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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咸鱼翻身

酒场如战场,一不小心触雷就会粉身碎骨。唐雨晨对这句话深有体会是在应邀参加了朋友张元洪的酒局之后。

张元洪在市教育局基础教育科任职,职位只是普通科员。上个月,副科长老潘退休,局领导讨论决定从该科几名科员提拔一人当副科长。论资历,这个职位非张元洪莫属。但唐雨晨所用的方法很有效是,官场变化莫测,资历往往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有资历的老同志“历经沧桑”仍“原地踏步”。张元洪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为了稳妥起见,张元洪决定请局长万朝阳喝酒。

唐雨晨以前给冯雄俊打工的时候,做过教育局的一笔单子,跟万朝阳喝过几次酒。因此,她是认得万朝阳的。正因如此,加上她是个美女,又能说会道,张元洪才考虑请她当一回交际花,帮他一个忙。张元洪是唐雨晨一个客户张元亮的哥哥,张元亮以前照顾过唐雨晨几次生意。唐雨晨一直欠着张元亮一个人情,虽心里很不情愿,但她还是答应帮忙。此外,唐雨晨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从张元亮那里借钱。周功航设局骗走她的钱,她公司陷入困境,外债累累,日子难以为继。家人劝她关闭公司,重新找份工作,她不干。公司沦落到这个地步,并不是她经营不善,而是她上当受骗。她坚信,只要有一笔资金,公司肯定会发展壮大的,好比一棵多日没浇水、快要枯死的树,如果停止浇水,树就真的死了,但是只要给它一勺水,它就能活过来,不断长高长大。最主要的是,她已经在商场拼杀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不甘心就这么失败。

张元洪是个很木讷的人,话本来就少,而且直来直去。他给唐雨晨打电话,一开口就问:“唐总,我知道你和我们局长挺熟,我打算请我们局长喝酒,想请你参加,帮我活跃一下场面,避免尴尬。”若不是张元亮事先打过招呼说,他哥哥快人快语,唐雨晨可能会直接挂了这个电话。不是特别铁的关系,哪有一打电话就开口要人办事的?你又不是大人物!

更何况,现如今,想要找人办事,哪个不是得提着礼物上门说尽好话才行?唐雨晨为了留住张元亮这个客户,耐着性子,答应了。

酒局定在荣华酒家,这是一家中高档饭店,位于市中心泰文路。张元洪没有车,知道唐雨晨有车,顺便把她的车也“请”了去。此刻,唐雨晨给他当司机,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唐雨晨侧头看了他一眼,说:“张哥,不就是一个酒局吗?没什么的,不值得紧张的,你别自己为难自己。”

张元洪说:“你不知道,我们局长很威严,平时不苟言笑,我都摸不准他这个人的脾性。”

唐雨晨说:“摸不准脾性不要紧,你在酒桌上小心点,尽到礼节就行了。你能把他请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张元洪感叹地说:“我请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张元洪第一次请万朝阳是在万朝阳的办公室。张元洪在门外等了好久,直到万朝阳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了,才走进去,点头哈腰地说明来意。

万朝阳想了想,说:“今晚我有个会议!”

张元洪说:“那就改天!”随后悻悻地走了。

第二次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张元洪还没开口,万朝阳便说:“小张,我这会儿在外面忙着呢,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我挂了?”没等张元洪回答,万朝阳便挂了电话。

第三次还是在万朝阳办公室。张元洪进去,直接表明了来意。万朝阳看了看手表,慢条斯理说:“本来呢,我应该早点找个机会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吃吃饭,喝喝酒,了解了解你们的思想状态,对我们局领导工作的意见和建议,只是工作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今晚正好没事,那咱们就去喝几杯吧!”张元洪仿佛得到恩赐似的,脸上堆起了笑容。

“唐总,你说,我们局长真的忙到吃顿饭都没时间吗?非要我请这么多次才接受?”张元洪说。

唐雨晨说:“也许他真的忙,也许是在考验你的诚意!”

张元洪想了想,说:“他的工作我了解,绝对没忙到那个程度。我看是在考验我!”

唐雨晨说:“好歹考验已经结束了,你顺利过关了。”

张元洪拉着一张苦瓜脸,说:“那只是过了第一道关,过了今晚这一关,还有别的关!”

唐雨晨和张元洪到达酒家半个小时,万朝阳才姗姗来迟。他年近五旬,身穿浅绿色衬衫,黑色裤子,头发梳得光亮,鹰钩鼻,眼睛细长。当年,唐雨晨和万朝阳喝酒时,两人喝得来,聊得也投机,万朝阳印象深刻。

一见到唐雨晨,万朝阳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小唐也在呢?”唐雨晨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说:“我这不想念万局了吗?以前咱俩喝得那么痛快,后来,一直想和万局喝几杯都没机会。听张大哥说,今晚要和万局喝酒,我一时酒瘾发作,就来凑热闹了。万局没意见吧?”

万朝阳说:“你来,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有意见?”

酒菜很快上齐。张元洪要了一瓶三十八度某国产知名白酒。服务员当着三人的面把酒打开,给三人斟满酒。

张元洪朝万朝阳举杯,说:“万局,你工作繁忙,应酬多,能抽空出来和我们喝酒,我真的很荣幸,我敬您一杯!”

万朝阳跟张元洪轻轻碰了杯,一饮而尽。

万朝阳放下酒杯,说:“小张啊,你平时在单位表现其实很不错,为人忠厚,待人热情,办事认真。我们几个领导对你评价很高!”

张元洪说:“谢谢万局的夸奖!”

张元洪说完,拿起酒杯给万朝阳倒酒。酒倒到一半的时候,万朝阳伸出右手,弯着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唐雨晨知道,他这是在行“叩指礼”。这个“叩指礼”是有来历的。相传乾隆下江南,一次微服私访,在一家饭店吃饭时,被一县官认出。乾隆给县官倒茶,县官十分惊恐,想要给乾隆下跪。乾隆怕身份暴露,赶紧递眼色制止。县官于是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弯曲在饭桌敲了敲,代表向乾隆三跪九叩。后来,这个叩指头的动作就流传下来了,不过不代表下跪,代表感谢。万朝阳身份地位比张元洪高,张元洪给他倒酒,他要是说谢谢有点有失身份的意味。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行“叩指礼”。他行了,说明他涵养不错,不是那种特别爱摆架子,目空一切的人。

然而,张元洪并不知道这是“叩指礼”,以为万朝阳在阻止他,不要他把酒倒满。张元洪赶紧收起酒瓶,万朝阳的酒杯里只有半杯酒。唐雨晨想给他使眼色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万朝阳脸上本来挂着笑容的,此刻却突然收起笑容。也难怪,如果喝的是红酒,张元洪斟半杯,那没什么。可这是白酒,斟酒不满,那岂不等于是对万朝阳不满?

唐雨晨暗暗捏了一把汗。她为了缓解尴尬,赶紧说:“万局,您最近脸色特别好,满面红光,皮肤红润,年轻了十几岁。有什么保养秘方,让我也学习学习?”

万朝阳才又露出笑容,说:“你真想知道?”

唐雨晨说:“当然了,我们女孩子最怕就是容颜变老。”

万朝阳说:“问题是,我的这个方法不适合你。”

唐雨晨发嗲说:“没想到万局这么小气!您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找这个借口?”

万朝阳说:“我说的是真话!我的保养秘方是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心情好,常笑笑,人也就充满朝气与活力,看上去也就年轻了。但是,你们女孩子笑多了,脸上容易出皱纹。我说得没错吧?这个方法是不是不适合你?”

唐雨晨说:“原来这样啊?难怪万局那么爱笑!”

万朝阳呵呵地又笑起来,刚才的尴尬已经消除。但是,万朝阳迟迟没碰酒杯。唐雨晨给张元洪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给万朝阳斟酒。

张元洪仿佛悟到了什么,也附和地笑着,拿起酒瓶给万朝阳斟酒。然而,他斟酒的时候,竟然把酒瓶瓶口正对着万朝阳。万朝阳的脸一下黑了……

后来,唐雨晨虽然努力活跃气氛,万朝阳始终都是应付性地勉强笑笑,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眼睛却没再看张元洪一眼。

酒局结束,送走万朝阳,张元洪说:“万局长今晚好像兴致不高!”

唐雨晨叹息一声,说:“张大哥,今晚的酒局很失败,你想办法挽救一下吧。”

张元洪摸摸脑门说:“为什么说很失败?我觉得不错啊!”

唐雨晨先把“叩指礼”的由来告诉张元洪,然后说:“你不该只给万局长倒半杯白酒,这等于说,你对他不满!”

张元洪惊出一身冷汗,自责地说:“我怎么这么糊涂!”

唐雨晨说:“还有一点,你倒酒时,不该把瓶口正对着万局长。你把瓶口对着万局长,等于说,你把枪口对着他。身为领导,这点他是很忌讳的。”

张元洪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人仿佛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尽管张元洪后来采取了办法挽救,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被提拔为副科。

因为没能帮上张元洪的忙,唐雨晨没法从张元亮那里借到钱。不过,唐雨晨接到刘乾生的电话,高远洋接受了邀请。她立即驱车赶往豪富酒家。夏日的朝阳给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抹上一层黄油,唐雨晨却无暇欣赏这美景。

高远洋是省农业厅副厅长,唐雨晨经刘乾生介绍,只和他见过一面。那天,高远洋参加完省农业厅举办的一次活动,带领几个手下到饭店吃饭。他们走进饭店大厅时,刘乾生刚好和唐雨晨喝完酒出来。刘乾生和高远洋是老乡加多年的好朋友,老早就认识了。刘乾生慌忙迎上去,握住高远洋的手,谦恭地问好,然后把唐雨晨介绍给他。

高远洋身材高大,浓眉大鼻,天庭饱满,相貌英俊。他四十岁左右,皮肤保养得很好,红润细腻却又不乏男人的刚毅,眼睛明亮如一泓清泉,毫无杂质,且波澜不惊,沉稳平静。唐雨晨谈不上阅人上无数,也颇有资历,接触过官场的人也不少。他们城府再深,眼神多多少少会传达出一些微妙的信息,譬如当初她和周功航初识时,她就捕捉到周功航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可今天,她从高远洋眼里却什么都捕捉不到,难道高远洋的修养已经到了“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返璞归真的地步?

刘乾生介绍完毕,高远洋主动朝唐雨晨伸出手。唐雨晨握住他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时,竟然心跳加速。高远洋话不多,只是客气地说了一声:“唐小姐,你好!”然后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容好似一阵春风,吹得唐雨晨心里软绵绵的。唐雨晨迅速移开目光,不敢正视高远洋。因为她知道,她如果正视高远洋,她的心事必定暴露无遗。

自从那次见面后,唐雨晨偶尔会在媒体上看到有关高远洋的报道和他的照片,却没再和他有过接触。这次之所以让刘乾生牵线搭桥约他吃饭,是因为一笔单子。业务员彭力杉打听得知,农业厅要更换一批办公家具,负责采购家具的人正是高远洋。这笔单子做下来,大概能赚十几、二十万左右。单子虽然不大,但对唐雨晨来说,至关重要。她卖房子的钱,还完债后,已所剩无几,压力很大。做成这笔单子,她才能喘过一口气。

车行到半路,彭力杉打来电话说,包间已经订好了,并告知包间的名称。唐雨晨挂了电话,拨通了刘乾生的号码,将包间名告诉他。刘乾生说,他马上告诉高远洋。唐雨晨向他连声道谢。和刘乾生相识以来,刘乾生帮了她不少忙。她打心里把他当大哥看待。

刘乾生这一两年生意有所下滑,不是因为管理问题,也不是因为市场前景不好,而是他身体问题。他应酬多,且常常在木材场指挥工人干活,风吹日晒的,时间长了自然吃不消。才人到中年的他,皮肤又黑又粗糙,头发有不少白丝,皱纹也较同龄人深。

他常常边揉太阳穴,边对唐雨晨说,我身体越来越差,容易疲倦,老喽,岁月不饶人啊!唐雨晨说,你还没奔五呢,怎么能算老?四十岁是男人的第二春,你现在正处第二春,多美好的时光,你应该好好享受!刘乾生说,咱俩交往也有些日子了,你还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唐雨晨想想也是,刘乾生是个顾家的男人,从不沾“黄毒”。

有一次,唐雨晨和朋友喝酒出来,在一家按摩休闲中心门口旁边看到刘乾生。他靠着自己的车子,一人在抽烟。

唐雨晨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刘乾生说,他有应酬,客户在里面按摩。唐雨晨又问:“那你怎么不进去按摩?”刘乾生说:“我陪客户进去买了单就出来了,我不喜欢那些环境!”这件事使唐雨晨对刘乾生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唐雨晨来到豪富酒家,彭力杉已候在门口。他中专毕业,二十六岁,中等身材,为人处世较为机灵。唐雨晨正是看中这点,才聘用他。彭力杉迎上来,打开车门说,刘乾生已经到达,现在正在包间里,然后朝唐雨晨投去乞求的目光。

唐雨晨明白,他是想参加这样的酒局,见见世面。但是,这样的场面,唐雨晨是如何都不能让他参加的,毕竟她跟高远洋还没有什么交情。唐雨晨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彭力杉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唐雨晨上楼,推开包间的门,刘乾生正拿着手机跟人打电话谈业务。他朝唐雨晨点了一下头,表示打招呼。唐雨晨走到他身旁坐下。过了一会儿,刘乾生挂了电话,说:“一个难缠的客户!”

唐雨晨说:“生意人大都这样,挖空心思想节省成本!”唐雨晨又问,“最近生意如何?”

刘乾生叹息了一声说:“每天都很忙,只是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总感到力不从心,马马虎虎!”以往唐雨晨跟刘乾生见了面,总爱打哈哈,开开玩笑什么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见面很少开玩笑,有事就单刀直入,没事谈谈事业、家庭、人生。这说明两人的交情已经到达了很深的地步。

“大哥,您真要是觉得身体有问题,赶紧把生意交给你家人打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唐雨晨建议说。刘乾生憔悴的神情,她看了心里难过。

“我何尝不想?可我家里边没人能接过我的担子啊!业务上的事,他们一点都不熟悉,交给他们岂不乱了套?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就怕你撑出毛病来!”

“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垮掉?”刘乾生笑笑说。他的笑容有点勉强,“不说我的事儿了,说你的事儿吧!”

“高远洋是南方人,原是基层公务员。有一年,上级领导来考察工作。高远洋所在部门的领导恰好卧病在床,高远洋便代替他向领导汇报工作。后面他鞍前马后地伺候上级领导,上级领导赏识他,提拔他当农业科技站站长。高远洋向那领导靠拢,从此一路飙升,当上副厅长。”

唐雨晨没有问刘乾生有关高远洋的情况,刘乾生主动告诉她,足可见刘乾生对她的信任。唐雨晨很明白这点,心里很感激。

“当官就是这样,得有大人物看重你重用你,其他都是次要的!”刘乾生说,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大概突然想到这种场合不适合抽烟,便又将烟放回去。

“想不到大哥对官场还挺了解!”唐雨晨说。

唐雨晨的话触动了刘乾生的心事。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妹子,你有所不知,我年轻的时候吃过公家的饭。”

“哦!”唐雨晨有点意外:“这一点大哥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刘乾生说:“那是因为我很失败,所以不愿提起……一同进来的人都提上去了,就我还原地踏步……那种滋味不好受!”

“所以你就辞职出来了?”

“嗯!”刘乾生点点头,继而轻叹一声说:“我没有高远洋那么好的运气,也自认不是当官的料,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出来了。”

“出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喜欢、高兴就行!”

“辞职的事儿,我没有提前跟家人商量,家人知道后非常生气和不理解,尤其是我父亲,对我冷若冰霜,一年不和我说话!”

“这是观念问题!老人都以为吃公家饭的人都很了不起,您突然辞职,他哪有不生气的道理!”

“没错!后来,我做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他才认可我,恢复了对我的态度!”

“您在创业之初,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那当然!你也是过来人,应该很清楚!苦倒没什么,就是压力特别大!我做生意的钱都是借别人的,万一失败了,我哪来钱还给人家?我有什么脸面见家人?所以,那会儿,我能省的尽量省,不敢乱花一分钱!”

“您说得没错!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非常珍惜自己挣来的每一分钱!”

“我赞同你的说法!”刘乾生习惯性地摸了摸烟盒,又缩回手,说:“有一次,我到木材场旁边的一家小卖部买水,明明一块钱一瓶水,老板非要收我两块钱,我跟他争执起来,他坚持要收我两块钱,我只好到另一家店买,旁边的人骂我小气。我小气吗?我每年在老家捐资助学十几万,一块钱算什么?我不是小气,那钱是我用汗水换来的,就好比我的孩子,我能不珍惜吗?”

唐雨晨点头表示赞同。

唐雨晨和刘乾生聊了大半个小时,高远洋才姗姗来迟。他身穿浅绿色T恤,灰色裤子,一身休闲打扮。刘乾生和他打过招呼,他目光只扫了唐雨晨一眼,迅即回到刘乾生身上,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唐雨晨有点纳闷,明明是两个人,高远洋为何说“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想,高远洋也许是无意的,谁没有说错话的时候?可她又觉得,他是故意的,他能混到厅长,在社交方面早就是老狐狸了,难道会说错话?他为什么有意忽略她呢?唐雨晨摸不着头绪。

刘乾生握着高远洋的手,笑笑说:“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只要你能来,就是等一年都没问题!”

高远洋说:“咱俩是老乡加好朋友,说这话多见外,不过我确实是有点忙!”

刘乾生打哈哈地跟高远洋客套着,一边偷偷地给唐雨晨递了个眼色。唐雨晨明白刘乾生的意思,该她发话了。

唐雨晨近前一步,面带微笑地说:“高厅长,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我们喝喝酒,聊聊天,我们真的很荣幸!”

唐雨晨想高远洋会客套几句什么的。不料,他却板起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刘乾生:“她是?”

唐雨晨尴尬得脸一下涨红了,高远洋不久前才经刘乾生介绍和她见过一面。而且,刘乾生也告诉他了,今天的酒是她请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难道他得了健忘症?

刘乾生也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赶忙打圆场说:“她是我生意场上的伙伴鑫生家具公司的总经理唐雨晨。前段时间,你们见过面的!”

高远洋才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我想起来了!唐总,幸会,幸会!”然后朝唐雨晨伸出手,那神态仿佛跟唐雨晨初识似的。

唐雨晨慌忙握住他热乎的手,说:“幸会,幸会!”然后又赶忙松开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她参加过这么多酒局,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之前,她还有点摸不准高远洋单单说“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看来,他是有意这么说的。他有意忽略她,装作故意跟她初识!他为什么这么做?是摆官架子瞧不起她?还是讨厌她?抑或有什么顾忌?

唐雨晨来不及多想,便随着刘乾生的招呼坐下。服务员陆续上齐了酒菜。

刘乾生给每个人倒满了酒,然后朝高远洋举起酒杯说:“高厅长,咱俩是多年的好朋友,您是公家人,位高权重,公务繁忙。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我喝喝酒、聊聊天,兄弟我知道你看得起我!来,我敬您一杯!”

刘乾生和高远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唐雨晨密切留意高远洋的喝酒过程,他端酒杯的举止从容,落落大方,好似闲庭信步。酒杯到了嘴唇,他并不仰头,也并不倾斜酒杯,嘴巴微张,仿佛一块磁力强大的吸铁石,滋的一声,酒杯里的酒便全被他吸进嘴里。他紧闭嘴唇,品了品,然后再入喉入肚,饮中带品。不像初入酒场的人,别人一敬酒,便慌忙地端起酒杯,头高高仰起,嘴巴张大得像脸盆,满口黄牙都露出来了,有的牙齿上还沾着菜渣子,令人看了作呕。酒一入喉,还把脸皱得像老树皮。光看高远洋喝酒的架势,唐雨晨便知道,他是酒场高手。

高远洋放下酒杯,吃了一口菜,才慢条斯理地说:“刘兄,你这话见外了!咱俩是好朋友,随意些,随意些!”

高远洋并不多看唐雨晨,偶尔看几眼,也只是淡淡地一闪而过,唐雨晨有种被冷落的感觉。以往的酒局,她都凭借自己的姿色成为全场的焦点,男人们频频向她敬酒,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还跟她开一下荤笑话,气氛很活跃。这样的酒局,唐雨晨没有什么顾忌,可以甩开了喝。但今天显然不行,高远洋令她捉摸不定。他的话不多,很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窥视到他的内心,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沉稳如山。

高远洋的目光使唐雨晨想起了周功航。高远洋的目光跟周功航的目光迥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周功航跟人谈话时,如果别人的目光转向他眼睛,他立即眯着眼,眼睛只露出一条缝,别人窥视不到他的内心。好比一扇门,你站在门外,门本来是开着的,但是当你正要往里看的时候,那扇门便关上了,仅露出一道细小的缝,你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高远洋不会眯眼,他的眼睛仿佛一面镜子,平静如水,唐雨晨的目光投射过来,立即就被反射回去。面对这样的人,唐雨晨手足无措。

待他吃了几口菜,唐雨晨才端起酒杯,说:“高厅长,我敬您一杯!”

在高远洋还没到来之前,唐雨晨早想好了一些套近乎的话语,可这时却不敢说。话多必失,在没摸清对方的喜好、脾性之前,话说多了,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冒犯、得罪别人。有的人跟别人初识就滔滔不绝,恨不得对别人掏心掏肺,希望博得别人的好感。这样的人往往得不到别人的好感,别人会认为你嘴巴没遮拦,不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值得交心。唐雨晨深深懂得这个道理。

高远洋举杯和唐雨晨轻轻碰了一下,说:“唐小姐年纪轻轻就自己开公司,真是年轻有为啊!”

唐雨晨说:“我那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像您这样才是年轻有为!”

高远洋说:“如果我能归类到年轻,那你岂不是成了小孩了?”

唐雨晨一愣,迅即笑了笑,恭维道:“高厅长真幽默!”

唐雨晨本想接过话题,开几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高远洋却把头转向刘乾生,跟刘乾生谈两人共同的朋友的情况。唐雨晨再次被冷落在一边,干坐着当听客。她心里暗暗感叹,和官员喝酒跟和生意人喝酒就是不一样。跟官员喝酒,必须得小心翼翼,说一句话之前,必须三思,不能冒犯人家、得罪人家,如果不是深交,不能轻易提跟钱跟权有关的事。跟生意人喝酒就不一样,两杯酒下肚了,敞开胸怀,说什么都可以,家事、国事、天下事,咸的、淡的,荤的素的,都可以,只要开心就行。跟生意人喝酒,更多的是拼酒量,跟官员喝酒,更多的是拼阅历、智慧,得用心去揣摩人家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个细微的动作。

若是以前,唐雨晨会找一个三人感兴趣的话题,一起交流。但是现在她不会,她已经学会淡定从容。

高远洋和刘乾生聊完了共同朋友的情况,同时敬了刘乾生和唐雨晨,说了几句客套话。待他放下酒杯,唐雨晨忙不迭地拿起酒瓶要给他倒酒,高远洋伸手挡住了,慢条斯理地说:“咱们点到为止,意思意思就够了!”唐雨晨拿着酒瓶的手僵住了,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乾生赶紧打圆场,打哈哈地说:“老弟,你以前的酒量可不止三杯!”

高远洋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不一样,意思意思就行!”然后又只顾埋头吃菜。

刘乾生和唐雨晨猜不透他的心思,顿感紧张,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高远洋却旁若无人似的,有滋有味、自顾自地吃着菜。吃完了,他拿纸巾抹了一下嘴巴,指着包间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书法说:“这书法是赝品!笔迹像启功,但结构不稳,跟启功的差远了,而且运笔也不够流畅,线条有点粗糙!”

刘乾生慌忙接过话题说:“老弟对毛笔书法还很有研究嘛,厉害!”

高远洋说:“谈不上研究!空闲的时候,临临帖,全当修身养性!”

高远洋接着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对毛笔书法的理解,唐雨晨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认真地听着。

唐雨晨感到索然无味,觉得高远洋是个平淡如水的男人。以前,她当冯雄俊秘书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官员。不喝酒的官员也遇到过,这类人,来吃饭纯粹就是给面子,只象征性地吃几口菜。跟这样的官员打交道,也纯粹是为了利益。高远洋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至少喝了三杯,至于为什么只喝三杯,唐雨晨就猜不透了。高远洋给她谜一样的感觉。

就在唐雨晨和刘乾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高远洋手机响起,他走到门口接听。打完电话了,走进来,脸色凝重地说:“刘兄,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咱们改天再聊!”

刘乾生说,“行,你办正事要紧。”高远洋转身大步走出了包间。唐雨晨和刘乾生面面相觑。

从酒家出来,唐雨晨和刘乾生神情都很落寞。刘乾生满怀歉意地说,“妹子,大哥真没用,想帮你个忙却没帮上。”

唐雨晨说,“这怎么能怪你?人家好歹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能约他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乾生叹息一声说,“人是会变的,高远洋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唐雨晨问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乾生想了想说,“以前吧,他很随和,话也很多,很热情。他酒量其实很大,每次,我和他喝酒至少都得半醉。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不像现在,他好像有什么顾忌似的。”

唐雨晨说,“这不能怪他,他毕竟是个厅长,哪儿能像咱们随便说什么都行!”刘乾生说,“你说得没错,问题是,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他对我有所顾忌,岂不等于不相信我吗?”停了一会儿,刘乾生继续说,“不过也难怪,亲人都会反目成仇,何况我们只是好朋友。”

两人走下楼梯的时候,一个男子从唐雨晨身旁匆匆走过,因为楼道较窄,男子走得又急,轻轻撞了唐雨晨一下。

唐雨晨脱口责怪道:“怎么搞的?”

那男子转头看了唐雨晨一眼,也不道歉,然后噔噔噔下了楼梯,没了踪影。唐雨晨看到男子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有点猥琐。

刘乾生骂了一句:“没素质!”又继续和唐雨晨闲聊。

唐雨晨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高远洋今天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明明包间里有咱俩,他却只说‘你’。而且,我明明才和他见面不久,他竟然不记得我了。他真这么健忘?”

刘乾生沉思片刻说,“这事,我也纳闷呢!我约他吃饭的时候提起过你的,我敢肯定,他还记得你,他是故意这么说,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我也想不通。”刘乾生判断没错,高远洋确实是有意这么做的。后来,他将原因告诉唐雨晨时,唐雨晨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这是后话。

唐雨晨扭头看到刘乾生皱着眉头,于是安慰他说,“大哥,你别难过,这次虽然咱们喝得不痛快,但还是有收获的。咱们毕竟只是普通生意人,高远洋是厅长,他能来赴约就已经很看得起咱们了。”

刘乾生说,“这点我不否认,可是你的单子怎么办?我只是隐晦地跟他提过这件事,他没有表态。”

唐雨晨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已经努力了,至于成不成,咱就别多想了,想也没用!”

刘乾生说,“这个单子对你来说很重要,投标的时候,你报的价格低些。”

唐雨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乾生说,“要是失败了,你来找我!”

唐雨晨故作轻松,笑笑说,“你只是我大哥,又不是我父亲,我总不能事事都找你啊!”

刘乾生也笑笑说,“长兄如父,我既是你大哥,也是你父亲!”接着,他收起脸色说,“妹子,我是认真的。”

唐雨晨说,“我明白你的心,我有办法,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唐雨晨其实没什么办法,她还欠刘乾生十来万块钱,实在不想再麻烦他。

唐雨晨从冯雄俊那里学到经商的一条重要法则,那就是感情网络。在商场,多一个朋友不仅仅多一条路,还有可能多做一笔单子,多赚些钱。建立起感情网络最便捷的办法是加入一张已经建好的大网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唐雨晨把自己认识的朋友过滤了一遍,把目标锁住徐武。徐武的朋友很多,如能加入他的圈子,她不愁没生意做。可冯雄俊是他的好友,她却把冯雄俊送进了监狱,徐武会对她有偏见吗?

唐雨晨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彭力杉敲门进来。

唐雨晨问他:“今天出去跑业务了?”

彭力杉点点头说:“嗯,但是没什么收获!”

他说着,走到饮水机旁,给唐雨晨倒了杯水,再给自己倒。

唐雨晨喝了口水,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彭力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对了,唐总,那笔业务谈得怎么样了?成了没有?”

唐雨晨知道,他指的是农业厅的那笔单子。自从那次和高远洋喝酒之后,一直没消息。唐雨晨不想让刘乾生为难,没有催他过问这件事,刘乾生也没来电话。唐雨晨对这笔单子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了。可是,她不想实话告诉彭力杉。她理解业务员的心情,跑业务是很辛苦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个有意向的客户,突然又黄了,这种打击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

唐雨晨说:“还没消息!你放心吧,这笔业务我会替你盯紧的,到时候做成了,该你拿的提成,一分也不会少你!”

“这个我知道!”彭力杉挠了挠头,说:“唐总,都好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消息?唐总,现在做业务,不给人家一点好处,人家是不领情的。要不,咱给他一点好处吧!”

唐雨晨心里老大不快,她是老板,该怎么做,她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一个业务员教她怎么做。再说了,好处是能随便给的吗?弄不好害人害己!

彭力杉见唐雨晨沉默不语,急问道:“我说得不对吗,唐总?”

唐雨晨淡淡一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咱们做生意就得规规矩矩、遵纪守法。”

彭力杉嗤笑一声,说:“这个社会,不论做人还是做生意,老老实实、规规矩矩都吃亏!”

唐雨晨不大高兴地说:“行了,要是没事,你忙去吧!”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彭力杉知趣地噤声,嗫嚅道:“唐总,那、那我忙去了!”

彭力杉转身走出了唐雨晨办公室,在离开之前,他往唐雨晨办公桌桌面上多看了几眼,唐雨晨注意到了,却没在意。

彭力杉带门出去了,唐雨晨又皱起了眉头。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资金短缺,多少公司本来发展前景很好,却因为资金链断了,导致连锁反应,一夜之间关门!唐雨晨想起了冯雄俊。当初冯雄俊炒红木,大肆举债,也出现过资金危机,不过,他还是挺过来了。他挺过来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拖欠员工的工资。拖欠员工工资,自然压力不小,可冯雄俊却能扛得住,即便工人闹事了,他也不怕。这点,唐雨晨很佩服他。唐雨晨也打过工,深深知道员工最不情愿的事情就是被老板拖欠工资。自从开公司以来,她有过资金短缺的时候,但一旦公司资金周转灵活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员工发工资。

现在,她又缺钱了。跟高远洋的接触没什么收获,农业厅的单子如果光明正大地招标投标,她报价低些,或许还有点希望。但如果有猫腻,她就没有多大的胜算。她本打算做成这笔单子,缓解一下资金压力。可现在,这笔单子出现了情况,她没寄予多大的厚望,她该如何摆脱困境?难道,她要学冯雄俊拖欠员工的工资,任凭员工怎么怒骂都无动于衷?冯雄俊是个大男人,天塌下来了他都顶得住。她毕竟是个女人!

看来,只能向刘乾生求助了,虽然她知道,刘乾生也不容易。唐雨晨想给刘乾生打个电话,可她拿起话筒又放下了。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为难刘乾生。

会计郭丹云推门进来,问道:“唐总,公司账上没多少钱了,下月工资怎么办?”

她三十多岁,已经结婚,身穿蓝色裤子,白色紧身上衣。面试的时候,她主动介绍自己的情况,说她刚生完小孩,小孩给爸爸妈妈带,她本人时间充裕,不会影响工作。也许是刚生完孩子的原因,她身体很丰满,好像一只充满气的皮球,身体上每一块肉都很饱满。

唐雨晨说:“你放心吧,有一笔单子马上要签合同了,钱很快会到账的!”

其实没有什么单子马上要签合同,但唐雨晨必须这么说。她不能在员工面前表现懦弱,那样只会使员工对公司失去信心,最终选择跳槽离开。那样,她必须得重新招人。虽然招人花费不了多少钱,但会耗去不少时间,而时间也是成本!

郭丹云不大相信地问道:“您指的是农业厅那笔单子吧?那笔单子应该没希望了吧?”

唐雨晨反问她:“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会计,业务上的事儿,你又不了解!”

郭丹云说:“我是听彭力杉说的,他说,那笔单子黄了!还说,公司快完蛋了!”

唐雨晨暗暗生气,那笔单子确实出了点问题,但还不至于完全没希望,彭力杉为何散布谣言?在公司出现财务危机的时候,这样的言论很容易使人灰心丧气。

唐雨晨压住内心的愤怒,淡淡地说:“彭力杉口无遮拦,他的话,你也相信?我指的不是那笔单子!你放心吧,很快就有钱到账的!”

郭丹云“哦哦”了两声,才将信将疑地出去。

待她关上门,唐雨晨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火一下子蹿上来了,她拿起话筒,想给彭力杉打个电话,将他叫进来训一顿,可又放下了。这么做岂不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唐雨晨心情很烦躁,决定出去走走。

唐雨晨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出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不按任何键,对着话筒自个儿说着话,边说边开门走出去。

“李总,您好!怎么样?我给您送过去的样品,您仔细看了吗?我们公司的产品质量不错吧?谢谢您的夸奖,能跟您合作,我感到非常愉快!那李总,咱们什么时候签合同……过几天等您回来?行,没问题!这个不存在,我知道李总您是很爽快的人,合同一签,钱也马上打过来!好、好,没问题!”

唐雨晨办公室一出去,就是普通员工办公室。会计、办公室以及几个业务员本来正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个个无精打采。唐雨晨一出来,他们就散开了,各自回到格子间里。唐雨晨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他们,但知道他们都在听,她故意说得很开心、自信满满,而且走路昂首挺胸,跟刚才在办公室里的神态完全两样。

唐雨晨走到大门,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几个员工赶忙埋下头,假装在忙活,神情却已经跟刚才大不一样。其中,赵永涛、郑萍、张正壮、符和平几人神色有点慌张。因为,他们几个是业务部的,本应在外面跑业务。

赵永涛是业务经理,其余三人是业务员。唐雨晨是在网上发布招聘消息,将他们招进来的。他们几个人都有过相关工作经验,赵永涛经验最丰富,有五年跑业务的经验,还担任过一家家具公司的业务经理。唐雨晨看重他的经验,给他安排了业务经理的职位。赵永涛最初充满激情,每天都给业务员讲解推销技巧,给他们打气,激起他们的工作热情。可那几名业务员没有过家具销售经验,两眼一抹黑,只有个别业务员做成了几笔小单。业务员的收入跟业绩挂钩,没做成业务,只能拿很低的底薪,这无疑大大打击他们的积极性。看着他们灰心丧气的样子,赵永涛也泄气了,常常向唐雨晨诉苦。赵永涛建议唐雨晨租一间门面,代理名牌家具。

“名牌家具名声在外,不愁没人买!咱们公司的工厂是小厂,又没有自己的品牌,哪怕质量再好,人家大家具商场根本就不屑卖咱们的家具,咱们拿什么跟人家竞争?”赵永涛说。

唐雨晨何尝没想过租铺面卖家具?问题是,铺面租金高,她还欠着外债,哪有这样的能力?

这苦衷,唐雨晨是不能告诉赵永涛的,怕打击他的积极性。

她说:“我的目标就是要做出自己的品牌!其实外面有许多大单位大批量采购家具,只是你们没发现罢了。只要用心去挖,肯定可以挖到的!”

赵永涛见唐雨晨不为所动,无奈地摇摇头。公司迟迟没有做成大单,收入减少,员工自然感觉到公司的处境困难,加上彭力杉这么一蛊惑,对公司更没信心了。

但是,唐雨晨刚才的表演多多少少改变了他们的心态。唐雨晨从他们现在的表情看得出,尤其是赵永涛,脸上有了笑容。

唐雨晨问道:“你们业务部的人怎么都在办公室?”

赵永涛慌忙回答说:“唐总,业务部今天开会!”

唐雨晨说:“那你们开吧,我要出去跟人谈点事情!”

唐雨晨说完,转身大步出去了。

唐雨晨驱车在街上溜达了一圈,觉得无处可去,便回到出租屋蒙头大睡。出租屋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房子。唐雨晨卖房子的时候,连带家具、电器全都一起卖掉了。这套新租的房子虽然租金较高,但小区环境清幽。家具家电都配置齐全,唐雨晨和房东签完合同,拎着包便入住了。

这一觉,唐雨晨睡到天黑。起来刷完牙,吃过晚饭,唐雨晨觉得无聊便驱车去了塞思酒吧,也许酒精能消除掉心中的烦闷。

塞思酒吧依然那么热闹,动感的音乐震耳欲聋。唐雨晨在那儿当陪酒女的时候,就听同事说过,塞思酒吧的音响是全市最好的。酒吧里依旧爆满,且皆是衣服光鲜者。貌美、年轻、穿着裸露的女孩,举着酒杯,来往穿梭,构成一道诱人的风景。

唐雨晨却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初和她一起在这儿陪酒的女孩全都离职了。她们有的被有钱的男人看中,花重金将她们“请”出了酒吧。有的跳槽到大公司,譬如大姐安雯。也有的被占了便宜,满怀悲伤地离开。

老板徐武从来不担忧招不到陪酒女,女孩子大都贪慕虚荣,有几个能抵挡得了诱人的待遇?更何况,在这里还能接触到上流人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钓到金龟婿。

唐雨晨今晚的穿着相对于陪酒女来说,很保守。但即便如此,她一走进酒吧,单凭她的美貌就让好几个男人把她错当陪酒女,邀她举杯。

唐雨晨莞尔一笑说:“我是客人,是来喝酒的,不是这儿的陪酒女!”

那几个男人看怪物似的,多看了她几眼,然后悻悻地走开了。

唐雨晨要了一杯酒,刚坐下,王育从一个包间开门出来,一眼就看到她。

王育走过来,说:“哟,稀客啊!唐总好久不见!今儿个怎么有兴趣来喝酒?”

唐雨晨面带微笑地说:“我真不想念王经理嘛!”

王育笑笑说:“这话我爱听,你真会说话!自从你离职后,你很少回来,我们也很想念你,这样吧,今晚你的单我免了!”

唐雨晨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客套话,她在这儿当陪酒女的时候,为徐武挣了不少钱,免一单算什么?

王育说完,拿过杯子,倒了酒,跟唐雨晨干了。两人漫无边际地瞎聊了一通,几杯酒在不知不觉中下肚了。唐雨晨的脸习惯性地红了,好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王育点了根烟,斜着眼看向唐雨晨,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唐雨晨反问他:“这话怎么说?”

王育吐出一个烟圈,说:“这儿是男人混迹的地方,你一人来这儿,难道仅仅是为了喝酒?”

唐雨晨说:“难道不可能吗?我一人在家很无聊,这儿多热闹!”

唐雨晨来这儿喝酒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见徐武。冯雄俊是徐武的好友,她却把冯雄俊送进了监狱,她不知道徐武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她不想得罪他,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想和他交朋友。目前她的生意举步维艰,要是能结交到徐武,情况会大有改观。

唐雨晨不想把内心的想法告诉王育,王育虽然很客气地称她为唐总,但她知道,王育打心里看不起她。这一点,从王育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王育似笑非笑地说:“听你这么说,有点道理,可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唐雨晨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

王育又斜眼看了唐雨晨一眼,说:“唐总真是女中豪杰啊!”

王育把“女中豪杰”几个字说得很重,语气有点阴阳怪气,唐雨晨顿觉他不怀好意,问道:“王经理这话什么意思?”

王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就是说,你很有才能,很厉害,没别的意思啊,哈哈!”

唐雨晨没再追问,怕一言不合,王育翻脸。

她话锋一转,随口问道:“对了,老板最近咋样?”

唐雨晨所说的老板就是徐武。

王育说:“还不是老样?天天忙!对了,他这段时间在忙着开新的酒吧。”

唐雨晨并不感到奇怪,但她心里突然一亮,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问道:“老板真厉害啊,新吧开在什么地方?有空我也去那儿凑凑热闹!”

王育说:“滨河路!”

“名字还是塞思吗?”

“对!名字没变!”

“什么时候开业?”

“后天!”王育说。

这时,一名保安走过来,在他身边嘀咕了什么,王育说:“唐总,有个客人喝多了,失陪!”然后走开了!

男人喝酒闹事,这在塞思酒吧是常有的事,唐雨晨在这儿工作过,早已见怪不怪。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唐雨晨不想在这儿呼吸污浊的空气,正要起身离开。一肥胖男子举杯走过来,说:“哟,这不是玫瑰吗?”

唐雨晨愣了一下,才记起玫瑰是自己在塞思酒吧陪酒时的代称。那段时间,跟她喝过酒的男人很多,她没记住几个。显然这胖子跟她喝过酒,而且肯定不止喝过一次。

唐雨晨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唐雨晨说完,正要走开,胖子拦住她,嬉笑说:“没关系,只要我认识你就行!怎么样,赏个脸吧?”

这胖子看样子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王育不在,没人为她解围。唐雨晨想了想,说:“行,没问题,但是你先等我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胖子已经喝了半醉,说:“没问题,我等你,咱们今晚不醉不罢休!”

唐雨晨松了口气,赶紧趁机溜走。

虽然没接到徐武的开业邀请,唐雨晨还是决定去参加他的酒吧的开业庆典。之所以选择这天去见徐武是有原因的。唐雨晨还没摸清徐武对她的态度,即便徐武讨厌她,也不会当众表露出来,毕竟开业庆典是喜庆的仪式,徐武不可能跟自己过不去。

唐雨晨化了淡妆,穿着较为庄重,不像邀请客户喝酒时穿得光鲜、亮丽,毕竟她是客人,穿得过于耀眼、艳丽,会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

徐武分店开业仪式果然不一般,店门口左右两边升着两只巨大的氢气球,分别系有写有贺词的标语。两只气球随风摇摆,标语也跟着晃来荡去,非常显眼。一支舞狮队敲打着锣鼓,在门口舞狮,门口两边分别摆放着几个花篮,插满了鲜花。门口左边的停车场停满了几十辆高档轿车。

徐武身着唐装和王育等几名手下站在门口恭候前来道贺的嘉宾,他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跟每个来宾握手道谢。跟普通店开业不同的是,来参加徐武酒吧开业仪式的人,有不少戴着墨镜。显然,这些人地位非同寻常,他们害怕被路人认出。

唐雨晨给他送的礼物是一只黄花梨雕刻的展翅雄鹰,意即祝徐武的事业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唐雨晨本来打算自己一人来给徐武道贺,可那只雄鹰很沉,她自己提不动,只好让办公室主任邝宝利陪她前来。她事先跟他说明,礼物送到了酒吧,邝宝利就先回去。唐雨晨公司最近没做成什么大单,邝宝利整天坐在办公室无事可做,巴不得出来透透气。

唐雨晨和邝宝利抬着礼物,出现在徐武面前时,徐武一愣。他脸部皮肤较黑,唐雨晨看不出他的脸部表情,但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惊讶和不高兴。站在徐武身后的王育则怒目瞪着唐雨晨。也难怪,徐武的酒吧开业时间和地点是他告诉唐雨晨的,唐雨晨不请自来,万一徐武怪罪起来,他吃不消!

唐雨晨顾不上那么多了,笑容可掬地对徐武说:“徐哥,恭喜您开分店!”

徐武微微一笑,说:“谢谢,里边请!”

唐雨晨松了口气,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徐武没冲她发脾气。

然而,她刚和邝宝利抬着礼物走进吧厅,王育便跟了进来。王育将她拉到一边,阴着脸问道:“徐哥根本没请你,你什么意思?”

唐雨晨说:“王经理,瞧你紧张的,我是来给徐哥道贺的,又不是砸场子!”

王育喘着粗气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你不请自来,让我在徐哥面前下不了台!”

他说完,指着酒吧后面的一道小门说:“你走吧!这事我不会为难你的!”

唐雨晨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王育见她无动于衷,脸黑下来,冷冷地说:“怎么?我已经给你台阶了,你难道要我撕破脸皮?”

唐雨晨看着他的脸色,想起当初在塞思酒吧陪酒时挨过他的巴掌。她知道,只要她再多逗留片刻,王育说不定就会动手。但是,她已经成功闯过了一道关卡,怎么能轻易放弃?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王育手机响起。王育接听完电话,脸色突然缓和下来,说:“算了,礼物放下,你先上去坐坐吧!”

唐雨晨松了口气,知道电话是徐武打的,徐武并没有反对她的到来。唐雨晨放下礼物,给邝宝利递了个眼色,邝宝利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从酒吧后门离开了。

徐武的开业典礼是白天举行的,来参加开业典礼的都是他亲友,没有旁人杂人。一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接待小姐将唐雨晨领到二楼大厅。

二楼大厅装修古朴典雅,墙上挂着赝品国外名画,顶上吊着各种霓虹灯,左边小小的舞台上铺着红毯,舞台左右两边立着两只高大的音箱。酒吧都是晚上营业,白天这里是静悄悄的,到了晚上,这里是整座城市最喧闹的地方,节奏感强烈的音乐震耳欲聋,霓虹闪烁,美女如云,宾客满座。唐雨晨原来工作的塞思酒吧较一般酒吧高档,客人最低消费几千元,高则几万元,而且夜夜爆满。难怪徐武要开分店。

大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有不少宾客,他们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唐雨晨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若是以前,唐雨晨必定怯场,紧张得走路都不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经历过大场面的她步伐从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徐武的人脉网络宽广,能交到他这个朋友,以后不论是办事还是做生意都会很顺畅。当然,想要结交徐武并非易事,但是唐雨晨还是想要试试。她要用她的胆量撞出一条路来。

唐雨晨以前替冯雄俊挡酒的时候,接触过徐武不少朋友,譬如超市老板苏兴华。徐武的这些朋友对冯雄俊的事早有耳闻。他们一见唐雨晨,均流露出惊讶和鄙视的眼神,低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唐雨晨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她是将冯雄俊送进了监狱,但是是冯雄俊伤害她在先,并且将她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凡是混在男人堆中的女孩,给人的印象都是不干净的女孩,唐雨晨知道,她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不好。她不在乎,因为她自己问心无愧。自从上当受骗后,她暗下决心,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生意。生意场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她都会遇到。她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菜根谭》里不是说吗?“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

唐雨晨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一张桌子前,安然地坐下。她偷偷扫视了全场,发现有一人还戴着墨镜,而且神态悠然。如果说,来酒吧的路上怕被人看到戴墨镜情有可原的话,到了酒吧还戴着墨镜,按常理说,是对主人的不敬。但是,这是徐武的酒吧,徐武是本市商界大腕,那人在这儿还戴着墨镜,显然身份非同寻常。在场所有的人中,他是最高深莫测的人物了。

唐雨晨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他头发三七开,梳得光亮,眉毛浓黑,脸部皮肤红润细腻,身穿白色T恤,胸前上挂着一个佛像玉坠。墨镜虽然遮挡住他的眼睛,但是从他安详的坐姿、脸部轮廓可以看出他超凡的气质。

唐雨晨正揣摩着那人的身份,苏兴华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唐总,你好啊!”

唐雨晨回过神,微微笑了笑,说:“苏总,您好!”

苏兴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唐雨晨身旁,悄声问道:“徐哥请你了?”

唐雨晨反问道:“难道徐哥就不会请我?”

苏兴华打哈哈地说:“徐哥向来把朋友当作亲兄弟般看待,得罪他的朋友就是得罪他!冯雄俊是他的朋友,你却断了人家的大好前程。你该不会是来请罪的吧?请罪也要看时间看场合啊!”

唐雨晨眉毛一挑,说:“苏总这话就不对了,冯雄俊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怎么说是我断了他的大好前程?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生意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随便就断了一个人的前程吗?”

苏兴华明显感觉到唐雨晨有点不高兴了,他摸不准唐雨晨到底是不是徐武请来的,不敢得罪她,赶紧转移了话题说:“听说你又将公司开起来了,最近生意怎么样?”

唐雨晨脸上堆起笑容说:“苏总您提这个我多不好意思,您才是做大生意的人,我只不过小打小闹,以后还望苏总多多关照!”

苏兴华笑嘻嘻地说:“我这人向来对美女心软,好说好说!”

唐雨晨赶紧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就冲苏总这句话,咱俩有机会得好好干一干!”

这话既是客套话,却又带着认真的成分。苏兴华的超市有一千多平方米,如果能让他开出一个专区卖书桌、电脑桌、儿童睡床等,是个不错的商机。只要苏兴华应承下来了,以后喝酒时,多敬他几杯,趁他喝得忘形的时候,给他下个套,他肯定会在不知不觉中钻进去。

苏兴华看不出唐雨晨的心思,仍笑嘻嘻地说:“好说好说!”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苏兴华被朋友叫走了。唐雨晨又暗暗关注戴墨镜的男子。她发现,认识该男子的人似乎不多,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他傲然的神态,使唐雨晨认定,他是个身份很特殊的人物。

客人终于到齐!

服务员陆续上酒菜,这些服务员均是百里挑一的美女,个个身着唐装,身材苗条,面容姣好,举止大方、端庄,不卑不亢,脸上带着自然、甜蜜的笑容。其言行举止跟空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她们一走进大厅,便吸引了男人的目光,在她们雪白的肌肤、粉嫩的脸庞上溜达。但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喧哗,一是前来参加庆典的客人素质较高,其次是对徐武充满敬畏,不敢随便喧哗。

唐雨晨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神秘男子,他依旧戴着墨镜,端坐着,不与任何人交谈,仿佛一尊木雕,目空一切。这时,一男子姗姗来迟,在斜对面一桌找了个座位坐下。此男子唐雨晨认得,是名地产商,名叫赵斌。唐雨晨以前给冯雄俊打工的时候,曾跟赵斌做过一笔生意。赵斌公司采购一批家具,有好几家家具公司跟赵斌联系。赵斌明确告诉唐雨晨,她的报价比别人高。当时,唐雨晨正好和赵斌在酒桌上。唐雨晨说,今天请您不是谈生意,是喝酒。赵斌先是一愣,接着呵呵一笑说,好好,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那晚,唐雨晨东拉西扯,跟赵斌喝了几瓶白酒,只字不提生意。第二天,唐雨晨直接带上合同,到赵斌办公室,把合同递给他说,“赵总合同拟好了,您签个字吧?”

赵斌一愣,说:“我答应过你,跟你合作了吗?”

唐雨晨说:“赵总,您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一女的,昨晚陪你喝了那么多酒,今天您就翻脸不认人。您变得也太快了吧?”

赵斌说:“酒是你自己要喝的,怎么怪起我来了?”

唐雨晨说:“您要是不卖我人情,干吗跟我喝?您的朋友我都认识,这事要是传出去,您脸上也挂不住啊?”

赵斌拍了一下脑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雨晨,说:“行啊,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厉害了!”赵斌好像被人抓住把柄似的,无奈地签了合同。自那以后,唐雨晨请他喝酒,他总是犹豫再三,生怕不小心中唐雨晨的招。

赵斌坐下,四下看看。当他目光看过来,落在戴墨镜男子身上时,他两眼放光,嗖地站起来,想要走过来,大概想到不方便,又停下脚步,十分谦恭地朝戴墨镜男子招了一下手,表示打招呼。戴墨镜男子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赵斌和戴墨镜男子的一举一动,唐雨晨都看在眼里。赵斌谦恭的样子,使唐雨晨更加肯定,戴墨镜男子的身份非同小可。

菜快上齐了,只要上齐菜,马上就开席,之后是敬酒。戴墨镜男子如果是身份特殊的人物,肯定不会逗留太久,根本没机会跟他接触。唐雨晨知道,再不创造机会,机会就溜走了。她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埋下头,装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你没事吧?”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是戴墨镜男子。

唐雨晨心头一喜,却不露于脸,淡淡地说:“头突然有点痛!”

“严不严重?要不要叫个人送你上医院?”

“没事的!老毛病,揉揉就好!”唐雨晨边说边双手揉太阳穴。

戴墨镜男子坐在唐雨晨右侧,坐唐雨晨左侧的是一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插话问道:“是不是偏头痛?”

唐雨晨摇摇头说:“不是!可能这段时间太累吧!”

年轻男子滔滔不绝地跟唐雨晨说起健康常识,譬如,吃早餐的好处,锻炼身体的注意事项等等。他一说话,戴墨镜男子便转过头,继续保持他那傲然的姿态。唐雨晨心里暗暗责怪年轻男子坏了她的好事,只哼哼哈哈地应答着。

酒菜很快上齐了!徐武从一楼大厅上来,他先走到舞台上,手拿麦克风发表开业致谢词,之后宣布开席。按照惯例,徐武依次给每桌的客人敬酒。但是,他没有。他扫视全场,目光落在戴墨镜男子身上,然后端着酒杯朝戴墨镜男子走来。还没等徐武走近,服务员便心领神会地给戴墨镜男子倒满了酒。

“刘哥,您能抽空来参加兄弟的开业典礼,兄弟真是受宠若惊!”徐武走到戴墨镜男子跟前,举起酒杯说。

戴墨镜男子竟然仍没摘下墨镜,举起酒杯,说:“兄弟客气了!祝你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

戴墨镜男子把酒杯端进嘴唇,滋的一声,酒便入肚了。徐武也一饮而尽,而后在戴墨镜男子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戴墨镜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好”,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从容地离开了大厅。徐武目光送走了戴墨镜男子,才从第一桌开始,依次敬酒。

唐雨晨暗暗得意,她的眼光没错,戴墨镜男子果然是所有来宾中身份最尊贵的。

农业厅投标会召开的时候,唐雨晨公司账上还是没有钱,距离发工资的日子也不远了。唐雨晨每次走进办公室,员工狐疑的目光好像一把把利剑刺向她。她总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高昂着头,步子迈得很稳。大多数员工看到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虽然狐疑,却不敢过问。但是彭力杉会问,他会厚着脸皮凑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唐总,公司怎么还没一分钱进账啊?是不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完全不在乎唐雨晨的感受。唐雨晨也不生气,生气反倒让员工觉得公司好像真出了问题似的。她总是淡淡而又不失威严地说:“公司这不经营得好好的吗?能出什么问题?”彭力杉也不敢太放肆,知趣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次投标会因为是彭力杉的单子,唐雨晨将他带上。这笔单子有不少公司盯着,其中不乏大家具公司。但是大公司由于在品牌宣传上投入的成本过高,其经营成本也相应提高,此笔单子又不太大,报价不可能太低。相比之下,小家具公司反倒有些优势。唐雨晨仔细分析了可能投标的几家公司,觉得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大安家具公司。这家公司不大,但其生产的家具质优价廉,在市场上颇有知名度。而且其出手快狠准,唐雨晨早有耳闻。听说,有家即将开张的酒店采购家具,单子不大,总额才三十万。当时也是好几家家具公司竞争,互相压价压得很厉害。最终,大安家具公司胜出,传言大安家具公司做成这笔生意只赚了一万来块钱,扣除业务员的提成,简直没什么利润可言。这种玩命似的抢生意方法令同行胆战心惊。

大安公司的老板唐雨晨没见过,但仅从其做生意的劲头,可以看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既然是同行,迟早会有交手的一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政府的采购单子说好做也不好做。有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有的人哪怕价格再低,质量再好也没机会,甚至连投标资格都没有。拿到单子固然是好事,但其背后,付出了什么只有老板心里最清楚。而且,这样的单子是要承担风险的,其幕后的交易一旦被揭开了,当事人都无法逃脱罪责。

唐雨晨深深明白这一点,这笔生意做成固然好,做不成她也不强求。当初邀请高远洋吃饭,她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她的目的只是打探打探消息,自那次和高远洋见面之后,她没再和高远洋联系。既然高远洋对她态度冷淡,主动联系他,只会使他反感,给他给自己带来麻烦。

一路上,彭力杉话较少,他扭头看着窗外。唐雨晨偶尔问他话,他才转过头,看唐雨晨的目光躲躲闪闪。几名业务员中,彭力杉的业务能力最强。在其他几个业务员还没摸清门道的时候,彭力杉便找到了几个意向客户。不过奇怪的是,明明生意谈得差不多了,在紧要关头却被别的公司抢走了。唐雨晨追问原因,彭力杉说,公司知名度不够,无法取得客户的信任。

“唐总,您认为咱们这次能把这笔单子拿下来吗?”车行到半路,彭力杉问道。

“你认为呢?”唐雨晨反问道。

彭力杉说:“说实话,那么多公司投标,我觉得,希望渺茫!”

唐雨晨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对你的单子总是没信心?”

彭力杉以复杂的目光看了唐雨晨一眼,说:“我、我不是没信心,是对手实在太厉害了!”

唐雨晨说:“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彭力杉挠挠头,说:“我是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你瞧不起我公司?”唐雨晨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彭力杉慌忙摇头:“咱们公司刚成立,我很看好公司的前景。但是公司的名气毕竟不是很大,所以困难较大。”

“那还不是一个道理?你的意思就是公司不行!”唐雨晨说:“老实说,公司刚起步,开拓市场确实不容易。但是,既然你选择了公司,就要尽全力,否则就跳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做法是要不得的!”唐雨晨不紧不慢地说完,偷偷看了彭力杉一眼,见他脸色很不自然。

彭力杉嗫嚅道:“唐总,这个道理我懂。我当然努力为公司工作,毕竟业务做成了,我才有收入。光靠底薪,我也没法过活。”

唐雨晨轻轻叹息一声,注视着彭力杉,说:“你明白就好!”

彭力杉不敢正视唐雨晨,移开了目光。

到省政府办公大楼,唐雨晨刚下车,手机便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陌生短信:唐总,您的底牌对手已经知道!底牌显然指的就是唐雨晨的投标价格。唐雨晨疑心大起,谁给她发的短信?是善意的,还是陷阱?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牌被别人知道了?难道是高远洋?高远洋对她的态度很冷淡,他怎么可能帮她?而且高远洋对她公司的事也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她的投标价格。那会是谁呢?唐雨晨猜不出。

彭力杉发觉唐雨晨脸色异常,问道:“唐总,谁发的短信?”

唐雨晨努力使自己脸色平静下来,说:“一个朋友!”

“他说什么?”话一出口,彭力杉似乎觉得不妥,赶紧改口说:“走吧,咱们上去吧!”

“嗯。”唐雨晨点点头。

省政府办公大楼十五层,每层楼有三十几间办公室,农业厅在十三层。大楼右侧有一个值班岗亭,一名站岗士兵雕塑似的直愣愣地站着,纹丝不动。

唐雨晨和彭力杉走进大楼,在一楼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办公室登记了身份证,然后才被允许上去。两人在电梯间前面等待电梯的时候,唐雨晨的手机再次响起。唐雨晨拿出手机一看,竟然还是刚才那人发的短信,对方说:“唐总,您为什么还没更换底牌?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现在更换底牌还来得及,上去就没机会了!”

从短信的内容不难猜测,发短信的人就在附近,否则,不可能知道唐雨晨还没更换“底牌”,唐雨晨四下看看,大楼大厅里人来人往,却没有熟悉的面孔。难道有人跟踪自己?对方是谁?为什么这么做?一连串的疑问像肥皂泡似的冒出来。唐雨晨的神态引起了彭力杉的怀疑,彭力杉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唐雨晨手机屏幕。唐雨晨却早有防备,迅速将手机塞回兜里。这时,电梯间的门开了,唐雨晨说了声走吧,便率先走进电梯间,彭力杉跟了进来。

这次投标现场公布结果,唐雨晨公司中标了。这个结果对唐雨晨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这跟那条短信完全没关系。因为,她根本没根据对方的提醒“换掉底牌”,仍按预先定好的价格投标。农业厅工作人员公布结果时,唐雨晨松了口气,偷偷地瞄了一眼彭力杉,见他脸色不大自然。

投标会结束,一个理着平头、着装整洁得体的男子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地说:“唐总,恭喜你中标!”唐雨晨一愣,她并不认识对方。男子随后做了自我介绍,唐雨晨才知道,他就是竞争对手大安家具公司的老总孙大安。唐雨晨又仔细看了他一眼,他三十五岁开外,身高约一米七,国字脸,眼睛深邃,牙齿整齐。

唐雨晨和他握了手,恭维道:“久仰孙总大名!”

孙大安皮笑肉不笑地说:“原以为我们公司的报价是最低的,没想到唐总公司还要低一些,唐总果然厉害!”

唐雨晨指着彭力杉说:“单子是我的业务员联系到的,是他厉害!”

孙大安看了彭力杉一眼,说:“不错,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

彭力杉脸色更加不自然了,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唐雨晨主动递给孙大安一张名片,说:“大家都是同行,有钱一起赚,多联系!”

孙大安跟唐雨晨交换了名片,客套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从省政府大楼出来,唐雨晨驱车前往豪富酒家。彭力杉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快到豪富酒家的时候,彭力杉才发现车子并没有开往公司,于是问道:“唐总,咱们这是去哪儿?”

唐雨晨说:“喝酒啊!”

“喝酒?”彭力杉一脸困惑。

“单子做成了,难道不应该庆贺一下?”唐雨晨意味深长地看着彭力杉。

彭力杉涨红了脸,说:“按道理,是应该庆贺一下,可是这笔单子不大,而且唐总您的报价又不高,没多少利润,要不就算了吧?”

唐雨晨说:“喝酒又花不了几个钱,这顿酒无论如何都不能省!”

唐雨晨朝彭力杉投去含笑的目光,彭力杉却避开了,低垂着头,嗫嚅道:“唐总,要不还是免了吧?就咱俩喝酒,多没意思!”

唐雨晨笑了笑说:“你太不够意思了吧?好歹我也是个美女,美女请你喝酒你都拒绝,你该不会那个那个吧?”

彭力杉咧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唐雨晨说:“瞧你紧张的!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样?”

说话间,豪富酒家到了。唐雨晨停好车,和彭力杉走进酒家包间。

酒菜上齐后,唐雨晨要给彭力杉倒酒,彭力杉赶紧抢过酒瓶,先唐雨晨倒,再给自己满上。

彭力杉举起酒杯,说:“唐总,谢谢您给我创造这么好的一个平台!”

唐雨晨跟他碰了杯,一饮而尽,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公司刚成立,运作还不够成熟,不能给你们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你能到我公司工作,我非常感激!”

“哪里,哪里,唐总言重了!”彭力杉干了酒,边给唐雨晨倒酒,边说:“公司给我们的待遇很好了!您看,别的公司没几个给业务员底薪的,有的即便给也非常低。咱们公司给业务员的底薪是最高的。”

彭力杉说的话不假,唐雨晨给业务员的底薪是一千元,还不包括车费补助、电话费补助。这在家具行业是很高的了。业务员的收入主要靠提成,大多数公司底薪只几百块钱,业务员想要赚到钱必须努力跑业务,拿提成。唐雨晨之所以给这么高的提成是想留住人才,激发业务员的积极性。如果业务员业务能力差或者偷懒的话,那么她就等于白给这笔钱了。

“是吗?”唐雨晨微微一笑说:“可我心里还是没底呢,生怕你们嫌公司小,没心情留在我这儿工作呢!”

彭力杉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赶紧夹菜吃,掩饰过去。他吃完一口菜,脸色才恢复过来,说:“唐总,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唐雨晨说:“哦,还没进入正题呢!”说着,朝彭力杉举起酒杯:“单子终于成功了,咱们再接再厉,争取以后做更多的单子,赚更多钱!”

彭力杉和唐雨晨干了一杯,吞吞吐吐地说:“唐总,这就是您要和我说的话,没别的了?”

唐雨晨皱了一下眉头,接着,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取出厚厚一沓钞票,点了点,抽出一大半,递给彭力杉。彭力杉一愣,问道:“唐总,您这是干吗?”

唐雨晨说:“这是你应得的啊,八千块钱提成,加这个月的工资,总共九千块!”

彭力杉没有接钱,说:“唐总,单子是拿下了,可货还没送出去,货款也还没拿到,这、这不大合适吧?”

唐雨晨笑笑说:“有什么不合适?你不是一直怀疑我付不起你钱吗?拿着吧!”

彭力杉迟疑着,还是没有接。

唐雨晨把钱塞到他手里,说:“拿去吧!如果你想跳槽,你尽管跳,那是你的自由,我不为难你!我说话算话!”

彭力杉拿着钱,咬了咬牙齿,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干脆点吧,想说什么就直说!”

唐雨晨微微一笑:“你这话什么意思?”

彭力杉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唐雨晨反问道:“我知道什么?”

彭力杉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没错,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哦!”唐雨晨惊讶地说:“此话怎讲?”

彭力杉苦笑一声:“到这个时候你还装?”

唐雨晨这才板起脸,却一句话不说,她要让彭力杉自己说。

彭力杉怯怯地看了唐雨晨一眼,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彭力杉虽然应聘到唐雨晨公司,但并不是真心想为公司卖力,而是贪图公司给的底薪高。他在唐雨晨公司拿底薪,暗地里却给大安家具公司拉业务,因为大安家具公司给的提成比唐雨晨高一些。此次农业厅的单子亦是如此。彭力杉虽然把此单子列为重点客户,但是暗地里却将单子往大安公司送。得知唐雨晨约见高远洋后,他便偷偷查看了唐雨晨的投标价,然后告诉孙大安。他原以为孙大安公司会胜出,谁料到,中标的竟然是唐雨晨。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要开除就开除吧!”彭力杉不屑地说,然后将脸别过一边,一副很高傲的样子。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好久,唐雨晨才淡淡地问道。

“那又怎样?反正我也没打算为你卖命!”彭力杉正眼不瞧唐雨晨一眼。

唐雨晨心里憋着气,自己高薪招来的人竟然吃里爬外!她没有发怒,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这事仅仅是辞职这么简单吗?”

“你还能怎么着?”彭力杉这才转过脸,冷冷地说。

“你真是法盲,还是假装不知道?你泄露了我公司的商业秘密,这可是犯法的。我如果举报到公安机关,后果怎么样,你想过吗?”唐雨晨眼睛直盯着他说。

“笑话,你有证据吗?”彭力杉翻着白眼说。

唐雨晨从包里拿出一只U盘,说:“证据都在这里!你也许还不知道吧?物业公司给每间办公室都装了监控系统,你偷看投标价的过程全被拍下来了!”

彭力杉脸色大变,头一下子深埋下去,脸色惨白。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唐总,我知道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良久,彭力杉才哭丧着脸,哀求道。

唐雨晨叹息一声,将U盘塞到彭力杉手里,说:“你走吧,我不为难你!”

彭力杉拿着U盘,仍不起身。

唐雨晨苦笑一声,说:“放心吧,我要是为难你,早就报案了!监控录像也就这一份,我没复制!”

彭力杉这才站起来,深深地给唐雨晨鞠了一躬,说:“谢谢唐总大人大量,彭力杉铭记在心!”

彭力杉说完,转身走出了包间。他刚一走,唐雨晨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身心疲惫。新公司成立,员工频繁辞职是令人最头痛的问题。虽说,招人不难,但每招一次人,都得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而且人员招进来后,还必须培训一段时间工作才能上手。前前后后,至少要半个月时间,这些时间计算到成本里,也是笔不小的损失。更何况,彭力杉的业务能力是几个业务员里最强的。唐雨晨自问对得起彭力杉,可他却为一点小利背叛她,人心如此难测!唐雨晨原本想报案,将彭力杉送进监狱的,但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彭力杉犯的毕竟不是大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将他送进监狱,她什么都没得到。放他一马,他心里或许还会对她心存感激。

唐雨晨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彭力杉返了回来。唐雨晨甚感意外,问他:“怎么还不走?难道还不相信我?”

彭力杉投来诚挚的目光,说:“唐总,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唐雨晨说:“我不是给你机会了吗?”

彭力杉说:“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不要开除我,让我继续为您效劳?”

唐雨晨愣住了,没料到彭力杉会有这样的举动。她狐疑地看着彭力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彭力杉猜出了她的心思,说:“唐总,我这次是诚心诚意的,您请放心,我彭力杉以后再做对不起您的事儿,我就不是人!”

唐雨晨没多想,便答应重新接纳彭力杉。两人开诚布公地谈过,算是交心了,她相信他是真心想留下来的,她愿意冒险任用他。

唐雨晨又斗胆请高远洋喝了一次酒。出乎意料的是,高远洋不仅接受了,而且表现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这次酒局,唐雨晨照样通过刘乾生邀请高远洋。刘乾生得知唐雨晨中标,很是高兴,说,这下你可以缓过一口气了。唐雨晨满怀歉意地说,这笔单子除去给员工发工资,所剩无几,欠刘乾生的十来万块钱要晚点再还。刘乾生说没问题。唐雨晨问刘乾生,在这件事上,高远洋是否帮了她?刘乾生摸不着头脑说,他不清楚。这段时间,他根本没和高远洋有过联系。唐雨晨将参加投标会前,有人给她发短信的事告诉刘乾生。

那天,和彭力杉回到公司后,唐雨晨用座机拨通了给她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对方是个女的,唐雨晨表明身份后,对方立即挂了电话。唐雨晨再打,已经关机。唐雨晨把彭力杉叫进来,将此事告诉他。彭力杉说,他也不知道谁发的短信。他是看过唐雨晨的投标价,但只告诉了孙大安一人。现在,他已经跟孙大安断绝来往。唐雨晨问他,他跟孙大安交易的时候,是否被其他人看到?彭力杉说,他和孙大安是在一家茶厅秘密见面,并没有人知道。唐雨晨越发感到奇怪了。

“刘哥,依您看,会不会是高远洋的人给我发的短信?”唐雨晨问道。

刘乾生皱了皱眉头,说:“这似乎不大可能!人家是厅长,这单子又不是大单,他不会上心的。而且,他怎么可能知道你的投标价已经被人泄露给孙大安?”

唐雨晨想想也是。可到底是谁给她发的短信?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唐雨晨提出再请高远洋喝酒时,刘乾生面露难色,说,上次人家的态度那么勉强,这次肯定不会接受邀请了。唐雨晨将请高远洋喝酒的理由告诉刘乾生,她上次请高远洋喝酒,被高远洋的政敌看到,举报到纪检部门,说高远洋生活作风有问题,在外面包养女人。这个消息是彭力杉告诉她的。彭力杉的一个朋友认识农业厅的办公室主任林正浩。消息正是从林正浩嘴里传出来的。

这个林正浩,唐雨晨以前从师哥金益发那儿听说过。林正浩身为办公室主任,主要工作之一就是负责对外宣传,即将农业厅的一些权威信息、重大会议等材料传给媒体,再由媒体发布出去。因此,他免不了跟记者接触。但记者不是那么好接触的。记者凡事大事,不管好坏,都抢着要报道。而他身为政府工作人员,自然只希望报道好消息。有一次,市里发生了一起跟农业厅有关的负面新闻。记者前去采访农业厅负责人,被林正浩坚决挡在门外。有记者干脆举起摄像机,对着林正浩。林正浩顿时怒火中烧,挥手打了该记者。这事最后闹到两个部门的头头出面才解决。

“既然你上次喝酒已经给人家带去麻烦,现在还请,岂不是再次给人家添麻烦?”刘乾生听完唐雨晨的讲述,忧虑地说。

唐雨晨说:“那些都是传言,又不是真的。我和高厅长又没那一回事,相信高厅长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次请他喝酒是想向他道歉。”

唐雨晨想请高远洋喝酒的理由,当然不仅仅道歉这么简单。高远洋年纪轻轻就当上厅长,可见他的政治前途无量。很有可能,再过几年就转为正厅,或者调到其他部门任正职。虽然,投标会已经结束,她已无求于他,但是谁能保证,她以后不会有求于他呢?她记得冯雄俊说过的一句话,铺好了一条路,以后总有走的时候。高远洋这样的人物,多少人想巴结都没机会。她既然有机会,就不能轻易放过。她不能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刘乾生,怕刘乾生产生被人利用的感觉。

刘乾生感到十分为难,迟迟不敢给高远洋打电话。唐雨晨不想为难刘乾生,从他那儿要了高远洋的手机号码,给高远洋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唐雨晨刚表明身份,对方便挂了电话。刘乾生说,是吧,官场中的人不是那么好请的。刘乾生的话音刚落,唐雨晨手机便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唐雨晨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高远洋的声音:“喂!”

唐雨晨表明身份,高远洋不冷不热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

唐雨晨说:“没事,知道您忙!”

高远洋问道:“你有事吗?”

唐雨晨表明目的,高远洋说:“我再打电话给你!”说完,他挂了电话。

唐雨晨和刘乾生议论此事,都认为高远洋只是客套话,不会接受邀请。但唐雨晨万万没料到,一天黄昏,高远洋通过刘乾生告诉她,他接受了邀请。

喝酒的地点是高远洋定的,在郊区一家名为真味的饭店。那饭店四周有竹林环绕,环境很清幽,唐雨晨驱车转了几圈才找到。

这次酒局,刘乾生也来了。唐雨晨和高远洋还没有深交,刘乾生是他们的桥梁,他不来两人会很尴尬。

真味饭店共有三层,里面的装修颇为高档,红木地板,墙壁挂有名人书法。大厅里的桌椅所用材料全是红木。时间虽然才傍晚六点多,一楼大厅里已差不多满座。唐雨晨上到二楼预定好的包间,刘乾生早已等候多时。唐雨晨和他聊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高远洋随后也到了。他走进包间的时候,戴着一副墨镜,身穿淡绿色格子条纹衬衫,黑色裤子,头发梳得光亮。他一进门,刘乾生便迎上去问好,说客套话。

唐雨晨早已做好被冷落的准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站在一旁。她这笑容是在塞思酒吧当陪酒女的时候练出来的。她初到塞思酒吧工作的时候,主管就跟她们讲过一个小故事。

一家广告公司欲接待一名大客户。此大客户每年投放的广告有几千万,多少家广告公司都在争抢此客户。套牢了这位财神爷,就等于抱住了一块金元宝。该广告公司老总花费了不少心思,这位财神爷才有了初步合作意向,接受了饭局邀请。饭局定在全市最高档的饭店。广告公司老总挑选了两名最美丽、身材最好的女员工亲自在饭店门口等待。当这位财神爷来到饭店门口时,其中一女员工恰好身体出了点小毛病,有点不舒服,脸上带着一丝愁容。这位财神爷见了,立即掉头便走。广告公司老总摸不着头脑,追上去苦苦哀求,财神爷道出缘由,拂袖而去。广告公司老总后悔不迭。

主管说,有身份、地位的人出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女人的愁容,他们认为看到面带愁容、苦相的女人就好像遇见煞星,会带来晦气。主管再三强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脸上都要保持甜蜜的笑容。那段时间,主管常常让她们对着镜子,一笑就是大半天,甚至,还特意让她们饿着肚子练习微笑。在正式上岗前,主管还要考核,凡是笑得不自然,或者特定条件下,诸如身体不舒服,不能做到面带微笑的,一律不许上岗,继续接受培训,直到合格为止。

唐雨晨脸上此刻挂着的微笑就是在塞思酒吧训练出来的,她自信,就算不能取悦高远洋,也至少不会让他心生厌恶。她没料到是,高远洋和刘乾生寒暄过后,主动朝她伸出手,说:“唐小姐,幸会幸会!”

唐雨晨受宠若惊,慌忙跟他握了手,客套了几句。

酒菜上来后,三人边喝酒边聊。这次,高远洋很放得开,聊到好笑之处,还爽朗地放声大笑。高远洋还隐晦地说出上次赴约顾虑重重的原因。那天,他来的路上,发觉身后好像有人跟踪他。他估计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刘乾生事先已经告诉过他,是唐雨晨请他,而且唐雨晨是投标人之一。高远洋深感此次赴约很危险,一度想返回。但又觉得既然对手已经知道他要去哪儿,返回只会让对手觉得他真的有“问题”,于是决定按原计划赴约。到了包间,他有意冷落唐雨晨,甚至装作不认识她,而故意与刘乾生聊得热乎。这样,即便他的言行被人掌控了,他也没留下把柄。他可以辩称,是来赴好朋友刘乾生的约,唐雨晨是刘乾生的朋友,他是无意中撞见唐雨晨的。在喝酒过程中,高远洋害怕唐雨晨提及竞标的事,所以才仓促离开。

高远洋的话使唐雨晨想起,那天她和刘乾生下楼时,有个长相猥琐的男子慌慌张张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很有可能,那名男子就是跟踪高远洋的人。在后来的接触中,唐雨晨才知道,其实高远洋是故意让对手抓住他的这个“把柄”。因为这个“把柄”是无效证据,组织调查不存在这样的事实后,对他更加信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唐雨晨不知不觉中被高远洋利用了。她不由暗暗感叹官场和商场一样好比战场。

几杯酒下肚,高远洋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语速适中,而且仿佛在开会似的,比画着手势。

他说:“咱们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你们知道刘伶吧?他是魏晋时期沛国人,竹林七贤之一。此人放浪形骸,嗜酒如命。有一次,他酒瘾发作,叫老婆拿酒,老婆哭求说,喝酒多了伤身体,要他无论如何必须戒酒。刘伶说,我答应戒酒,但必须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对着神明发誓,这样,我才更容易戒酒。老婆于是端来酒菜,刘伶跪在神牌面前,发誓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说完,抱起酒,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

刘乾生和唐雨晨听了,均止不住大笑。

高远洋接着说:“刘伶这人放荡不羁,行为与众不同。有一次,他喝了酒之后,在自家房屋里脱光衣服,赤身裸体。有客人来拜访,看到他赤身裸体,责怪说,你怎么赤裸裸的?多不文雅?刘伶说,谁说我赤裸裸?我把天地看作家,把我房屋看作裤子,嘿,你怎么钻进我裤子里来了?”

刘乾生和唐雨晨又是一阵大笑。

闲聊中,唐雨晨目光和高远洋接触时,高远洋的目光总是好像一面镜子,唐雨晨任何试探的目光,都被挡了回去。唐雨晨不禁暗暗佩服,他的修炼到了如此境界。唐雨晨突然想起投标会前有人给她发短信的事,便试着将话题往这方面转移。可高远洋似乎对此事不感兴趣,或者有所顾忌,不大愿意谈。唐雨晨假装无意地说起,有人给她发短信之事。她的目的是,假如真的是高远洋安排别人给她发短信,说明此次竞标,高远洋帮了她。她好找机会感谢他。然而,高远洋却强调说,此次竞标非常公正、透明,而后,便转移话题,不再谈论此事。唐雨晨也知趣地不再提及。

三人没有喝太多酒,高远洋毕竟是公家人,单位随时都会有急事,万一喝高了,找不到他,他的仕途或许会受到影响,甚至毁了。这一点,刘乾生和唐雨晨都明白。高远洋能来赴约,就已经给了他们很大的面子。而且,唐雨晨深深知道,像高远洋这样的人时间很宝贵。当她看到高远洋看手表时,她就已经意会到,高远洋给他们传达的信号是,他要走了。唐雨晨赶紧说:“高厅长难得您抽空和我们聊聊天,真的很感谢您。您是大忙人,我们不能占用您太多时间,您看要不,咱就撤了吧?”高远洋顺着唐雨晨给的台阶,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唐雨晨接到徐武的邀请,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那次,她没有接到徐武的邀请,便擅自前去道贺。徐武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态势。因此,唐雨晨摸不准他到底对她什么态度。唐雨晨本想找个时间,再去会会他,给他赔罪。但公司的事多,她忙不开,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电话是王育打给她的,王育说,徐哥想和你喝酒。唐雨晨想到没想便答应了。不管是好是坏,是祸是福,徐武这道坎,她必须迈过去。

彭力杉提出陪唐雨晨去赴约,他说:“唐总,我听说黑武这人喜怒无常,您未经他的许可便去参加他酒吧开业典礼,恐怕已经得罪了他。你自己一人去会不会不安全?”

唐雨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我、我从邝主任那儿听说的。”彭力杉嗫嚅道,而后又解释说:“唐总,我没别的意思,我想陪您去是为您好,您要是有什么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唐雨晨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点感动,因为她看出彭力杉是真心想保护她的。自从她宽恕彭力杉并继续留他在公司以后,彭力杉的工作态度大大转变,很快做成几笔小单子,鼓舞了其他业务员的士气,公司账上有了钱,唐雨晨的压力得到了缓解。

唐雨晨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曾经是徐武的员工,他多少会卖我一点情面的。”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您一个人去!”彭力杉说。

唐雨晨说:“如果真有危险,我也不放心你陪我去!”

唐雨晨说完这句话,看到彭力杉眼里流露出一丝感动。彭力杉不再强求,说:“那唐总您多加小心,有事您赶紧打电话回公司。”

唐雨晨笑笑说:“你太过于多虑,徐武还不至于加害我!”

唐雨晨说这话的时候,心底有一股暖流流过。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关心过她了。她记起了替冯雄俊挡酒的日子,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给过她温暖,却又出卖了她。他在她心里播下爱的种子,也种下恨的根苗。此刻,那人已经身陷囹圄。她对他的爱与恨,早已远去。时间更远的是初恋男友周进,许诺和她厮守到老,却又为了利益抛弃了她。连连的打击,使她对爱情感到恐惧与绝望。她把自己的心门关得紧紧的,也正因如此,她见到高远洋这么优秀的男人的时候,明明心弦已经拨动,却努力克制着自己。高远洋高不可攀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怕受到伤害。在一份不可捉摸的感情面前,谁动心谁就会受到伤害。

唐雨晨下到写字楼一楼大厅,外面下起了茫茫大雨,哗啦啦铺天盖地。街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来往的车辆碾过,发出滋滋几声,迅即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雨水带来丝丝凉意,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格外新鲜。唐雨晨的车停在写字楼地下室。从一楼楼梯往下走一层,便可进入,根本不用担心雨淋。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把车开出来时,雨已经渐渐小了,躲雨的人纷纷从街道两旁的店铺走出来,街上又热闹起来。

酒局设在徐武新酒吧二楼的一个包间。唐雨晨推开门,只见王育一人坐在里面,嘴上叼着半截烟。王育看到她,拇指和食指把烟拿下,在烟灰缸里摁灭,而后才抬头看着唐雨晨,冷冷地说:“来了?”

他的脸色仿佛刚才下雨时的天空,阴沉、冰冷。唐雨晨的心提到半空。难道徐武对她的不请自来生气了?徐武的气量就这么小?

唐雨晨没时间多想,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说:“嗯,刚出来的时候,下了大雨,这会儿雨已经停了!”

王育鼻子发出冷冷的一声“哼”,说:“你还有心情谈雨?”

唐雨晨故作不解,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没心情谈雨?”

王育指着面前的椅子,吐出一个字:“坐!”

唐雨晨从容地坐下。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到了挨几巴掌。

“王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唐雨晨问道。

“先别叫我王哥!”王育的语气仍然那么冰冷:“你自己闯的祸,心里还不清楚?”

“我闯什么祸了?”唐雨晨依旧一副十分困惑的样子。

“少在我面前装傻!”王育喝道:“那天我无意中告诉你徐哥酒吧开业的事,你胆子也真够大,竟然不请自来。”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来砸场,是给徐哥道贺!”唐雨晨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是嘛?”王育冷笑几声:“来便来了,在大厅不安分,故意坐到刘哥身旁,你的鬼点子可不少啊!”

“王哥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唐雨晨撇撇嘴说。

“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总之,你闯了祸,后果你自己承担!”王育说完,摸出烟盒,大概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嘴巴一张,一个烟圈喷出来,眼睛透过烟雾乜斜着唐雨晨。

“王哥,那次我是诚心给徐哥道贺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闯了什么祸。我过去曾在塞思酒吧工作过,咱俩是同事加朋友,你说这话,是不是太吓人了?”唐雨晨脸上仍带着笑容,半开玩笑地说。

“是很吓人!”王育又吸了一口烟,说:“你也知道徐哥这人惹不起,可你为什么偏偏明知故犯?”

“王哥,事情都已经发生,更何况,我一女的,你该不会为难我吧?”

王育噗的一声吐掉烟,三角眼圆睁,右手一把抓住唐雨晨的一只手,阴着脸,恶狠狠地说:“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胆大妄为是不是?你来道贺,我忍你,可你知不知道刘哥是什么人?你竟敢在他面前耍小计谋想跟人家搭话!你以为你是谁?你够格吗?”

唐雨晨的手被他捏得发痛,她不禁呻吟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王哥,咱能不能有话好好说?你先松手行不行?”

王育仍没松手,气反而喘得有点大,说:“老子告诉你,这事徐哥要是怪罪下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雨晨神闲气定的样子,激怒了王育,以为唐雨晨没把她放在眼里,手上的力气加大,青筋暴突。唐雨晨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王育,放手!”随着一声断喝,徐武走进来。王育赶紧松了手,赔笑说:“徐哥,你来了?”

徐武怒目瞪了他一眼,他退到一旁,惶恐地站着。徐武走到唐雨晨跟前,问道:“没事吧?”

唐雨晨揉了揉发痛的手腕,摇摇头:“没事!”

徐武坐在唐雨晨对面,扭头对王育喝道:“还站着干吗?拿酒上来!”

王育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转身走出包间。

唐雨晨瞄了一眼他的背影,恨不得狠狠地扇他几耳光。

“王育这人容易冲动,你知道的,不要见怪!”徐武说。

“不会的,王哥只是跟我开玩笑!”唐雨晨脸上又挂起了甜蜜的微笑,偷偷看一眼徐武,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她心里仍惴惴的,摸不清徐武到底有没有生他的气。

王育很快把酒端上来了,三大瓶某名牌五十八度白酒,却没有酒杯。徐武朝王育递了个眼色,王育便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并顺手把门关上。唐雨晨心里有点发怵,徐武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徐武不缺女人,她相信他不会打她主意。她知道,喝酒是免不了的了,但怎么个喝法,喝多少,她心里没底。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徐武不紧不慢地说。

“徐哥看得起我,我受宠若惊!”唐雨晨说:“像徐哥这样的人,我打心里佩服!”

“我不喜欢绕弯子!”徐武仍面无笑容,说:“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唐雨晨说:“徐哥,其实我没别的意思,那次您酒吧开业,我不请自来,目的就是想交徐哥您这个朋友。请徐哥原谅我的鲁莽行为!”

徐武沉默良久,才说:“我知道你的意图。你来给我道贺,我心存感激。你知不知道,你在大厅里的行为很愚蠢?”

“徐哥,您指的是什么?”唐雨晨问道。

“你别装!”徐武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王育给我看了监控录像。你知道刘哥是在场所有的人中身份最高的,所以有意接近他。幸好你那天没冒犯人家,否则,我也不会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唐雨晨羞愧地埋下头,嗫嚅地给徐武道了歉,而后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仿佛她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徐武是家长。

良久,徐武才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胆量的!想当初,我出来闯社会,什么都没有,就有一身胆。光靠着胆量跌跌撞撞就这么闯了出来,所以,我对有胆量的人很佩服,更何况,你是个女的!”

唐雨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说:“谢谢徐哥赏识!”

徐武说:“先别那么早谢我!凡是和我徐武交朋友的人,都必须过酒关。你也不例外,今天我就把你当男人看待!”

徐武突然打住,目光直逼着唐雨晨,唐雨晨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武把目光移到桌子上的三瓶酒上,缓缓地说:“只要你把这三瓶酒干了,你就是我徐武的朋友,从此以后,你的事,就是我徐武的事。只要不违法,我徐武绝不袖手旁观!”

唐雨晨愣住了,她的酒量是好,可眼前这三瓶酒有好几斤,而且全是五十八度的,真要喝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而且,以往她喝酒都是一小杯接一小杯地喝,中间吃些菜。要是撑不住了,还可以上洗手间抠酒。眼前这三瓶酒,她能连着喝下去吗?

“怎么?是不是怕了?要是怕,你乖乖开门出去,以后,咱俩互不认识,不是朋友,我不为难你!”徐武说。

刹那间,唐雨晨想起了以往的耻辱,咬咬牙,伸手拿过一瓶酒,打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酒一入口,便仿佛一块热腾腾的木炭,从喉咙滚进肚子里。她喝了半瓶,便觉肚子仿佛快爆炸似的,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仍继续灌酒。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她握着酒瓶的右手腕。

“傻丫头,你还真敢玩命!”徐武夺下酒瓶说。

唐雨晨打了一个嗝,把酒气放出来,伸手要夺酒瓶,说:“徐哥,我铁了心要交您这个朋友,您让我把它喝完!”

徐武挡开她的手,说:“行了!你已经是我徐武的朋友!”

唐雨晨突然觉得眼睛里热乎乎的,有流泪的强烈冲动。原来,徐武只是想考验她,并非真的要她把酒喝完。唐雨晨咬咬牙克制住流泪的冲动。她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嘴唇动了动,却只说道:“徐哥,谢谢您!”

徐武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我出道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我交的女性朋友!”

徐武说完,拍了一下巴掌,王育开门进来。王育不屑地看了唐雨晨一眼,说:“徐哥有什么吩咐?”

徐武说:“从今以后,雨晨是咱们的朋友,她的事就是咱们的事,记住了吗?”

王育愣住了,嗫嚅道:“这、这……”

徐武声音提高了一倍:“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王育连连点头,接着讨好地对唐雨晨说:“雨晨,刚才咱俩之间闹了一点小误会,你别见怪!”

唐雨晨说:“没事!都是自己人!”

徐武让王育把酒撤了。

唐雨晨为冯雄俊的事向徐武道歉,徐武叹息说:“那不怪你!我的交友原则之一就是,我的朋友不能触犯法律。冯雄俊是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 3U+dE/XpjV1GIoExH+Pysq84wBjbLity+zM+65hTAZ5/Egl8NPZu0tZcHEG2yle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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