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 9 月 25 日,上午 8 点 09 分。
但叶萧把那只断手抓得更紧了。他呆呆地看着继续燃烧的加油站,真想大声喊出司机的名字,也许那可怜的灵魂还能听到?
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司机的名字!
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但他强忍自己把眼泪藏在体内。是啊,司机一路陪伴着旅行团,但没有一个人叫得出司机的名字,这世界真不公平!
这个四十岁的泰国汉子,家里应该还有老婆孩子,还等待着他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呢。但他却这么炸死在了这里,整个人都化为了碎片和尘埃——他的皮肤、骨胳和全身的器官,都“化整为零”地散布在周围的土地上,或许就在他们几个人的衣服上?而在这烈焰滚滚的空气里,则有他被熔化了的血液和体液。
“命运——命运真他妈残忍!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瞬间化为乌有了。”
钱莫争轻叹了一声,他的脸也被烟熏黑了。
“至少他还留下了一只手!”
叶萧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地狱里的恶魔,拿着一只断手在烈火边行走着。他找到一团很大的破塑料布,将司机的断手包裹在布里。
现在看不出这是一只断手了,外人还以为是水果或零食吧?他把塑料包裹夹在自己掖下,冷冷地说:“如果我们能够走出去,我亲自会把这只断手,交还给司机的家人。”
“你疯了吗?”
孙子楚大声地说,他的衬衫后背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幸好只是擦破一些皮。
“好了,让我们想想是怎么会爆炸的?”钱莫争走近了加油站的废墟,火焰已退下去很多了,“当我们过来看那个影子的同时,司机也在给大巴加油。可能是他操作不当,也可能是这个加油站早有安全隐患。总之最不幸的是,有一点火星触发了汽油爆炸,最后连人带车外带加油站全都送上了天。”
杨谋已重新端起了 DV ,他心爱的机器并没有受损,这是被他紧紧压在胸口底下的缘故——他宁可自己被炸死,也不能让摄像机受一点点的伤。
“也可能没这么简单!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全车人都在车上呢?通常在加油的时候,乘客们大多也在车上,或者在车子的周围活动。那样发生爆炸的话,我们整个旅行团就全部完蛋了!我们现在也只能在地狱里讨论自己的死因了。”
孙子楚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他踢了一脚地下的碎砖块,脸上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你是说这个加油站,早就被人做了手脚?”杨谋一边拍着 DV ,纪录这可怕的灾难,“那就是有人要故意害我们?通过这个加油站,把我们全部都消灭掉?”
“是的,也许一开始就是个大阴谋,通过让我们在山里迷路,再把我们引入这个鬼地方,直到加油站的大爆炸。”
孙子楚近乎疯癫地叫喊起来,他的精神要崩溃了。
但叶萧已恢复了冷静。
“别再乱想了!我们回去找大部队吧,我会向大家解释的。”
他们不再说话了,跟着叶萧向回走去,身后是惨不忍睹的大爆炸现场。
在第一个路口左拐,很快来到了那条巷口,整个旅行团都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看着这五个人灰头土脸的样子,所有人心都悬了起来。刚才发生的大爆炸,早已响遍了整个城市。这些留守的人们也听到了,还以为发生了战争,急忙趴到地上躲避空袭。
此刻,天空依然飘荡着浓烟,大家心有余悸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身上都怎么了?”
孙子楚还想要隐瞒,叶萧却如实相告:“加油站突然爆炸了,我们的司机,连同我们的旅行大巴,全都完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再看看叶萧等人的脸色,他们身上的灰尘和黑烟,再结合刚才的大爆炸声,禁不住有人失声痛哭了出来——刚才已听到了导游小方的死讯,但短短十几分钟后,旅行团的司机又被炸得尸骨无存,那谁再来带领他们逃出去呢?那么下一个牺牲品又将是谁呢?
除了女孩的哭泣声,就是男人们的沉默。现在是上午八点,他们依然被困在这不知名的城市中。黄宛然为孙子楚检查后背的伤口,幸好只是些皮外伤,上些药就好了。
谁都没注意到叶萧掖下的包裹——里面包着司机的断手,悄悄地塞入自己的行李箱。
“没有了车,也没有了司机,那我们该怎么办?”
成立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他穿着一件昂贵的休闲衫,抓着十五岁的女儿的手。
靠在杨谋身边的小甜哭着说:“我们快点逃出去吧。”
然后,她和杨谋拖着行李回到住宅楼,要找个房间换掉满是烟尘的衣服。
“怎么逃?难道要靠我们这些人步行吗?还要拖着那么多的行李?就算是马拉松运动员,恐怕也会在这山路上累死的!”
厉书托了托眼镜架说:“我建议大部队暂时留守在这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再由几个精干的男人出去求救。”
“我同意!”
叶萧和钱莫争都换好衣服了,迅速洗了一把脸。
不知是谁又嘟囔了一句:“如果有车就好了。”
大家的目光对准了巷口,一辆丰田轿车正孤独地停在那——屠男第一个跑到车子旁边,他摘下墨镜看了看车窗里面,回头问:“你们谁能把这个车门打开?”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能把锁着的车门打开的,除了贼还能有谁呢?
“我能!”
旅行团里最年长的童建国走了出来,这让大家都很意外。只见他快步走到车子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熟练地钻进了车门的钥匙孔。他的手指转动了几下,很轻松地就把车门打开了。这些动作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长者,更像是江洋大盗海洋飞贼。
叶萧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仔细观察着童建国的动作,同时搜索脑中的通缉犯像片。在十几号人众目睽睽之下,童建国已坐进了丰田车的驾驶座。当然车里也没有钥匙,他又掏出了个什么工具,钻开了方向盘底下的钥匙孔。接着他低头捣鼓了一阵,似乎有电火碰撞的声音,接着发动机就响起来了。
这是标准的偷车贼的动作——孙子楚对叶萧轻声耳语道:“这个老家伙不得不防啊!”
钱莫争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而叶萧和孙子楚坐进了后排。他们让旅行团在原地等待,绝对不能离开随便走动——就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了一个圈。
“你检查过油箱没有?”孙子楚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尘,“这辆车看起来很长时间没动过了,会不会有问题?”
童建国指了指仪表盘说:“油还是足够的,至于有没有危险,只有开过了才能知道!”
说罢他便踩动油门,缓缓开上了无人的街道。叶萧回头看着大家,那个叫顶顶的女孩站在巷口,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十字路口。
但车子并没有向左拐,而是向右进入那条大道。副驾驶位置上的钱莫争喊道:“你要去哪儿?我们要出城去寻找出路,而不是相反朝里走。”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有汽车代步,不如仔细看看这座城市,说不定还能遇到其他人呢。”童建国的语气异常冷静,“我还想看看加油站变成了什么样子?”
车速在他的脚下逐步加快。但这辆丰田毕竟“休息”太久了,开起来摇摇晃晃叮咚作响,发动机器也响起哮喘般的声音。孙子楚紧紧抓着把手说:“还是慢一些!我可不想再被炸死在车里。”
转眼间已开到加油站废墟了,火焰基本上熄灭了,但浓烟还是从瓦砺堆中冒出。四周布满爆炸形成的残迹,简直是一片狼籍,像刚经历过一场空袭。
童建国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停顿片刻,眼睛里有种特别的东西,好像这场景似曾相识。随即他踩下油门继续向前开去,嘴里念念有词:“愿我们的司机安息吧。”
加油站周围的许多建筑,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爆炸破坏,不是墙壁被震开裂缝,就是窗玻璃震得粉碎。车子又向前开了数百米,房屋才恢复了原样。全是各种店铺和商家,许多橱窗里还摆放着各种商品。路边种植着榕树和木棉树,一夜的大雨让它们生机勃勃,就像中国南方的许多城市——但惟独看不到人。
丰田车上的四个人,全都仔细观察着四周。突然,童建国急刹车了一下,大叫道:“有只猫!”
前排的钱莫争也看到了:“没错,是只黑色的猫,从我们车子前面窜了过去。”
叶萧往左边的看了看,猫大概窜进了那个小巷子。
“黑猫?”孙子楚的嘴唇有些发紫,开车碰到黑猫真是不吉利啊,还好现在是大白天!”
这时空中飞过一群黑色的鸟,正好被叶萧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知道这是什么鸟——乌鸦。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乌鸦们在屋顶上消失。
车子继续往前开去,笔直的街道似乎永无尽头,车轮不时溅起昨夜的积水。钱莫争漠然地说:“这城市还真不小呢!”
正当童建国准备要右拐弯时,叶萧大声说:“不行,拐弯的话很可能迷路的!”
方向盘停顿了一下,童建国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吧,继续直行。”
他们很快开过了路口,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叶萧看到一家音像店,立即喊道:“停一下!”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叶萧第一个跳下车,其余三人也跟着他下车了。街边的音像店门面很小,就像中国许多城市的同行一样,门口贴着最新的电影海报。
令叶萧急忙跳下车的海报是《头文字 D 》——周杰伦、陈冠希、余文乐并排耍酷的照片。
“怎么了?这么神经质的?”
孙子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萧并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进音像店。这个狭窄的店铺呈长条形,不会超过十五平方米。墙边是一长排的音像货架,散发着一股塑料气味,大概是空气长期不流通, DVD 的塑料薄膜发出的气味。大部分是美国片子,其次是港片和日韩片,还有大量的电视剧集。特别是让人眼花缭乱的韩剧,《大长今》在最醒目的位置。当然,还有一些中国的电视剧,像《中国式离婚》和《汉武大帝》都有。倒是泰国片少得可怜,只有几部恐怖片和历史片。 CD 架上也是五花八门,从大陆香港到美国欧洲一应俱全。这些 DVD 和 CD 的封面上全是繁体中文,片名大多也是港译,看来是用港台的版子做的。
其他三人也跟进来了,小心地扫视着音像店,墙上还贴着美国片《 24 小时》、《世界大战》和《恐怖蜡像馆》的海报。
“天哪,这里还有卖《所多玛的 120 天》!”
孙子楚看到了货架最底下的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店老板也够大胆的。
叶萧转了一圈走出音像店说:“我们把车开出城去吧。”
他们全都回到了车里,童建国把丰田车掉了个头,踩足油门笔直向回开去。孙子楚轻声问叶萧:“刚才你怎么了?对这个音像店这么感兴趣?”
“因为一个城市的音像店,是最能反映当地的流行资讯的。而音像店门口挂的海报,通常也都是最新上映的电影。《头文字 D 》的公映时间是 2005 年 6 月,至少说明了这个音像店,在去年六月份仍然正常营业。考虑到偏远地区的滞后效应,以及这个海报的张贴周期,还可延续到 2005 年的七月或八月。”
孙子楚连连点头:“对啊,我看货架上那些 DVD ,大部分是 2005 年上半年的片子,最近的也是去年夏天公映的,比如《世界大战》。但架上确实没有去年下半年的片子,像去年万圣节档期的《电锯惊魂 2 》就看不到。”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音像店里就没有人了!”
“那就是大约整整一年以前,可是为什么呢?”
就在叶萧和孙子楚困惑之时,丰田车摇摇晃晃越开越快,转眼就驶出了进城的大道。童建国指了指眼前的山路说:“这就是我们进来的路,直接往上开吗?”
“是的,往上走!”
发动机沉重地嘶吼呼啸着,小车艰难地开上了斜坡。童建国的开车技术不错,几个人抓紧把手,很快就开到了坡上。
再回头看整个城市,与昨天下午相较又是不同景象。昨天是在大雨之中,大家处于迷路的惶恐与孤独里,突然见到这样一座异样的城市,心里既兴奋又好奇。然而,此刻再看这堆死一般寂静的建筑,却是更大的绝望。隐隐可见加油站的位置,仍然冒着一些黑烟。雨后的天空依旧阴郁,覆盖着巨大的盆地,而周围的群山朦胧一片,绿得让人心里发慌。
而在山路的另一边,隧道就在他们眼前了。
这深深的隧道,指引他们来到此地的隧道,张着黑色的血盆大口,似乎可以吞噬时间与空间的“黑洞”。
“这洞口让我害怕。”孙子楚忽然抓着叶萧的衣服说,“昨天就像是通往生命的出口,像是胎儿在母体分娩的产道,但今天却像是地狱的入口!”
但叶萧并不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说:“开进去吧,我们别无选择。”
童建国继续踩动油门,丰田车打开大光灯,缓缓驶入了黑暗的隧道。
黑色,全部吞没了车子。
他们进入一条无边无际的通道,漆黑一团的世界里,只能看到前方几米处的光亮。
这让孙子楚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连环画《后西游记》,其中有一集叫《蜃腹脱险》:小行者师徒四人看到一座漂亮的城市,走进城门洞里才发现,里面是个深深的无底洞,原来竟是一条大蜃妖的食道,一直走到它肚子里的五脏庙,差点被消化掉呢!
难道此刻见到的这座城市,也一样是蜃妖的幻境?所谓的建筑和店铺全都是假的?他们都被吸入了妖腹之中,早已成为妄想的孤魂野鬼了?
虽然脑中还在胡思乱想,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前方。同时,几人听到前面不断传来奇怪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碰撞着,在岩石中发出浑厚的回响。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前方还有其他人?或者是什么特殊状况?
童建国紧紧把着方向盘,开过几个弯曲的转角,灯光里骤然跳出什么东西——
这时钱莫争几乎跳起来大叫:“刹车!”
但车子还是冲向了前方,后排的叶萧才看到大块的石头,正散布在眼前的隧道里。那些石头密密麻麻地堆积着,在车子要撞上去的千钧一发之际,钱莫争拉下了手刹车。
丰田车剧烈颤抖着停下来,前轮几乎开上了石堆,童建国的额头也流下冷汗。大光灯已清楚地照亮前方——无数的石块堆积着,直到充满整个隧道。在尽头形成一道石壁,牢牢地挡在他们面前。
“好险啊,要是我们开上去的话,肯定全部完蛋了!”
钱莫争也抹了一把冷汗,小心地打开车门跳下去。他拿着一支大号手电筒,向洞壁四周照过去。隧道已经被严重破坏了,拱顶上完全不成样子,露出了千万年前原始的岩石,还不断有水从头顶滴下来,宛如古老的喀斯特溶洞。叶萧和孙子楚也跟着跳了下来,只有童建国在艰难地倒车。
三个男人爬到石头上,前面已完全走不通了,巨大的石块堵住去路,任何人力都无法挪动。在这黑暗的隧道里,仿佛被人一刀剪断,又像血管突然阻塞,随时可能危及性命。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昨天下午进来的时候,这隧道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车前灯照亮了他的脸,冷冷地问:“还记得昨晚那声巨响吗?”
“是啊,整栋楼都在摇晃,我们都怀疑是地震了呢?”
“不,不是地震!”钱莫争仔细看着岩石,又摸了摸到处都是的积水,“是山体塌方!”
孙子楚已然惊呆了:“什么?又是泥石流吗?”
“比泥石流更可怕!泥石流不过是山上的泥土和石块倾斜而下,而塌方则可能是整座山体的崩溃,是一种严重的地质灾害。”
钱莫争有多年野外摄影的经验,自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可以从隧道内的环境判断原因。
“是因为昨夜的大雨吗?”
“嗯,这一带的地质条件和中国的云南、广西等地很像,广泛发育着喀斯特地形。这个隧道很可能本来就是溶洞,人们将这个天然溶洞改造成了隧道。否则以这个隧道的长度和深度,现代科技也很难开凿出来!昨晚的大雨不断使水渗透入隧道,使顶层岩石不堪重负,最后导致了山体塌方。”
叶萧也禁不住点头道:“原来这才是我们昨晚听到的巨响,怪不得连房子都在震动。”
突然,头顶掉下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他旁边。孙子楚赶快把他拉下来说:“算你命大!快点逃出去吧。”
三人飞快地逃回车上,童建国已艰难地将车掉头了——要是车身再大一号,就像旅游大巴一样,就肯定被卡死在隧道里了。
这头顶就像下雨似的,连带着无数的小石块,童建国猛踩油门向回开去。钱莫争看着后面喊道:“这个隧道很不稳定,很可能会接着塌方,我们要快点逃出去!”
话音未落,又一块大石头向他们砸来……
致命的隧道。
疯狂的石头。
车子更疯狂地向前开去,那块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后备箱上,同时后车窗也被震碎了。全车人一阵猛烈晃动,颠得晚饭都要吐出来了。幸好车子还没翻掉,而后备箱基本已被砸没了。但这辆破车居然还可以开,童建国继续踩着油门,万分惊险地转过两个弯道,躲避头顶如雨的石子袭击。
三分钟后,他们终于从虎口脱险,狼狈不堪地开出了隧道。身后还不断传来隆隆的声音,他们又互相开了一眼,彼此都是苍白的面色。
“闯关失败! GAMEOVER 。”孙子楚长吁了一口气:“这果然是蜃妖的肚子啊,我们差点全部埋葬在里面了。”
“真是糟糕透顶,我们已经没有出路了。”
钱莫争的额头稍微有些擦破,他旁边的窗玻璃也震碎了。
“不,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其他逃生的路。”五十来岁的童建国仍未失去信心,他也在给其他三个人鼓劲, “只要活着,便还是有希望的。”
车子冒着黑烟开下斜坡,又一次来到进城的广告牌下,刘德华笑得更灿烂了,仿佛是在对他们的嘲笑。
叶萧也苦笑了一声:“华仔,你在笑我们走不出去了吗?”
九点十分,丰田车回到出发时的巷口。旅行团的其他人们,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当他们看到车子时,全都目瞪口呆——车顶上全是碎屑,后备箱已经无影无踪了,好几块车窗都碎了,整辆车好像刚从地狱的第 19 层回来。
四个人艰难地走下车来,个个都灰头土脸,钱莫争还有些出血了。屠男第一个冲到他们跟前问道:“你们怎么了?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钱莫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是低头检查包里的照相机有没有磕坏。玉灵上去给每人递了一瓶水,这是刚才在住宅楼里烧开的水,都可以放心地饮用。
叶萧大口喝着温热的水,挠着头发坐倒在台阶上,审视着周围的人们。其实他是在心里核对人数,在看到所有人一个都不少时,才告诉大家:“对不起,隧道已经不通了。”
其余人一片骚动,纷纷叫嚷起来怎么回事?
随后,孙子楚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昨晚的巨响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是地震啊。”林君如绝望地退到一边,“而是截断我们的不归路。”
众人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纷纷交头接耳想办法。新娘子唐小甜忍不住哭起来,杨谋只得放下 DV 搂着妻子。四十多岁的成立也不住踱步,回头冷冰冰地注视着妻子和女儿。只有法国人亨利什么都听不懂,坐在一棵大树下发愣。
“我怀疑这是个阴谋!”屠男忽然站到玉灵跟前,直视着这女孩的眼睛,“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一进山就发生了泥石流,后来又迷路来到了这鬼地方,转眼就导游和司机都死光了,现在只剩下你带领着我们——而你又究竟是谁?”
玉灵无辜地睁大着眼睛:“你,怀疑我吗?”
“是的,我怀疑你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就连我们的导游小方,不也是第一次才见到你吗?我们地陪究竟是谁?她的名字叫不叫玉灵?而玉灵又究竟是不是你的名字?”
这番咄咄逼人的话,让玉灵退到了墙根上,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这也引起了其他人们的怀疑。但这时童建国拦在了屠男面前,一把将他推得老远说:“别再为难这女孩了!这些怀疑都是你的想象,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旅行团里最年长者的发话,让屠男也不敢顶嘴,看架势童建国是很会打架的。屠男只能忿忿地退到一边,强忍住心底的怒火。
童建国把玉灵拉到自己身边,像领袖者一样说道:“现在我们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但这样我们更加要同舟共济,互相帮助,一个人的事就是全体共同的事,彼此间一定不要瞎猜疑。”
叶萧和孙子楚也低头交流了几句,然后孙子楚向大家说:“童建国说得没错,我们肯定会找到出去的路的。现在,我们必须要探查清楚这座城市的状况,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或者有没有与外界联络的设备。否则对这里一无所知,呆在这心里也不会踏实。”
“我同意。”美国女孩伊莲娜说话了,也许孙子楚的建议正符合美国人的风格,“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恐怕还会发现更多的秘密。”
“好,但不能所有人都出去,我们必须有人留守在这里,照顾行李、伤员还有小孩。”
叶萧说完瞥了一眼法国人亨利和十五岁的成秋秋。
这时成立说道:“我留守下来吧,我要照顾我的妻子和女儿。”
“好,我想分成三组出去,每一组都是三到四人,彼此保持距离不要走远。”
“第一组由我来吧!”童建国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有谁愿意坐我的车?”
(倒,怎么一下子就成他的车了?)
大家再回头看看那辆破丰田,除了挡风玻璃以外,似乎已经“体无完肤”了。但钱莫争还是举起了手:“我愿意。”
而玉灵也走到了童建国身后说:“让我也一起走吧,我有这个责任的。”
第四个人是杨谋,他放开了自己的小娇妻,举着 DV 走到破车边上:“也算我一个。”
唐小甜使劲拉住了他,轻声说:“这个城市很危险的,不要去啊。”
“没事的,你知道我是纪录片的编导,我一定要拍下这些宝贵的镜头。你好好留在这里,等我平安回来吧。”
“别离开我。”
她的眼泪又一次掉下来了,但杨谋依旧离别了她的新娘,第一个坐进破车的后座。随后,其余三人也坐进了车里。
在童建国发动车子之前,叶萧对他们说:“请注意时间, 12 点 30 分以前必须回到这里!”
说罢童建国就开动了车子,喷着黑烟离开了大家的视野。
叶萧又对大家说:“现在召集第二组,由我来负责,谁肯跟着我走。”
正当孙子楚要说话时,叶萧抢先说了:“你别插嘴,你来负责第三组。”
大伙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跟着他还会发生什么。此刻,叫顶顶的女歌手说话了:“我跟你走吧。”
这让叶萧有些意外,他走到顶顶跟前,盯着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昨天下午从厕所出来时,从模糊的镜子里反射到的那双眼睛。确实有些眼熟,似曾相识又仿佛如此遥远。对,她叫顶顶——叶萧轻声说:“我记得你的名字。”
“是的,我想参加你那一组。”顶顶耸了耸肩膀,挺着鼻梁说,“我去过西藏的阿里,现在这种地方难不倒我。”
“好吧。”叶萧点了点头,又回头问了问其他人,“还有谁愿意跟我?”
“我来吧。”
屠男又戴上了墨镜,一副黑客帝国里的模样。
叶萧看着身边的顶顶和屠男,再看看孙子楚说:“你挑选第三组的人吧。”
孙子楚的目光掠过林君如,这女孩长得不太像一般印象中的台湾人,他嘴角一撇说:你跟我走吧?”
“走就走,有什么好怕的。”
林君如厌恶地回了一句,大步走到他的身边。接着厉书也主动加入了孙子楚的第三组。
三组人马都已经敲定了,剩下的就是留守部队了。叶萧仔细地扫视了一圈:成立、黄宛然、秋秋、伊莲娜、唐小甜,还有法国人亨利。
叶萧走到成立跟前说:“这里除了受伤的亨利之外,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你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们,不要去其他任何地方。”
“好吧,但总不见得就待在这吧?”成立回头看了看住宅楼说,“我们还有伤病员,建议回楼里去休息。”
“那就在二楼的房间里,有什么情况也方便出来。万一遇到了紧急事件,你可以弄堆破布在楼下点火,我们看到烟以后就会立即赶回来!”
留守人员全都听清楚了,二男四女拖着全体旅行团的行李,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现在,叶萧看着第二组与第三组的“队员”,冷静异常地说:“出发!”
当叶萧与孙子楚分别出发时,童建国的第一组已开出去很远了。
破旧的丰田车颠得让人头晕,坐在后排的杨谋不得不放下 DV ,和玉灵一起清理那些碎玻璃渣,而他们身后既没有窗玻璃,也没有了后备箱。车子并没有像早上那样驶向城外,而是向道路更深处开去。
两边的大榕树更为茂盛,每一棵都拖着长长的“胡须”。这一带似乎是居民区,两边基本都是住宅楼的入口,通常是深深的巷道,高墙里是花园的绿树。看来这里的环境还是很好的,少有的几家店铺也是为生活服务的,比如小超市和洗衣店。
副驾驶位置上的钱莫争目不转睛,还不时拿着照相机拍摄。但开出去十几分钟了,始终未见一个人影。车子已穿过几条横马路,照这么看这城市还真不小。杨谋一直端着 DV ,他边拍边问:“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童建国镇定地回答:“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说着他把方向盘左转,拐进了一条更宽的马路。刚刚转弯杨谋就叫了起来:“停!”
原来——在路的左侧有一家银行。
南明银行。
这四个烫金的大字镶嵌在银行大门上,童建国还没把车停稳,钱莫争和杨谋就跳了下来,玉灵也兴冲冲地跟在后面。银行大门居然还是敞开的,四个人全都冲了进去,就像是抢银行的劫匪。
积满灰尘的银行大厅——死一般寂静,将近有一百个平方米,与国内的银行营业厅很像,外面有座位里面有窗口,但没有发现 ATM 机,也许这里不需要刷卡消费。
每走一步都会激起灰尘,四处传来他们的脚步声,玉灵不禁掩起了鼻子。童建国走到窗口前面,伸手敲了敲柜台的玻璃,果然是最新的防弹玻璃,看来这银行的硬件设施还不错。他们都已经懒得喊“有人吗”,而是好奇地看着银行里的一切。
还是头一回来到这样的银行,没有顾客没有营业员更没有保安,如此真可算是“开门揖盗”了。钱莫争拉了拉进入后台的铁门,还是紧紧地锁着的。但可以从防弹玻璃顶上翻过去,他索性爬到了柜台上面。银行的玻璃异常牢固,他单手抓着玻璃上沿,硬是爬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常年的野外摄影使他练成了好身手。
杨谋的 DV 镜头一直对准他,直到钱莫争爬过防弹玻璃,进入银行的柜台内部——这可是严重的抢银行犯罪了。玉灵还不忘地陪职责,冲着他喊道:“你想干什么啊?”
“我还从没进过银行后台呢!今天正好能开开眼界。”
他说着便打开了后台与大厅间的保险门,将三个同伴都放了进来。杨谋不停地拍着 DV 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啊。”
童建国大盗似的拉开柜台后的抽屉,里面居然还有现金!一叠叠的泰国铢整齐地放着,台面上还有许多零散的帐册、戳记、硬币、指纹钮等,好像营业员刚刚离柜去了趟厕所?但他随即把抽屉合起来,没有发现飞来横财的兴奋,而是越发压抑和沉重。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人们连抽屉里的巨额现金都不顾就消失了?
而钱莫争已推开了一道大门,招呼其他人跟他走进去,原来里面就是传说中的金库。
但金库大门还牢固地锁着,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钥匙,钱莫争断定里面堆满了钱。
“你不会真想抢银行吧?”
端着 DV 的杨谋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而钱莫争回头苦笑一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四个人迅速跑出银行,回到了惨不忍睹的丰田车上。童建国在开动车子之前,又看了看银行的那块招牌:“南明银行?从来没听说过,是泰国的银行吗?”
身为泰国本地人的玉灵回答了:“不,泰国没有这家银行,我也从没听说过。”
然后,车子继续向前方开去。马路两边的店铺更大更多了,出现了门面很大的餐馆和火锅店,甚至还有一家日本料理!路边也停着几辆汽车,都是泰国组装的欧美品牌车,但所有这些车都没有车牌。看来这里是主要的商业街了,怪不得银行也开在这里,一定曾经繁华过吧。
没开多久就看到了一家邮局,门口的招牌也是“南明邮政”的繁体中文字样。童建国停车下来看了看,邮局里依旧没有一个人影,大厅和窗口都积满了灰。相比较刚才的银行,他们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邮局后台。里面居然还有许多邮件,信封上贴的倒是泰国邮票,但邮戳却是“南明邮政”的汉语拼音。玉灵看了以后也摇摇头,说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邮戳。在包裹柜台里面,他们看到了寄往泰国其他地方,以及世界各地的包裹。
但钱莫争特别注意了一下寄件人地址,其中有个包裹是怎么写的——
金三角南明市忠孝路七十八号四零三室张小纯 寄
这个地址让大家都很感兴趣,杨谋端着 DV 拍了个特写说:“金三角?天哪,这里居然已经是金三角了。”
“是啊,这里恐怕是泰国、缅甸、老挝三国交界之处,也是全球闻名的金三角毒品基地呢!”见多识广的钱莫争答道,“所以这个地址并没有写泰国,直接就是金三角南明市了。”
“南明市!”
“对,这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名称,刚才的‘南明银行’就是这里本地的银行,而这个‘南明邮政’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玉灵摇了摇头问:“南明市?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个地方。”
“至少,现在我们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南明市,金三角的南明市!”
第二组,正穿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向从未走过的正左方走去。
“我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到现在还分不清东南西北!”
说话的人是屠男,他依旧戴着那副墨镜,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
随后,叶萧翻了一下背包,找出了一个简易的指南针。他发现箭头正指向自己的左手,那么左边就是南,正前方则是西。而昨天旅行团进城的大道,则是城市的正南入口。现在,第二小组正向西前进。
紧跟在叶萧身边的是顶顶,她看来很有野外活动经验,一路上给叶萧鼓气:“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只有隧道一条路的,肯定还有其他的出路。”
“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叶萧转移了话题,一路直视着她的眼睛。
“也许你看过我的演出。”顶顶做了个拿话筒唱歌的姿势,“最近有许多烦心的事,所以一个人来泰国旅游,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来泰国的原因。”
他茫然地看着前头,远处的高山正冷酷地看着他。四周都是颜色单调的房子,大多是三四层楼高的,被浓郁的绿树包围着,看不清窗户里有什么。
三个人继续走了十分钟,直到屠男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看到的最高的楼,数了数总共十二层。
楼下并不开阔,但有地下停车场入口,看大楼门厅就很像写字楼,只是玻璃门上有厚厚的灰。屠男第一个推门进去,叶萧和顶顶也跟在后面。
果然是写字楼的格局,但大厅暗着让人心慌。十二楼的房子当然有电梯,居然还是三菱牌子的。电梯是不能用了,他们走上了楼梯。屠男在楼道里打着手电,很快到了三楼。推开安全门是长长的走廊,里面是一个个公司的办公房。
他们先走进 301 房,门口挂着块牌子“淘金网”,还差点误以为是“淘宝网”呢。里面是标准的办公室,和上海或香港的 IT 公司没什么区别。前台、会议室、总裁室、市场部、技术部、客服部……
只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台电脑亮着,蒙着灰尘的玻璃,透进来恍如隔世的清光。
随意翻了翻一张办公桌,上面叠着很多文件,一杯几乎干涸了的咖啡,电脑屏幕上有许多小贴纸。那些文件有英文也有繁体中文,几乎看不到泰国文的。墙上贴着网站的宣传海报,一个女生坐在电脑面前,她的脑子里想出了裙子、巧克力、光盘、图书、泰迪熊等等小玩意。显然这也是一个商品买卖的网站,估计那海报里的女孩正在网上购物呢。看来这里的生活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然而,屠男却莫名地难过起来,摘下墨镜露出红红的眼圈说:“我想回上海。”
“我们会回去的,放心。”
叶萧走到他身边安慰着说,而屠男的这样子就像个可怜的小孩,撅起嘴说:“我真后悔,不该来泰国!”
顶顶在旁边冷冷地说:“后悔有什么用?”
“我和你们不一样!”屠男有些失态了,他抓起桌上一叠文件,重重地扔到地上,“我必须要赶快回去!”
“请控制好你自己,旅行团里每个人都想快点回国。”
但屠男完全听不进去,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这昏暗的办公室,和长久无人使用的电脑,散发着金属元件的气味,让他喘息着大声说:“去年,我筹备了一个生物科技公司,你们知道吗?我的发明获得了国际专利,能使干旱炎热地区的农作物产量翻番,具有让人目瞪口呆的商业潜力。最近,美国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公司,给了我一千万美元的投资。一千万啊!美元!。”
“那恭喜你了。”
“我已经组建好了我的公司团队,在金茂大厦租下了办公室,一周后公司就要开张了!下个月我会去埃塞俄比亚开拓业务,通过我的专利成果和商业计划,将解决几千万非洲难民的饥饿问题,联合国会成为我的最大客户,这是件公德无量的好事情——当然,顺便也会赚到成堆的美元,过两年还可以去香港甚至是纽约上市!”
他像站在福布斯排行榜上,意气风发滔滔不绝,仿佛面对无数仰慕的目光。
可惜,只有叶萧和顶顶两个人看着他,面面相觑地说:“你太激动了,冷静一下吧。”
“不,我必须在下周一前回到上海!否则,千辛万苦拿到的一千万美元都会付诸东流!”
“既然那么要紧,你干嘛还来泰国旅游呢?”
屠男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因为……一个梦。”
“梦?”
“够了,别问了。”他紧紧地捏起了双手,粗暴地推开叶萧,“我们离开这里吧,我要快点逃出这鬼地方!”
叶萧还想仔细看看其他的办公室,但也只能跟着屠男走了出来,他们又通过楼梯走出这栋楼。回头才注意到标志牌——南明国际大厦。
“南明?”
屠男咪起了眼睛,嘴角微微有些颤抖,这让叶萧和顶顶都有些奇怪。
还叫什么国际大厦?只有十二层楼就这么大的口气,就好像镇政府造得像白宫,县招待所叫大酒店。
离开这栋大楼继续向前走,屠男着急地走在最前面,远远地拉下了后面两人。顶顶对叶萧耳语道:“你看他是不是有些怪?”
“嗯,我们快一些,别让他走丢就是。”
他们快步跟在屠男身后,直到另一栋建筑跟前,叶萧停了下来。
是的,他还没看到牌子就感觉到了,这里有令他熟悉的气味——警局。
“南明市警察局。”
屠男念出了门口的牌子,然后惊讶地看了看叶萧,顶顶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说:“喂,到了你的地盘了。”
叶萧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苦笑着走进警察局大门说:“原来这里叫南明市!”
三人依次步入空旷的警局大厅,迎面竟是一排窗口柜台,大概是办理户籍民政等事务的。脚下布满了灰尘,远处传来自己脚步的回声,屠男不禁有些汗毛倒竖。身为警官的叶萧心情复杂,天底下的警局或公安局,也无非是这些样子吧。
他注意到了这里的警徽,是从没看到过的一种符号:左边是宝剑,右边是长矛,中间是太阳和弯月。
日月不就是“明”吗?大概就是这“南明”的意思——宝剑和长矛保卫着日月。
这警徽让叶萧沉思片刻,怅然若失地走向楼上。楼梯口本该有道铁门,但锁是打开着的。轻而易举地来到楼上,这就是警察办公室吧。
屠男和顶顶都是第一次到警局内部,平时可没胆量来这种地方,都好奇地看着四周。倒是叶萧有些尴尬,每走一步都疑虑重重,脚下木地板“噶吱噶吱”的,似乎随时会破开大洞,将他们三人吞噬。
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是零乱的办公桌,没有电的电脑,敞开着的窗户,屋里一切都被吹乱了。看着这满目狼籍的地方,叶萧真恨不得立刻收拾干净。墙角衣架上还挂着警服,伸手摸了摸全是灰尘。这警服看上去很奇特,像电影里看到的德国党卫队制服,徽章则是剑矛包围着的日月。
正当叶萧检查这件警服时,屠男好奇地拉开抽屉,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 手枪。
他第一次看到真家伙,两只眼睛都快弹出来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手枪。乌黑的金属冰凉刺骨,沉甸甸地让手不住颤栗。
当屠男将手枪放在眼前仔细观察,顶顶紧张地喊道:“你要干什么?”
他愣了一下将枪放下来,枪口几乎对准了顶顶。
“把枪放下。”
叶萧转过头大声说。而屠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已被这把枪所控制,全身的重量集中在枪身上,手指僵硬地扣住扳机,随时可能走火。
屠男的眼睛令人绝望,空气也令人窒息。
“趴下!”
叶萧一把拉倒了顶顶,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不幸地吃了一脸灰尘。
但总比吃子弹好。
枪声在同时响起,一颗子弹呼啸着冲出枪口,从顶顶和叶萧头顶掠过,击中了对面的墙壁。
沉默。
当叶萧抬起头来,只见屠男依旧傻傻地站着,右手举枪的样子,只是手枪已经不见了。
枪掉到了地板上。
叶萧迅即将它捡了起来,退到一边小心检查,枪镗里居然还有七发子弹。
而顶顶忿忿地抓住屠男衣领,就差扇他一耳光了,失态地大喊:“你想把我们都杀死吗?”
屠男好像已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面红耳赤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萧过来隔开了顶顶,看着屠男的眼睛说:“以后不要自作主张,这把枪已经打开保险了,拿在手里非常危险,算你命大没被自己打死!”
“刚才……刚才是我太紧张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搞的。”
叶萧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快离开这吧。”
然后他给枪上了保险,轻轻放回原来的抽屉里。
屠男胆怯地问了一句:“你不把枪带在身上吗?出去的路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有你这个带枪的警察还可以应急。”
“不用了,有这把枪才是我们的危险呢!”
说着他将屠男拉出房间,告别了这个可怖的警察局。
黑洞洞的枪,仍静静地躺在抽屉角落里。
第三组:孙子楚、林君如、厉书。
他们在十字路口右转,沿着笔直的进城大道,继续向城市深处进发。穿过加油站大爆炸的遗址,还有残余的薄烟冒出来。孙子楚想到司机的身体碎片,可能就在地上的尘埃中,不禁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早上已坐车走过这条路了,便决定走过加油站后右转。这是条更宽阔的马路,两边种植着茂盛的凤凰木和榕树,还有大大小小的店铺。远看有许多竖直的招牌,印着繁体中文的店名和广告。
路边跳出一个高高屋檐的中国式庙宇,其实前后就是一间大房子,庙上挂着“关圣大帝”的匾额,门口有个巨大的香炉,只是早就没有缭绕的香烟了。
“居然还有关帝庙!”
他们惊讶地走进庙门,阴暗的殿宇寒气森严,一尊小型的关公像就在神龛中,用上等木料雕刻而成。这位关圣帝君可能已一年未见人影,见到这三位不速之客倒也未曾发怒,只是手中的青龙郾月刀微微一抖,阵阵杀气从黑暗中袭来。
厉书第一个逃出庙门,孙子楚也冲了出来。只有林君如并不害怕,她从容地跪倒在关圣大帝面前,毕恭毕敬地三叩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她在拜完关公后,平静地走出来说:“台北街头有许多这样的小庙,因为我爸爸以前是个军人,小时候常带我去关帝庙,关二爷就成了我的保护神。”
“你向关公祈祷什么?”
“让我快点发现这座城市的秘密。”林君如看了看四周的街景叹道,这里可真像台北!”
厉书不免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祈祷让我们快点逃出去呢。”
离开关帝庙,前方停着不少车辆,有小轿车也有摩托车,大多是泰国本地组装的。孙子楚看到几家房产中介店铺,橱窗有房产买卖的牌子。全由中文繁体字写成,标价都是泰铢,路名简直是台北的翻版:忠孝路、仁爱路、信义路、和平路、中山路……
不过面积单位是平方米,孙子楚迅速换算了一下泰铢和人民币,这里的房价每平米折合五千元人民币,与中国西南的许多城市相当。但以此地交通之闭塞,这种房价也算很高了。
厉书推门进去看了看,照旧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失望地叹了口气:“人都到哪去了?”
这才发现这条路居然叫“南京路”!虽然中国很多城市都有南京路,但在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身处于这条空无一人的南京路上,感觉是命运给自己的嘲讽。
苦笑了一下向前走去,看见一道长长的围墙,宽阔的大门旁挂着牌子:南明市公立医院。
“终于知道这里叫南明市了。”他看着大门里寂静的建筑说,“进去看看吧!”
三人小心翼翼地步入医院大门,眼前是栋四层楼高的白色建筑,茂盛的树木围绕着大楼,每扇玻璃窗都是暗暗的,令人联想起许多关于医院的传说。
林君如倒吸了一口凉气,拉了拉孙子楚的衣角:“这里看起来怪吓人的,别进去了吧。”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孙子楚虚张声势地回答,还走到了厉书前面。医院玻璃门上布满灰尘,孙子楚用脚顶开了门,先让厉书和林君如进去。前头是个宽敞的大厅,布局和国内的医院差不多,只是没有灯光而异常暗淡。
虽然看不到一个人影,林君如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药水气味。这是所有医院共有的气味,深深埋藏在墙壁和天花板里,永难消散。孙子楚走到挂号台和收费处,里面有几台蒙尘的电脑,还挂着医生和护士的照片,全都是华人面孔。
走廊深处传来什么声音,好像某个物件掉到了地上。三人立即警觉地靠了过去。孙子楚绷紧了脸说:“别怕!”
他轻轻踏入走廊,厉书和林君如也屏着呼吸在左右。幽深的走廊只有微弱的光,孙子楚打出手电。刚走几步便又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林君如轻声问:“是不是还有病人啊?”
突然,走廊里窜出一条黑色的影子,飞速扑向他们三人。孙子楚拉着林君如闪到一边,手电里照出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猫。
黑猫。
一只浑身黑色的毛,只有眼睛放出绿色的精光。它的体形要比一般的猫大很多,长长的尾巴令人生畏,简直就是头迷你型的豹子。
林君如几乎恐怖地尖叫出来,却被孙子楚硬生生地压住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黑猫从他们身边窜过去,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了。
稍微平复一下呼吸,三人继续朝走廊里走去,尽头是一道坚固的大门。但这道门并没有封死,而是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想来黑猫就是从这出来的。厉书用力推开这道门,重得就像银行的保险门。
门里还是一道走廊,双脚刚刚踏进去,就不知从哪窜出来一群野猫。这回是黑猫白猫再加花猫,呼啸着从他们脚下跑过。林君如感到脚面被猫踩了一下,还有只猫从自己膝盖处飞了过去,毛茸茸地让她浑身发麻。就连孙子楚也几乎跌倒,与厉书两个人互相扶了一下。
几秒钟后那些猫无影无踪了,他们面面相觑:“怎么会有那么多猫?”
厉书的目光一下子有神起来:“没有人,哪来的猫?”
“有道理!”
三人继续向里面走去,直到黑暗的走廊被一道铁门封住,野猫们或许就是从这跑出来的。孙子楚首先推了推门,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小半。当他即将跨进去的时候,林君如突然拉住他说:“什么气味?”
“嗯,我也闻到了,好难闻啊!”
厉书拧起鼻子,露出恶心的表情。
但孙子楚依然执拗地推开铁门,带着林君如和厉书小心地走进去。里面是个全封闭的房间,只能依靠手电筒照亮一部分。那味道越来越强烈了,林君如禁不住用手帕蒙住口鼻。
手电扫到一排铁皮柜子,就像档案库房里的大抽屉。厉书用力地拉开其中一个,里面扬起一层黑色的烟雾,呛得三人眼泪鼻涕直流。待到烟雾缓缓消散,手电里才照出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男人,一个已经死去了并且几乎已腐烂了的男人。
抽屉里躺着一具腐尸。
说它是腐尸,因为尸体还没有完全烂掉,可怕的骷髅还连着些头皮,深陷的眼窝里似乎还放射出垂死的目光。
那想象中的死者目光,随着手电光影而颤抖。柜子前的三个活人也目瞪口呆,直到林君如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孙子楚立即伸手封住她的嘴巴,他担心这女人的叫喊声,会把眼前的死人惊醒。
用手帕遮住口鼻的林君如,看起来就像蒙面的女盗墓贼,此时却浑身猛烈地颤栗,孙子楚使劲让她不要乱动乱叫。而厉书直勾勾地看着死者,仿佛那个灵魂已附着到了他身上。
沉默了一分钟后,孙子楚把装着尸体的抽屉,塞回到巨大的铁柜中。
然后,他又拉开了旁边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女人。
说她是女人,因为腐烂的头皮上,还连着一把长长的黑发——除此之外,她和隔壁那个男人没什么区别。
手电光线稳稳地照在那绺长发上。虽然它的主人早已化为腐尸,但头发竟还保持着乌黑与光泽,真是应了那句古语“发可鉴人”。想来她是个很注重保养头发的女人,这把秀发是如此漂亮诱人,恐怕当年还拍过某个品牌的洗发水广告吧?
此刻,林君如脑中幻出如斯画面:某个女子对着镜子梳头,从背面看上去光艳动人,乌黑的三千烦恼青丝,在梳齿间如瀑布倾泻,当她突然回过头来,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骷髅,还顶着那头美丽的长发——白骨精。
厉书转眼已趴在地上,把早饭全呕吐了出来,林君如也拼命按住喉咙,胃里翻腾得难受。
孙子楚用力地把抽屉推了回去,黑发随着枯骨被收藏进柜子。
但是,他还意犹未尽地拉开了第三个抽屉。里面躺着具缩小了很多的尸骨,估计还是个不幸的孩子吧。
“够了!”林君如终于歇斯底里般地叫了起来,“你这个人真变态!”
孙子楚好像已经对恐惧麻木了,冷静地说:“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这里不过是医院的太平间罢了!”
“太平间?”
也就是临时的停尸房,只是这些可怜的死者们,还没等到殡仪馆来接他们,便要永远地葬身于抽屉里了。
厉书拼命地将孙子楚拉出来,三人冲出医院走廊,林君如才卸下了手帕“面纱”,大口地喘息起来:“好恶心啊!”
“这地方太诡异了,医院怎么把太平间里的死人扔下不管呢?”
“也许医院里的其他人也都死了。”
厉书忽然想到了更可怕的:怪不得会有那么多野猫,它们会不会是来吃腐烂尸体的?”
“啊!”
林君如使劲擦着自己的膝盖,刚才有野猫从上面擦了过去。
孙子楚绝望地看着医院走廊,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