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我来到北京,除了一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工作,还带着这部关于电影的书稿,当时它不是现在这个长长的名字,而是书中的另一篇文章的题目。朋友给我介绍了一家政府机关直属的出版社,我带着书稿去拜访。
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出版社的社长是一个马上要退休的秃顶的白胖老头儿,他的身体陷在领导们常坐的黑皮沙发里。我把打印好的书稿递给他,内心对封面那个大大的题目——“爱已做完 珍重再见”十分忐忑。老头儿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看了看,笑眯眯地对我说了些鼓励的话。那天阳光灿烂,知了在我耳边叫。我当然被拒绝了,于是回来继续看电影继续写,就这样有了今天这本书,它如今改了名字,就像我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一样。
看一部电影,然后写下点什么,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了下来。那时候没有豆瓣,也没有微博,写的东西也没什么人看,不在报纸杂志发表,也没有出书成册的希望,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事儿,也许是从小就太孤单的缘故,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玩,看电影如是,写作亦如是。
1990年的夏天,我在暑期的美术班学画,有一天,我邀请班上刚认识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回到家,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接到北京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我哥哥的朋友,他先问我家里大人在不在,然后让我转告家里的大人,我父亲前天晚上入院,现在已经确诊脑出血、半身不遂。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病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他严肃的语气吓到我,我想我的爸爸可能要死了,于是放下电话就哭了起来,朋友看了不知所措,赶紧跟我告别,临走时还借走了我的两本杂志,后来一直也没还。
那一年暑假的后半部分我是在北京的医院里度过的,开学回到学校,我跟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说我爸爸病了,朋友们随便“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反倒嘲笑了我几句,就接着嘻嘻哈哈地去玩了,我在操场上使劲地仰着头,朝着阳光站了一会儿,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心里暗暗发誓从此再也不和别人提这个事儿,也绝不会在别人面前为此掉一滴眼泪,这些后来我都做到了。
在这样的年纪生逢这样的变故,真的是很多事都想不通、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跟谁去说、怎么说,我的内心里有许多痛苦,许多的为什么和不知所措,但也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大人们无暇顾及你的情绪,朋友们也无法真正理解你的感受,唯一的慰藉就是读书看电影。一个人要如何看待死亡和疾病,看待生命,看待生活,如何去应对痛苦,忍受孤独,看待性与爱,看待女人和男人,这些我都是从电影中东一点西一点自学来的。
因此在出版这本书的时候,我和编辑商量,希望它不要被定义为一本影评集,它其实是一本随笔集,因为它说的并不是电影,不是这个导演手法如何,演员技巧如何,镜头的运用如何,3D效果如何。而是生活,只是生活。
在电影院里做一个简单的看电影的人,这是当年一个孤单的孩子,在她小小的生命里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后来也一直都是。即使生活很多时候让我感到绝望,电影里的很多故事让我感到更绝望,但是有时候在别人的故事里哭过、笑过、死过又活过来,却总是让我再次鼓足勇气从黑暗中走出来,再往前走一走,继续地去试着活一下。
顾城说:“这就是生命的愿望和生活的绝望。它们是无关的,无论生活多么绝望,也无损生命的愿望;愿望永在,超越一切苦难之上。所以我觉得,艺术重要的不在于述说生活的黑暗,而在于述说生命的美丽。”
我想对于我来说,这才是电影存在的意义——剧终人散之时,让愿望永在。这本书,记录的是生活的绝望和生命的愿望,记录了那些对我影响深刻的电影是如何让我在生活的黑暗之中看到了生命的美丽。我衷心地希望你在读完此书之后,也如我一样看得到。
水木丁
2012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