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 德国,柏林
萨碧娜蓝目深陷,金发高鼻,她的长相与她的名字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德国人。
我在问路时认识了她。当时我正要从柏林墙去电视塔,她正巧同路,要去离柏林电视塔不远的洪堡大学。后来知道她是大学老师,在那所学校教英语。
她带我穿地道、过天桥、坐地铁。一边走一边聊,聊天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刚刚经过的柏林墙。
我:柏林墙就剩下这么一小段了吗?
她:保留下来的就这一段,因为那里有各国艺术家的喷画作品。其实柏林墙的水泥部分也不是很长,其他地方用铁丝网连在一起,那些铁丝网早就拆除了。
我:记得有一段柏林墙在博拉登堡门那边,可是这和我刚才看到的那段一个东、一个西,连在一起只能分开南北,怎么能成为东西柏林的分界呢?
她:其实柏林墙并不是一条隔开东西的直线,而是一个椭圆形的圈。
说着她要过地图,用手指轻画出一个窄窄的椭圆,然后说,这就是原来西柏林的统治区域。
后来翻阅资料,果然如萨碧娜所说,柏林墙最初是由 12 公里长的水泥墙和 137 公里的铁丝网围成的封闭圆环。边界上的河流、湖泊也被禁止通航,并加以监管。这样,西柏林就变成了一个孤岛,若想在西柏林和东柏林之间通行,必须通过严格的边境检查。
我:柏林墙倒塌之前你住在哪边呢?
她:我和妈妈住在东柏林。
我:后来柏林墙倒了,东西柏林可以自由往来,你觉得哪个柏林更好呢?
她:要说繁华,西柏林那边更好一些吧,毕竟人家经济实力强。而东柏林这边还保留着民主德国的痕迹,能找到许多马克思、恩格斯的雕塑。
我:柏林墙被推倒那天,你是不是很激动?
她:那当然了,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白天( 1989 年 11 月 9 日)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可是到了晚上八点,几乎所有东德电视台都在转播我们市委书记的电视讲话。他宣布,民主德国政府将废除对东德人旅行自由的限制,决定即时生效。我发现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街道突然热闹起来,不对不对,是沸腾起来,像开水汩汩地冒泡。我也坐不住了,跑到大街上,混进同样兴奋的人流。开始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后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朝柏林墙聚集。我们走到一个边检站,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千人。所有人都在高喊:自由!自由!自由!边检站的长官不敢放我们通过,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
我们看他表情十分尴尬,一会儿打电话,估计是在跟上级请示,一会儿又过来安抚我们。后来,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柏林墙在那夜倒塌了,无数东柏林人拥入西柏林,去和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后来我和妈妈也去过西柏林,可是没有找到我父亲。
说到这里时我看到她的神色暗了下去。这时我们乘坐的 S 线地铁已经到了亚历山大广场站,柏林电视塔就在广场中心,我们互道再见。虽然再次见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我倒是衷心希望萨碧娜可以再次见到她的父亲。
关于柏林墙的故事还有很多,萨碧娜的故事是我亲耳听到的,还有更多的故事被各国艺术家用灵感和创意涂抹在现存的墙上。故事的构成元素并不复杂,无非就是铁丝网、围墙,还有一群人,在试图翻越这些铁丝网和围墙。
一面墙上画着被放大的手和脚,手拽住脚,脚要努力往上爬,手在使劲向下拉。从静止的画面看不出谁的力道更强,可是暗灰的色调告诉我们,手胜利了。 1961 年, 18 岁的彼得试图翻越柏林墙。他已经爬到墙顶,只要再加一把劲儿,他就可以看到西柏林的土地。可就在这时,枪声响了,小彼得滑回东柏林一侧。悲剧并没有就此完结,身中数弹的小彼得倒在柏林墙下,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救他。小彼得终于流尽最后一滴血,停止了呼吸,在他蓝色的眼睛里映出的,依然是东柏林的天空。
还有一面墙上画了一辆破墙而出的汽车,坚固的车身将柏林墙撞出一个大洞。开这辆车逃亡的是个大情圣。因为柏林墙并不是铁板一块,总有几个门,几个交通站。于是情人被困东柏林的情圣就打起了交通站的主意。经过调查研究,交通站是靠栏杆来封锁交通的,虽然栏杆结实,不易撞断,但却较高。
如果汽车足够矮,可以从栏杆底下直接钻过去。于是计划诞生,他租来一辆很矮的汽车,捎上情人,趁警察不注意,开足马力,一下子就从栏杆下面钻到了西柏林。
除了各种写意的故事,柏林墙上还有许多发人深省的警句,比如这句:围墙内的世界太小了( The World ’ s Too Smallfor Walls )!又比如这句:别再有战争,别再有围墙( No MoreWars,No More Walls )!正是这两句话让柏林墙的意义完整。
的确,目前我们生活的世界仍不太平,还有比冷战更残酷的战争,还有比柏林墙更加不可逾越的高墙。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围墙,才算实现真正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