火柴,我在墙上划亮它。这个房间还真是空得彻底,空得甚至连一个阴影都没有。我快速地走向床边,希望逐走我那恶劣的紧张和愚蠢,还有那生动的梦境。可是当我再次睡着,我的梦中再次出现了同样陌生特征的男人,他蹑手蹑脚地回到我的床边,弯下腰,低下他巨大的头颅,贴近我的耳朵,重复地低语道:“我想要你的身体,我想要它来遮掩,我正在等待着它,而且我会一直偷听着。”可能这些话就像我的梦一样愚蠢可笑。

令我疑惑的是,在这个四方的小房间里,那古怪的臭味是从何而来。我再次注意到它,是因为它比以往都强烈。更奇怪的是,今天早上我起床时,似乎我的房间里也充满着这种臭味。

11月29日

我的脑海中慢慢出现一个想法,就像是六月的月光爬上一片多雾的大海。我的神经紧张和梦游症并不足以解释这幢房子对我产生的影响,它好像用一张纤细的、看不见的网抓住我,即使我想逃却无能为力。它拽着我,而且它打算阻止我逃的尝试。

11月30日

今天早晨,邮递员给我送过来一封来自亚丁的信,是从我以前的住处伯爵大院转寄过来的。这封信是我以前的教友切普特寄给我的,他说他正从东郡回来,询问我现在的地址。我给他的答复简单明了:“期待着你的抵达。”而后,我把信寄往了他所说的旅馆。

之前我提到过,从我的窗户可以看到小巷,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每一个到达者。今天早晨,当我正在忙于写作时,从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让我充满了一种模糊的警觉感——我完全不能解释它的来由。我走向窗边,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下面,等待着开门。他的肩膀很宽阔,顶帽很光鲜,大衣完美地衬出他的衣领。这就是我看见的全部,再没有其他的。现在大门是开着的,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询问道:“斯蒂尔先生在家吗?”我显然很震惊,他找的是我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不过有人告诉了他我在家,因为那个男人已经进入大厅,而且身后的大门也关上了。不过我没有等到他爬上楼梯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任何声音。这似乎太奇怪了,我打开门,向外看了看,在我的可视范围之内我看不到任何人。我穿过狭长的楼梯平台,向窗户外望去,在那儿可以看到整条小巷,那儿也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迹象。这是一条荒废的小巷,我谨慎地下楼走向厨房,然后问那面色灰白的女房东太太,刚刚是否有位先生找过我。

房东太太面带着古怪、疲倦的笑容,回答说:“没有。”

12月1日

我真正觉得有些担心害怕和心神不宁了,我的每一根神经线都被触动。梦只是梦而已,然而以前我从来没有在大白天做梦的。

现在我非常期待切普特的到来,他是一个极好的家伙,精力充沛、健壮、毫不紧张,甚至没有什么联想力,此外,他一年还有2000英镑的收入。偶尔他也会给我提些建议——上一次他建议我做他的秘书跟他一起环游世界,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方法,可以负担我一些适当的费用,他还可以给我一些零用钱。然而,我总是婉拒他的那些建议,我更愿意跟他保持这种纯友谊关系。女人不能离间我们的感情,金钱则可能会,因此我并不给它机会。切普特经常嘲笑那些他称之为我的“花色货品”的东西,能成为他拥有物的只有那些缺少激情品质的想象力,这往往是和没有思想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如果嘲笑这种明显的缺失,一定会深深地激起他的愤怒。他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这一直以来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称谓。他会给我提供真正的轻松,让我可以听听冷静的判断,我告诉他这幢房子的故事,而他的想法会根据这些故事来给出意见。

12月2日

最奇怪的部分是我在这简短的日记里没有提及到的。说实话,我很害怕在白纸黑字上把它记下来,我把它保留在我的潜意识里,尽可能地阻止它变得有条理,然而,尽管我很努力,它依然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想起要正视这个问题,不过想要表达出来却远比我所想象的要难很多。就像是一首记忆不清的歌曲,时常会在脑海中盘旋,然而当你试着唱出来时却完全不记得了。这些想法在我的潜意识里形成了一个系统,可以说,它们是在我的意识之后,而且我本能地拒绝它们涌现出来。它们已经蹲伏好,准备跳出来,不过真正的跳跃却从未发生。

在这些房间里,除了我完全集中精力地专注我的工作,其他时候我发现自己都会突然陷入这些原本不属于我的想法和思想。一些和我性格完全无关的新颖而又奇异的思想总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中,它们如此精准地出现,但又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而重点是它们会整个脱离原有的思想轨道,一个到现在为止我的想法所习惯流动的轨道。尤其是它们总是在我休息、不用脑子思考的时候出现,比如当我在火炉旁做白日梦,或者坐下看一本无法吸引我注意力的书,然后这些原本不属于我的想法就会涌出来,而且让我觉得极其不舒服。有时候它们是如此得强烈,以至于我几乎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人在我的旁边拼命地思考。

很显然,我的神经紧张和脾性已经完全出了故障,我必须要更努力地工作而且要做更多精力充沛的锻炼。当我完全陷入思考的时候,这些可怕的想法就不会出现。不过它们一直存在——等待着,而且可以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

刚刚我尝试描述的事情是在我住进这幢房子几天之后就逐渐出现、然后不断壮大的,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则在这些日子里只出现过两次。这让我感到恐惧,它类似于一些致命、讨厌的疾病所带来的感觉。它像是一阵发热的热浪袭击我,随后又消失了,只留给我寒冷和发抖。在数秒钟内,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污染了。这个恶疾引起的想法是如此敏锐又让人信服,以至于我在顷刻之间变得头昏眼花,头脑内闪过一系列我所知道的疑难杂症的不祥病名。我无法解释这些天降祸福,就像无法解释我能飞一样,然而我知道这并不是做梦,冷湿的皮肤和颤抖的心脏时常作为它们短暂造访的目击者。

在上个月28号的夜晚,当我上楼追寻窃听者的影子时,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致命疾病的即将来临。当我们一起被关在屋檐下那个四方的小房间里,我感到我正面对着这种看不见的恶疾。这种感觉以前从未出现过,而且我祈祷上帝让它再也不要出现。

好吧,现在我承认了。我努力给出了一些解释,至少可以解释到目前为止我害怕在自己的文章中所看到的那种感觉。既然我不能再欺骗自己,28号晚上的经历也不再是个梦了,就像我每天的早餐一样真实。日记中细微的记录仅仅是出于我的愿望,我尝试为这些引起我难以形容的恐惧的事情辩解,而不是用文字来承认我真正感受和相信的就是事实。这样做积累起来的恐惧将会不断增长,也许会增长到比我所能承受的更多。

12月3日

我盼望着的切普特已经到了,真相我已经完全整理好了,我能看见切普特那冷酷灰色的眼睛怀疑似地将眼神固定在我的脸庞,就像是我把它们联系起来的:我房门的敲门声,衣着光鲜的探访者,楼上窗户的灯光以及百叶窗上的阴影,大雪中走在我前面的男人,晚上我衣服的散乱,艾米丽欲言又止的告白,房东太太可疑的缄默,楼梯上午夜的窃听者,还有随后我睡梦中可怕的话语,尤其是最难以描述的恶疾的出现,还有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的想法和思想的无端源头。

我看着切普特的脸,我能听见他从容不迫的话语:“你又在吃茶点了,营养不良,就像往常我预料的一样。你最好找我的神经医生检查检查,然后跟我一起去法国的南部。”这个家伙根本不了解过着混乱生活的人或者神经高度紧张者,他经常去找一位出名的神经专家,因为他的神经系统已经开始衰退了。

12月5日

自从窃听者的事情发生以后,每晚我都在卧室里点亮一盏夜明灯,我的睡眠再也没被打扰了。然而,昨晚我遭受到了一个更为恶劣的打扰。我突然惊醒,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注视着他自己。房门像往前一样锁着,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窃听者,我血管里的血液顿时凝结。如此的恐惧和担心像波浪般朝我扑面而来,以至于它似乎让我在床上动弹不得,我既不能挪动,也不能说话,然而,我注意到,在我的房间里,那股我十分厌恶的臭味相当强烈。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高大,他弯腰向前凑向镜子,背对着我,不过从镜子里我依然能看到他巨大的头和脸庞被夜明灯的闪烁断断续续地照着。凌晨从窗帘边缘射进来的暗淡光线,犹如幽灵一般,给这幅景象又增添了一份额外的恐惧。那幽灵般的光线正透射在黄褐色的长鬃毛头发上,即将迎来一张臃肿而且有着许多皱纹的容貌,它是如此令人烦厌,以至于只要见过就会难以忘记那狮子般的表情,一个一直以来我都不敢用笔记录下来的可怕景象。为了得到更为确凿的证据,在夜明灯和晨光的微弱混合下,我看见那个男人的脸颊上有几块青铜色的红斑,而且他显然正在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这些红斑。他的嘴唇苍白得可怕,又厚实又大。我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停留在我毛刷的象牙把上,然而手上的肌肉已经不可思议地收缩了,手指纤细而消瘦,手背紧紧地收拢在一起。它就像是一只庞大的灰蜘蛛,正蹲伏着,时刻准备着跳跃,又或者像是一只巨鸟的爪子。

当他突然转过身来,用那小而圆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完全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和这个无名的怪物待在房间里,而且几乎是一臂之隔,这使我震惊万分。他那眼睛小得简直跟他巨大的身体很不成比例,我倏地笔直坐起来,对他大喝一声,然后又因为恐惧过度昏厥在床上。

12月6日

今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注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衣服再次被随意散落在整个地板上……我的思绪也犹如这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无法集中,而且突然猛烈地发抖。我决定立马去切普特住的旅馆——他早就想我去找他了。我无法提及昨晚所发生的事情,那太可怕了,我必须残酷地让自己的思绪远离这件事情。我头昏眼花,感觉非常不舒服,以至于我根本吃不下早餐,甚至吐出了血。当我穿戴整齐,正打算出门的时候,一辆带着斗篷的小马车嘈杂地穿过小巷,随后大门打开了,令我惊喜的是,走进来的那个家伙正是我想见的切普特。

当第一眼看到他强壮的脸庞和安静的眼神的时候,我马上变得镇定了,他的出现在我身上产生了如此强烈的瞬时效应。他的握手就像是给我注入了一剂镇定剂,当我是如此热切地希望听到他那深沉的安慰话语,当昨晚的景象渐渐变得暗淡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告诉他那疯狂的、令人难以理解的故事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一些人会迸发出犹如动物的气势来破坏幻觉的产生,而且还会有效地阻止它的再现,显然,切普特正是这样的人。

我们聊着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各自所发生的事情,他告诉我他旅途中的一些趣闻。他尽情地讲着,我仔细地聆听着。然而,我满脑子都是我不得不讲的那件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我在他面前当了一回也许是史上最差的聆听者了。我三番五次地想开口说我的故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定也保留着一些重要的事情,一些太过重要的事情,以至于无法放下直至这件事情出现的正确时刻。结果,在头半个小时内,我们都在等待最恰当的时刻来适当地释放各自的炸弹;我们思维活动的剧烈都产生了反方向的效力,这仅仅够维持另一种思维在控制中,而且没有更多地去想其他的事情。因此,我一想到这件事情,就下定决心放弃了。我放弃讲述我的故事了,而且很满足地看到他的思绪从我的抑制中解脱出来,立马开始为它严重负担的释放做好了准备。我们的谈话变得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兴趣减少,他旅行的讲述也变得缺少生机了。他的话语中开始出现了停顿,现在他反复重复着他自己。他的话语穿上了毫无生动思想的外衣,停顿越来越长了。然后兴趣逐渐变少,就像是风中残烛。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带着严肃和焦虑,抬起头正对着我的脸。

这最恰当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说……”他开始讲道,然后又停了一小会儿。

我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做了一个不可察觉的鼓励姿势,我非常害怕这即将被公开的秘密,在这之前似乎就已经出现了一道黑影。

“我说,”他终于脱口而出,“究竟是什么使你租了这个地方?我的意思是,这些房间。”

“只为一件事,这里租金足够便宜,”我开始说道,“而且在市中心,而且……”

“可是这里太便宜了,”他打断说,“难道你没有问问为什么如此便宜吗?”

“那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停顿了一会儿,避开我的眼睛。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继续吧,讲出来!”我哭着说,因为悬疑变得越来越强烈,远超过我神经范围内所能承受的。

“这是布劳恩特住了很久的地方,”他安静地说着,“而且也正是他死的地方。你知道,以前我时常过来这里看他,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减轻他的……”他再次停了下来。

“哦。”我尽最大的努力说道,“请继续,快点儿。”

“不过,”切普特继续说着,他将脸庞转向窗户,带着一股可以感受到的颤抖,“后来他变得太可怕了,以至于我都不能忍受了,尽管我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能忍受的。这令我感到不安,而且让我开始做梦,让我日日夜夜都受到折磨。”

我盯着他,无言以对。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未听过布劳恩特这个人,也不知道切普特所讲的事情。不过尽管如此,我依然感到发抖,我的嘴唇也变得不可思议的干燥。

“自从那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返回这里,”他几乎是窃窃私语着,“就像我刚刚所说的,这让我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我发誓,这里绝不适合人居住。老朋友,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憔悴。”

“我已经签了一年的租约了,”我紧张而断断续续地说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所有的都签了一年,我以为这只相当于一个特价商品。”

切普特发着抖,把他的外套一直扣紧到他的脖子那儿,然后他低声地说着,偶尔望向他的身后,仿佛他觉得有人正在偷听,而我也感觉房间里有其他人跟我们在一起。

“你知道,他是自杀的,没有人会责怪他,他的遭遇实在是太可怕了。在最后的两年里,他出门的时候经常戴着面纱,后来甚至经常坐在一个封闭的马车里,一直照料他的那个护理最后也不得不离开了。他双脚的骨头全都烂掉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以四肢在地板上行走,就像是一种爬行类,而这气味也是……”

现在我不得不打断他,我身上全都被汗浸湿了,以至于我觉得冷热交替。

“可怜的魔鬼,”切普特继续道,“他经常想摘下自己的面纱,而且询问我是否会介意。我这时总会打开窗户,站在窗边。不过,他从未触摸过我。他租下了这整幢房子,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离开这里。”

“他使用过这里的每一间房子吗?”

“那倒没有。他只住在顶层那间小房间里,就是屋檐底下四四方方的那间。因为那里光线很暗,所以他很喜欢那个房间。这些房间离地面太近了,他害怕其他人可以从窗户里看见他。其他人会跟着他走到大门旁,然后站在窗户底下,希望能够瞥见他的脸一眼。”

“但附近就是医院啊。”

“他并没有去最近的那家医院,他们也不想强迫他。你知道的,他们说这没有传染性,因此只要他愿意,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待在这里的。他将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阅读医书上了,关于药剂等。他的头和脸极其糟糕,就像是一头狮子的样子。”

我抬起我的头,以期望得到更多的形容。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就像是一个负担,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那天晚上,我想他是太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以至于都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他吞食了大量的药物,次日清晨,人们发现他死在地板上了。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医生说他还能再活几年的。”

“哦,天啊!”我哭着说,我已经不能再忍受这个悬疑了,“赶紧告诉我他得了什么病,快点儿说说。”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大声说,异常得惊奇,“我以为你知道呢!”

他向前倾,我们的眼睛互相对视着。他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着,我从他的嘴唇来理解他的话,他似乎是很害怕地说:

“他是一个麻风病患者!” whhVMPMmBAUilHbMhn3wQ70H17vNoBFkavAVOi8EafRNvV+TZB6rt+5CUM0I0Pk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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