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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魔 咒
——周乐乐闯生死关

养犬指南:幼犬要长到两个月后才能离开母犬,否则极易夭折。

子时。广州家中。

这是典型的双城丁克家庭。深圳户口本上一女人,广州户口本上一男人,家庭财政AA制,谁的地盘谁做主。

狗崽崽要成为常住广州儿童,周户主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他好奇地看着李兰妮从白色挎包里掏出狗崽崽。狗崽崽不赏脸,不睁眼,俨然天之骄子,在地板上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大觉。没有半点讨好家长的意思。

李兰妮连忙解释:书上说,这么小的狗,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

哼。你想清楚了?你真能养活它?

没……没想清楚。但是名字想好了。咱们叫它乐乐。让它跟你姓,周乐乐。

干吗不跟你姓李?是你非要买。

我巴不得它姓李。可是,李乐乐没有周乐乐响亮。先这么叫着呗。我想好了,我是它姐姐,你是它哥哥。

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

我不愿意当妈。我没想过要当妈。

那你买它干什么?

试试宠物疗法啊。培养它当医生,跟我散步,给我解闷,听我的话,当我的保镖。我当它的老大。

行。你能搞定它就行。你种花花死,种树树死,种仙人掌都能种死。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不懂就学呀。我买了好几本书。

你看书今天看明天忘。你养过热带鱼、养过巴西小乌龟、小鹦鹉,还有麻雀什么的,养几天就给你养没了。这只小狗……要是养不了,快送回去,免得养死了你更抑郁。

李兰妮心虚,不得不使劲点头。

她抄下了那广东女人的手机号码,以便求援,并承诺,如果养不了一定送回原地。此时她的负面思维开始蔓延。

万一狗崽崽半夜突然有病死了怎么办?

它没吃东西会不会饿死?

它这么小会不会渴死呢?

它要是半夜哭嚎不止怎么办?

万一它夜里乱爬不小心被踩死怎么办?

把它放在哪个角落才安全?

她本想实验一下宠物疗法治抑郁症,没想到,实验还没开始,她的病情在加重。她越看周乐乐越担心。她翻出药盒子,加吃了一片抗抑郁药。过了二十分钟,急需壮胆,她又找出一片抗焦虑药吞下。

已是凌晨,李兰妮把周乐乐抱到自己的书房。她睡沙发上,用自己的旧衣服给乐乐铺了个小窝,乐乐睡沙发下。熄灯后,李兰妮不时伸手去摸周乐乐,试探它是冷是热是死是活。周乐乐悄无声息。

李兰妮害怕,脑子里全是叫嚣声:“一个月,养不活。这么小,养不活的。要死了,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幻觉又来了,右眉骨上有个幽灵在晃,不出声地告诉李兰妮:那是一条命。李兰妮实在忍受不住时,就会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开灯,蹲在地板上,使劲拨拉周乐乐,把它捧到灯下用力摇晃,直到周乐乐睁开眼睛,发出轻微哼哼声,李兰妮的幻听幻觉才减轻。周乐乐不怕也不闹,睁眼看看立刻合眼又睡,被放回小窝会哼哼两声,又亮出小肚皮显得很舒坦,从小肚皮的起伏看出他呼吸很均匀。这姿势有安定疗效,好像在告诉李兰妮:我好着呢。唔。睡觉觉我要睡觉觉。

加吃的抗抑郁、抗焦虑的药片没起明显作用。李兰妮启动过神经系统的自我保护装置,阴郁的闪念一冒头,记忆的电闸就自动关闭。这个黑夜,神经系统的自我保护装置失灵了。记忆中被遮蔽的底片渐渐在黑暗中显现。那是三年前的事。

李兰妮做完淋巴癌转移清扫术,接着是五个月的化疗。每个月服用二十一天嘧福禄等化疗药,还差七天就要结束化疗时,心脏不支,她被120救护车送去医院急救。

此后,有一段在深圳独自养病的日子。她不愿给任何亲友添麻烦,希望自己在深圳家中一人扛难以忍受之痛。她要靠止痛片止痛。右颈上的淋巴癌清扫时,摘掉的四个淋巴结中有三个有癌转移,挖肉、血管结扎、局部神经切断,伤口深、长、很痛。化疗后,神经系统、肠胃系统、血液系统、免疫系统、心脏系统、肝脏系统、泌尿系统、经络系统统统受到伤害,那种从里到外的痛、浑身分不清痛点欲哭无泪的痛,止痛药是止不住的。它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人的生存意志。

那段日子里,白天她会痛得昏昏沉沉奄奄一息,晚上她会痛得拖着病躯在屋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轻声对自己说:好痛哦。痛啊,啊好痛——痛啊……怎么办……上帝啊,帮帮我!给我勇气坚持,给我力量坚强。不要那么痛好吗?求求你求求你……呀。

止痛片吃下去半个小时才有效。效果维持两小时左右。不能无时限随痛随吃。李兰妮每天痛出一身又一身冷汗。头发根儿里满是虚汗,睡衣湿透,枕头、床单透着汗印。

只能咬牙熬着。默默熬。不流泪不哽咽地熬。

九岁时她曾经很想哭,独自坐在海岛小学的宿舍门外想家。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她望着月亮,不知家人在哪里,家在哪里。她张开嘴要哭时,喉咙哽咽,一直哽咽着不能放声哭泣,因不知该呼唤谁来爱护她?

小孩子摔跤了,疼痛了,害怕了,委屈了,会本能地边哭边喊:妈妈呀——爸爸啊——

九岁的李兰妮突然在那个月圆之夜醒悟了,喊妈妈爸爸没有用,爸爸妈妈不会爱护她在乎她。可是,她哭的时候嘴里能喊谁呢?谁会可怜她保护她呢?没有。没有!

她看着夜空的圆月,空空地半张开嘴,啊啊啊——哽咽着直到喉咙酸痛,抽抽成一团硬疙瘩,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哭了。她坐在宿舍门口的地上想默默流泪。哭不出来,把泪流淌出来也会舒服一点啊。可是,她惶恐地发现,眼泪流不出来了。她没有办法让眼泪流出来。

从那时起,她不再哭泣流泪。不论遇上什么事,她就是不哭泣不流泪。哪怕在手术台上听到医生对护士说,转移了,做清扫术……李兰妮不流泪。手术超时不断需要加麻药,一台手术给她加过五次麻药;每次在麻药药效不够,痛得她想翻下手术台时,她依然不哭泣不流泪。

多年独自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厄运,她的哭泣系统已经萎缩退化。她在意识层面成功自控。但她无法控制潜意识,于是她会在梦中哭泣,在梦中对朋友说:我害怕开刀。我不想再开刀。我撑不住啦。只是,她梦中的哭不会哭出声音来,梦中的哭声依然受压抑,不能突破梦境到现实空间里。没有人能听见这痛哭声。梦境中她一哭,她的神经系统立刻启动机制,她会立刻惊醒。接下来一段日子,她在梦中也不哭。她做梦,梦中她的满口牙松了碎了,她小心地咬着,不敢张嘴。一张嘴,满口碎牙就要稀里哗啦掉出来。

终于,有一天,疼痛有所减轻,不用天天半夜拖着虚弱的步子摇晃,不再痛得冷汗浸湿一件又一件睡衣。

李兰妮仿佛回到人间。她到楼下散步,见到一个丰满阳光的女人牵着两只黑色的吉娃娃小狗。吉娃娃大眼睛、竖耳朵、小细腿,精神抖擞,欢蹦乱跳,似乎有无限的生命力。女人像带着两个小保镖,眼里满是自强自信的笑意。

李兰妮受到启发。不是怕拖累亲友谢绝陪伴吗?可以找狗狗陪呀。吉娃娃体积小,生命力旺盛,短毛好打理。

来日不多,想到什么立刻要去做。

李兰妮立刻打听附近哪里有卖狗的场地。抄下三个地址,拿上钱包去打的,直奔最近的狗档。还真的有十几只吉娃娃狗崽。但不是黑色是褐黄色。

狗主说:才三个多月嘛,幼犬。颜色会变的。褪去胎毛,要换毛的嘛,一岁以后毛色就深了。

李兰妮想想也对。狗主撒开一把狗粮,小狗狗争着抢着吃。虽然精气神远不如阳光女人那两只,也许是兄弟姐妹多营养差,买回去多吃几顿就壮了。价钱不贵,六百元。看李兰妮不还价,诚心要买,狗主抓住其中一只说:我帮你选的肯定好。嘿呀再送你一点狗粮。记住,回去十天之内别给它洗澡。

李兰妮正想,回去要立刻给吉娃娃洗澡。这狗档有股怪怪的臭味。不是臭不可闻,而是臭味深厚。

不洗不行吧?万一有虱子呢?

不会有虱子,我喷了药。你放一百个心。

必须洗。有臭味。

前天,有个小姐来买狗,也是不听劝,回去就洗,洗完就感冒了。刚才来找我,非要换一只。这就叫没事找事。

可是它真的臭哎。

这条路,出去右转,看到没有?两百米,宠物店。买一罐干洗粉。一擦就香。

宠物店老板娘东北口音,殷勤会来事,嘴皮子快,手脚也快。转眼工夫,干洗粉、干水毛巾、沐浴香波、除虱项圈、宠物旅行箱,全堆在李兰妮眼前。

我说姐啊,咱这只吉娃娃买得太划算了。六百块那绝对是优惠了。听我说啊姐,这只小狗不是纯种吉娃娃,纯种不好养,那是最容易夭折的狗种。你可得把它伺候好,舍得花钱花时间。宠物宠物,就是买来宠的。宠它就是宠你自己对不对?第一次养狗没问题,我把小狗的日用品帮你配齐了,省得你到时一趟一趟跑。

老板娘那表情、那口气不容你摇头,李兰妮只有傻看喃喃说谢谢。原来日用品那么多:小肉干、软包装罐头狗食品、牵引绳、旅行用水杯。

李兰妮喊:够了够了,拿不了啦。

老板娘停止忙活,用灵活的手指飞快点着电子计算器。

姐你看啊,一千六百八十四元。算了,零头不计,交个朋友,以后买狗粮、看病打针、寄养什么的,来找我。姐,一千六百八十元。瞧瞧这数字,你今年炒股一定发。

我……我没有炒股。

那就是,做啥生意都一路发。

回到家中,把小吉娃娃放在客厅。它怯怯地打量四周,突起的大眼睛里有恐惧。李兰妮连忙把狗贩赠送的狗粮撒在地板上。它一粒一粒捡着吃掉了。它抬头专注地看看李兰妮,好像表示满意感谢。李兰妮给它喝水。把它安排在客房里。当李兰妮把它放进旅行笼子时,它不安地叫起来。嗓门像喇叭,吓李兰妮一跳。它不愿意被关着。李兰妮赶快找来一条旧浴巾,给它铺在客房地板上,它立刻蜷缩在上面,安定了。李兰妮累了。早就折腾累了。

夜里看电视,李兰妮忽然觉得脚背暖,原来小吉娃娃不声不响趴在她脚背上,拿她的脚背当垫子。

一闪念:还没擦干洗粉呢。

再一想,小吉娃娃信赖亲近你,不嫌弃你是癌症病人,你怎么能计较它有臭味呢。李兰妮伸出手摸摸它的小脑瓜,非常小,很光滑,它抬头,信任地看看李兰妮,目光中似乎有种默契。它会默默陪她度过漫漫黑夜。

早晨起床,李兰妮去客房看吉娃娃。发现它又吐又拉,神情萎靡,额头发烫。用毛巾替它擦拭干净,喂清水,它不喝,撒狗粮,它不动。没给它洗澡呀,连干洗粉都没来得及擦,昨晚熄灯时还平安正常,才半个夜晚就病蔫儿了。

赶紧送去东北人老板娘的宠物店。老板娘说,要打针。新买的小狗说病就病,打几针就好。老板娘很麻利地给小吉娃娃打了两针,又叫来一个小姑娘店员给她打下手,原来还要打吊针。

她们把小吉娃娃四肢分别绑起来,用针头一遍又一遍穿过来刺过去,总扎不到血管。小吉娃娃痛得哼,哼哼声像极了一个小孩子。李兰妮心疼。

李兰妮是久病之人,打吊针对她来说,比吃药容易。有段时间住院打吊针,手背上、胳膊上针眼太多,后来只能扎脚背。血管扎破多次她不怕,护士说,她的血管天生比别人的脆,针头稍一用力血管就破,血就在里面涌,鼓起一个血包包。有时一瓶液吊着吊着血管就鼓包了,又换个地方扎。李兰妮习惯了针头刺穿皮肤扎向血管时近乎痉挛的痛,她习惯盯着针头看,看它怎样在皮下穿来刺去扎入血管。可是,看到小吉娃娃四肢绑在凳子上打吊针,很像看一个小孩子在受刑。

老板娘看她蹲在一旁脸发白,很关心地说,狗狗血管细,打吊针比人慢得多。

姐你放心交给我,小狗就在我这儿住院治疗。一瓶吊针八十块钱,住宿一晚四十嗨内部价收三十五,你留一千五百元押金走好了。

李兰妮坚持了近两小时,一会儿蹲,一会儿立,头晕恶心了。老板娘说她脸青嘴唇白得快看不见了。李兰妮留下钱,摸摸小吉娃娃的小脑瓜儿,它好像更蔫儿了,突出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李兰妮,它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姐啊别担心,这瓶打完它就能缓过来,住院晚上还能打一瓶。用不了三天,准保欢蹦乱跳。

不能不走。晕。等待的士时,人似乎要往后倒,李兰妮定定神,扶着街边一个广告牌。

回家没吃午饭,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才忙了一天,就快倒下了,没用。不配养狗。

傍晚,接到宠物店老板娘的电话,说话含含糊糊,信号也不太清楚。意思是,小吉娃娃没见好,要用点更好的针药。也要有点思想准备,这种狗狗夭折率最高。

心里沉。堵。

第二天上街想去宠物店,老板娘来电话,小狗狗病死了。

李兰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负面思维蔓延。造孽。不该买它回家。如果不买它,它在狗场里待着不会病,即使病也不会死。又造孽了。有罪。怎么才能赎罪呢?

老板娘说:我帮你处理。省得你难过。押金剩下一千一,过两天你来还给你。

李兰妮求她用这一千一百元处理小吉娃娃的后事。求她帮着买个好看的盒子,用干净的吸水毛巾裹好它,请人把它埋到莲花山脚下,最好是一棵大树下。

李兰妮说啥老板娘都答应。

心里有挥之不去的难过。

几天后,李兰妮把家里给小吉娃娃买的所有东西送给了宠物店老板娘。那些用品几乎没有用过。李兰妮托她送给收留流浪狗的好心人。

一周过去了。回到深圳家中,依然能闻到小吉娃娃的味道。

一年过去了,回到深圳家中,依稀还能闻到小吉娃娃的味道。

李兰妮迅速启动遗忘机制。

她真的做到了。李兰妮忘记了它是小男生还是小女生,忘记了它的五官模样,忘记了它走路的样子。李兰妮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没来得及喜欢上它。但是,它的大眼睛留在李兰妮记忆深处不愿触动的底色中。

三年了。李兰妮以为完全忘记它了。但是,这个黑夜,它的神情在李兰妮眼前闪动。难过的感觉急速地涌上来。头痛。心脏闷痛。

祷告。只有祷告。

熬到天明。狗崽崽总算平安度过第一夜。

焦虑。不知道狗崽崽什么时候要吃,什么时候要喝,什么时候拉屎撒尿。害怕的时候就往深圳打电话,那广东女人好比育婴指南。

对不起,又是我。想问:它要喝多少牛奶才饱?煮粥放鸡肝要剁多碎呢?

饱猫饿狗。不要怕,它饿不死的。一天喂四次。鸡肝剁得越碎越好。

它是不是有病啊?总睡觉,不睁眼,也不玩游戏。

一个月的baby仔就这样。再过几天就会常睁眼,爬来爬去。

它吐了!哎呀它吐了!哎呀哎呀怎么办啊?

没——事。baby仔都会吐奶的。吃急了吃多了就会吐。

要不要送医院看医生?送也怕不送也怕。真的不用送?要不我把它还给你家?我很怕不会养把它养死了。

自责:种什么死什么养什么死什么,就不该把周乐乐抱回来。恐怖。要不要把它送回去?不想害它丧命,主啊我的上帝,求你帮帮我!

只有在祷告时,才能平息恐怖和自责。

在圣灵的感动下,周哥哥开口相救,道:去请个钟点工,中年的,带过小孩的。起码可以给你壮胆。

本人癌症开刀化疗都没请钟点工。跟钟点工打交道,想想很复杂,我会很焦虑。

你现在不焦虑吗?两个选择:第一,请人来帮你。第二,把小狗送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哎呀它吐了哎呀你踩到它了哎呀它会不会死呀!李兰妮,它没死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病。病人就是这样的。

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狗。什么逻辑。

默祷:上帝啊,周乐乐应该留下还是送走呢?求你指示我。上帝呀,我很笨,你要说得很明白我才懂。这样好不好?明天我就去家政中心问问,如果有合适的钟点工,那就是说,你同意我留下周乐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那就是说,我要把小狗崽送回深圳。

尽管早有朋友建议李兰妮请钟点工做饭、煲汤、熬药,但是她一拖再拖,始终下不了决心请人帮忙。她从小吃食堂,胡乱填饱肚子,懒得认真吃饭,对老火靓汤兴趣不大,喝中药也喝怕了,巴不得不熬药。她听邻居说过:找钟点工比找对象还难。要善良可靠,要脾气好,要会做菜煮汤,要懂得打扫卫生,要健康,要时间合适,要年龄合适。李兰妮觉得难度太大。

如今,又加了一条:要不怕狗。

走进家政中心时,李兰妮几乎不抱希望。

奇妙的是,她正遇上这么一个人选:广州下岗女工,家住附近,走路仅五分钟路程。儿子为考大学进入封闭式中学读书,一周回家一次。丈夫常年在外跑工程,她独自在家嫌闷,想打一份轻松的短工。广州户口复印件、健康证明复印件,一清二楚。

这就叫:你寻找,就找到;你叩门,门就开了。

当天钟点工花姨就来上班了。买菜、做饭、给乐乐煮粥、帮助李兰妮管理周乐乐的吃喝拉撒。给李兰妮壮胆。

花姨说:李老师你不要怕,把乐乐交给我。我儿子从小到大,不知几健康,邻居都好羡慕。我就是舍得吃,懂得吃。你就把乐乐当小孩子来养。一个道理呀,会吃,吃得好,身体就健康。没那么容易死的。

李兰妮说:养狗指南上写,幼犬要长到两个月以后才能离开母犬,否则极容易夭折。

夭什么折。我天天给它煮好吃的。除了牛奶鸡肝,还有鱼片粥、瘦肉粥、鸡肉粥,轮流换,又营养,又好消化。

可是……一个月的幼犬免疫力低,很容易生病的。病了送医院也凶多吉少。

不要动不动就送医院。狗狗病,不送医院还有救,一送医院啊,打针!那些针不知几贵哟,贵过人用的,贵还不救命呢,打几针就死掉了。

花姨你说得太——对了。

我楼下邻居的母狗小美拉稀,吃药没好。我摘了一把番石榴叶给它煮水喝,喝了就止住了。没花一毛钱。

依然神经紧张。记忆中的吉娃娃随时浮现出来。它和周乐乐的相似之处是:都有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人时全神贯注,久久不眨眼。

小狗狗满两个月之前是危险期。李兰妮的心悬着,一天一天数,数了二十三天。

周乐乐满两个月的那一天,一大早,李兰妮去厨房煮了一个土鸡蛋。花姨自从接掌厨房,买菜就按广州人的路数买。青菜一定要买刚上市的应时菜,排骨要买前排,母鸡要挑没下过蛋的放养的走地鸡,鸡蛋要买走地鸡下的初生蛋。这种蛋只有饲养场肉鸡蛋一半大。花姨说,走地鸡肉嫩,鲜滑。初生蛋小,蛋黄特别香。营养比一般鸡蛋强两三倍,当然价钱也高两三倍。花姨说:李老师你要舍得吃啊。要学我,挣钱都拿来买好吃的。吃到肚里就健康。健康人脸色就漂亮,省了化妆品的钱。吃得就是福。

李兰妮精心煮鸡蛋。站在牛奶锅前耐心数时间,鸡蛋煮得九分熟,蛋黄刚凝结。

记得六岁时,在外婆家过生日,外婆专门为她煮鸡蛋,煮好放在她手里。鸡蛋热乎乎的,心里暖洋洋的。她握着一枚蛋,自我感觉很特别。那年月鸡蛋是稀罕物,一个鸡蛋要做一大锅汤全家人喝,蛋黄蛋白打散来,倒在锅里捞都捞不着。一个小孩子,一年也就生日那天拥有一个圆圆的完整的鸡蛋。外婆说,这是福鸡蛋,小孩子吃了长得快。

周乐乐到这个家二十三天没有死,比那只吉娃娃有福气。李兰妮长舒一口气,看来小家伙有潜力,没准儿真能培养成狗医生。要奖励。吃了福鸡蛋的小朋友长得快。

周乐乐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李兰妮也跟着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她趴在地板上,用额头抵住周乐乐的头:啊哈你可以活下来了。你可以留下来了。庆祝一下好不好?

剥开福鸡蛋,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嚼两下,摊放在手心上,送到周乐乐跟前叫它吃。周乐乐用鼻子闻了又闻,犹豫着,做思索状。

李兰妮把嚼碎的鸡蛋塞进它嘴里:好吃。香香。不骗你。你看我也吃。

周乐乐睁大眼睛看着她,看她咬一口鸡蛋夸张地咂吧嘴嚼,慢慢吞下。周乐乐有样学样,也把她手心上的鸡蛋舔进嘴里,咂吧咂吧品味道,一点一点吞下去。

周乐乐咧开嘴巴笑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放光,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她的手心,冷不防还舔了她的脸。

李兰妮觉得痒,笑着躲开了。周乐乐闪光的眼睛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她忽然明白,哦,它还要吃。她趴在地板上继续喂,你一口我一口,分吃鸡蛋。吃完她先擦擦嘴,又用这张纸巾给乐乐擦擦嘴。喝了一口水,她往手心上倒了一口水,乐乐默契地舔水喝,舔得干干净净。分享带给李兰妮一种满足感。

她不愿停止这样的分享,赶忙拿出一个彩色铃铛球讨好周乐乐。她四肢着地,学周乐乐那样趴在地板上玩铃铛球。趴在地上带来视角的改变,视角带来心情的改变;李兰妮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幼儿园,她嬉笑着跟周乐乐抢玩具,在地板上扑东扑西,滚过来滚过去,玩得挺疯的。

周乐乐把李兰妮当同类,它迈开小短腿追彩球,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玩具球在追另一个小球。周乐乐脚步还不稳,走急了会歪在地板上,挣扎起来又继续追,他的好胜心极强,不追到彩球,不扑住彩球决不罢休。李兰妮大笑。

我上网搜索“宠物疗法”。

有这个词条,但是没有找到具体的描述及相关链接书籍。字数最多的一种解释,讲的是养狗对人类有几大好处:

可以为你扩大交友平台;

可以督促你出外散步改善心情;

可以有效控制血压并增强免疫能力;

可以增进家人感情;

可以减少老年人的突然焦虑感;

在减轻你的寂寞、缓解压力方面,有时可以胜过你的朋友和配偶。

这样的解释不解渴。解释援引的研究说明和数据出自欧美国家,生存环境不同、文化传统不同、国民整体素质不同,对宠物的关注角度也不同。

在中国,“宠物”是一个曾被长久遗忘的词。至少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空间里,不提这个词。在一个连“人道”之词都不能提的背景下,“宠物”一词若出现岂不荒诞?

我是一个中国病人。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癌症等于绝症;抑郁症等于自己找死的神经病。

也许神经正常的人不会关注这一点。我是病人。重病之人关心的事,健康人未必愿意理解。它与功名无关,与金钱无关,与“食”“色”无关。“宠物”一词在我的人生背景板上出现,好像是近十年的事。“宠物疗法”一词,则是近年看书知道的。找不到相关链接书籍不奇怪,中国内地未必有人写,写了未必有人出,出了未必有人看。

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研究“宠物疗法”?

至于网上所说的养狗的几大好处,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需要扩大交友平台。自从写好遗嘱后,我想淡出人生,退到旷野,融入虚空。网上解释说,高血压的人跟宠物接触,有助于血压稳定。心脏病之人与宠物相处,有益心跳、脉搏舒缓。有厌学倾向的孩子与宠物相处,能提升自信心,提高考试成绩。我不觉寂寞何须减轻?至于“可以增进家人感情”这一条,我存疑。

这一条应该指的是正常的家庭。多年来,我是我,家庭是家庭。

据外婆说,我一出生,刚出医院,母亲就根据当时的育儿潮流,严冬三九天,任我独自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小床里哭。不要看,不许抱,培养自强自立。新时代自有新时代的活法,要荡涤一切旧时代的污泥浊水。包括将新生婴儿抱在怀里,让她听母亲的心跳声,让她身心得安全感。

与我同时代在军营里长大的孩子,大多不恋家。从小没有家。似乎也没有父母。父母都干革命去了。我周围许多小朋友,两岁就全托,直落——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小学。母亲相当于一个代孕器,生下孩子就完成任务了。我们被设定为革命事业接班人,要锻造成钢铁战士。就像工厂的流水作业线,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小学、子弟中学、当兵——每个程序规程固定。比如今组装一部电视机的生产线简单多了。

那条神奇的流水生产线,造出了多少合格的钢铁战士?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是一个残次品。

我智力晚熟,记事更晚。加上抑郁症病人有偏执记忆,心底收藏的多是负面片段。

我八岁住校。弟弟住幼儿园。他小我近六岁。很久没有父母音讯。一天夜晚,弟弟独自翻过半个山坡,哭着到子弟小学找到我,要我带他去找爸妈。我说姐姐可以保护你。谁敢欺负你,姐姐帮你去打架。弟弟哭累了,睡在我的小床上。

宿舍住了十二个小女生。我只好在小床下铺了一件军用雨衣,蜷缩在雨衣上。蚊子咬得我很久睡不着。我睁开眼睛想: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看弟弟?他要是天天过来哭怎么办?宿舍很窄很闷热,我鼻子里灌满军用雨衣的橡胶味。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睡不着觉。我失眠的记录始于八岁。

很多年以后,母亲说笑话,我才知道那时他们身在何方。

母亲说:你爸下连队蹲点半年。我胃痛在广州住了三个多月医院。出院回到海岛,路上远远看见两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像小叫花子。我心想,谁家的小孩子?秋凉天穿得这么单薄。走近一看,哈哈原来是我家的。

我说:你儿子才两岁多,你们居然放心,一去杳无音讯。

父亲说:有什么不放心?有学校管。

他们不觉得有疏漏。公家的人,公家管。养小孩子事小,守红色江山不可分心。

弟弟的女儿出生了。弟弟守在产房外,听说母女平安,激动地哭了。那时我因重度抑郁久不出门。电话中,我听见弟弟哭着大喊:生了生了。女儿。健康!我在电话中说:健康就好。弟弟喜极而泣。我理解。

几天后,接到父母的电话。当了奶奶的母亲说,他们也是在电话中听到弟弟哭着报喜讯。当了爷爷的父亲说:怎么搞的。一个大男人,还哭了?谁家不生孩子呀?有什么好哭的?

我说:我家就不生孩子。我就不要孩子。

九岁。整整一年没有父母任何消息,弟弟也不见了。

班主任被打倒,遣送回乡了。学校散伙了,不上课了。身边同学陆续被父母接走了。宿舍里只剩下三个人,半夜我们不敢上厕所。谁想拉尿就叫醒另两个,拉扯着出门,找个黑角落,急忙拉完尿就跑回屋。白天吃不饱,就等天黑翻窗进食堂偷饭吃。饿极了,逮啥吃啥。吃过指甲盖大的生螃蟹、小蚂蚱、树叶、野草、不熟的野果。

一颗心更饥渴。我想家人快想疯了。我把一辈子该想他们的时间都用完了。

破旧的学校礼堂舞台边侧,有一个小屋子,里面有一部手摇电话机。永远记得,我光着脚,我的塑料鞋已经当掉了,当了几分钱,买了一块农民熬的土糖。光脚踩在铺满灰尘的舞台木板上,穿过墨绿色的幕布。终于摸到电话机了。我慌张地摇动电话机,等待着里面传出声音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请问要接哪里?

很像妈妈唱歌时的声音。我的鼻子突然很酸,我说: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

接线员阿姨好像在笑,她说:你爸爸妈妈是谁呀?

我忙告诉她,我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我想她会立刻把电话转接过去。可是,电话里的阿姨说: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我的喉咙拱起来,好像里面有一个大气包,我用力把包咽下去,说:我不知道。他们带走了弟弟。他们不要我了。

电话那头的阿姨说:他们会来接你的。

我想说我从秋天等到夏天,我没有夏天的衣服穿,我把冬天的衣服剪成了短袖衣短筒裤,我拿两条手绢缝起来当衣服穿……我把喉咙里不断拱起的气包包使劲咽下去了。

我站在墨绿色的幕布前想:我不需要家。不需要爸爸妈妈。

又过了很多天,学校来了个陌生的兵叔叔。告诉我,爸爸托他来接我。爸爸这一年在广东佛山“支左”,妈妈带弟弟回了江西外婆家。叔叔说:你要进城读书了。你要穿得整齐一点。

我当时穿着两条手绢缝的自制衣服,趿拉着一双大许多的破旧的军用帆布鞋。同宿舍的同学借我一件短袖衣,别的宿舍的同学借我一双蓝布鞋。同学问:你会转学吗?我说:我不要转学。他们这么久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十四岁。海南岛。读初中。我颈部锁骨边突然长出一个血包包,血包长得很快,绿豆大——黄豆大——花生米大。很痛。绿豆大时,一抠很多血流出来,血流从颈部一直流到小腹。我找块胶布贴上止血。血包越长越大。血包发紫,像小小气球一点一点鼓起来再鼓起来。越来越薄,越来越痛。卫生所的医生说,这样下去危险,快去大医院检查是什么。

父亲要去几百里以外的海口市开会,中途有个野战军医院。父亲的吉普车捎带上我,车到军医院门口放下我,叫我自己去找外科看病。

外科主任是个老伯伯。老伯伯说,这是血管瘤,上手术台开刀吧。我立刻跟着走进手术台。两个实习女军医给我下刀。老伯伯回诊室去了,留下新手练刀练胆。不料血管喷血,止血钳夹不住。女医生女护士一片忙乱。老伯伯闻讯赶到,收拾残局。缝针的时候麻药效力过了。他们捏着我的皮,用针一针一针穿过我的肉,线很粗,磨得很痛很难受。我咬牙。肚子很饿。我担心,还不快点缝好就没饭吃了。

等我脖子上裹着一大圈纱布出了手术室,第一时间就往食堂方向跑。我歪着脖子跑,伤口痛。吃饭的时候,护士找到我,说要住院观察不能走。

住了几天院,没人来看我,没有人管我。护士说拆完线就放我走。我跑到医院外大路口,看到军队番号的大卡车就伸手拦住问。一辆大卡车恰好要路过我家驻地。我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爬上敞篷车厢,手抓卡车围栏板,迎着风,蹭了近二百里地的车程,回到家。

回家后,母亲问:你还没拆线吗?你怎么回来的?我把纱布扒拉下来,说,我自己回来的。

我拿起剪刀自己拆掉伤口上的线。线头有点难拆,拔下来带着痂,有新的血丝渗出来。我用手一抹,抹掉了。

几年后,我因严重内分泌紊乱,在广州一家著名医院住了三个月。专家怀疑我当年的手术创伤面大,留下祸患。他们问我父母,那是动脉血管瘤还是静脉血管瘤?病历在哪里?父母回答不出来。专家说,可能是这个手术导致她不断生病住院。十四岁小孩开刀,做血管瘤手术,你们怎么都不在她身边呢?

父母没言语。

很多年后,父亲突然醒悟说:他们怎么能用实习医生打发一个小孩子?这不对嘛。那两个女兵不一定上过军医大,说不定没资格做手术。医院怎么能这样呢?你又不是做实验的小白鼠。

我微笑说:一个小孩子自己送上门,机会难得。不能怪她们。

或许,这就是命。此后生病、住院、开刀、治疗,成为我生命的主色调。在人生的舞台上,我的角色就是一个“病人”。

我站在残破的舞台木板上,默默站在墨绿色满是灰尘的幕布一侧。我这个病人角色定位在幕侧,属于舞台背景板的一部分。这角色不会在舞台上亮相,唱念做打,连跑个龙套的机会都没有。我始终站在幕侧,不能出场,也不能消失。

这样一个背景板角色,还需要研究“宠物疗法”吗?这样的病人,还需要治疗吗?周乐乐满两个月了。我养鸟鸟死养花花枯。这个小狗崽打破了魔咒,我把它养活了。这跟小孩子满百日可媲美。要不要把它送回去?就算实验过了。趁它此刻活得好好的,尽快把它送到安全地带,以免夜长梦多。可是……能不能让它留下来,看着它慢慢长大呢?就当它是婴儿满百日的我,看我重新活一次。让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远离孤独、疾病,健康地活,快乐地活。

要不要给李兰妮一个更新的机会?

周乐乐,你愿不愿意冒险留下来?

我力气好大。我叼哥哥的球鞋。

哥哥每个星期打一次篮球。回家就把球衣球袜球鞋脱下来,丢在他的书房里。这是我的玩具耶。我最喜欢趴在哥哥的球衣上,嚼他的球袜。咸咸。酸。麻。我长牙了。磨牙过瘾哟。我流口水了。我的口水跟哥哥的汗水加在一起会变变变,变成超好闻的气。哇,满屋子飞耶。我好喜欢哥哥的味道。热热的,饱饱的,加上我的口水,高大威猛哦。姐姐的书房没东西捡。我闻到地上有一张糖纸,跑过去刚想舔,姐姐就抢走了。桌上有只笔掉下来,我听见啪——的声音,这是我的玩具。我去咬,滑滑,硬,我想吃。姐姐抠我的嘴,不给我吃。

姐姐说:乐乐,你记住,笔不可以吃。棒棒糖可以吃。姐姐书房里有个大盒子,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姐姐坐在地板上剥糖纸,叫我看她吃棒棒糖。她咬一点给我吃,她说这是柠檬味。不喜欢。我不吃。姐姐硬往我嘴里塞,我把糖吐出来。

姐姐说,美食要分享。她光着脚,在屋里跑来跑去。搬来好多东西给我看,让我闻。她说:苹果你吃不吃?我闻闻。不吃。我用头去拱苹果滚,这是我的玩具。姐姐问:橘子吃不吃?香梨吃不吃?葡萄?酸奶?杏仁饼?果丹皮?不吃。我不吃。

我喜欢闻。碰到什么东西我都闻。姐姐说我的嗅觉超级棒,是她嗅觉的十倍耶。她还说我能听到一里地之内的声音。什么叫一里地?

咦——这是什么呀?凉凉。甜。姐姐笑。姐姐说,这是冰糖葫芦。你想吃?这么一大颗,会噎住的。我帮你啃,你等着。

姐姐的嘴巴张得好大。冰糖葫芦在她嘴巴里。她脸上鼓起一个大包包。我盯住她。她嘴巴动动动,大包包动动动。姐姐流口水,口水顺嘴流,流到脖子上。我踮脚想去舔,姐姐乱摇头。我听见冰糖葫芦在她嘴里响,嘎吱嘎吱响。她的牙齿、舌头也在响,嘶啦嘶啦响。姐姐的眼珠跟着响声转。

姐姐张开嘴,用手接住冰糖葫芦。把咬下来的一小块,塞进我嘴里。嗯嗯甜。有点酸。甜酸。我对姐姐笑。姐姐擦口水,大声喊:粘牙。我的牙啊。

花姨跑进来,把冰糖葫芦放在木板上用刀切。冰糖葫芦切碎了,装在零食盒里。花姨说,乐乐不要多吃甜东西,吃多烂牙齿。我不理。我就要吃。我不吃花姨切的糖葫芦,我就要吃姐姐咬过的。

花姨带我去厨房。花姨煮了鹌鹑蛋。花姨用菜刀把鹌鹑蛋剁得碎碎的,放在我的碟子里。用嘴吹吹,吹凉叫我吃。我喜欢在厨房看花姨。我嗯嗯,花姨就会变魔术,变出好东西给我吃。

花姨煮汤咕嘟咕嘟响。花姨说:小乐乐呀,你要乖。姐姐有病。很重的病。姐姐可怜不能去上班,乐乐要陪姐姐玩。阿姨奖励你,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嗯嗯嗯。 parllV/1qeierW/RnbvKKzoEKxKVesSJPX4Nb99OMJldpkbiqW4oHp48cFk710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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