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5 章 露天市场与办公楼

红白两派人士都前往苏黎世——战争并非监狱——“火鸡”计划受阻——记住我们都处于极端斯坦下

两种职业

让我们来看看约翰和乔治这对孪生兄弟的命运吧,他们都出生于塞浦路斯,目前都住在大伦敦地区。约翰25年来一直在一家大银行的人事部门任职,负责全球员工的调动和外派;乔治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约翰拥有一份完全可预测的收入(或者他是这么认为的),享有福利和4个星期的带薪年假,还有因在公司效力25年而被授予的一块金表。每个月,约翰都要存3 082英镑到英国国民西敏寺银行的支票账户。部分是为了偿付他在伦敦西区房子的抵押贷款,部分是为了支付公用事业费和买羊奶酪的费用,剩下一点点作为自己的积蓄。约翰过去常常在人们还在睡懒觉的周六的清晨早早起床,心情愉悦地告诉自己“生活是多么美好”,直到金融危机发生,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被裁员,失业将给他带来重大打击。作为人力资源方面的专家,见多了即将退休的员工遭受辞退,漫长的职业生涯就此终结,再也不能回归职场了。

乔治与他的哥哥住在同一条街上,驾驶着一辆黑色的出租车。为了获得这张执照,乔治花了3年时间努力记住大伦敦地区的街道和公路,这也扩展了他的大脑额叶,给了他在路上搭载乘客的权力。乔治的收入存在极大变数。运气好的日子,他能赚几百英镑,运气不好则入不敷出,但是,年复一年,他的平均收入与他哥哥的收入相差无几。到目前为止,在乔治25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只有一天是一笔生意都没做成。由于收入的起伏性很大,乔治总是抱怨自己的工作没有哥哥的工作稳定,但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觉,因为乔治的工作其实更稳定一些。

这就是生活中的核心错觉,即认为随机性是有风险的,是一桩坏事,消除随机性,就可以消除风险。

技术工人,比如说出租车司机、妓女(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行业)、木匠、水管工、裁缝和牙医,他们的收入有一定的波动性,但他们的职业对于“黑天鹅”事件,也就是能够完全切断其收入来源的事件,有着强韧的抵御能力。他们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这与公司雇员不一样,后者一般不承受波动性,因而如果接到人事部的电话告知他们被解雇,他们只会大感意外。雇员的风险是隐性的。

幸亏收入的波动性,技术工人这类职业才带有一点儿反脆弱性:小的变动促使技术工人不断地从环境中学习,并在持续的压力下保持竞争力与适应力。请记住,压力就是信息:技术工人由于有持续的压力而不断获得调整的机会。此外,他们还有机会获得一些意外的礼物和惊喜,以及自由选择的权力——这可是反脆弱性的一大标志,我们将在第四卷中进行讨论。乔治已经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接到一个离谱儿的订车电话,对此他完全有权力拒绝,比如在上次冰岛火山爆发的恐慌中,当英国航运交通完全关闭时,一个富有的老太太要求他开车送她到法国南方参加一个婚礼,往返行程有2 000英里。同样的,一个妓女说不定也有机会遇到一个极其迷恋她的富翁,他可能会赠送她一颗非常昂贵的钻石,甚至向她求婚,而且看上去她不用等多久就可以继承那个富翁的遗产了。

乔治的工作时间完全由自己决定,直到不想工作为止(许多人到80岁了还开出租车,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因为乔治是自己的老板,而他的哥哥在50多岁时却失业了。

这两种收入波动之间的差别也存在于政治系统中——事实上,正如我们在接下来的两章内容中将看到的,这种差别还可见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为消除随机性所带来的结果相当于约翰的收入:清晰、稳定,但很脆弱。这样的收入经受不住大的冲击,随时可能变成零(如果约翰出生在一些福利型国家的话,可能还能领到一些失业救济金)。自然随机性带来的结果则更像是乔治的收入:经得起非常大的冲击,但也必须承受每天的波动性。此外,请注意波动性有助于改善系统(因此才会出现反脆弱性)。如果出租车司机或妓女在一个星期内的收入不断减少,这无疑向他们传递了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提示他们应该去这个城市里客户常去的地方;如果约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收入,更会促使他们更新自己的技能,另谋出路。

此外,对自雇人士来说,一个小的(非致命的)错误可以传递出宝贵的信息,引导其采用更合适的方法;可是,对于约翰那样被他人雇用的职员来说,犯下的错误会被永久记录,提交人事部门存档。尤吉·贝拉曾经说过:“我们犯了错的错误。”——对约翰来说,所有的错误都是错的错误。自然偏爱小的错误(没有这些小错,遗传变异是不可能完成的),但人类却不喜欢错误,因此,当你依赖于人的判断时,你就只能任凭厌恶反脆弱性的心理偏见的摆布。

所以,唉,人类害怕第二种波动性,意图努力保护系统却无知地弱化了系统,或者泯灭了它们的反脆弱性。换句话说(这一点值得我们在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时再三强调),这种规避小错误的方法将导致下一次所犯的错误更加严重。

集权制大国类似于约翰的收入,而城邦制模式则犹如乔治的收入。约翰有一个大雇主,乔治则有许多小雇主,后者可以选择最适合他的最佳雇主,因此,在任何时候都有“更多选择”。事实上,表面上看上去很稳定的其实很脆弱;而给人以脆弱假象的其实却很强大,甚至具有反脆弱性。

你在一个系统中看到的波动性越多,其实它越不容易遭遇“黑天鹅”事件。现在,让我们用瑞士的故事来探讨这种理念在政治制度中是如何体现的。

列宁在苏黎世

最近,我在苏黎世一家由咖啡馆改建的高档餐厅里细究一份高价菜单,菜单上所标注的饭菜价格至少是美国同等质量饭菜价格的3倍。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让瑞士比以前更像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推动其货币大幅升值,可以说,瑞士是全球最具反脆弱性的地方,它从世界其他地方遭受的冲击中受益。我的朋友——一位作家告诉过我,当年列宁住在这里时,曾在这个咖啡馆里与达达主义诗人特里斯坦·查拉下棋。是的,就是这位俄国革命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后被称为列宁,曾在瑞士小住过一段时间,绘制以中央集权的方式自上而下建设伟大的现代主义国家的宏伟蓝图,也可以说是一次最大的人类实验。

瑞士的各大主要城市,如苏黎世、日内瓦、洛桑都留下了政治流亡者的踪迹:从被伊斯兰主义者驱逐的伊朗王室,到执行“B计划”的最新非洲当权者,甚至伏尔泰都曾在瑞士隐居过,住在费内,靠近法国边境的日内瓦郊区(当时此地还未加入海尔维第共和国)。深谙“狡兔三窟”之道的伏尔泰在惹恼了法国国王、天主教会或其他当权者后,就会逃到费内躲起来——人们通常所不知道的是,伏尔泰还常常因为经济原因躲到这里。伏尔泰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富裕商人、投资者和投机交易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大部分财富都来源于他在压力下产生的反脆弱性,他在早期流亡时期就开始了财富的积累。

因此,与伏尔泰一样,来到瑞士的流亡者的流亡原因有很多。比如出于财务安全方面的考虑从动乱地区逃到瑞士的流亡者,他们的特征很容易识别,昂贵而单调的衣服、平淡的词汇、做作的举止,以及昂贵(华丽的)手表,换句话说,他们都是非伏尔泰式的流亡者。像许多有钱人一样,他们觉得自己有权自娱自乐。这些(无趣)的人与其说是为自己寻找庇护,倒不如说是为他们的资产寻求庇护。一些政治人物可能更愿意在法国或英国躲避他们本国政权的压迫,因为法国和英国的周六的夜晚要热闹得多,但是他们的活期存款账户肯定在瑞士。从经济角度看,瑞士是全球最具强韧性的地方,而且好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

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的钱包,来瑞士寻求庇护、安全和稳定。但是,所有这些难民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国家竟然没有一个政府,并且它没有因为没有政府而不稳定,相反的,它之所以稳定正是因为它没有政府。随便找一些瑞士公民来说说他们知道的总统名字,他们通常说得出法国或美国的总统,但自己国家却没有总统。瑞士的货币体制运作良好(在写本书时,该货币体系被证明是最安全的体系),但相对其货币发行量,其央行规模却很小。

在瑞士避难的这些政客在图谋重掌政权时,是否认识到了这种无政府状态呢?他们是否承认,自己之所以能在瑞士逗留,就是因为这里没有政府,并且就此接受城邦制或无政府的政体呢?一点儿都没有。

当然,说瑞士没有一个政府也并不完全正确。事实上,瑞士是没有强大的中央政府,或者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政府”。这个国家完全是自下而上地由自治市或区域行政区(称为“州”)治理着,就好像是有准主权的迷你国家所结成的联邦。这里充满着波动性,居民们还在为喷泉或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情进行争吵。在瑞士,生活不一定会很愉快,因为有些邻居实在爱管闲事,这形成了一种自下而上的专政,虽然不是自上而下的,但仍然是专政。但是,这种自下而上的专政抵御了乌托邦式浪漫主义的侵入,因为任何宏大的想法都不会在这样一个庸俗的氛围中产生——只要在日内瓦老城区的咖啡馆里待上半天,尤其是周日的下午,就足以让你了解,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慵懒,没有任何宏伟的思想和抱负,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著名的讽刺是:瑞士最大的成就是发明了布谷鸟钟,而其他国家则产生了伟大的作品——这种说法很好,只是布谷鸟钟并不是瑞士发明的)。但是,这样的系统却在每一个层面上产生了稳定性,虽然是极其沉闷的稳定性。

还要注意的是,在瑞士,在整个日内瓦,在苏黎世的部分地区(市区),尤其是在格斯塔德和圣莫里茨等滑雪胜地,我们都能看到浮华得令人生厌的场景,这绝非该国所努力打造的,也并非其所负使命的一部分,而是成功带来的结果,因为瑞士吸引着丑陋的富商和避税者。

请注意,这是最后一个不是由中央政府统一管理的主要国家,它是众多小城邦的集合,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着它们的国家。

自下而上的变动

我所说的这种自下而上的变动或噪声,指的是在自治市内部发生的政治波动,以及日常事务中的小争端和摩擦。它不具有规模可变性(或者说在规模扩大的过程中不可能不变形),换句话说,如果扩大其规模,比如将一个社区的居民人数扩大100倍,那么你将看到截然不同的情况。一个大国的运作方式与一个大自治市的运作方式不可同日而语,这就好像一个婴儿的行为举止与小个子成人的行为举止肯定大不相同。这种差异是定性差异:社区人数的增加改变了各方关系的质。回想一下前文中我们说过的非线性。如果实体中的人数变成原来的10倍,其原来的特征也必定会改变:你会看到一种转型。在这里,对话从平凡但有效的方式转向抽象的数字,可能更有趣,也更学术,但是却不那么有效。

一群自治市之间有些领地的纷争,本身也不乏内讧,但就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凝聚形成了一个相当良性和稳定的国家。我们看到,瑞士就好像乔治的收入,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在每个层面上都有变动和噪声。出租车司机每天的收入不稳定,但每年的总收入却相差不大,同样的,瑞士在整体上保持着稳定性,因为各州集合在一起,产生了一个稳健的系统。

人们处理地方事务的方式与他们处理巨大的、抽象的公共支出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自古就生活在家庭和部落中,能够很好地管理这些小的社会单元。

此外,生物学能对自治市环境起作用,但对一个更大的系统却不起作用。一国政府竟然会丝毫没有羞耻感(也不会脸红),而这些本应是对过度开支或者在越南滥杀无辜的恶行所做出的正常的生理反应。与他人的眼神交流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但是,对于一台安装在办公桌上的处理器来说,数字只是数字。周日的早晨你在教堂看见的一些人会为自己的错误感到内疚,也会对错误负起更大的责任。在小规模的、局部的范围内,他的身体和生物反应都会引导他避免对别人造成伤害。但是,在一个规模很大的范围内,“别人”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由于缺乏与相关人员的社会接触,他们更容易被公事公办的思维方式而非自己的情绪所左右,也就是说,只根据数字、电子表格、统计数字,以及更多的理论去做事。

当我向我的合著者马克·布莱思表达这样的想法时,他脱口而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自治市里根本出不了所谓的大人物。”

“小”在其他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一种美。事实上,“小”汇总起来(也就是小单元的集合)比“大”更具反脆弱性——事实上,大的东西注定要分崩离析,这是一个数学属性,稍后我们还会解释,但可悲的是,这种现象似乎普遍见于大公司、大型哺乳动物以及大政府。

有关抽象的事物还有另一个问题,也就是心理上的问题。我们人类对所有不具体的东西都嗤之以鼻。我们可能更容易被身边哭闹的婴儿,而非客厅电视播放的外地或外国成千上万濒死的人群所影响。灾难在一些情况下是悲剧,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只不过是一些统计数据。我们的情绪能量让我们无视事件发生的概率,而媒体让事情变得更糟,因为媒体会利用我们对逸闻趣事的痴迷、对耸人听闻事件的渴求来影响我们,并因此造成了很大的不公平。如今,每7秒钟就有一个人死于糖尿病,但媒体更愿意报道被飓风掀掉屋顶的灾难受害者。

现在的问题是,官僚机构的建立使得公务员都在抽象的理论基础上作决定,同时却误以为他们是在以合理的、负责任的方式行事。

另外,再来看看恼人的游说者吧,这个群体在自治市或小区域中是无法立足的。由于权力(部分)集中在布鲁塞尔的欧盟委员会,欧洲人痛苦地发现,这些游说者为了某些大公司的利益而操控民主制度。只要能影响布鲁塞尔的一项决定或法规,游说者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这比在自治市获得的回报大得多(成本却很低),因为在自治市议会上需要一大批游说者,才有可能说服与所在社区的利益密不可分的选民。

规模效应的另一方面表现在:小企业一般是不太可能雇用游说者的。

这种自下而上的效应,在法律中也很常见。意大利政治兼法律哲学家布鲁诺·莱奥尼就认为基于法官审判的法律(由于有多样性)要比明确而僵化的法典更具强韧性。你可能认为,法官的判决简直像买彩票,但是,它确实有助于防止大规模的错误。

我用了瑞士的例子来展现政治制度的自然反脆弱性,以及如何通过管理噪声来实现稳定。我们应该建立一个机制,让政治体制遵循自然的发展进程,而不是限制这种自然进程。

请注意瑞士的另一个特征:它也许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国家,但一直以来,它的高等教育水平都要比其他富裕国家低。它的系统,比如银行系统,即使在我工作的时代,也都是基于学徒模式,更接近职业培训而不是理论学习。换句话说,是基于工艺和技术诀窍而非书本上的知识。

远离极端斯坦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一过程的技术方面,从统计学角度来看人类干预事件波动性的效果。这种自下而上的波动和自然体系的波动有一个明确的数学属性。它产生了一种我命名为平均斯坦的随机性,而非无法控制的极端斯坦,前者指的是众多看似非常可怕,但是汇总后便相互抵消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将自治市集合起来形成较大的共和国或实体),后者指的是大部分时间非常稳定,偶尔陷入重大混乱状态的情况,也就是会产生严重后果的错误。前者是波动,后者是跳跃。前者充满许多小的波折,而后者则不规则地出现突变。正如司机的收入与银行职员的收入。两种随机性存在质的区别。

平均斯坦中包含很多变化,但没有一个是极端变化;极端斯坦中的变化不多,但是一旦发生都是极端变化。

我们再换种方式来理解这种差异:你的卡路里摄入量属于平均斯坦。如果你将一年内消耗的卡路里加总,即使不把你故意多算的卡里路量减掉,你也会看到,没有哪一天的卡路里量在总量中占据较大比重(最多占比0.5%,或者不超过5 000卡路里,而你一年消耗的热量可达80万卡路里)。因此,一些异常的、罕见的事件从总量和长期的角度来说,都只起到无关紧要的作用。你不可能在一天内让体重翻倍,甚至一个月、一年也无法实现这一目标——但是,你的财富净值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增长一倍或减半。

比较另一种情况,如果你销售图书,那么你会看到,一半以上的销售额(甚至90%的利润)往往来自最畅销的0.1%的图书,在这种情况下,例外事件,也就是千里挑一的事件,占据了主导地位。这与金融问题和其他经济问题一样,往往属于极端斯坦,就像历史总是以突变和跳跃的方式,从一个状态跳到另一个状态。

图5–1

注释:该图对比了自治市的噪声或露天市场分散的变动(图A)与集中管理或人为管理的系统(图B)的情况,或者说,对比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收入(图A)与一个银行职员的收入(图B)的情况。图B显示了急转直下式的变动,或者说从“黑天鹅”到“黑天鹅”。人类对比了平稳而控制流程或过度干扰,导致系统从平均斯坦转变为极端斯坦。这种效果在所有受到约束的系统中都很常见,比如健康系统、政治系统、经济系统,甚至也会因有没有百忧解而不同的人类情绪。创业者驱动的硅谷(图A)和银行系统(图B)也存在这种差别。

图5–1说明了反脆弱性系统在被剥夺了自然变动(主要归咎于天真的干预)后,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除了自治市的噪声,这个逻辑同样适用于:在无菌环境中生活一段时间后走出来的孩子;一个自上而下力求政治稳定的系统;价格管制的影响;以及一家公司的规模优势,等等。我们从一个充满可控波动性的稳定系统(平均斯坦),接近统计意义上“钟形曲线”(属于高斯或正态分布一类),切换到一种具有高度不确定性,以跳跃方式运动,被称为“长尾”的系统。长尾是极端斯坦的代名词,指的是一些发生概率很低的事件,但这些“尾部”事件却可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第一个系统(图A)虽有波动,起起伏伏,但不会沉没。第二个系统(图B)没有显著波动,但却因偶发的动荡而急速沉没。从长远来看,第二个系统将更为动荡,波幅惊人。如果我们限制第一个系统,我们往往会得到第二个结果。

还要注意在极端斯坦下,可预测性是非常低的。在图B这种随机性呈伪稳定状态的情况下,错误看似很少发生,但一旦发生便后果严重,且常常具有毁灭性。其实,正如我们将在第四卷中阐述的一个论点所示,由于上述特性,任何拘泥于计划、不善变通的事情必然失败——鼓吹规划有助于企业发展简直是胡说八道:事实上,这个世界太随机、太不可预测了,怎么可能基于未来的波动性来制定政策。生存取决于适应性和环境条件的相互作用。

重大的“火鸡”问题

现在让我从有关“长尾”和极端斯坦的图表和技术术语改回我的黎巴嫩口语。在极端斯坦下,人很容易被过去事件的特性所愚弄,坚信一个完全过时的故事。看看图5–1的图B,在走势急转直下之前,人们很容易相信,当前的系统是安全的,尤其是当系统从图A带有“可怕”的明显波动的随机性状态切换到了看似更安全的图B。波动性似乎是下降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图5–2一只火鸡在使用过去的“证据”进行“严格”的未来预测,而无视感恩节的来临

一只火鸡被屠夫喂养了1 000天,每天都向其分析师证实,屠夫对火鸡的爱的“统计置信度与日俱增”。屠夫会将火鸡一直饲养到感恩节的前几天,随后,重要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当然,这一天对火鸡来说绝非好日子。所以,只有看到屠夫的意料之外的行为时,火鸡才会修订自己的信念——而此时,正是其对“屠夫爱火鸡”的信念被强化到极致之时,它认为自己的生活“平静如水”,未来前景一片光明。但问题是,这种意外就是一种“黑天鹅”事件;当然这只是对火鸡而言,并非对屠夫而言。

从火鸡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所有有害性错误的根源:将证明有(危害)的证据较匮乏视为有证据证明不存在危害。我们将会看到,这种错误在知识界极为普遍,在社会科学领域也根深蒂固。

因此,在生活中,我们的任务就是“如何不让自己成为火鸡”,或者如果可能的话,争取与火鸡的特征相反,也就是具有反脆弱性。想要“不做火鸡”,就要了解真正的稳定和人为的稳定之间的差异。

读者很容易想象,被压抑了波动性的系统在爆炸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有一个恰当的例子:2003年当美国突然推翻萨达姆·侯赛因和他的政权时,阿拉伯复兴社会党遭到取缔。当时有超过10万人死亡,10年后,伊拉克仍是一个烂摊子。

12 000年

我们一开始以瑞士的例子展开讨论,现在,让我们稍微向东推进一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许是从陶器出现之前的新石器时代直到现代的20世纪中叶,黎凡特北部(大约今天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北部),都是人类历史上最繁荣的地区。这段时间长达12 000年,相比之下,英国只繁荣了三四百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到现在只繁荣了200年。地球上很少有地方能够持续繁荣,或者达到历史学家所说的“长期”繁荣。其他城市的经济起伏不定,但是阿勒颇、埃米萨(今日的霍姆斯)和劳迪西亚(今天的拉塔基亚)却保持着相对富裕。

黎凡特北部自古以来就是商人和农场主的聚居地,这里商人众多是因为该地恰好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枢纽,农场主众多是因为地中海大部分地区,特别是罗马的小麦都是该地供应的。该地区在分裂之前出了好几代罗马皇帝和天主教神父,以及30多位希腊语言作家和哲学家(其中包括柏拉图学院的多名负责人),此外还有史蒂夫·乔布斯的祖辈。乔布斯这位具有远见卓识的美国计算机行业创业者给我们带来了苹果电脑,而我正是在苹果电脑上敲出这些文字(你可能正在苹果平板电脑上阅读它们)。我们从关于罗马时期的记录中了解到了黎凡特的自治情况,它是由当地的精英管理的,奥斯曼帝国后来也保留了这种分权式的治理方法。

随后发生了两个事件。首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黎凡特北部地区的一部分被分割,并纳入到新创建的国家——叙利亚,而其他部分如今则是黎巴嫩的一部分。这整个区域原本都属于奥斯曼帝国,一直以准自治区的方式运行,奥斯曼人与之前的罗马人一样,也允许地方精英管理当地政务,只要上缴足够的税赋即可,奥斯曼人自身则全力以赴应对战争。奥斯曼式和平与以前的罗马式和平一样,有利于商业的发展。合同签订后就必须执行,这是政府最有用的功能。在最近一本怀旧之作《黎凡特》中,菲利普·曼塞尔记录了地中海东部的这些城市是如何以城邦制的形式运作的,与欧洲腹地形成鲜明对比。

在叙利亚统治之后的数十年内,现代化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进一步执行乌托邦政策。但在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开始实行中央集权统治和执法后,阿勒颇和埃米萨立即衰落了。

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根据其“现代化”计划所采取的举措之一,就是取缔了古老的乱糟糟的露天集市,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现代化办公楼。

效果立竿见影:一夜间,商人家庭纷纷逃往纽约和新泽西州(主要是犹太人)、加利福尼亚州(主要是亚美尼亚人)和贝鲁特(主要是基督徒)。贝鲁特的氛围有利于商业发展,而且黎巴嫩是不受任何真正的中央政府管制的一个规模较小、温和、松散的国家。黎巴嫩的规模之小令其很适合成为一个自治市,事实上,它的规模还不如一个中等规模的都市。

战争还是监狱,或者两者都选

然而,尽管黎巴嫩具备了所有恰当的条件,但这个国家的管理却过于松散。由于允许巴勒斯坦各派别都拥有武器,从而引发了各派之间的军备竞赛,而这个国家还在坐观事态的升级。松散的管理有利于国家的活力,但黎巴嫩则太过松散,过犹不及。这就像允许纽约的每一个黑手党头目都组建一支比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领导下的军事力量更强大的军队(试想一下,黑手党教父约翰·戈蒂掌握导弹会怎么样)。因此,1975年,黎巴嫩爆发了激烈的内战。

我祖父的一个朋友曾讲过一句话,让我非常震惊。那个人是一位从复兴党政权下逃离的富有的阿勒颇商人。黎巴嫩内战爆发后,我的祖父曾问过那个朋友为什么不回阿勒颇,他的回答很明确:“我们阿勒颇人宁愿打仗也不愿意蹲监狱。”我开始以为这位商人的意思是士兵会把他抓进监狱,但后来我意识到,这里的“监狱”指的是政治和经济自由的丧失。

经济生活似乎也更喜欢战争而非监狱。大约一个世纪前,黎巴嫩和叙利亚北部的人均财富(经济学家所说的国内生产总值)相差不大——文化、语言、种族、食物,甚至笑话都差不多。除了黎巴嫩呈现完全松散的状态,而叙利亚有复兴党的“现代化”法规制约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尽管黎巴嫩内战造成人口锐减和严重的人才外流,使得国家的财富水平倒退了几十年,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混乱和动荡,但如今黎巴嫩仍保持着相当高的生活水准,其财富是叙利亚的3~6倍。

这一点也没有逃脱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眼睛。让–雅克·卢梭引用他的话语写道:“马基雅维利写道,在谋杀和内战中,我们的共和国更为强盛,而公民也学到了美德……微小的骚动和焦虑滋养了灵魂,让物种繁荣的不是和平,而是自由。”

罗马式和平

中央集权制国家在历史上并非新事物。事实上,在古埃及就存在过非常类似的体制。但是,那是历史上的一个孤立事件,而且它并未存在很长时间:在来自小亚细亚猖狂、野蛮的侵略者的猛烈战车的(简直是一个撒手锏)进攻下,埃及的高压政治开始瓦解。

古埃及王朝并不是以帝国的方式治理国家,而是采取集权制统治,这两者是相当不同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会产生不同类型的变化。集权制国家依赖于中央集权官僚制度,而帝国,如罗马帝国和奥斯曼王朝,则更依赖于当地的精英,事实上帝国允许城邦的繁荣发展并保留一定的有效自治权——对和平更有利的是,这些自治是商业自治,而不是军事自治。在现实中,奥斯曼帝国为这些属国做的一件好事是,避免它们彼此交战,这就消除了军事竞赛的诱惑,促使它们繁荣兴旺;无论这个系统表面上看是何等不公平,但它毕竟让当地人更关注商业而不是战争。也就是说,这防止了它们自相残杀。戴维·休谟在《英格兰史》中就主张国家要小,因为大国更容易受到战争的诱惑。

显然,无论是罗马还是奥斯曼帝国允许当地自治,并非因为它们喜欢别人享有自由;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便利。帝国的运作方式(主管某些事务)与半独立的区域自治(可以处理自己的事务)的结合,要比强行推行统一主权的中央集权制国家更具稳定性。

但有些国家虽然也实行中央集权制,比如古代埃及和中国,但在实践中它们与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治理方式差别不大,不同的是前者通过供养文士集中了智慧,通过文官制度垄断了知识。我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记得那些没有互联网、没有电子监控税单的年代。在电报、火车和后来的电话构成的现代通信网络建立之前,国家不得不依靠信使提供服务。因此,当地的统治者往往要负责大量事务,虽然他未必有相对应的官衔。建立中央政府的国家在经济体中一直只占5%的比例,直到近代,而如今,欧洲的这一比例已经升至原来的差不多10倍。此外,当时的政府被战争充分分散了注意力,因而不得不将经济事务留给商人。

有战争或没有战争

让我们来看看在集权制国家——德国和意大利建立(这被称为“重新统一”,就好像这些国家在过去的岁月中也曾形成过一个明确的整体)之前的欧洲。在这些浪漫的实体创建之前,欧洲大陆上的国家如细胞一样分裂繁衍、形态不定,大小城邦混战不止、分分合合。比如,历史上热那亚和威尼斯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争夺地中海东部和南部地区,就像两个妓女为抢夺人行道上的地盘撕扯。城邦混战也有好处:小国很难应付一个以上的敌人,因此战争促使各国忽敌忽友。城邦之间时常出现关系紧张的局面,但是不会酿成重大后果,就像英伦三岛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偶尔发洪水也从未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远比长期干旱后遭遇强降雨的气候容易应对。换言之,这就是平均斯坦。

19世纪后期,集权制就如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结果在这些集权制国家间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及其余波:受害者超过6 000万(也可能是8 000万)。有无战争之间的区别变得巨大,呈现出显著的割裂。这与产业界向“赢者通吃”的模式转换并无差异,即少数事件居于主导地位。城邦的集结如同我们早先提到的餐饮业:动荡不定,但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大规模的餐饮业危机——这一点与银行业务很不相同。为什么呢?因为它是由大量独立而相互竞争的小单元构成的,这些小单元靠一己之力并不足以危及整个系统,或使其从一个状态进入另一个状态。随机性被分散而不是被集中在一起。

有些人陷入了幼稚的“火鸡式”思维,认为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安全了,并天真地把它归功于神圣的“国家”(尽管自下而上管理的瑞士才是全球暴力发生率最低的地方)。它好比是说,核弹更安全,因为它们爆炸的机会较小。世界各地的暴力行为越来越少,但是战争的潜在危害却更大了。20世纪60年代,当美国对苏联的核战争几乎一触即发时,我们是那么接近毁灭性的灾难,真的很近。当我们观察极端斯坦的风险时,我们并未看到什么证据(证据往往来得太迟了),但我们要看的是潜在的危害:这个世界从未像今天这样那么容易遭受重创,从来没有。 我知道,我很难向天真的数据驱动型人们解释,风险存在于未来,而不是过去。

混乱的多民族帝国,也就是所谓的奥匈帝国,在“一战”后就消亡了,一同消亡的还有其邻国及对手奥斯曼帝国(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说,奥匈帝国与奥斯曼帝国是姊妹国,这一点不要告诉它们),取而代之的是政权鲜明统一的集权制国家。奥斯曼帝国消亡后剩下来的一些民族糅合在一起,效法瑞士,成立了土耳其,却没人发现这其中格格不入的地方。维也纳则被纳入了奥地利,除了正式的官方语言,它们并无共通之处。想象一下,将纽约市迁至得克萨斯州中部,并仍称其为纽约会怎样。维也纳的犹太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是当时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作家,在他凄美的回忆录《昨日的世界》中表达了他的痛苦。维也纳与文化各异的众多城市,如亚历山德里亚、士麦那、阿勒颇、布拉格、塞萨洛尼基、君士坦丁堡(现在的伊斯坦布尔)、的里雅斯特等捆绑在一起,上了集权制国家这个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而其公民则纷纷陷入了对过去年代的怀旧情绪中。由于无法面对失落感,也无法融入其他地方,茨威格后来在巴西自杀。我第一次读他的传记时,自己也正陷于一个类似的情境,一种身体和文化上的流亡,因为当时我所住的黎凡特的基督教世界在黎巴嫩战争中分崩离析,我想,如果茨威格去了纽约的话,也许他现在还活着。 QY+fUvbjIdxMGIsgpbdgjQYrLwO0cZAVa8qB+U5oY5/hBn/zt3WKH+WgmVzL/Fhd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