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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春雨告诉我的。

如果你看过《荒村公寓》这本书,一定会记住那四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大学生,其中幸存下来的那个女生,名字就叫春雨。

现在,她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

你们知道,因为荒村那件事的刺激,春雨曾经在精神病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但随后奇迹般地康复出院,又回到了大学继续读书。

而你们不知道的是,当暑假结束后,我曾去学校看过春雨一次。她看起来还像初次见面时一样,脸庞清秀可人,身材匀称纤细,这样的女生很能吸引男生的眼球。

也许是经历过了荒村那件事,春雨身上唯一改变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变得像小鸟般谨慎小心,总是不自觉地悄悄把视线移开,似乎不敢正眼与人对视。我想,那件事留给她内心的阴影,怕是会永远存在下去吧。

我和春雨随便聊了聊,她说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最大的心愿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顺利找到工作。当我和春雨话别的时候,她说自己再也不会被恐惧吓倒了,我也以为她的生活将从此归于平静。

当时我绝对没有想到,就在几个月之后的寒冬,春雨又一次出事了。也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让一个女孩在一年之内两度遭遇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恐惧。

现在故事开始了,你只需要倾听——

春雨的恐惧源自一条手机短信。

在这个寒冬的下午,北方南下的冷空气涤荡着一切污秽,天空似乎变得干净了许多。但谁也不会注意到,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无数条电磁信号正在空气中相互穿梭,越过高高在上的云朵,越过水泥铸成的森林,越过大学女生宿舍的墙壁与窗户,悄悄地钻进了某个女生的手机里。

短信铃声响了。

突如其来的铃声让春雨打了一个冷战,她正在寝室里的上铺整理东西,听到从下铺传来的短信铃声。这几天突然来袭的寒流让她有些感冒,特意在脖子上裹了一条厚厚的围巾。她把头伸到铺外看了看,原来是下铺清幽的手机。

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 NOKIA 手机,孤独地躺在下铺的床单上,显示屏上闪出接收短信的荧光。

清幽上哪儿去了?应该是四个人的寝室里,现在只有春雨一个人。

她立刻下到了地上,盯着清幽的手机。

平日里的女生寝室,总是此起彼伏地响着短信铃声。最近几天清幽的手机更是忙得要命,半夜里会响起几十次,搅得春雨彻夜难眠。每当听到清幽的短信铃声,她的心里就会隐隐发怵。

正当她下意识地拿起这只手机时,寝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清幽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一阵冷风也随着她侵入了寝室。看起来清幽刚上完厕所,一进门就急急忙忙地从春雨手中接过了手机。

“有我的短信是吧?”清幽没有等春雨回答,便低下头看起了短信。

她是把背冲着春雨的,显然是不想让春雨也看到。春雨知趣地退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寒风卷落树上最后的枯叶。

她和清幽一直是最要好的室友,即便是心底的秘密也是相互分享的,这使她无法明白清幽这几天的变化。忽然,清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毫无防备的春雨吓了一跳:“哎呀,怪吓人的。”

但清幽的表情却很奇怪,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知道鬼楼吗?”

“鬼楼?”春雨嘴唇发颤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从她进入这所大学的第一年,就多次在深夜听到学姐们说起过鬼楼,使她们这些小学妹们整夜不敢入睡。

“是的,能陪我一起去吗?”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没有通过嘴巴,就直接进入了春雨的大脑里。

春雨背靠着冰凉的窗玻璃,摇着头说:“你要我和你一起去鬼楼?为什么?因为刚才收到的短信?”

清幽立刻将握着手机的右手放到了身后,低下头说:“你别管我的短信了,我问你去不去?”

犹豫了一会儿,春雨总算点了头:“好吧,你说什么时候去?”

“现在!”清幽冷冷地说道,那目光让春雨不敢拒绝。

“难道你想半夜里去吗?”

不等春雨回答,清幽把手机挂到脖子上,拎起包跑出了寝室。

她要一个人去吗?春雨不敢想像清幽独自一人走进鬼楼的情景,她立刻披上一件外套跑了出去。

春雨在楼梯口追上了清幽,喘着气说:“你真的决心要去鬼楼吗?”

“当然,晚了就来不及了。”来不及?春雨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跟着清幽一起走出了女生宿舍。下午四点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这所大学的校园, DDMM 们都竖起了衣领一路小跑,谁也没有在意这两个行色匆匆的女生。

她们在偌大的校园里走了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那扇门前。门上早就挂着一把大锁了,这是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们私自去鬼楼而锁上的。但清幽还知道一条小路,她拉着春雨转到墙边的一条走道,通过两道围墙间狭窄的缝隙,缓缓走入一个小院子,迎面就是那栋传说中的鬼楼了。这是一栋白色的三层楼房,看起来是六七十年代建造的,显得灰蒙蒙的,所有窗玻璃都很模糊,几乎没有多少反光。虽然,这栋房子看起来还算平常,但春雨的心里却暗暗地荡了一下。春雨再回头看看清幽,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鬼楼,眼神似有几分呆滞了,样子看起来怪吓人的。

春雨用手指捅了捅她,清幽的身体微微一颤,摇了摇头说:“春雨,这栋楼你进去过吗?”

“我哪敢进鬼楼啊。早就听学姐们说这里有一栋鬼楼,曾经是十几年前的教学楼。后来有人死在里面,经常传出闹鬼的传闻,学校因此把这栋楼给封了,禁止学生擅自闯入。大二那年,我跟几个男生来过这里,但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

清幽似乎没有听进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我进去过。”

“啊!”春雨轻轻叫了一声,她看着鬼楼二层的窗户说,“你进去过?里面什么样子啊?”

忽然,清幽缓缓地把头转了回来,表情机械僵硬,完全不像她可爱女生的样子。她盯着春雨的眼睛,但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随后,她把头转向了鬼楼二层的窗户。

气温越来越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眼前的鬼楼也似乎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气息,让春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自荒村事件结束以后,这是春雨第一次又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她着急地说:“你到底要我陪你来干什么?如果不进去就快点离开吧。”

还没等清幽回答,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又是短信铃声。她立刻低下头看了看手机,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台 SONY 数码相机,交到春雨手中说:“给我拍一张照片吧?”

抓着小小的数码相机,春雨有些不知所措:“在这里拍照片?”

“是的。”清幽站到了鬼楼正前方,面对春雨说,“把我和整个鬼楼都拍进去。”

春雨忐忑不安地后退了几步,看着清幽身后那栋传说闹鬼的楼房,再看看头顶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

一直退到墙脚下,数码相机的镜头才把整个鬼楼都收进去。二层和三层的窗户都很清楚,只是屋顶上的天空太阴沉了。春雨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相机,镜头里清幽的脸毫无表情,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红色的手机醒目地吊在胸口,再加上后面那栋阴森楼房,整个画面呈现出鲜明的色彩反差。过去清幽拍照片总是摆出各种 POSE ,笑得天真无邪、阳光灿烂,许多男生都因为喜欢她的笑容而接近她。

不知为什么,春雨感到心里一阵悸动,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边——但镜头里的画面很正常,清幽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鬼楼下面。停顿了几秒钟后,她终于按下了快门。

在定格的瞬间,春雨感到有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春雨连忙把相机放了下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举起相机对清幽摇了摇:“好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清幽没有回答,她又转身看了看鬼楼的窗户,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她走到春雨的身边说:“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清幽的这句话,让春雨浑身不自在,通常好朋友间是不会这么说话的。春雨最后看了鬼楼一眼,偷偷地做了一个鬼脸,便拉着清幽跑出了这院子。

离开了那个鬼地方,春雨总算可以大口喘气了。她小心地问清幽:“这几天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连说话都怪怪的。”

但清幽并不答话,只有挂在胸口的红色手机,随着她的行走而不断跳跃,似乎已经代替主人做出了回答。

入夜以后。

春雨她们寝室里另外两个女生——许文雅和南小琴回来了。她们都属于那种并不特别出挑,但长得也不算难看的女生,只是因为人见人爱的春雨的存在,使她们显得有些暗淡了。

许文雅的个头比较小,面相也稚气未脱,晚上走在宿舍走廊里宛如哈比特族精灵。现在她一回到寝室,就蜷缩在春雨对面的下铺,聚精会神地收发起了短信,不停地制造着刺耳的铃声。

此刻,清幽正蒙着头不知看什么书,春雨好奇地拉着南小琴问:“你们去哪儿了?”

南小琴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我们去看帅哥了。”

“无聊。”这是春雨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的地方,对这种事总是反应迟钝,尽管她是很多男生们暗恋的对象。

“你知道我们学校最帅的男人是谁吗?”

“这关我什么事?”春雨耸了耸肩膀,尽量装得冷漠些。

“美术系的高老师。”南小琴微微笑了笑,她是个瘦瘦长长的女孩,虽然苗条的身材都是女生们的最爱,但她过分的“骨感”却总让男生们望而却步。

“算了吧,我不认识美术系的人,也从没听说过什么高老师。”

“春雨,可今天我见到他了。正好美术系在办一个画展,下午我和许文雅特地跑去看了,果然见到了女生们私下传说中的高老师——哎呀,果然名不虚传,简直帅呆了!”

她的语气就像见到了某个偶像歌星,让春雨觉得有些好笑。正当南小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巧遇帅哥的经历时,清幽站起来打开电脑,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输入到了电脑里。

春雨也站到了清幽身边,看着她打开今天下午拍的照片。

这是清幽站在鬼楼前的照片。就和下午春雨拍照片的镜头里一样,整栋鬼楼都被拍了进来,清幽面无表情地站在楼下,黑色的衣服配着红色的手机,加上阴暗的天空和背景,整张照片的感觉太奇怪了。

清幽冷冷地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连忙按了几下鼠标,将照片放大了一些。

“二楼的窗户!”春雨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叫了出来。

她和清幽都看到了——在照片里,鬼楼二楼右侧第四扇窗户的后面,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不可思议。

清幽也睁大了眼睛,她又把图片放大了一倍,将二楼那扇窗户移到了图片浏览器的当中,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电脑屏幕。画面放大到这个程度,已经有些模糊了,照片确切无疑地显示——在二楼窗户里显出了一个黑色人影,从体形轮廓和一头长发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但是,看不清她的脸。

窗户里的女人被黑影遮盖住了,只能见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即便把图片调整到最精确,二楼窗户的画面还是有些模糊。毕竟它在照片里只是背景中很小的部分,能够发现窗户里的女人已经很不错了。

清幽又把照片调整到正常大小,画面中央还是她自己,后面是那栋据说闹鬼的三层楼房。在楼房二层右侧第四扇窗户后面,有一个隐约可辨的黑色人影。

忽然,春雨觉得照片里二楼窗前的女人,正在看着楼下拍照的清幽,或许——还有握着相机的自己?

一想到自己,春雨立刻紧张地说:“怎么会把这个人影拍进来的呢?当时,我记得镜头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发现其他人啊。”

清幽也点了点头:“没错,我还特地看了看鬼楼的窗户,里面什么都没有。”

“可是,鬼楼已经被学校封了十几年了,里面不可能有人的。”

春雨已经不敢再看那张照片了,她和清幽两个人面面相觑,无法解释为何会拍出这样的影像,这似乎已经超出他们对于科学的理解了。

“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就是鬼了!”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把春雨和清幽都吓了一跳。原来南小琴已站到了她们身后,看着电脑里的照片冷冷地说。

“今天你们去过鬼楼了?”就连许文雅也从床上跳下来了,把那张小孩似的可爱脸蛋凑到了电脑屏幕跟前。

清幽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有些生气地把电脑关了,一个人爬到床上埋头看书。

春雨向南小琴和许文雅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不要再刺激清幽了。然后,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清幽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原来是《雨月物语》的中文版,大约相当于日本版的聊斋,作者是日本江户时代的上田秋成。她怎么会看这种书?春雨记得清幽过去最害怕这种故事了。

这时的女生寝室变得安静了许多,春雨一个人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不知呼啸着多少寒风,让房间里也变得阴飕飕的。

子夜,女生寝室熄灯了。

有些感冒的春雨使劲掖了掖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栋女生楼已经有几十年了,每年寒冷的冬夜里,这些没有暖气的屋子,总被女生们暗中咒骂个不停。春雨蜷缩在上铺的被窝中,总感觉刚才洗澡没有洗热乎,以至于双脚还有些发凉,只能悄悄地搓着脚让它热起来。

她已经在这间上铺睡了三年多了,每晚女生寝室里特有的气味都会涌入鼻孔,想起还有半年多就要离开这里,真有些舍不得这种气味。春雨是个特别敏感的女生,就连睡觉也不会太沉,每次清幽在半夜里起床,都会把上铺的她给惊醒。虽然春雨依然闭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床架的微微颤动,然后是清幽轻手轻脚地出门声。她静静地躺着等待清幽回来,似乎寝室里的黑暗只是某种幻觉,天明很快就会降临到窗外。就这样,她又缓缓地睡着了,直到又一次被黑夜里的动静唤醒。

现在,这动静又来了。

春雨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感觉到身下一阵颤动——好像心被什么提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被子,这时似乎整个床架都动了起来。

她感觉到下铺的清幽站起来了,已经离开床铺走到寝室中央,她等待着清幽出门的声音,应该是去上厕所吧?

可是,春雨足足等了几分钟,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人出门的声音。

清幽在干什么呢?

藏在被窝里的春雨再也憋不住了,就像小时候藏在妈妈怀里听故事那样,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女生寝室里漆黑一团,就连窗外也没有一丝光线,就好像沉入了坟墓之中。

突然,春雨听到了脚步声。

是清幽的脚步声,她正在寝室里来回地走着,似乎还有着某种奇怪的节奏。这让春雨的心跳骤然加快了,清幽可从来没有半夜在寝室里散步的习惯啊,她悄悄地支起了身子,打开了一盏床头灯。

白色的柔光照亮了春雨的脸,也依稀照出了寝室中央的清幽——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下摆几乎拖到了地上,原本扎起来的头发披散在了双肩,像个飘浮的幽灵似的。

更奇怪的是,清幽正在不停地转圈。

春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清幽在绕着寝室中间的空地转圈,并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清幽的转圈是逆时针的,几乎是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路线,她的脚步不紧不慢,身体也非常平稳,就好像是在机械地完成某种仪式。

来自上铺的柔暗光线照在清幽的脸上,无法照亮整个寝室,看起来就像是在昏暗的剧场舞台上,一盏光线打在了女主角的身上,这给清幽的转圈平添了几分诡异色彩。她就和下午在鬼楼拍照时一样面无表情,但表情越是平静就越让春雨感到害怕。

忽然,对面的南小琴爬了起来,她显然也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转圈的清幽,立刻喊了出来:“你在干吗啊?”

但清幽似乎根本没听见,继续着她的转圈,在春雨看来她似乎已转了四五十圈了。

对面下铺的许文雅也醒了,刚把头伸出被窝,就差点碰到了清幽。

许文雅立刻吓得叫了起来,蜷缩在床上哆嗦着说:“清幽,你中邪了吧?”

“别乱说!”

春雨已经从上铺爬下来了,把手伸到清幽的面前挥了几下,但清幽好像没有看见,继续向前转圈。春雨终于憋不住了,站到了清幽的跟前,拦住了她转圈的路线。

清幽一下子撞到了春雨的身上,终于停下了脚步。

白色的睡裙微微颤抖,清幽低下头让黑发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就像是——贞子。

虽然春雨联想到了最可怕的东西,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抱住清幽,用力地摇着她,要将她唤醒。

南小琴和许文雅也走到了旁边,一起帮忙呼唤着清幽。

忽然,清幽缓缓抬起头,在遮盖着半边脸庞的黑发缝隙间,露出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那只眼睛冷冷地盯着春雨,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可怕目光。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恐惧。

清幽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你知道地狱的第 19 层是什么?”

瞬间,女生寝室里鸦雀无声。

因为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谁都无法逃避。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春雨只觉得从清幽的嘴里打出了一行文字,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怔住了,她们呆呆地看着清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清幽则抿了抿嘴唇,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飞走了。春雨立刻扶住了她,只感觉清幽浑身都是冰凉的。

清幽的目光恢复了正常,茫然地看着周围三个女生,却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你们怎么了?像看一个鬼似的看着我。”

“你还问我们?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说话的是许文雅,那双精灵似的眼睛充满了迷惑。

“我刚才怎么了?”清幽似乎真的被吓倒了。

高高瘦瘦的南小琴拉着她的手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刚才在不停地转圈,还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看起来就像个女巫。”

“女巫?”清幽摇摇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春雨说话了:“清幽,好好睡觉吧,也许是白天太累了。”

清幽点了点头,像个温顺的孩子似的钻进了被窝里。

春雨回头对另外两个女生说:“你们也快睡吧,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许文雅咂着舌头说,“怎么会不记得呢?

难道她刚才在梦游?”

“别乱说,清幽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春雨立刻止住了她们的话头。

已经是三年多的室友了,她非常了解清幽,除了半夜上一回厕所以外,清幽睡觉一直都很正常的。

南小琴识相地拉了拉许文雅,她们也都回到床上去了。

一阵寒意从窗户渗透进来,春雨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连忙爬回到了上铺,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祈祷着快点入眠吧。

整整一夜春雨都没睡好,一直对下铺提心吊胆。但清幽就像睡死了似的,没有发出过任何动静,让春雨白白挨了一夜。

其实,她是在思考清幽最后的那个问题。

地狱的第 19 层?

第二天。

清幽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把昨晚的事情都忘了,春雨也没再提起。但在春雨的耳边,却时常响起昨夜清幽提出的问题,就像咒语似的反复回旋着,让她整天都心烦意乱。

下午,她们有一场考试,当春雨赶到考场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清幽的踪影。她赶忙给清幽打手机,但怎么也无法接通,而这时试卷已经发下来了。

这些考题对春雨来说很简单,但对其他人却可能很难。春雨注意到她前排的男生,正悄悄地取出手机,拼命地收发着短信呢。春雨暗暗好笑,虽然说禁止在考场使用手机,但这种事早已经心照不宣了。想起平时课堂上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今天的考场还算是安静了许多。

春雨第一个把试卷交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同学们都听说过荒村那件事,当春雨第一个交卷时,大家都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有的女生们还悄悄咬起了耳朵,好像她已经不属于人间了。

还好,半年来春雨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目光,她只是默默地低头走出了考场。

春雨急匆匆地赶回寝室,却发现清幽还呆在下铺,捧着手机不停地编辑短信。那聚精会神的样子,就像在进行另一场考试似的。春雨问她为什么不去考试,清幽则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等过几天再去补考。春雨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到清幽身边问:“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觉得我没有变。”清幽随手把手机挂到了脖子上。

“不,你完全变了。”春雨回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还有半夜里响起的催命般的短信铃声,都让她心有余悸。

“自从十天前,你开始没日没夜地收发短信。本来我以为你交了新的男朋友,但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我不要你管。”清幽冷冷地推开春雨的手,径直跑出了寝室。

此刻,寝室里只剩下春雨孤零零一个人,她想自己也许已失去了最后的朋友。她傻傻地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校园,直至夜幕降临。可晚饭后,依然不见清幽回来,春雨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要么无法接通,要么没人接听。春雨想要跑出去找清幽的,但偌大一个校园,究竟到哪里去找她呢?说不定清幽已经到学校外边去了吧,也可能她真有男朋友了?春雨就这么在寝室里不停地来回走着,竟有些不由自主地转起了圈来,就像昨天半夜里的清幽那样。春雨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晚上十点,南小琴和许文雅终于回来了。她们说是去看夜间画展,看来还是冲着那个传说中的帅哥老师去了。

但是,南小琴对清幽的离去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自己就经常晚上不回寝室。南小琴还略带坏笑地说:“清幽会不会早就在外边有人了吧?那我们也就不便打扰她的好事了吧。”

春雨瞪了南小琴一眼,实在没心情和她们说话,不到晚上 11 点便早早睡下了。

但她自己还是睡不着。

不知不觉到后半夜了,一团漆黑的寝室里静得让人窒息。春雨蜷缩在被窝里,耳朵却始终听着房里的动静。她多么希望能听到清幽进门来的声音,那小兔子般的脚步声,轻微震动的下铺和床架……

凌晨三点,清幽依然没有回来。

春雨渐渐坚持不住了,正当她要恍惚地睡着时,忽然间听到了自己手机的短信铃声。

她的手机是带有摄像功能的三星,春雨攒了三个月打工的钱买的。

刚买来时让同学们嫉妒了好一阵子。春雨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发现居然是清幽发来的短信。

清幽发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短信,总共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

瞬间,春雨感到自己的胸口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手机屏幕里映出的这三个字。

“救救我?”春雨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耳边似乎真的听到清幽熟悉的声音……

难道清幽出事了?

她立刻又给清幽打了个电话。可清幽那边的铃声一直在响,却始终无人接听。

“清幽,我来救你了。”春雨默默地对自己说。她着急地从上铺爬了下来,打开了寝室里的电灯,把南小琴和许文雅都叫醒了。

两个睡得正香的女生被人叫醒,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春雨把刚才收到的短信给她们两个人都看了,南小琴这才明白了过来,眨了眨眼睛说:“别大惊小怪了,不会是她在跟你开玩笑吧?”

“不,清幽不是这种人,她不可能骗我的。”

“可你不是说她这几天变了吗?”

“万一真是向我求救呢?半夜里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恶人,她一个女生怎么能保护自己呢?”

许文雅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可深更半夜的,你能到哪里去找她呢?”

但春雨的决心已定,她迅速地穿好衣服,便跑出了寝室。

楼道里的寒风直穿而过。在这阴森的冬夜,穿着厚厚外套的春雨还是浑身发抖。在经历荒村那件事以后,她一度非常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但此刻她已经无所畏惧了,因为她知道清幽正在呼唤着她。

春雨找到了值班老师,向他讲述了清幽可能出事的状况。可老师也是将信将疑,因为这年头学生搞的恶作剧实在太多了,许多老师都被搞得晕头转向。

老师先安慰一下春雨,让她不要太着急,因为就算是失踪报案也要超过 24 小时。而且现在半夜里也没法召集其他人。老师说他会想办法寻找清幽的,让春雨先回寝室休息。

实在没有办法,春雨又回到寝室里。南小琴和许文雅都已经睡着了。但她怎么也没法睡了,只能心乱如麻地坐在下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春雨回头看了看清幽的东西,发现清幽连包都没有带走。对,下午清幽出门的时候,除了脖子上的手机外,她什么都没有带。既然清幽没有带包,那也就不可能走出大学校门,因为她身上可能一分钱都没有。

所以,清幽一定还在校园内的某处。

她会在哪儿呢?

春雨又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最近十天来清幽所有的反常举动:除了没日没夜地收发短信外,就是昨天下午拖着她去鬼楼,还在那里拍了一张照片,结果拍出了神秘的人影。

鬼楼?

下午清幽会不会又去鬼楼了?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可除此之外,清幽还能去哪里呢?

突然,一股奇怪的冲动充满春雨的胸口,她觉得自己变得勇敢无比,就好像半年前那次噩梦般的荒村之旅。冲动使她在顷刻间做出了决定——去鬼楼找清幽。

不能等到明天,必须现在就去,因为清幽正在向她求救,或许晚了就来不及了。

春雨从自己的柜子底下找出了手电筒,那是她去荒村时曾经用过的。原本以为早就被扔掉了,却发现它还好好地藏着。春雨又裹上一条围巾,把自己半张脸给遮住了,便拿着手电筒跑出了寝室。

她知道不能再去找值班老师了,因为学校禁止学生私闯鬼楼,向老师说无异于自投罗网。春雨只能硬着头皮溜出了女生宿舍区,独自一人跑到黑夜的校园中。

凌晨三点多的北风继续肆虐,春雨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和半年前一样大了。在校园路灯的指引下,她一路小跑着找到了鬼楼的方向。还是像昨天下午一样,她拐进了旁边那条巷道,终于来到了鬼楼前。

在寒冷的夜风中,春雨看不清眼前鬼楼的样子,手电筒的光打上去根本是杯水车薪。她松了松脸上的围巾,大口地喘了几下,感觉后背居然出汗了。

然而,春雨嗅到了风中带来的某种气味,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这里正是昨天下午清幽拍照片的位置。

她下意识地向二楼的窗户看去,竟发现其中一扇窗户里露出了微弱的光线。此刻,春雨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因为她已经依稀地分辨出来,微光正是从二楼右侧第四扇窗户发出的。

而那张数码照片上出现的神秘人影,也正出现在这扇窗户里。

二楼右侧第四扇窗户——这个房间里究竟有什么?

难道真的是鬼楼?一座被封闭了很多年的房子,突然在半夜里亮起了一盏微光。只有恐怖片里才有的画面,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春雨的眼睛里。

看着二楼窗户里的微光,春雨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神秘的人影,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犹豫了好一会儿,春雨还是向前走了几步,在手电筒的光线里,照出了一扇半掩的大门。真难以置信,鬼楼的大门居然开了一道缝,好像专为迎接她而开着似的。

可春雨明明记得昨天下午,底楼这道大门是关得死死的,不知是谁打开的呢?

她已经来不及多想,既然大门为她而开,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虽然女生们一谈到鬼楼的那些传闻,都会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对于经历过荒村的春雨来说,这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鬼楼,只是一栋被封闭的教学楼而已。”春雨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然后举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鬼楼。

夜探鬼楼,宛如又入古墓——

眼前的楼道就好像地下迷宫似的,立刻扬起了一阵灰尘,在手电光束之下,只照出一团团白色的光点,在四周的一团漆黑里,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春雨在楼道里转了几圈,其实她什么都没看清,更不敢走进那一个个房间。总算发现了楼梯,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缓缓地踩了上去,来到鬼楼的二层。

二楼的走廊显得干净一些,春雨凭着记忆推算她要寻找的房间,她沿着向右的走廊走去,小心翼翼地数到了那个房间。

应该就是这里了,春雨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推开了房门——果然有一线幽光。

春雨又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她将头伸进门里,发现这是一间不大的教室,在黑板上沿有一盏小日光灯,照出了一小片柔和的光线。

是谁开的灯?

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第一眼注意的就是那扇窗户,昨天下午究竟是什么人站在这窗前呢?忽然,春雨闻到了某种奇怪的气味。她穿过一排排老式课桌,循着气味走到教室的最里边……

“清幽!”她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出来。

是的,清幽就躺在教室的地板上,穿着下午离去时的衣服,仰面朝天,毫无表情,长发如瀑布般散在地上。

春雨立刻扑到清幽的身边,才发现清幽的嘴角已流出了鲜血。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应该就是血的气味吧。

她伸手摸了摸清幽的脸,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清幽的身体已经凉了。

恐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春雨的全身,她颤抖着跌坐在了地板上,凝视着清幽平静的脸庞,恐惧渐渐化为了悲伤。

清幽死了。

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就算春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悲伤。她仰起头看着这间空关多年的教室,黑板上的日光灯继续发出昏暗的光线,宛如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就是鬼楼?

一点一滴的咸涩液体,从眼眶中缓缓溢了出来。春雨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而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突然,春雨注意到了清幽的胸口,那部红色的 NOKIA 手机还亮着,似乎刚才有新的短信进来。

不知哪来的力量,春雨下意识地抓起了清幽的手机。

果然,屏幕上提示有未阅读的短信。

这是清幽的手机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个英文词组:

GAME OVER 。”

这是一个致命的夜晚。

是的,清幽死了。

这也是春雨在半年来,又一次亲身经历的生离死别。从此,她注定要被卷入一场不可思议的颤栗体验中。

凌晨时分,春雨在鬼楼中意外发现了清幽的尸体后,立刻报告了学校。起初值班老师不敢相信,当他将信将疑地赶到鬼楼的现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清幽的尸体随即被送往医院,检查出来的死因更令人吃惊。医生发现清幽的舌头被齐根咬断了,口腔内大量的血块流进了气管,使清幽窒息而死。

唯一的可能性是自杀,因为被咬断的舌头上的伤口,正好与清幽的牙齿形状相吻合,所以只可能是她自己咬断了舌头。

这个消息让大家非常意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嚼舌自尽”,或者像传说中那样被拔了舌头?据说,只有在体育比赛中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运动员在激烈的身体冲撞中不慎咬了自己舌头,结果舌头或血块卡住了气管危及生命。

为什么用这种奇异的方式来自杀?似乎在现实中从没有过这样的案例。即便是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那种钻心的疼痛也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自己活生生地咬下来呢?

清幽的死成了一个谜。

而无辜的春雨也被卷入漩涡之中。从清幽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起,学校领导就找她谈了好几次,春雨只能反复地陈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但这些事情过于离奇了,即便最信任她的老师,也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春雨打开了寝室的电脑,因为电脑里存储着那张在鬼楼前拍的照片。然而,当她开机时却发现电脑中了病毒,系统怎么也无法运行起来。后来请计算机系的老师来,却发现硬盘里的内容都被病毒自动删除了,就算送出去做硬盘恢复也未必能行。

春雨又翻出了清幽留下来的数码相机,又发现相机里存储的照片也已经被删除了。或许是那天把照片转到电脑里以后,清幽自己删除的吧。难道在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操纵着她们的命运?春雨越来越难以理解整个事件。也许那张数码照片根本就是她的幻觉,从来就没有拍过?

不,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明明看到过照片的嘛!可现在她们两个人都被清幽的死吓坏了,不敢继续呆在死者住过的房间里,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春雨只能凭借记忆,回想着那张神秘的数码照片。照片背景是那栋阴森的楼房,楼前是毫无表情的清幽,还有二楼窗户里的人影——天哪,感觉像不像是遗像呢?

仔细地回想一下,还真的非常像啊!无论是背景的选择,还是清幽的那种表情,都和挂在追悼会上的遗像一样。

会不会是清幽知道要死了,所以才会跑到鬼楼前拍下自己的遗像?

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里拍下什么特殊的信息——比如,二楼窗户里的影子?春雨猛地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了,反正现在照片也没有了。然而,虽然已确定清幽是自杀,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质疑。她想这一回是彻底掉进了迷宫中,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

当天下午,春雨在老师陪同下去了一趟医院,她还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遗容。在医院冰冷的停尸房里,春雨又一次见到了清幽。

此刻,清幽嘴角的血迹已经没有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安详,只是变成了死人才有的苍白。一团团冷气包围着清幽的身体,仿佛来自天上的仙境,她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凝视着清幽现在的样子,春雨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似乎耳边又听到了清幽的声音。春雨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可梦何时才能醒来呢?

从春雨进入大学的那年起,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男生们常说她们是系里的两朵金花,时时刻刻形影不离,让女生们又羡慕又嫉妒。

清幽在大一那年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却不愿说出来。以后的两年她开朗了许多,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后来都不了了之。因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春雨曾经被许多同学另眼相看,好像她真的是个不祥的怪物似的。只有清幽还在帮助春雨,使她迅速地恢复过来,重新进入学校的正常生活。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是在清幽的影响之下,才接纳了春雨回到寝室。

清幽,这个唯一值得她信赖的朋友,现在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眼前。只是不知道她的舌头,现在是否还在口腔中?

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惧都被忘却了,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

这是死者的手臂。

手指上的感觉冰凉而僵硬。这个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她们曾共同呼吸同一寝室里的空气,睡在同一张床的上下铺,相隔只有咫尺之遥,如今却被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小时候家里有年老的亲戚死去,她从来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现在她触摸着清幽的手,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只有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清幽苍白的脸上。

虽然是温热的泪水,但无法唤醒长眠的人。

三天之后,清幽的遗体被送去火化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春雨并没有去参加清幽的遗体告别仪式。人们猜测她之所以没去最后送别清幽,除了害怕自己会悲伤得失态以外,或许更担心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眼神。至少在周围许多人的潜意识里,已经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带来的厄运了。

别人并不知道的是,当清幽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春雨已经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天了。

火化后的第二天,清幽的妈妈来到了女儿生前的寝室,她是来整理清幽的遗物的。春雨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声地低着头,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但清幽的妈妈并没有为难春雨,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

过去,春雨曾听其他同学说过,清幽还有一个比大她两岁的姐姐,读的也是这所大学,但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清幽的妈妈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她的痛苦也一定是双倍的。可清幽的妈妈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收拾着女儿的东西,似乎所有的泪水都已经哭干了。最后,遗物全都收拾进了一个大纸箱,清幽的妈妈捧着箱子走下了女生楼。

春雨也跟着清幽的妈妈下了楼,看到她在楼下的空地用粉笔画了一个圈,然后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圈里。

旁边已经围了许多女生,她们都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只见清幽的妈妈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条白色的睡裙——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转圈时穿的睡裙。

春雨这才明白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在焚烧死者的遗物,将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化为灰烬,寄给阴曹地府里的鬼魂使用。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都是这么处理逝者遗物的,春雨记得小时候家里也烧过死去长辈的衣服。清幽的妈妈跪在圆圈旁边,将死去女儿的衣服一件一件烧掉。照理说校园里是不能烧东西的,特别是在天干地燥的冬天。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她,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伤。

纸箱里的遗物差不多都快烧光了,春雨很熟悉被烧掉的每一样东西,那些清幽穿过的衣服,看过的书本,甚至牙膏、牙刷之类许多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全都被扔到了圆圈里烧掉了。粉笔画出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个小开口,大概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阴间去的通道吧。

最后,清幽那部红色的手机也被扔到了火堆里,金属的外壳立刻烧得扭曲了起来。

看着这部燃烧中的手机,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后那条短信——对,短信!

清幽的手机中也许藏着重要的秘密。

等春雨明白过来已太晚了,在燃烧产生的高温下,手机的内部零件都裸露了出来,发出一股股刺鼻的气味。

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手机芯片被烧掉了。春雨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手机变成一团废铁。清幽留在寝室里的所有遗物,都只剩下灰烬或扭曲的残骸了。

通往阴间的火熄灭了。

直到这时,清幽的妈妈才落下了眼泪。真是一个苦难而坚强的母亲。在清幽的妈妈离去以后,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个粉笔画出的圆圈,里面有一摊摊烧剩下的遗迹。

此刻,春雨的心里在想:人的肉体毁灭了,但生前用过的东西还留着,比如内衣、毛巾、牙刷,它们与死去的主人曾那样亲近,一定还残留着主人的呼吸和影子,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只有把这些东西给烧掉,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给火化了。

春雨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刚才当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着时,感觉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面前,穿着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烧,变成了一堆灰烬,被寒风吹到了高高的空中——究竟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呢?

这天晚上。

许文雅总算回寝室来了,但南小琴还是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春雨总算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但许文雅却还给她以厌恶的眼神,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玩着手机,就是不愿意和春雨说话。

春雨也不愿自讨没趣,回头看看原属于清幽的下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床单都给烧掉了,真是“人去铺空”。寝室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两个女生始终僵持着不说话,索性早早地熄灯睡了。

一想到下铺是空着的,春雨就睡不着了,仿佛下铺没有人睡,上铺的人就会睡不稳,连整个床架都会头重脚轻,摇摇晃晃起来。虽然这仅仅是春雨的想像,但她早已习惯了睡在清幽的上铺,不知如何度过没有清幽的寒冷冬夜。

裹在厚厚的被窝里,春雨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似乎有任何动静床架就会倒下去。忽然,她听到对面有一阵细微的声响。是许文雅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开门出去的脚步声,半夜里许文雅出去干吗呢?

春雨又屏着呼吸等了好一会儿,始终都没听到许文雅回来,就算是上厕所也没那么久啊。寝室里只剩春雨一个人了,外面是寒风呼啸的黑夜,被窝里的她更加不敢动弹了,生怕床铺会有任何轻微的抖动。

突然,她听到自己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

这急促的短信铃声,使春雨立刻联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后背的汗又渗出来了,仿佛铃声扎在了心口。

犹豫了片刻之后,春雨还是伸出手来,把手机塞进了被窝里。现在她整个头都蒙在被子里,只有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眼睛。蜷缩在漆黑一团的被窝里,看着眼前的手机屏幕,就好像端着手电筒到了山洞里似的。

是的,就像在山洞里发现了幽灵,看着这条半夜里的手机短信,春雨差点尖叫了出来。

这条短信竟然是清幽发出的!

虽然春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短信菜单的“发件人”一栏里确确实实是——“清幽”。

平时她们两个人经常互发短信,“清幽”在春雨手机里出现频率是最高的,自然绝对不会有错。再看看这条短信发出的时间,正好是两分钟以前。可是,清幽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而在今天下午,清幽的手机也被她妈妈烧掉了。既然连手机都不存在了,那么这条短信又是如何发出的呢?即便可以把这个号码转移到别的手机上,但手机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几天来也没人动过这部手机,怎么可能会被转移掉呢?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幽灵发来的短信?

蜷缩在被窝里的春雨,又想起了那天半夜里,她在床上收到清幽发来的“救救我”的短信,然后就发生了那可怕的事情。可现在清幽已经变成了骨灰,但还是给她最好的朋友发来了短信。这是真的吗?清幽发来的短信究竟是什么?

在黑暗的被窝里,春雨的手颤抖了好几分钟,终于阅读了这条幽灵短信:“你知道地狱的第 19 层是什么?”

又是这个致命的问题。

春雨感到浑身冰凉,被窝里浑浊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了。终于,她掀开被子大口地喘了起来,这时才意识到额头已布满了冷汗。

寝室里依旧一团漆黑,春雨穿着贴身的内衣坐在上铺,已经顾不得寒冷的侵袭了。她随手打开了床头灯,柔光照亮了自己的三星手机。

“地狱的第 19 层?”春雨喃喃地又复述了一遍。那天半夜清幽在寝室里转圈时,也曾经说出过这个问题,当时把她们几个女生都吓坏了。此刻,死去的清幽又在手机短信里发来了这个问题。

这究竟是什么问题呢?春雨的脸色变得煞白,一时间根本就无法思考。地狱——难道清幽已经在地狱里了吗?

一条来自地狱的短信?

此刻,春雨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恐惧,似乎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拽到了混乱的迷宫之中。春雨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神经质似地说:“既然是清幽发来的短信,那么我就应该回复她才对。”她又把被子裹到了身上,右手拇指不停地颤抖着,在手机键盘上打了几个字:“清幽,真的是你吗?”

停顿了几秒钟后,终于把这条短信回复了出去。

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春雨感到了一阵虚脱,不知道身处地狱的清幽能否收到?

她依然裹着被子坐在上铺,床头灯柔暗的光线照在脸上,春雨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就像是迷途的羔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折磨着春雨的心脏。

突然,短信铃声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闪着荧光,春雨注意到了现在的时间,正好是午夜 12 点整。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按下了拇指,看到了清幽的短信回复——

“欢迎你来到地狱。” BoEvJ+/a57lIKItmbdmTqvfibHGf9+dMAhSMok4YXZzxbKT4l9LbQRac+0J6vz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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