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克劳塞维茨
01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唐朝“诗豪”刘禹锡以此慨叹历史兴亡。正所谓:心不动,则不痛。以这种态度抚今追昔,不是穿越,却能神交古人。当然,我们在此讲历史,特别是回顾100年前,人类历史上第一场全球范围的兵劫——第一次世界大战,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一战有个很长时间的潜伏期。1914年之前的若干年,欧洲一直处在战争一触即发的危险之中。从欧洲列强开始争夺海外领地,有了独霸全球的野心,就为这场战争埋下了伏笔。欧洲列强为了殖民地早已争得面红耳赤,大战一直延迟到1914年才爆发,已经算是个奇迹!
到这时,任何外交手段都不起作用了,大家几十年来的隐忍,要在一瞬间发泄出来!但是,1914年战争爆发后,他们大概不会想到,这场战争完全不同以往,再也不是那种打几天、最多几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这团战火越烧越旺,最终点燃了整个地球。
火力越凶猛,战争就越残酷,各国之间的仇恨越深,普通民众受害的程度也就越深。然而,20世纪就是从战争与革命的洗礼中走过来的,正是有了过去血与火的炼狱,才有了今天所谓的“歌舞升平”。它的源头,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各国公认的一战元凶是德国。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德国人挑起的,这就有意思了,为什么总是德国?为什么德国人喜欢暴力?为什么德国要在1914年,与几个实力相当的老牌列强发生战争?这就说来话长了。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法国惨败,法国被俘虏皇帝1名、元帅1名、将军24名(都是酒囊饭袋)。德国强迫法国签订不平等条约,要法国赔款50亿法郎,割让矿产资源丰富的阿尔萨斯和洛林给德国。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还特意在法国凡尔赛宫的镜厅加冕为德意志皇帝。对于高傲的法国人来讲,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法国人号称“高卢雄鸡”,一向很牛,虽然仗打输了,但人家还款可不含糊。当时,50亿法郎相当于中国14亿两白银。中国近代,清王朝对外签订的所有不平等条约,赔款总额大约13亿两白银,比法国这一次赔款还少了1亿两。但是,清朝直到灭亡,赔款也没还完。而法国这50亿法郎,3年就还完了。看得出来,法国在拿破仑三世 时期,大力推进工业革命,国力还是大幅提升了。
法国作为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赔了巨款,割了阿尔萨斯和洛林,却没伤筋动骨。法国人厉兵秣马,跃跃欲试,要向德国佬复仇。所以,德国在普法战争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保住胜利果实,防止法国复仇。从普法战争后的形势看,法德矛盾是欧洲最主要的矛盾。
普法战争结束后,欧洲保持了20多年的相对和平,实际上,这要归功于德国著名的“铁血宰相”俾斯麦。
普法战争使欧洲大陆自1815年建立起来的维也纳体系土崩瓦解,代之而起的是俾斯麦处心积虑要建立的欧洲新秩序。在俾斯麦看来,具有强烈复仇心理的法国是德国在欧洲大陆的主要威胁。因此,为了保住普法战争的成果,就必须联合俄国和奥匈帝国,孤立法国。俾斯麦进行了一番努力,在外交上纵横捭阖,逐步建立起了一个以柏林为核心的结盟体系,即俄、德、奥“三皇同盟”体系。比较而言,这三国是当时欧洲最保守、最专制的国家,三国的皇权都很强大,这三国走到一起,共同维护欧洲的君主制度,在别人看来也很正常。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还特意在法国凡尔赛宫的镜厅加冕为德意志皇帝
正是由于俾斯麦的苦心经营,使得欧洲大陆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和一种均势,俾斯麦也被称为一位纵横捭阖的国际关系大师。当时德国的外交政策被称为“王球不落”。王球就是西方国家君主登基的时候,一只手捧着的一个带十字架的金属球,另一只手拿着权杖。
俾斯麦外交政策的核心,就是最大限度孤立法国,把奥匈帝国、俄罗斯甚至英国拉到自己这边来。俾斯麦特别希望能跟英国结盟,因为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最喜爱的大公主是德皇威廉一世 的儿媳妇,她老公是弗里德里希三世。
弗里德里希三世曾长期逗留英国,受到开明派、立宪派以及中产阶级的影响,具有强烈的自由主义思想。在英国老婆的劝说下,他曾决定继位后以英国为榜样,把德国改造成一个民主的君主立宪制国家。他不赞成俾斯麦的铁血政策,俾斯麦也从来不喜欢他。
1888年3月9日,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缔造者、年过九旬的威廉一世去世了,弗里德里希三世继位。
但非常不幸,早在1887年5月,弗里德里希三世就患了喉癌,由于英国医生的误诊,或许能救命的手术被取消。这个错误发现得太晚,肿瘤使弗里德里希三世窒息,为了呼吸,他的气管被切开,插入一支银色通气管。这样一搞,腓特烈就无法与家人讲话了,只能用文字交流。1888年6月15日,弗里德里希三世去世。他继位仅99天就死掉了,人称“百日皇帝”。
设想一下,如果这个倾向民主的皇帝能长久在位,也许世界历史就会改变,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猫儿腻,就不好说了。
弗里德里希三世一死,儿子小威廉继位,他就是德意志帝国的末代君主——威廉二世。1888年也被称为德国的“三皇之年”,老中青三代皇帝交替。
德意志帝国的新主人威廉二世,跟他的祖父和父亲相比,差别很大。
威廉二世被当时的人们称为轻率盲动的恺撒。他喜欢被人吹捧,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而且不断用奸佞小人替换祖父和父亲留下的耿直的大臣。在德国,皇帝的权力很大,不像在英国,国王已经没什么实权。1891年,威廉二世非常自豪地宣布:“只有一个人是帝国的主人,那就是我,我不会容忍其他任何人。”他还说过一句足以成为笑料的话:“我们肩负历史的重任,我要带你们走向美好的时代。”
带你们走向美好的时代——所有的大独裁者都这么叫嚣,以上帝的代言人自居,经常自吹自擂,说我的方针是绝对正确的,要坚决贯彻下去。
威廉二世的个性是什么样的?据一位和他同时代的传记作家描述,皇帝令人费解的性格中,有许多自相矛盾的东西,戏剧式的铺张华丽与自然本色的朴实无华,政治上的想入非非与健康正常的理智,讨人喜欢的正直与无视真理的粗鲁,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并不得体的举止,绝对的慷慨与过度的敏感,构成了威廉二世非常矛盾又奇特的个性。
威廉二世还爱慕虚荣,他经常炫耀自己收藏的300多套军装,高兴的时候一天能换十几次。当时,柏林社交圈流传一个笑话,说他不挂上海军上将的徽章就不逛养鱼池,不打扮成英国陆军元帅的样子就不吃葡萄干布丁。许多效忠于他的人,都觉得他有股孩子气。
威廉二世还极端仇视英国。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坚持要用英国医生接生,没想到这位医生是个庸医,小家伙在母亲肚子里胎位不正,被这个庸医胡乱扒拉出来了,造成了他的左手萎缩残疾。威廉二世为此很仇视英国。
另外,威廉二世的母亲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大公主,对他的教育也引起了他的反感,他尤其不喜欢自己那位倾向民主的父皇。在威廉二世看来,自己肩负着拯救德意志民族、扩大德意志民族生存空间的伟大使命。
威廉二世这样的想法,自然就跟宰相俾斯麦产生了矛盾。
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看来,殖民地没有用。
为什么呢?因为地球上的好地段都被英、法、俄占了,留给德国的殖民地,全是不毛之地,就是占领了也得不偿失。如果去抢有用之地,势必要跟英法等国发生冲突。这对于企图维持一段时间和平的德国来说非常不划算。
所以,俾斯麦在位的时候,基本不让德国卷入殖民地事务,他坚定地说,德国一寸殖民地都不需要。当然,他当政期间,德国也在太平洋、大西洋上占了一些小岛,但总体上不太积极。
可是,威廉二世却不像俾斯麦这么想,他抱怨老宰相“对于欧洲大陆政治的相互作用太关心,而对于殖民地、对于海军、对于英国,却没有足够的注意”。他提出了向全世界扩张的新的“世界政策”,并要发展强大的海军。
1888年,威廉二世继位后,和宰相之间就冲突不断。俾斯麦因与皇帝政见不合,几乎陷入崩溃的边缘。当时,外界盛传这位老宰相已经变成了无可救药的吗啡“瘾君子”。当然,这都是用来打击他的政治谣言,后来在侍医的劝说下,皇帝才同意俾斯麦返回帝都。
但问题远未结束。1890年,皇帝与宰相在关于劳动保护的问题上再次发生分歧。
此时,皇帝摇身一变,似乎成了一位悲天悯人的君主,他亲自主持制定关于劳动保护、星期日休息、限制女工和禁止童工的法律。他号召工人与雇主之间建立同事般的关系,甚至命令雇主接受工人涨薪的要求,因为雇主榨取工人时“像榨取柠檬汁一样,然后让他们在粪便上腐烂”。这是多么关心人民疾苦的话语呀,听了让人十分感动。皇帝懂得自己在阅历上远不及俾斯麦,所以,必须收买人心,而且,他算准了老家伙一定会中招。
果然,俾斯麦不赞成皇帝的这种“道义之心”,他代表着容克地主的利益。难道威廉二世就不代表容克地主的利益?但威廉比较会装,而俾斯麦不会动这心眼儿,反而强调沉醉于人道主义的高尚动机“可能对祖国的经济造成损失”。这话一传出去,民众都在咒骂这个毫无人性的宰相,希望皇帝获胜。
皇帝此时胸有成竹,他早在继位之初就曾说过:“我还想让这个老家伙再喘两年气,然后就自己亲政。”
1890年,摊牌的日子终于到了,起因是皇帝要求宰相同意取消一份1852年签署的指令。这份指令规定,宰相本人不在场或没有宰相同意,大臣们不得向皇帝进行汇报。威廉二世认为这个指令限制了皇权,相权对皇权构成了威胁,要求废除它,但俾斯麦不同意。皇帝跟宰相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
3月17日清晨,一位年轻的将军带着皇帝的最后通牒来到了宰相的官邸,将军向宰相宣布:“陛下要求您要么同意取消指令,要么立刻辞职,于下午2点到皇宫,以便在那儿接受免职。”
俾斯麦听完将军的话,沉默了一阵儿,才缓缓说道:“我身体不适,不能去皇宫,但会向陛下致函的。”
到了第二天,这位举世闻名的“铁血宰相”,在主持内阁工作28年之后,终于辞职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宰相的位置。
年轻的皇帝还没忘送给宰相一套临别赠礼,诏书和头衔纷至沓来:皇帝赠送给宰相一幅跟他本人一样大小的肖像;授予其劳恩堡公爵的爵位;另授予加陆军元帅衔骑兵大将。威廉二世还赞颂一番,称俾斯麦的忠心和活力“即使将来对我和祖国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
其实,这些不过是他对帝国宰相知趣走人还以面子,体现一下帝王的胸怀,而这一切,并不足以抚平俾斯麦受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