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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幽灵对话(上)

2008 年,一个夏天的深夜,本书作者正在家里发呆。

白天暑气难消,屋中郁闷难受,趁着夜晚凉爽,作者下楼沿河远足。

晚风徐徐吹来,夹竹桃花吐露暗香,经过潮湿阴暗的绿地,恰好偶遇一个男子。

男子形容憔悴精瘦,双目却在夜里闪光,隐隐散发另一个世界的气味,作者仔细辨认一番,确信他是一个幽灵。

“晚上好。”幽灵谦卑地向作者问好,“我的作家朋友,在荒凉无人的河边,你怎敢独自一人散步?是否寻找下一本书的灵感?”

“你怎知道?”

“我无所不知。”幽灵诡异地一笑,“而且,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灵感。”

“愿闻其详。”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看透他人的心,猜透他人的想法,发现所有人的秘密。”

“读心术?”

“没错。”

幽灵提供的思路让作者兴致勃发:“真有这样的人吗?”

“我认识一个。”

“谁?”

“就在这座城市,但他正陷于深深的痛苦,因为他的这种能力,也因为他特别的身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作者在河边徘徊几步,思索着说:“真是特别的人,有趣的创意,一定还有个阴谋?”

“当然,这个阴谋如此巨大,以至于流传了千年之久。”

“这次你想用哪个宝藏?”

“兰陵王!”

“你这幽灵!”作者频频点头,不知是赞是贬,“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还有一个大反派吧?”

“双雄模式,许多电影里常有的。”幽灵飘浮着靠近作者,忽隐忽现,“不过,这个反派会在本书的中卷以后才出现。”

“中卷?又是一个超长篇小说,分为上、中、下三卷出版?”

“是的,容量够大吧,挑战也更大!”

“你设想过那位主人公——读心术的那位命运将如何发展?”幽灵打量着作者的眼睛说:“他的命运,以及他的故事,将与以前截然不同。以往的故事都发生在数天之内,相对固定的地方。然而,这个故事将很漫长,跨越三到四年,从中国到美国,又将飞往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谢谢,你真是个古怪的幽灵。”

“作家先生,我和你打个赌吧。”

“赌他?”

“是的,赌那个苦闷之中的年轻人,我将前往他身边,让他向我期望的方向发展。他具有成为魔鬼的一切条件,何况还有特别的能力,足以让他无比强大,甚至毁灭这个世界。”

本书作者沉默片刻,闭上眼睛说:“不,我赌你一定会失败!”

“呵呵,那就试试吧,我们赌他的成长,魔鬼抑或英雄?”

“一个人的成长,不可能在数日之内完成。我赌他将在几年之内脱胎换骨,从一个男生成长为男人,最后成长为英雄。”

“哦,这可比较难!”幽灵又凑近作者说,“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参加这个赌局吗?”

“是。”

“那你要冒险了,亲爱的作家先生。”

“够了,我知道你的真名实姓——梅菲斯特先生!”幽灵的神色一惊,立时向黑暗中退去,但很快又浮现回来:“你猜的没错!可惜,你不是歌德。”

“我也不是上帝。”

“但赌局已然成立。”作者沉吟道:“赌注是什么?”

“他若成为英雄,我将回到永恒的幽灵世界去;他若成为魔鬼,请作家先生再也不必写作了,与我一同周游世界探究宇宙之真理!”

“成交!”

“祝你写作顺利,再见。”

幽灵微笑着隐入黑暗,夹竹桃花一阵颤抖,泥土沾满粉红色花瓣。

本书作者却心怀不安,快步离开河边绿地,回家打开电脑,写下本书的第一页……

这是最长的一夜。

也是最短的一夜。

掘墓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地道,闪烁着野兽般的光。

这头野兽已沉睡许久,就像一具在地底冰封的骨架,连同肌肉与毛发早已变成化石,经历过无数个冰川世纪,突然被这个世纪的人类唤醒。

唤醒他的人是我。

我。

我是谁?

这并不重要,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一条地道,深深地埋在大地之下。

不,不仅仅是一条,而是无数条地道在岩石中交织,密如蛛网盘根错节,仿佛死神的肠道,不断蠕动着将任何生命消化殆尽。

这是西部的大地,曾经被上帝遗忘的伊甸园,曾经是亘古荒凉的坟场,见证过不同时代灭亡的物种,也埋葬过一个悲惨的民族。

现在,我的头顶五米之上,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这座监狱已在此矗立了一百多年,吞噬过几千条无辜的或死有余辜的生命,留下过许多只有在深夜里才会听到的传说。

不知道狱警们是否已发现?

C 58 号监房,平百无故地少了一个人,正匍匐前行在通往自由或者毁灭的通道中。

没错,我是一个正在越狱的囚犯。

我,也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在这座西部荒漠的监狱中服刑。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罪名是一级谋杀罪。

今夜,越狱的理由——我是被冤枉的。

这是一条足够充分的理由,但不是足够充分的原因,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重要的不是能否逃出这里,而是在我被关进这座监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那些人,那些不可思议的瞬间,那些无法启齿的陈年往事,还有至今仍然空白的记忆。

本书的读者们,和你们中的许多人一样,我是个 27 岁的年轻人,有过梦想与欲望,也有过痛苦与彷徨。但和你们不一样的是,从前我的命运并不操纵在自己手中,从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便以注定了今夜的越狱。

我曾经在一家世界 500 强的外资企业工作,也干过其他卑微的或高贵的工作;我曾经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我?怀疑身边的一切是否都属虚构?我曾经失去过对他人的信任,从太多人的眼睛里看到谎言,也受到过某些深入肺腑的伤害,结果令自己一无所有,乃至于最爱的亲人。

现在,最长的一夜,我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监狱黑暗的地底穿梭。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出生的时刻,穿越母亲温暖潮湿而又危险的产道,随时可能在分娩时窒息,或被自己的脐带勒死……

对大多数人来说,越狱是第二次出生。

对我来说却是第三次。

对掘墓人来说是第 N 次。

因为,他早已经死去过无数次。

或者,已经永生不死。

掘墓人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其实,我和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整个的我也与他没有本质不同。也许我也即将成为下一个掘墓人?

他眼睛里的意思是:我们已走到最后一个岔道了。

眼前的地道分为了两条。

一条通往地狱。

另一条也通往地狱。

整个后半夜,我和掘墓人,已穿过了二十多个这样的岔道口,幸运的是每一个我们都没走错。这些数十年前遗留下来的的地道,至今仍几乎保存完好,静静等待我们光临然后埋葬。层层交错,密密麻麻,到处是岔路和死路,几乎把整个监狱地下掏空,以至延伸到外围几公里的大地深处。自打钻进这条地道,我便感觉进入一座古老的陵墓,抑或精心设计的迷宫。

此地的每一任典狱长,只要翻开历任的卷宗,都会对自己脚下的世界惊叹不已,同时猛擦额头的冷汗,成为每晚恶梦的主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这些地道的路线,哪怕是一只老鼠被扔下去,也很可能永远都转不出来。假如有哪个囚犯昏了头,一头栽进地道的深处,典狱长不必担心他越狱,只要担心如何写报告:一个囚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在监狱里消失?

除非……除非……除非他遇上了掘墓人……

我遇上了掘墓人。

最后一个岔道口。

掘墓人选择了左边的路,要命的是他总是选择左边的路!

但愿他没错。

转过一条更加狭窄的缝隙,手电光束打出一圈黄晕,铺满眼前深深的地道,屏牢呼吸咬紧嘴唇。仿佛有人就站在我们头顶,吹响警哨惊醒整个监狱,荒野上响起警犬的狂吠,还有子弹的呼啸声。

突然,掘墓人停住脚步,我也跟着趴在地上,颤栗着倾听可能的脚步声。

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如同坟墓——也许本来就是坟墓。

我们已经到了哪里?掘墓人的眼神告诉我,已经超出了监狱地下的范围,前方再也没有任何岔路或障碍,只有一个古老的秘密出口,不为人知地隐藏在荒漠深处。

自由已在咫尺之间。

再次开动脚步,在手电光晕的探射下,似乎窥到了什么在晃动。

又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我知道那就是逃生之口,最后分娩的时刻到了。

当地道越来越宽敞,感觉越来越接近地面,已经可以让人快跑起来,掘墓人却被迎面打中了一拳,沉闷地摔倒在地。

同时,地道内响起一记轻脆的枪声,震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

淡淡的火药气味飘过,我低头用手电照了照地上,才发现在掘墓人的眉心,多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红点。

一枚子弹从此射入贯穿大脑,在他的第 N 次死亡之后,再也不会复活了。

不死的掘墓人终于死了。

我颤抖着俯下伸手,看着这张表情平静的脸,轻轻阖上死者的双眼。

此刻,另一道白光直射而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直插入我骤然缩小的瞳孔。

黑暗幽闭的地道里,白光刺得我后退几步,才渐渐看清那个人。

居然——是,他?

不,果然是他!

那双眼睛,让我不寒而栗的眼睛。

他的身影穿过地道彼端,笔挺地来到我的面前,左手提着一盏白色的大灯,右手握着一只黑洞洞的手枪。

没有人能够杀死掘墓人,除了他。

他的眼睛,他的枪口,都指着同一个方向——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

秘密。

他也看到了,随即抠下手枪的扳机。

撞针干脆地敲击出火花,第二枚杀人的子弹,旋转着飞向我的眼睛……

就像胎儿被推出宫缩的母腹,在来到今生今世之前,我将开始前世的回忆。

我的故事,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而我全部的记忆,却只有一年零十个月。

不是前生也不是今世,而仅仅是重生的记忆。

重生……重生……重生……又将面临毁灭……

面对那双骇人的眼睛,还有从枪口飞速旋转出镗的子弹,我开始沉思自己并不漫长的一生,以及更为短暂的重生记忆。

我的故事。

一年零十个月前—— gyRNeTRLjL75PIibn+qlQUDrYEEdxmzu8EWIbxDARumlm4XbNi0F72WSTZyL5H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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