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强大的“精神力量”
离开张蓝月的住所之后罗飞和小刘回到了刑警队。他们在食堂简单吃了点晚饭,然后便到会议室听取技术人员的报告。
最重要的部分当然是法医张雨给出的尸检分析。
“就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死者的死因是急性二氧化硫中毒引起的窒息。此外死者周身无任何内外伤,阴道检测无遭受性侵迹象,胃中也没有检出有毒有害成分。”张雨一边说一边把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递到罗飞面前。
罗飞略略翻看了一下,很快发现了问题。他指着一张尸检照片问道:“你说死者全身无内外伤,怎么这张照片的脚跟部位有明显的表皮脱落?”
“这是搬运尸体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因为死者的皮肤已经被酸液腐蚀,所以稍稍一使劲,表皮就剥离了。”张雨解释了几句之后,又苦着脸抱怨道,“现在死者家属也抓住这事说话呢,非说这是凶手杀人时留下的暴力外伤。我之前告诉他们死者很可能是自杀的,但家属就认准了这处外伤,完全不接受自杀的说法。”
罗飞摊着手说:“这麻烦是你惹下来的,你自己想办法应付吧。”
张雨冲罗飞咧咧嘴,一副“你可真不够意思”的表情。
“现场痕迹勘查有什么结果?”罗飞这时又转过头来,询问负责此项工作的技术科科长宇航。
宇航汇报道:“在客厅地面上提取到一名男子的足印。足迹分析显示这名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三左右,体重约八十公斤。另外在客厅餐桌以及泡沫箱上还提取到一名男子的新鲜指纹,经与警方指纹库比对之后,确信此人无犯罪前科。”
罗飞点点头。现场男子的身高体重正与监控中的嫌疑人图像相吻合。这名男子并无犯罪前科,这意味着警方又少了一条能确定此人身份的途径。
宇航继续说道:“在卫生间里的那套化学装置上也提取到同一名男子的指纹。不过装置上更多的指纹则是来自于死者赵丽丽。而且那些指纹的分布特征显示:正是赵丽丽本人组装并且启动了这套反应装置。”
罗飞“哦”了一声,同时转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张雨。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要说“死者很可能是自杀的”。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诡异而又痛苦的自杀方式?不要说死者的家属无法接受,罗飞也觉得匪夷所思。
想来想去,一切谜团还是集中在那个神秘的男子身上。正是他送来了这套装置,即便赵丽丽真的是自杀,恐怕也是出于这名男子的某种设计。
所以警方的工作重点仍然在于尽快找到这名男子。
外勤人员利用监控系统展开的追踪仍在继续,最新消息是已经找到了距离馨月湾五公里之遥的国庆路路口。然而这个路口往后却找不到目标的踪迹了。目前警方正在相关区域展开走访排查,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
对于这种纯拼体力的工作着急也没有用。罗飞指派小刘到前线督战,自己则组织技术人员继续针对现场状况展开讨论和分析。众人集思广益,纷纷给出各种猜测,但始终无法形成真正的有效突破。时间过了夜里二十三点,罗飞觉得再这么耗下去意义不大,只能徒劳消耗大家的精力,于是便宣布散会。
张雨等人各自回家休息。罗飞是单身,他在办公室里置了张小床,只要有案子没破,就在这张小床上凑合着过夜。
躺下之后又想了会儿案情,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小刘。罗飞立刻来了精神,接通电话开口就问:“怎么样?”
“找到了。”小刘在电话那头急促地说道,“那家伙傍晚六点半左右出现在揽月豪庭,并且走进了姚舒瀚所在的楼房单元。”
“太好了!”罗飞激动地喊了一声。原来这个神秘男子还是和姚舒瀚有勾结!案子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还担心破不了吗?
可这次小刘却比罗飞要冷静。
“罗队,事情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乐观。”小伙子完全没有突破后的兴奋感,反而带着某种深深的忧虑,“我已经往揽月豪庭那边赶了,你最好也尽快过来!”
罗飞察觉到助手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小刘的回答让罗飞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忧虑所在:“监控显示,那名男子给姚舒瀚也送去了一个箱子!”
神秘男子给赵丽丽送的箱子要了女孩的性命,现在又是一个箱子送到了姚舒瀚的手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事都非常不妙。
难道姚舒瀚并非案件中的同谋,反倒又是一个受害者?
罗飞立即起身,他先是打电话通知了张雨,然后便驱车直奔揽月豪庭而去。
在路上罗飞数次拨打了姚舒瀚的手机,但始终无人接听。看来姚舒瀚对张蓝月并非有意失约,而是遭遇了某种变故。一想到这变故中隐藏的最坏可能,罗飞的心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终于赶到了姚舒瀚的住所,小刘已提前等在门口,他一见罗飞开口便道:“按门铃没人理,电话也没人接,怎么办?”
罗飞毫不犹豫地说:“让物业派人过来开锁。”
物业的技术人员很快赶到。这种普通的防盗门锁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碟小菜,找个开锁工具稍一折腾就打开了。
一进屋罗飞就知道坏了,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凭借着敏感的职业嗅觉,罗飞很快锁定了这股气味的发源地——与入户门相对的那间大卧室。
罗飞来到卧室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床上两具纠缠在一块的人体。这两人全身赤裸,以交媾的姿势紧紧相拥着,一动不动,而大量的血液则从他们下体的连接处弥漫出来,浸透了雪白的床单。
罗飞愈发吃惊:难道一下子又多了两个受害者?
首先可以确定,两具人体中面朝下趴着的那名男子正是姚舒瀚。在他身下压着一人,那人长发飘逸,皮肤白皙,分明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只见那美女睁大了双眼,嘴角带着丝娇媚的浅笑,这副表情实在与现场的死寂气氛格格不入。
罗飞抱着疑窦走近细看,终于破解了其中端倪:原来压在姚舒瀚身下的那个女子并非真人,而是一个以特殊材料制成的仿真娃娃。这个结果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受害者只不过是姚舒瀚一人而已。
眼前的半幅床单已经被鲜血浸透,这个失血量足以致死。罗飞象征性地伸手指在姚舒瀚鼻下探了探,不出意料,气息全无。
跟在身后的小刘这时也看出床上那名“美女”别有玄机,他诧异地眨着眼睛问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罗飞沉吟道,“这就是那个‘快递员’给姚舒瀚送来的礼物。”
小刘赞同地“嗯”了一声。事态发展正如他们此前的忧虑:那个神秘男子送出的货物其实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催命符!
只是这个美貌动人的仿真娃娃又是如何要了姚舒瀚的性命呢?
带着这个疑问,小刘俯下身试图去寻找死者身上的出血口,不过姚舒瀚的尸体和娃娃紧紧搂抱在一起,只能看出血液是从下体处流出,具体的伤势却难以辨别。
小刘指着死者向罗飞请示:“要不要分开来看看?”。
罗飞摆手阻止:“先别动,等技术人员过来。”随后他又提议,“我们先到客厅里看看。”
小刘跟随罗飞退回到客厅,在他们眼前矗立着一只大箱子。最初进屋的时候罗飞就关注到这只箱子了,他判断这应该就是神秘男子用于送货的容器。此刻他特意向小刘求证道:“你在监控录像里见到的就是这只箱子吧?”
小刘点着头说:“根据监控显示,傍晚六点三十分嫌疑人骑电动车载着这只箱子来到楼下,随后他就把箱子抱进了楼道。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从楼里出来,箱子已经不见了。”
这样看来,嫌疑人送货的手法以及在楼内的停留时间都和前一起命案差不多。此时罗飞又想到了一处关节,便继续询问:“嫌疑人离开馨月湾的时候车上并没有这只箱子,这箱子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小刘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这个箱子第一次出现是在渡江路路口的监控视频里。而之前从国庆路路口到渡江路路口之间不过两公里的距离,他却走了近一个小时。所以我怀疑他在附近应该有一个落脚点。具体情况还在继续排查。”
“很好。”罗飞赞了一声,“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一定要抓住不放。”说话间他俯下身,捡起了被抛落在箱旁的泡沫盖子。
盖子上贴着一张快递底单,收件人一栏填着姚舒瀚的姓名和地址。而更让罗飞关注的则是寄件人一栏的信息。
寄件人的署名叫李小刚,地址为龙州市东河路 46 号幸福新村 5 幢 201 室,此外还留有一个电话号码。
罗飞马上拿出手机拨打这个号码,听筒里却传来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小刘也凑过来对着这张快递底单端详,他首先作出一个论断:“这笔迹和之前那张单子一模一样,看来也是嫌疑人自己填写的。”
罗飞的思维则比小刘要更进一步,他看着自己的助手问道:“监控追踪还在继续吧?”
小刘点点头:“不久前刚刚追踪到这个现场,现在应该又有了新的推进,要不要问下具体到哪儿了?”
“不用问了。让所有的追踪人员立刻赶到这个地址,对附近的监控进行排查。”罗飞用手指敲击着快递底单上的那行字——龙州市东河路 46 号幸福新村 5 幢 201 室。
小刘也意识到了什么:“你觉得那个家伙接下来会去找这个李小刚?”
“没错。”罗飞忧心忡忡地紧锁着眉头,“而且我非常担心,这人或许就是下一个受害目标。”
小刘此刻也领悟了罗飞的逻辑,他紧张地搓了搓手。
两张快递单都是伪造的,第一张单子上的寄件人正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那做个类比的话:第二张单子上的寄件人是否将成为第三起案件的受害者呢?
而且这个李小刚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岂不正是这种悲观猜测的佐证?
“我这就通知追踪组。”小刘拿出手机准备联络相关人员,“首先去幸福新村现场查看,然后就地展开追踪。”
“不!不需要他们进入现场——”罗飞抬了一下手,他加重语气说道,“我们两个去。”
“我们去?”小刘略有些迟疑,“那这里怎么办呢?”
“这里先交给物业守着,张雨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罗飞说话间已迈开了脚步。小刘连忙按对方的嘱咐做好安排,然后便紧跟着罗飞下了楼。两人开一辆车,直奔下一个目标现场而去。
当罗飞和小刘抵达幸福新村 5 幢 201 室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四十二分。
幸福新村是龙州市最早开发的一批住宅小区。这片老房子至少有二十年的历史了,楼道内的设施陈旧破败,不光楼灯不亮,连电铃也按不响。所以小刘只好握起拳头,在门板上“哐哐哐”地猛捶了一气。
令人欣喜的是,三两个回合捶下来,屋内居然很快有人应声了。
“谁呀?”问话的是个年轻男子。
小刘高声回答:“警察。”
“有什么事?”听声音男子已经来到了门后,但他没有立刻开门,只隔着门继续询问。深更半夜的,这份警惕心确也情有可原。
小刘反问道:“你是不是李小刚?”
屋内男子立刻回复说:“李小刚出去了,还没回来。”
原来屋内人并不是李小刚,罗飞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他焦急地说道:“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请你先开一下门。我是龙州市刑警队队长罗飞。”
刑警队长的名头看来起了作用,屋门被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站在门后,他身形瘦弱,穿着裤衩背心,脸上戴了副黑框眼镜,怯嫩的表情中夹着股未经世事的学生气。
罗飞开口便问:“李小刚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小伙子畏畏缩缩地看着门口这两个深夜造访的警察。
“你叫什么名字?和李小刚是什么关系?”罗飞一边询问一边进了屋。他快速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状况:这是一套老式的两居室,客厅狭小,两端各有一间卧室。两间卧室都开着门,左手那间灯光敞亮,右手那间却只是微微发出些荧光。
小伙子规规矩矩地回答对方的提问:“我叫何慕,是李小刚的同学。”
“大学同学?”罗飞听出何慕不是本地口音,借此作出判断。
小伙子点头道:“对。”
“你们合租的房子?这间是李小刚的卧室吧?”罗飞继续用提问的方式来了解情况,同时他走向了右手边的那间黑着灯的卧室。既然说李小刚出去了,那他的房间应该是没有开灯的。
小伙子又说了一声:“对。”作为房屋主人,他下意识地紧跟在罗飞二人身后。
那卧室里确实没人,只有一台电脑显示器在黑暗中发出荧光。罗飞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日光灯跳动着亮起。卧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书桌椅。床上扔了条毛巾被,椅背上搭了两件脏衣服——很符合单身合租男性的凌乱风格。
从屋内的情形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件发生过。罗飞便转身继续向何慕询问:“李小刚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概晚上七点半左右吧。”
罗飞和小刘对视了一眼。假冒快递的男子是昨晚六点五十左右离开了姚舒瀚的住处,四十分钟之后李小刚外出。这个时间间隔恰好与两个地点之间的电动车行程相吻合。
“你知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
“他本来说下楼取个东西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什么东西?”
“不知道,应该是快递吧。”
果然是快递!不过罗飞有个疑问:“快递不是应该送上楼吗?”
“我们这个小区快递不上楼的。”何慕解释道,“因为小区里面没有监控,快递员担心东西会被人偷走,所以一般不上楼,都是打电话叫收件人自己下楼来取。”
这事听起来正常。真正的快递员至少会骑一辆三轮车,车上载着很多快件。如果其他快件留在楼下不安全的话,快递员便有了不上楼的理由。但那个假冒的“快递员”只不过骑了一辆电动车,车上也没有其他物件。他不肯上楼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自己不愿上楼。
究其原因,莫非是此人知道李小刚与人合租?所以他若想作案,必须另外选择一个安全而又隐秘的地点。
罗飞转头吩咐小刘:“找人查一下李小刚的手机通讯记录,看看七点半左右有谁给他打过电话。”
小刘明白对方的用意。既然那个“快递员”没有上楼,那他自然要用某种方式把李小刚叫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通过手机联系。
小刘通知技术人员展开查询,结果很快反馈回来:在七点二十五分确实有一个号码曾主叫李小刚的手机,通话时间十五秒。这个号码两天前开通,除了这次呼叫之外再无其他的通讯记录。
这就非常可疑了!罗飞几乎断定这就是嫌疑人专为作案而准备的手机号码。只是这个号码并未进行实名登记,而且现在该号码已经关机,无法用技术手段展开定位跟踪。
罗飞命令技术人员对这个号码进行严密监控,一旦开机便立刻向自己汇报。随后他的思路又转回到现场。
虽然已经相信何慕和此事没什么关系,但有些问题罗飞还是要探一探这个小伙子的口风。
“取个快递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真的不知道啊。”何慕愁眉苦脸地反问道,“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哦?”罗飞打量着何慕,“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不是刑警队的吗?大半夜地来找他,大概是出事了吧?”何慕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虑。停顿片刻后,他又主动汇报说:“李小刚走的时候很匆忙,没关灯,没关电脑,也没有关门。他不像是要离开很久的样子。我后来打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了……”
“那他屋里的灯是你关掉的?”
何慕点点头说:“为了省电啊,他的电脑我没关,怕破坏了还没保存的资料。”
何慕这话倒提醒了罗飞,后者便走到书桌前,摇摇鼠标取消了屏保。他要看看李小刚离去前用电脑做了些什么。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色彩缤纷的网页。罗飞平时不怎么上网,便唤小刘:“哎,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小刘上前看了看,说:“这是个淘宝网页,卖狗粮的。”
“狗粮?”罗飞四下里一打量,问何慕道,“你们养狗吗?”
何慕摇头道:“我们不养狗,是李小刚自己开了个网店卖狗粮。”
“对。”小刘也在一旁附和说,“从这个网页能看出来,李小刚是淘宝店主,不是买家。”
“嗯。”罗飞把这个信息记在了心里,然后又招呼小刘道,“我们下楼看看。”
下楼看看的用意很明显,既然李小刚下落不明,那就得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此人很可能也像赵丽丽和姚舒瀚那样遭遇了不测,而犯罪现场或许就在附近。
罗飞带着小刘在幸福新村小区内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罗飞的表情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凝重。
终于罗飞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小刘说道:“我已经决定了,立刻启动重案应急机制。”
小刘愣了一下。重案应急机制意味着要调动起市区所有的警力,不分昼夜地展开侦破工作。此举不仅劳民伤财,而且会让各局所的其他工作陷于停顿。一般来说,除非发生具有重大社会影响的恶性案件,轻易是不会启动这个机制的。
小刘不得不核实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罗飞用力点了点头,他郑重地告诫自己的助手,“你以为我们只是在侦破两起命案吗?不!我们是在和一个极度危险的连环杀手赛跑!”
小刘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明白了罗飞的意思。
赵丽丽、姚舒瀚,这两人已经遇害,李小刚目前的情形也不容乐观。但更加可怕的猜想是:凶手的目标恐怕还不止这三人!每一张快递单的发出,不仅意味着“收件人”即将遇害,同时还将“寄件人”列为下一个目标。这样的索命快递单究竟还有多少张?警方尚无从判断。
而凶手作案的速度更是令人恐惧。昨天十五点二十一分,他送出了第一个“快递”。随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第二个、第三个“快递”在短短四小时之间接连送出。如果他的行动还在继续,那受害者的数目也会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持续增长!
所以警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阻止事态的恶化。每一段被浪费的时间,很可能就代表着一条被杀害的生命。
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机制不该启动呢?
在重案应急机制的调动下,市区公安系统所有局所的相关负责人全都从熟睡中被叫起。凌晨四点,他们齐聚在市局刑警队会议室,以罗飞为首的专案组正式成立。
罗飞首先对案情作了一个大致的介绍,随即便开始给与会众人分配具体的任务。
“东岭派出所负责摸查赵丽丽的个人情况和社会关系,我需要一份非常详细的资料,包括她的出生、履历、家庭成员、同学、朋友、兴趣爱好等等,总之越详细越好。”
“四季园派出所负责摸查姚舒瀚的个人情况和社会关系,要求同样,越详细越好。”
“铁桥派出所负责摸查李小刚的个人情况和社会关系。李小刚不是本市户籍,有些工作需要对外联络的,可直接通过市局办公室进行协调。”
其实此前罗飞已经掌握了这三人的基本情况,但鉴于案情的发展,他还需要更详尽的资料以供分析。
种种迹象表明,假冒快递员的神秘男子对赵丽丽三人非常了解,而且他行事前有过周密的策划。这说明此人作案目标明确,也代表此人有着十分鲜明的作案动机。
最初赵丽丽死亡时线索指向姚舒瀚,罗飞曾以为此案多半是缘于情感纠葛。但随即姚舒瀚也遇害,而下一步的线索却指向了一个外地户籍的男子李小刚。从表面上看来,这个李小刚和姚赵二人很难有生活上的交集。那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缘由,使得凶手会把这三个人同时列为自己的目标呢?
如果能找到这个缘由,不仅可以帮助锁定嫌凶所在的人群,更有助于筛选出其他潜在的受害者,甚至可一举扭转警方目前的被动姿态。
所以罗飞需要赵丽丽等人的详细资料,以期从中查出三人之间的某种隐秘关联。
这种探案思路可谓由因推果,而另一种由果溯因的思路现在看来则更具可操作性,因此也就成为警方工作的另一个重点。
“兴城派出所负责对辖区内兴城路沿线、从国庆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间的区域展开入户摸查。要求每家每户都要走到,实在联系不上住户的,要向周围邻居和当地居委会核实情况,绝对不允许遗留任何死角。因为现在的情报显示:嫌疑人在这个区域内应该有一个落脚点。”
“小刘,监控追踪这块的工作仍由你来负责,之前我要你直接跳到幸福新村的,现在把跳过的这一段也补上。需要交警部门配合的,请市局办公室的同志从中协调。我要详细掌握嫌疑人在作案过程中的每一步行进轨迹。”
“其他各局所的同志负责在全市范围内寻找嫌疑人和李小刚的下落。哪怕是大海捞针,也得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捞出个结果!”
这一番安排妥当,各路人马立即出动,分头执行各自的任务。小刘也想随众人而去时,罗飞忽然唤了声:“小刘,你等一下。”
小刘停下脚步看着罗飞,后者却又不开口了。直到会议室内其他人散尽之后,才听罗飞压着声音问道:“你还记得龙州的那些催眠师吗?”
催眠师?小刘神情一凛。他怎会不记得?去年深秋凌明鼎曾在龙州举办过一次催眠师大会,当时全国各地的催眠高手齐集龙州,随之引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正邪之战。不过随着白亚星的死亡,那场风波似乎已烟消云散。现在罗飞蓦然间又提起这茬,再联系刚刚发生的那两起离奇命案,小刘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你怀疑这桩案子和催眠有关?”
罗飞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嘱咐小刘说:“这事先别声张,传出去会引起恐慌的。”
小刘明白罗飞的顾虑。去年发生过的啃脸僵尸案和人体飞鸽案轰动一时,曾引起龙州市民对催眠师的极度畏惧和抵触。现在如果又爆出催眠凶杀案,必然会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局面!难怪罗飞要单独把自己留下商讨此事。
小刘问罗飞:“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把监控追踪的工作安排一下,就不用亲自跑了。然后你暗中调查调查,去年参加过催眠师大会的那些人,现在都有谁还在龙州。”
小刘点头道:“明白。”
罗飞起身把手一挥说:“走吧。”他和小刘一块儿出了门,俩人各开了一辆车。小刘自按罗飞的吩咐行动,罗飞则驾车重返揽月豪庭现场。
车开到半途,街道两侧的路灯忽地齐刷刷熄灭,原来东方已然晨曦初上。罗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算是给自己一点鼓励。希望这混沌一片的案情也能在黑暗中觅得一丝亮光。
到达姚舒瀚的住所时,现场的勘查工作仍在继续。罗飞径直进到卧室,与自己的老搭档张雨会了面。后者也刚刚熬过一个通宵,眼睛发红,神情疲惫。
依旧没什么寒暄,罗飞单刀直入地询问:“怎么样?”
张雨冲床上一努嘴:“你自己看看吧。”
姚舒瀚的尸体已经和身下的那个仿真娃娃分开,他现在以正面冲上的姿势躺在床上,先前被遮挡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虽然对这个富二代毫无好感,但姚舒瀚此刻的模样还是激起了罗飞的怜悯之心。当此人赤身裸体死去的时候,竟再无一丝男人的尊严,他的阴茎软软地耷拉着,龟头处却乱七八糟地绽开了花,看起来就像是一根被乱刀斩过的香肠。鲜红色的血迹正是以这根境况惨烈的“香肠”为源头,一路蔓延,浸染了半片床单。
从警十多年,罗飞见过太多的尸体,死得比这还惨的也不少。但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对这样特殊部位的伤势无动于衷。罗飞情不自禁地咂了咂舌头,皱眉问道:“这是怎么造成的?”
张雨没有直接回答,他伸手指了指死者身旁的那个女体娃娃,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应该是一种男性自慰用品吧?”罗飞把视线挪到那个娃娃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玩意儿做得可算精致了,不仅面容姣美,全身上下的细节也与真人仿佛。在下体部位更是制作出一个仿真的女性生殖器,阴唇毛发一应俱全。现在这个“生殖器”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迹,使得整个娃娃更具备了一种惊悚的真实感。
“这可是高档货,全实体硅胶材料,一比一仿真制作的。”张雨顿了顿,又用提示的口吻问罗飞,“你看看她的脸,是不是有点眼熟?”
对方这么一说,罗飞也感觉出来了:“嗯,很像现在正当红的那个电影明星呢!叫什么来着?”他用手敲着脑壳,一时间却想不起那个名字。
张雨已经抢过了话头:“没错,这玩意儿就是根据明星脸定制的,用于满足特定人群对于明星的性幻想。你别看这么个假人,市场价格得上万。”
“呵!”罗飞惊叹了一声,转过脸瞥着张雨道,“你对这玩意儿还挺了解啊?”
张雨听出对方的揶揄口吻,忙解释说:“去年有个小伙子自慰时性窒息致死,当时现场也有这么个娃娃,所以我才了解的。你可别往歪处想。我儿子都上小学了,哪有工夫整这些啊?”
罗飞“嘿嘿”一笑,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别绕圈子了。快说吧,死者的致命伤是怎么造成的?”
“这里面改造过,嵌了三个刀片,刃口全都冲外,正对着阴道口。”张雨用一个夹子般的工具将娃娃的仿真阴道撑开,招呼罗飞说,“你过来看看。”
罗飞凑到近前细看,果然在阴道的底部发现三个锋利的刀口。同时他还注意到,阴道里除了血迹外,还混杂着一些浑浊的乳白色液体。
罗飞立刻猜到这些乳白色的液体是什么,他问张雨:“死者有过射精?”
张雨点点头:“没错。根据现场的勘查情况,可以大致推断出死者的死亡原因,他当时和这个仿真娃娃模拟性交。因为娃娃的阴道里嵌入了刀片,导致死者的龟头在这个过程中遭受重创。我之前已经勘验过了,龟头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共有四十七个。龟头上血管丰富,性兴奋的时候又处于充血状态,所以有大量鲜血从刀口处涌出。可死者的动作并未因此停止。最终他达到高潮完成射精,同时也因失血过多,当场死在了仿真娃娃身上。”
罗飞想象着姚舒瀚的龟头在刀锋上一次次遭受切割的惨状,头皮阵阵发紧。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论了,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至于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这个问题还得等你来解答。”张雨看了罗飞一眼,又斟酌着说道,“按照正常的想法呢,我会怀疑他是不是受了暴力胁迫或者被说服用过毒品之类的药物。可是根据前一个死者的经验,这些情况恐怕都不存在。真正的原因恐怕更加离奇。”
罗飞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冲张雨使了个眼色,提议道:“去阳台上透口气吧。”
张雨领会了对方的用意,一口答应:“好啊。”
俩人结伴来到阳台。张雨摸出个烟盒往罗飞面前一递,罗飞摆手表示不用。张雨也不勉强,自己掏出一根点上,同时问道:“有点思路了?”
罗飞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是催眠。”
张雨“哦”了一声。他把香烟撮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思绪随着烟雾默然流转。当烟圈从口鼻中喷出的同时,他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去年正邪催眠师大战龙州,张雨也是案件的重要参与者。对于催眠犯罪的手法和特征早已有所了解。所以罗飞一提“催眠”二字,张雨不仅深有感触,而且立刻就能切到问题的核心所在。
“他们的心穴在哪里?”张雨把香烟夹在手指中,眯着眼睛问罗飞,全神贯注。
所谓“心穴”,是龙州催眠大师凌明鼎提出的概念,意指每个人心中固有的隐疾。按照凌明鼎的理论,催眠师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被催眠对象。哪怕对象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催眠师也不能下达违背其固有意愿的命令。但如果催眠师能掌控对象的心穴,就可以顺势引导、放大,从而使对象表现出一些荒诞的言行。比如在“啃脸僵尸”一案中,催眠师就是利用受害者迷恋僵尸文化的心穴,使得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啃食人脸的“僵尸”;而在“人体飞鸽”一案中,受害者更是把自己幻想成了一只鸽子——这种高难度的催眠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受害者对自由自在的鸽子早就心生向往之故。
与去年发生的那两起催眠案件类似,赵丽丽和姚舒瀚也都做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怪诞行为,如果确实如罗飞猜测,这两人是遭到了催眠,那他们必然要具备相应的心穴,这才能让催眠师有机可乘。
罗飞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凝目看向远处天边的晨光,幽幽吐出两个字来:“欲望。”
“欲望?”张雨领悟到了什么,他转头往卧室方向瞥了一眼,求证般问道,“难道姚舒瀚是个极度好色的家伙?”
“没错。”罗飞点点头,把目光从天际收回,“这家伙年轻多金,在生活中没有别的追求,只喜欢女人。赵丽丽就是他的玩物之一。可以设想一下,以他的个人条件,身边肯定不会缺少美女。所以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慢慢的,他不再满足于普通的美女了。和很多有钱人一样,他开始垂涎那些风光无限的女明星。”
张雨顺着对方的思路:“想玩明星,这就是他的欲望?”
罗飞“嗯”了一声,又道:“可是明星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姚舒瀚的帅气多金只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在明星眼里他可就算不上什么了。但人的欲望偏偏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这种情结就成了他的心穴。姚舒瀚被催眠之后,这个心穴被凶手利用,他的欲望被放大,以至于丧失了辨别真伪的能力。于是他便把那个仿真娃娃当成了梦寐以求的明星,并与其发生了性行为。”
张雨抽了一口烟,又问:“那赵丽丽呢?她的欲望是什么?”
罗飞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赵丽丽其实是个人造美女。”
“哦?”张雨伸手到阳台外弹弹烟灰,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片刻后他找到了一些思路,“你的意思是,赵丽丽的欲望就在于对美貌的过度追求?那套奇怪的装置……难道是为了给皮肤做美白?”
罗飞点头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赵丽丽经过数次整容,不管是脸型还是身材都已经无可挑剔。但她天生皮肤较黑,这一缺陷始终无法弥补。不久前另一个女孩把姚舒瀚从赵丽丽身边撬走,那个女孩的皮肤又白又嫩,这进一步刺激到赵丽丽的痛处。于是凶手乘虚而入,抓住这个心穴对她进行了催眠。二氧化硫具有漂白的功能,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常识。赵丽丽被蛊惑之后便产生了要用二氧化硫来做美容的想法。这中间还有一个细节,赵丽丽在进入浴缸之前还特意给那个白皮肤的女孩打了电话,约对方晚上一块泡吧,我想她的用意就是要在对方面前炫耀自己的美白效果。”
听完罗飞的这番分析,张雨微微低下头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再次把头抬起来的同时,他开口说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从逻辑上来讲是成立的,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两起案子吧,表面看起来和去年的催眠杀人事件非常相似,但细细一想,其中还是有一处非常显著的差异。”
罗飞专注地看着对方:“你说说看,什么差异?”
“去年的那两起催眠杀人事件,被害人虽然遭受了催眠,但并没有承受太多痛苦。第一个人幻想自己变成了僵尸,后来攻击路人被巡警击毙;第二个人幻想自己是一只鸽子,从高楼飞出坠亡。这两人的死亡过程都是非常突然的,在死亡之前,他们一直都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赵丽丽和姚舒瀚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死前可谓受尽折磨,一个全身的皮肤遭受酸性腐蚀,一个是下体要害受到重创——这样的痛苦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承受吧?”
罗飞点点头以示认同。
“这就有问题了,”张雨夹着香烟,掌心往上一翻,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催眠师不能强迫对象去做本身意愿之外的事情,否则就会引起对象本能的抗拒。看看赵丽丽还有姚舒瀚,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自身的意愿,催眠师怎么能让这两人乖乖听话,直到被折磨至死都不醒来呢?”
罗飞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张雨,颇有一种“问得好”的意味。然后他突然反问:“阿晨一直在屋里说话,你能听见吗?”
阿晨是张雨的助手,自张雨来到阳台之后,现场的勘验工作就暂由他来主持。现场和阳台只有一墙之隔,阳台门又没有关,里面人说话张雨当然听得见,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罗飞又追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聊,但张雨还是如实回答道:“他说:‘再给我一支血样试管。’”
罗飞微微一笑,赞道:“一个字都没错。”
可这有什么好夸赞的吗?张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却听罗飞又继续问道:“那五分钟之前呢,阿晨又说了些什么?”
张雨一愣,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了吗?”罗飞狡黠地眨着眼睛,“我不需要你逐词逐字地复述,你只要告诉我他们交谈的大致内容就可以。如果你听见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忘掉吧?”
“好吧。”张雨投降般地把双手一摊,“我其实是没有听见。”
罗飞穷追不舍:“怎么会没听见呢?这么近的距离,你先前不是确定能听见吗?”
张雨无奈地咧咧嘴:“五分钟之前我在和你说话,所以屋里人说了些什么,我就没在意。”
“嗯,你没有在意……”罗飞盯着张雨看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请你把眼睛闭起来。”
“什么?”
罗飞又重复了一遍:“把眼睛闭起来。”
“好吧……”张雨不明所以地嘀咕着,但还是如对方所愿闭上了眼睛。随即他听见罗飞继续说道:“现在你再听听屋里的声音,和刚才比有什么不同吗?”
“好像听得更清楚了。”张雨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就像在耳边说话一样。”
“没错,闭上眼睛会让我们的听觉变得更敏锐,这是生活常识。我只是让你切身感受一下。”说话间罗飞伸出了右手食指,然后他非常快速地用指甲在张雨的脸颊上划了一下。
张雨一惊,本能地把脑袋往回一缩,同时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我只是轻轻地划了你一下。”罗飞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就像这样。”他再次用指尖划过对方的脸颊,然后微笑着反问:“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张雨抱怨道:“你刚才那一下可重多了。”
“不是我刚才划得重,而是你自己感觉重。”罗飞认真地纠正对方,“因为当人闭上眼睛之后,不但听觉变得敏锐,触觉也会变得敏锐。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拿一张钞票试试。一般情况下你很难摸出钞票角落上的盲文,除非你闭上眼睛……”
“不用试了,我相信你的说法,”张雨耸了耸肩膀,“可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罗飞不再兜圈子了,他开始正式讲解:“通常认为,高级动物的感官有五种: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这五种感官共用一条意识通道。因为我们脑容量的限制,所以意识通道的流量也是有限的。五种感官共存于一条有限的通道,这就意味彼此之间会存在着流量的竞争。比如说视觉变强了,那其他四种感官的功能就会减弱。反之,如果一种感官被关闭,另外四种感官的功能就会增强——这就是我刚才让你闭眼时的效果。”
张雨回味着不久前的感官体验,信服地点头道:“没错,所以瞎子的听觉和触觉会比一般人敏锐。”
罗飞就这个话题展开说道:“不光是瞎子。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主导性的感官。根据统计,绝大部分人是视觉主导型的,大概占了人群比例的百分之七十,此外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是触觉主导型,另有百分之五左右是听觉主导型。味觉和嗅觉主导型的人则非常稀少,他们通常可以从事一些特殊的行业,比如说品酒师或者香水设计师之类的。”
张雨插了一嘴道:“警犬肯定是属于嗅觉主导型吧。”
“没错。事实上大部分野生动物都是嗅觉主导型的。”
可能是身为法医的缘故,张雨对这个话题显示出极大的兴趣,他更以自己为例子问道:“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什么主导型的?”
罗飞笑了笑,说道:“我们可以做一个测试。”
“怎么测?”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必须认真思考并给出回答。”
张雨点点头,凝神以待。
“假设在一个社交场合,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新朋友。在此之前你从没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等你回家之后,你再想起这个陌生朋友的时候,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相貌、名字,还是声音?”
张雨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应该是相貌。”
罗飞点头道:“和我的判断一致,你是视觉主导型的。”
“你的判断?”张雨略显诧异,“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罗飞笑道:“也没有太早,就是在我提问之后,你回答之前。”
张雨眨了眨眼睛,愈发听不明白。
罗飞解释说:“其实我提问的真正目的是要观察你思考问题时的状态,并以此来进行判断。至于你到底会给出什么答案,这反倒是次要的,只不过添个佐证。”
“哦!”张雨明白罗飞的用意了,他接着又问,“那我当时是什么状态呢?”
“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你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上方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这个动作会刺激到在我们大脑后部的视觉神经。这就证明了:当你遇到难题时,你本能的反应是去视觉系统里寻找答案。”
“有点意思啊。”张雨赞叹了一句,又引申问道,“那触觉主导的人思考问题时又会怎样?”
“当然是有很多接触身体的小动作。比如说挠头皮、摸鼻子、咬嘴唇等等。”
“听觉主导的呢?”
“听觉主导的人思考问题时会往左右两边看,因为向两边看的时候人的精神更容易集中在耳朵上。”回答完这几个问题之后,罗飞不得不提醒对方,“咱们是不是有点扯远了?”
“那就回到案子上来讲吧。”张雨“嘿嘿”干笑着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的五感共用一个通道,所以会此消彼长。如果我们关闭了某些感官,其他的感官能会变得更加灵敏;反过来呢,如果我们的精神过分专注于其中的某一种感官,其他的感官就会弱化,对吧?”
“是这个意思。比如说你看一本书看入迷了,你就会忽略周围的一切声音。再进一步,其实不仅不同的感官之间会有排斥,就是同一种感官面对不同的刺激时也会顾此失彼。所以你集中注意力和我交谈的时候,就听不见屋里的助手说些什么了。”
话说到此处,结论似已呼之欲出。
“也就是说,人的某些感官在特定状态下是可以消失的。”张雨总结道,“就像赵丽丽和姚舒瀚,他们的躯体虽然都遭受了重创,但由于身体里的另一种感觉过于强烈,所以他们完全感受不到创口上的疼痛。”
罗飞点头道:“是的。”
张雨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却又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罗飞耐心应付:“怎么不对?”
“在人的五感中,触觉的刺激效果应该是很强的吧。就按你刚才举的例子说吧,我看一本书看入迷了,周围的声音全都听不见。可这时如果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一下,我还是会立刻清醒过来的。所以我有些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感觉这么强烈,居然能掩盖住躯体上的剧烈疼痛?”
罗飞伸出一根手指,用赞许的口吻说道:“你的思维非常严谨,滴水不漏。确实,在人的五感中,触觉的刺激绝对是最强的。要想将剧烈的躯体疼痛屏蔽,靠视、听、味、嗅这四感恐怕都不行。能够比触觉更加强烈的,只有第六感。”
“第六感?”这倒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张雨早就听说过这个词,但一直未得甚解,今天正好问个明白,“这又是什么?”
“所谓第六感,或许用‘心觉’这个词来命名最为准确。按照催眠理论,我们通常所说的五感属于人的外部感官,而第六感则是内部感官,源自于我们的潜意识世界。每个人都可以用这六种感观来接触世界,体验自身。第六感也和其他感官占用同一条意识通道,所以也有此消彼长的问题。如果第六感过于强烈,就会压制外部五感的灵敏度。”罗飞顿了顿,又道,“当然了,大部分人只会使用外部五感,很少使用到第六感的。”
张雨觉得这说法有点玄乎了,他便踌躇着追问:“现实中有使用第六感的例子吗?”
“有啊。有一个词叫‘精神力量’,其实就是第六感的通俗说法。要说使用的例子,远的有关云长刮骨疗毒,近的有越南高僧释广德静坐自焚。他们都是拥有强大的心觉,所以能压制住常人无法忍受的躯体痛苦。”
“那赵丽丽和姚舒瀚呢?难道他们也有强大的心觉?”
“他们本身没有。但你不要忘了,催眠师最擅长的工作就是探索和挖掘对象的精神世界。当一个人被催眠之后,他的心觉力量会变得无比强大,足以压制住最强烈的外部感觉。”说到这里,罗飞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问问你,你见过气功大师给人看病吗?”
“气功大师?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吧?”张雨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罗飞,意思是:“怎么了?难道你会相信那些东西?”
罗飞笑了笑,说道:“这事吧,其实既是骗人,又不是骗人。”
“哦?”张雨惊叹了一声,等待下文。
罗飞道:“气功大师给人治病,现场是真有效果的。很多人的病痛立刻缓解。甚至有人小腿骨折了,本来还打着石膏呢,被气功大师摆弄了两下,当场就能下地走路,一点都不疼。”
张雨听出点名堂了:“这所谓的治疗其实只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罗飞点点头:“叫这些人气功大师,还不如说是催眠大师。他们给病人施加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使得病人对治疗的效果深信不疑。在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下,病人便暂时感受不到病痛了。但实际上他们的病症并没有消失,等催眠效果过去了,病痛又会卷土重来。”
“好吧,”张雨终于接受了罗飞的说辞,“我相信你的判断了。赵丽丽和姚舒瀚各有心穴被人利用,在遭受催眠之后,他们的外部感官被强大的第六感压制,所以一直把自己折磨至死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罗飞松了口气,同时夸张地咧了咧嘴:“想得到你的认可真是不容易啊。”
“职业习惯嘛,凡事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张雨看着罗飞,又感叹道,“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了解?我看你都快成半个催眠专家了。”
罗飞却露出苦笑,轻轻一叹后,他答复了四个字:“久病成医。”
对揽月豪庭现场的走访给罗飞提供了一条新的侦查思路——追查仿真娃娃的来源。按照张雨的说法,这种娃娃售价昂贵,而且多为定制,那同款的销量必然不多。只要对相关行业的供货商进行排查,应该有希望锁定购买者的身份。
罗飞把现场拍摄的实物照片带回刑警队,指派了两个侦查员着手调查此事。
与此同时从监控追踪组传来了不利的消息:目标跟丢了。
目标最初在馨月湾出现,随后抵达揽月豪庭,接着又前往幸福新村小区。这一路来的行踪都被监控纳入,但到了幸福新村小区附近,追踪已无法继续下去。
近年来龙州市的规划是往西发展,城东区域相对冷落。幸福新村就地处龙州东郊,周围一大片都是老旧的民宅区,小路纵横且缺少监控设施。当目标进入这片区域后,他的行踪便再难锁定。
监控组随后调整方向,以馨月湾为终点倒着往前追查,试图找出目标的起始出发点。他们发现,目标最开始出现的地方正是兴城路沿线、从国庆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间的区域,而这片区域先前就被判断为目标的落脚点所在。
鉴于这种情况,罗飞决定把监控追踪组和兴城派出所两路人马合二为一,以加强对这片重点区域的排查力度。
早晨九点多钟,有关赵丽丽、姚舒瀚和李小刚三人的初步调查报告被呈送到罗飞面前,他立刻展开了细致的阅读。罗飞尤为关注李小刚的相关资料,因为在这三人中,他对李小刚的了解是最少的。
资料显示,李小刚今年二十四岁,湖南籍人士。两年前从龙州大学毕业,此后便一直留在龙州谋生。李小刚上学期间对学业并不专注,反倒热衷于寻找各种社会兼职。毕业之后也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曾干过 KTV 保安、保险推销员、商城导购等等。后来他又自己开了家淘宝网店,经营宠物用品。
据李小刚的合租校友何慕反映,李小刚这人脑子活络,很有商业头脑,只可惜做事情没什么长性,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所以一直都没什么大作为。不过李小刚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佼佼者,现在艰难只是因为没有背景支持、缺少资金积累罢了。
从资料上来看,李小刚只是成千上万个漂泊在这个城市的年轻人中的一员。他境遇困顿却又充满了梦想。而这样一个人和赵丽丽、姚舒瀚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情感纠葛几乎是不可能的,赵丽丽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李小刚这样的穷小子。两个人的资料中也没有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罗飞想到赵丽丽是喜欢养狗的,会不会在购买宠物用品的时候和李小刚有过接触呢?可是进一步的了解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赵丽丽是一家高档宠物俱乐部的会员,相关用品都是从俱乐部中直接购买,她从来不会光顾淘宝网店这类的低端消费市场。
同样,姚舒瀚的生活轨迹似乎也从未和李小刚产生过任何交集。他们所生存的环境就像飞鸟和游鱼一样,差别巨大。
罗飞暂时放弃了这方面的探索。虽然他确信必然有一条纽带同时缠绕着这三个人,但是目前掌握的资料还不足以令这条纽带浮现。
罗飞再次单独浏览李小刚的资料,这次他不再拘囿于文字,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李小刚的个人照片——当和一个陌生人交往的时候,相貌总能给人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皮肤黝黑,平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在照片中欢快地咧着嘴,给人一种热情开朗的感觉。罗飞猜测此人一定是外向型的性格,爱表现,脸皮较厚,不畏挫折。
可是,他的欲望在哪里呢?
所有在异乡拼搏的年轻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这座城市中立足吧?谋求一份不错的职业,买一套房子,娶一个娇媚可人的妻子……在这些欲望中,又有哪一条会被那个神秘男子利用,成为李小刚心中最危险的死穴?
当罗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焦虑。从李小刚失踪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按照那个家伙的行事效率,李小刚的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
但罗飞仍然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那个神秘人在拜访赵丽丽和姚舒瀚的时候都带去了一只大箱子,正是箱子里的“道具”要了这两人的性命。但当此人离开揽月豪庭时,他的电动车上并没有其他的箱子,而且他中途也没有在任何地点停留。在未携带“道具”的情况下,他还能顺利地谋害李小刚吗?
至少到目前为止警方尚未找到李小刚的尸体。这最后留存的希望既是警方的动力,也是最沉重的压力,因为寻找目标人物的过程,事实上就是一场和死神展开的赛跑。
从手头的资料中实在觅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罗飞的精神却渐感困顿。他决定稍微眯上一小觉,休养生息。
躺在办公室的小床上,眼睛虽然已经闭上,但思维却难以停顿。有些什么东西在脑壳里横冲直撞的,似乎已被禁闭了很久,正急切地寻找出路。
不知怎么地,罗飞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他仿佛坐在一辆行驶的汽车中。
汽车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前方一片黑暗。
有个声音在罗飞耳边说道:“前面没路灯了。你帮我看着点路。”
罗飞的视线向着车灯的尽头看去。漆黑的道路上只能看见一条白色的分道线。在不断重复的单调场景中,罗飞的思维开始慢慢凝滞。
车头前方挂着一个平安结,随着车辆的行进轻轻摇摆。那节奏正巧附和罗飞呼吸的频率。在转过一个弯道时,平安结又斜斜地甩出来,长长的灯笼尾扫过罗飞的眼前。
罗飞本能地想要闭眼,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困了就睡会儿吧。”
一股倦意汹涌袭来,但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喊:“不能睡!你快要被催眠了!”
罗飞一惊,他握紧右手,手中似乎攥住了一个硬物。
那个声音劝说道:“那段录音呢?你还有必要留着吗?”
罗飞在心底大喊:“不能给他,不能给他!”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将那件紧握的硬物交给了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罗飞焦急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那人头也不回,他身旁还带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
罗飞想要阻拦,但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他发现自己早就被一根绳子绑在了汽车座椅上。那绳子在他身上密密匝匝地绕了许多圈,最后从车窗口伸出去并高高地飘在空中。罗飞顺着绳子往高处看去,却见绳子的尽头拴着一只大大的风筝。
罗飞大惊,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却无法松脱分毫。这时车外刮起一阵大风,风筝受了力,竟拖动汽车往前方滑去。车前水波盈盈,却是龙州的运河。
罗飞想要大喊:“停下,停下!”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汽车在风筝的拖动下越滑越快,最后终于冲破河边的护栏,向着运河一头扎了下去。
“咚”的一声,河水激起巨响,如同在罗飞脑海中炸开一记惊雷。
绳子在入水时被冲开了。罗飞奋力打开车门,河水涌入,汽车更快地向着河底沉坠。罗飞从车门中钻出来,他蹬了两下腿,想要游出水面。然而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看来是要将他拉入河底。
罗飞情急应变,在水中施出小擒拿的手法,关节反转拧住了对方的胳膊。那人吃痛,“哎哟”叫了一声,呼喊道:“罗队,是我!”
熟悉的声音击碎了罗飞脑中的幻象,他蓦地睁开眼睛,汽车、河水、风筝全都消失了,他看到自己正站在办公室的小床前,而被他别住了胳膊、正龇牙咧嘴呼痛的那位,却是助手小刘。
罗飞一愣,他一边松开小刘,一边下意识地问了句:“凌明鼎和夏梦瑶跑哪里去了?”
“他们俩已经消失半年了啊。”小刘甩了甩胳膊,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是的,是的,已经消失半年了。”罗飞喃喃自语。他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一会儿,终于将情绪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然后他看着小刘茫然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进来找你,看你正在睡觉,叫也叫不醒,我就拉了下你的胳膊,然后你就突然跳起来把我别这儿了。”小刘咧着嘴,表情多少有些委屈。
“对不起,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罗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随后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情绪问道,“有什么情况要报告吗?”
小刘也立刻把自己切换到工作状态,他回复说:“我们找到那家伙的落脚点了!”
“是吗?”罗飞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忙不迭地套上鞋子,挥手道,“赶快带我过去!”
“好嘞!”小刘应了一声,不过随后他又用提醒的语气告知罗飞,“罗队,还有一个坏消息……”
罗飞眉头一蹙:“什么?”
小刘揉了揉鼻头,说道:“现场还发现了李小刚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