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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在有限的人生里让生活更加丰富?

心理医生

在我以前常去的一个静修中心的墙上,贴着一句标语:“今天要做的事:吸气、呼气”。这会给人启发还是令人迷惑呢?人生在世,要有所作为、有所成就和积累,这样的压力无所不在,人们无处可逃。这么看来,这个标语还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如果你足够幸运,收入稳定,得到机遇的垂青,那你可能会觉得人生有时就像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店。那里到处都有可看的东西、可读的书籍、可听的音乐,你永远都不会厌烦,但要决定买什么时却很苦恼。人生同样如此。尽管有很多网站会给你提供帮助,告诉你在死之前要去爬的最雄伟的山、要去欣赏的最壮观的日落景象、要去拍摄的野生动物,甚至帮你列一个清单,让你做完一件事勾掉一件事,就像购物清单那样。

体验新的东西无疑是好事。不要日复一日沿着习惯的轨道前进,你可以选择做一些能够提升、挑战自己的事情。你可以向不熟悉的事物打开胸怀,将自己置于一个有些难以预测的情境中,能让你直接面对自己,考验自己的灵活性,同时也能提高灵活性。如此,你能从生活中得到更多。

我们经常被告知,保持精神和身体的活跃性、学习新东西,有助于改善我们的老年生活,甚至远离老年痴呆症,难道不是这样吗?此外,还有一项研究表明,生活体验对人们的幸福感的影响,比获得新东西更大。

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认为,多做事是度日的唯一的好方式。首先,如果你依赖于通过猎奇来让生活充满乐趣,可能你会终生劳碌,总是在寻找下一个惊喜。若由于某种原因未能继续,你便会深受不满足感的折磨。体验的多样性与所有的一切一样,如果被当作“必须”,就会变成一种压迫,即便你是喜欢体验丰富事物的人。

给原本值得赞美的新体验一点怀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浪费生命,什么都不做,成天只是看电视,或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不愿花一点力气去学习或结交有价值的朋友。我们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时间是有限的,而最悲哀的事就是浪费这有限的生命。我们需要问自己的问题是,“浪费”对我们而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定程度的新奇体验肯定是有价值的,但还有很多其他方式与新奇体验一样,能够关闭人生的自动巡航仪。在《当下的幸福》中,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讲述了塞拉菲娜的故事,她是住在意大利阿尔卑斯山一个小村庄的老农民,她的生活总是围绕着挤奶、放羊、照料果园、割草、割羊毛这些事情打转,但这种生活与自然景色、其他人和动物是浑然一体的。假如她可以自由选择,那这种生活必然是她的选择。这样的生活就真的缺少挑战与激情吗?

我们的时间有没有被浪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怎样。新体验带来的激动与兴奋并不是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事情同样有价值——简单、知足、品味日常生活的小乐趣、体会平凡生活。我们可以更留心观察、细心行事,让习以为常的生活重新闪耀火花。

有些东西年复一年地出现,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有新的收获,四季更替就是很好的例子。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我们确实会注意到同样的景物反复出现:临近二月底的时候,黑鹂鸟开始在屋顶、枝头唱歌,夏天迎来罂粟、忍冬花的开放,树上结出的各种浆果则表示秋天到了。不过,我们观察得越仔细,看到的就越多,每一天也就会越不一样。

我们不能总是从表面上来判断宝贵的时间是否被浪费了。表面上平常的生活,可能因为充满对各种东西的欣赏而富有价值;而冒险的人生则可能缺少这种欣赏。 丰富的生活可以是这样一种生活:所做的事情不多,却体验得很深入。

法国作家蒙田说,如果以为没有成就的日子就是被闲度或浪费了,那我们就是傻子。“什么!难道你没有活着吗?”他写道,“这不仅是根本的,而且是你所做事情中最高尚的……你是否能反思自己的生活并控制它?如果是,那么你就获得了最伟大的成就……我们伟大而光荣的杰作就是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一切——统治他人、积累财富、建造城池——至多算是锦上添花。”

我们需要多少新体验,需要什么样的新经历,以及多久需要一次新体验,这些应该取决于我们的个性、价值观和环境。但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坚持学习、品味每一天、留心观察。至于蹦极这样的事,是可做可不做的。

哲学家

生活如同比赛,在人生抵达最终期限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多做些事,这种观念植根于一种原本无可厚非的渴望,我们渴望最大限度地体验生活,从每一秒中“挤”出尽可能多的东西。但是,正如丹麦存在主义者索伦·克尔凯郭尔的敏锐评论,这么做带来的最终结果通常是空虚的生活,而不是充实的生活。这就变得像是试图在一个香槟喷泉里,将香槟装入一个筛子。“现在”总是在躲避我们:我们努力抓住它的时刻,它就已经成为过去。

问题在于,我们陷入了克尔凯郭尔所称的存在的“审美”范畴,这的确是有道理的。生活是一种现在时现象:我们可以回忆过去,期待未来,但只能存在于当下。这只是部分真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通过回忆、树立目标和做计划,我们其实既存在于某个时间点上也存在于一段时间中。生活的“伦理”范畴要求我们不能只是关注当前是否快乐。正如宿醉提醒我们,只活在今天会引起明天的头痛。

克尔凯郭尔意识到,审美和伦理范畴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包含这两者的生活不是彻底的人类生活。但他认为没有什么理性的方法可以让这两者达成和解。前进的唯一途径,就是接受冲突。只有通过牺牲理性,审美和伦理才能达成和解。

我认为克尔凯郭尔的诊断是准确的,但他开出的处方有点儿轻率。为了寻找前进的更好方法,即指明我们在死之前,真正应该优先去做的事情是什么,我们可以看一看对待克尔凯郭尔的范畴论的一种更现代、科学的态度。丹尼尔·卡尼曼想到一种理解人类思维的方式,与一个多世纪以前的这位纸上谈兵的丹麦心理学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卡尼曼在许多实验证据的基础上,区分了两个“自我”,每个人内心都有两个自我。一个是体验自我,只存在于此时,这个自我通常依靠直觉、自发、无意识地运作。另一个是记忆自我,这是反思、理性的部分,思考体验自我做了什么,将会做什么,并把片段的体验联系起来,形成一个连贯的自传式叙述。

有很多实验表明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必须经历痛苦的结肠镜检查的病人为对象的实验。从这个实验中我们会得到与自己的直觉判断相反的发现,即通过引起更多痛苦,可能会让病人觉得这个过程并非那么痛苦不堪。我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在结肠镜检查过程中,每隔一小段时间,让病人评价所经受痛苦的等级,等级为从 1 10 级。在整个过程结束之后,让他们评价整体痛苦等级。如果记忆自我感觉到的痛苦与体验自我感觉到的一样,那么后面的得分应该与前面的一致:当时评价的痛苦等级越高,对整个过程评价的痛苦等级就越高。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最重要的是,记忆自我更看重该过程结束时的情况,而不是该过程开始或中间时的情况。因此,如果结肠镜最后一个阶段非常痛苦,记忆自我评价的整体过程的痛苦等级就会很高,而且将来也更不愿重新接受这种检查。但是另外一个案例中,如果整个过程完全一样,只是在强烈不适之后再增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步骤,记忆自我对整体过程评价的痛苦等级就会低一些,而且也更愿意再次忍受这种检查。新增的这个轻微不适的步骤让之前的痛苦回忆起来没那么痛苦,因为现在自传式叙述部分是以更愉快的方式结束的。

卡尼曼的实验提出了一个问题:应该把哪个自我放在前面?它们并不是真正的两个自我,因此无法追问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但是可以追问哪个部分对你而言更重要。答案肯定是记忆自我,因为记忆自我具备反思能力,能真正判断什么东西是重要的,而体验自我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好、不好或中立。毕竟,记忆自我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在死去之前我应该做些什么?”只有记忆自我才会关注在最终期限到来之前,什么是重要的。

在我看来,这为解开克尔凯郭尔的谜提供了钥匙。记忆自我存在于伦理范畴,但这个自我本身没有内容,有的只是由体验自我提供的内容。人生的各个时刻的经历提供原材料,组合形成个人“传记”,因此我们要努力让经历发挥作用,这一点很重要。但很关键的一点是,要明白这种组合过程不是简单的加法。 10 个愉快的时刻可能会从记忆中消失,而一个不愉快的时刻则可能印刻在记忆里,成为个人“传记”中一个关键“插曲”。甚至愉快时刻的价值也会有不同,取决于它发生在什么时候。比如,愉快地享受一顿美餐,并不仅仅是食物中的化学物质与味蕾发生作用的结果。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谁一起共进晚餐,这些都会产生极大影响,甚至会影响人们对味道的感受。更为重要的是,不愉快的经历可能比空洞但愉快的经历影响更持久,成为个人“传记”中更有意义的章节。

因此,当思考死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不该只是想着积累积极体验,而是去做能让自己更满意的事情。一味遵从死前要尽可能多做些事情的现代律令的人将错失这一切,只能成就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审美范畴的卓越。也许人们知道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有巨大价值,但不知道如何评估其价值。我们要充分利用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的一生,这肯定没错。但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求我们仔细规划人生旅途,而不是仅仅流连于醉生梦死之地。 5p/rG9qHLZiD1F91fzvK2MPgK7ZA5V0izYxm7Kd4y38yvI17Z11PZTFQ/8QzMo7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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