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明一下子就慌了神,开着车慌慌张张地往学校方向赶,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把所有能想到的不好的事情全部都想了个遍。尽管他的车已经开得很快了,可他总觉得还是慢,好不容易才赶到学校楼下,没等车停稳他就拉起了手刹,拉开车门就慌慌张张地往学校的楼上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口。他从门上的玻璃一看,见高星和另外三个女孩正站成一排,老师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双臂抱在胸前满脸怒气地挨个训斥。
一看到高星没什么意外,高德明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可只过了一秒钟,他就又开始担心了,心里暗暗嘀咕,这丫头到底惹了什么祸,被老师给罚站呢?估计惹下的事儿不小,否则老师也不会把家长给叫到学校来。但不管惹下了什么乱子,只要她好好的就行。想到这里,高德明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上的玻璃。
老师扭头一看,见高德明站在门外,就站起身走出来,阴着脸一句客气话都没说,把他带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高德明有些惶恐地问:
“王老师,高星犯什么错误了?”
王老师的脸冷若冰霜,气咻咻地说:“你们高星现在可真能耐,和那几个女生一起把另一个同学给打了!打了还不要紧,还把这个过程给上传到了网上。现在被打同学的家长已经到学校闹来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吧!”
“啊?高星把同学给打了?”高德明被这个消息震得全身一哆嗦如果不是老师亲口告诉他,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他的眼中,高星一直都还算是个乖孩子,虽然经常和他俩皮打皮闹,但还不至于能在学校里打人吧?
老师没好气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家长平时都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你看看这些女孩还像女孩吗?抽烟喝酒打群架,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都丢到互联网上去了,怕是地球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自己过来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着,就把桌上的电脑给转过来,从桌面上拖出一段视频放给高德明看。
视频的效果不是很清晰,显然是用手机拍的,地点好像是在女厕所里。画面上出现三个嘴上叼着烟卷的女生,把另一个女生逼到了角落,正嘻嘻哈哈地扇她耳光。随后就是一个特写,高星用牙咬着香烟的过滤嘴,满脸狞笑地对着那个女孩没头没脸地打了几巴掌,然后回过头颇为得意地对着镜头伸出俩手指,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就这个形象,活脱脱的一个女流氓形象。
这段视频的时间虽然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可高德明却看得心惊肉跳,脑袋上就像挨了一棒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如果这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敢相信高星能在学校里干出这样的事,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他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器看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老师那张出离愤怒的脸,惴揣不安地问:“请问王老师,被打的那个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师脸色阴郁地叹了口气道:“已经被家长带着到医院做检查去了,如果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有伤的话,不能排除他们直接去派出所报案的可能,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假如被公安部门认定为故意伤害,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德明听到“故意伤害”四个字,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栽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很清楚故意伤害将带来的后果,一旦被公安局认定了,那么高星她们这几个女孩极有可能要负法律责任。他语气慌乱地说:“王老师,首先我道歉,是我教育孩子无方,给您添乱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把事搞大了,一旦闹到派出所去,这几个孩子的前程可全都完了。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出面和那边的家长协调一下,该赔礼咱们赔礼,该赔钱咱们赔钱,尽量把事情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您说这样好不好?”
王老师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气愤,一只手用力地拍着桌子说:“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长平时都在忙些什么,现在出事了着急了是吧?早干什么去了?咱们要以自心比人心,如果说被打的是你家高星,你还会不会这么说?说句实话,其他三个女生出这样的事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惋惜,可偏偏把高星扯进去。现在这事我还真不好说,这几个孩子也太没数了,把人打了也就打了,你干吗还得再给捅到网上去,这下好了,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尤其是高星,你说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跟这几个女生瞎混什么?现在搞得连我都很被动,没法向学校和人家家长交代!”
高德明被老师像训三孙子似的一顿抢白给弄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抬起头时发现老师的目光直盯着他身后,小声地对他说了句:“那孩子的家长回来了。”高德明闻听,急忙扭头往后一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正站在门外。王老师急忙撇开高德明迎过去问道:“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那男的长相有些猥琐,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而他身后的女人却一把将他推开,一口的东北话斥责道:“老师问你话呐,你哑巴了?真你妈没用,你说要你这样的男人能干啥?孩子被打成这样了,你还在这儿吭哧!”然后转过脸把一个装CT的牛皮纸袋对着老师挥了挥说,“医院所有的报告都在这儿呢,大夫说俺家孩子已经被打成了脑震荡!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王老师,你看这个事该怎么办好?俺们现在就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给俺们个痛快话,你说咋办俺们就咋办。”说着,乜斜着眼扫了扫站在旁边的高德明。
王老师倒是很世故,沉吟了片刻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首先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该向你们做检讨。不过,这些孩子都还小,如果一旦把事情闹大了,她们的前途就毁了,这么做对谁都不好。我提议一下,我们商量一个能圆满解决的办法,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东北女人抖着一脸横肉道:“王老师,谁家的孩子谁自个儿心疼,俺们也知道,俺们家的姑娘不灵醒,不受人待见,可也不能这么个打法吧?得亏没把孩子给打死。你知道派出所的警察是怎么说的吗?把人打成脑震荡就要负刑事责任!刑事责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够了逮捕法办的资格了。说实话俺们俩没什么文化,也不愿意把这事给弄大了,就想听王老师给俺们拿个主意,公了私了全凭你一句话!”临了,又瞥了高德明一眼。
高德明知道,这东北女人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就带着歉意地问道:“那现在孩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住院了?”
可是那女人却没吱声,只是弯弯着眼上下打量着高德明,又疑惑地看着王老师。王老师连忙指着高德明介绍说:“哦,忘了说了,这是高星的家长。刚才我们俩已经聊了一会儿了,人家可是很有诚意,一直在替孩子道歉。”
“道歉?”那女人冷笑了一声道,“把人打成这样,道个歉就行了?那还要公安法院干啥?都道个歉就是了。”
高德明羞愧难当地说:“都是我平时对孩子的教育不够,我诚心地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关键是现在孩子怎么样了?我想现在去看看,不知道是否可以?”
“看啥看呐?把人都打成那样了,再去看有啥用啊?别整些没用的,还是谈点儿实际的吧。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事儿是你们家孩子做下的,总得给俺一个说法吧?”
王老师插嘴道:“你们都别激动,先听我说一句好不好?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只要不惊动公安司法,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再说,事儿不是高星一个人干的,其他三个同学的家长马上就过来了,咱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你说说你的要求,咱们协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工夫,另外三个学生家长也都陆续来到学校,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坐在一起商谈这事的处理意见。东北女人见这几个家长都衣着光鲜,就狮子大开口,要求什么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这个费那个费加在一起总计十万,否则的话就去公安局。
说来说去,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东北女人的话音未落,几位家长都面面相觑,这哪里是在解决问题,分明是借机敲竹杠嘛。就连王老师都觉得她说的这话太不靠谱儿,就把脸往下一沉道:“周玉燕,差不多就行了,我在这里一直给你留着面子呢。孩子在学校被打了,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咱们也不能借孩子之机来实施讹诈吧?我提个建议,一家出两千五,总共一万,算是给孩子的补偿,你们有意见没有?”
这事就算是这么解决了。高德明黑着脸,把垂头丧气的高星推搡着塞进了自己的车里,然后就开车回了家。
高德明家住在这座城市东部的一个比较好的小区里,当初为买这套房子他没少上火。三十岁的时候,他听从了老婆的意见下海经商,下海之前,他也曾经对自己的前程做了很长时间的权衡,把最好与最坏都做了认真考虑,想着自己一没背景二没后台,要想受到领导的重视而得以提拔的可能几乎没有。与其自己这样蹲在政府里跑一辈子龙套,还真不如下海做点事,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这样下了海。起初是给深圳的一家药厂做代理,那年月做药品生意是一本万利,形象地说一句,那钱海海的,比抢来的都快,只要闭着眼去摸,遍地都是钱。所以没用几年时间,他那个所谓的公司就从他自己跑单帮开始,发展到了十几个人,而他也鸟枪换炮,开上了让人看了眼绿的私家车,存折上也有了百把万的积蓄,算是提前富起来的那拨人。
手里有了钱,李素琴就说话了,人家都在东部买房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改善一下住房条件?
高德明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这处已经挤吧了这么多年的蜗居,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暗自点头。“接旨”以后,他就抽空在市内到处跑着去看楼市,只要有新开的楼盘,他就肯定会出现。转来转去,终于在东部看上了一个小区,叫做燕飞花园,位置不错,在香港东路的中段,背靠青山面朝大海,距离海边大约也就是百八十米,站在小区一眼望去,一百八十度无敌全海景。波涛滚滚的大海和百舸点点的帆影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使他的心为之一动,连想都没想就选中了一套错层式公寓房。那时候的房价还不是很高,在这么好的位置上居然还不到三千元一平方米,所以,他看上的这套跃层住房,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多平方米,所有费用都加上也就是五六十万。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里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自己的家了,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把电话拨到了李素琴的单位,向老婆大人汇报了具体的位置和价格。可他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李素琴也没搞清楚具体在什么地方,就说过去看看吧。他老婆那时就已经是青岛一家规模不小的百货公司的部门经理了,管人不多,可权力不小,可能就是因为职务的关系吧,说话总有那么一股子强势的官腔,让高德明听着很不舒服。
高德明只好开车直奔老婆单位,把李素琴接上后又一路狂奔地返回燕飞花园。售楼小姐很耐心地再次拿着钥匙把一套套的房门打开,详细地介绍每一套房子的结构,并且把这里的发展前景预测了一遍。听得高德明热血沸腾,回过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李素琴的脸,却没有发现一丝热情。
出门之后高德明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李素琴皱着眉头说:“有点儿远,上下班太不方便,再说高星上学也太远。”
高德明赶紧解释说:“你没听人家售楼小姐刚才说了,这房子这位置,两年之内肯定升值。我觉得不错。”
李素琴那张脸往下一嘟噜,就说:“你别听她瞎叨叨,她要不这样说,这房子还能卖得出去吗?你高德明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在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花这么多钱到这里来买房子?又远又偏不说,连公交车也没有,我和高星都不方便。”
高德明心里老大不乐意,就嘟嘟嚷嚷地说:“我觉得这个位置确实不错,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在市里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环境,从性价比上来说,还是很划算。如果你们上下班不方便,大不了上下班我来回接送你不就完了吗?”
李素琴把嘴撇了撇,嘲弄地说:“高德明,你有那么好?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买车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要接我上下班,接送高星上下学,可你自己说你总共接送了几回?”
这话可真戳到高德明的软肋上了。李素琴说得没错,当初自己确实是这么承诺过的,也确实没有兑现。现在她又提起这壶不开的水来刺激自己,高德明心里头就有点儿不乐意了,拉长了脸强词夺理地说道:
“买房子和买车不一样,你和高星上班上学都不远,也用不着接送,再说,买房子是你提出来的。现在房子你已经看了,愿意买就买,不愿买拉倒,我还懒得去操心了。”
谁知李素琴把脸一翻说:“两个字,不买!”
高德明一听火就大了,一打方向把车靠在一边停下,扯着嗓子质问道:“李素琴,咱们这个家究竟谁说了算?”
李素琴也不含糊,眉一挑,眼一瞪,一只手用力地怕打着驾驶台,冲着高德明就嚷:“我说了算!高德明你想怎么着吧?今天这个房子我说不买就是不能买,你爱咋地咋地吧!”
得!这套房子就这么黄了,高德明连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继续蜗居在老宅里。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过了还不到一年,当初他看好的那套房子,竟然真的像售楼小姐所预测的那样,翻着跟头往上涨,很快就涨到了一万多一平方米了。高德明看了后心里那个气呀,故意把当天报纸上的广告带回家让李素琴看,可人家老婆大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高德明,极不讲理地反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有能耐为什么不去买别墅?再偏我也没意见!”
把高德明给气得,一把就扯过了那张报纸扔到了一边。
再后来,也就是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的时候,高德明就没有告诉她,狠狠心咬咬牙自己一个人做出了这个重要决定。他在所有的楼盘里选了一套自己感觉比较满意的两百多平方米的复式结构房,就义无反顾地直接交了定金。可钱交了以后,他这心里又开始打鼓了,万一这事被李素琴知道了,还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么蛾子。果不其然,等到房子交钥匙的时候,高德明就到李素琴单位去接她,嬉皮笑脸地说是为庆祝结婚十五周年,特意给老婆精心选了一件极其贵重的礼物,请她笑纳。李素琴一听高德明还知道给自己买礼物,高兴得不行,一路上不停地在高德明耳边聒噪,追问他到底是件什么礼物,是钻石还是翡翠?高德明却笑而不答,只是心怀鬼胎地说,到那里就知道了,就开车一直把老婆拉到了现在住的云景小区。上了楼梯,掏出钥匙打开门,嘴里还当当着贝多芬的交响曲,故作兴奋状地对李素琴说:“当当当,你看这礼物怎么样?”
谁知李素琴一看这房子,登时就不乐意了,那张脸往下一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就恼了:“高德明,你可以啊,这么大的事你连和我商量都不商量就自己做主了?我在你眼里还算是个什么东西?”冷不丁挨了这么一顿“狗屁呲”,高德明一下子就傻了眼,本来是件好事,现在倒把自己弄得很尴尬。“你不是说咱家的房子需要换一下了吗?”
李素琴冷笑了一声说:“是啊,不但房子要换,是不是老婆也需要换一个了?人家都开始换老婆了,你高德明是不是也已经做好了要换的准备?”
高德明气得脸色煞白,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不过,后来李素琴还是很给高德明“面子”,一起搬了过来。
高德明和高星进门后发现李素琴已经提前回家了,就给高星递了个眼色,让她自己回屋去学习,他自己则进了厨房,把手里的东西往厨房里一扔,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没想到你都把饭做好了?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刚要出门来了一个客户。”
李素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去去去,少和我来这一套,你不就是为了逃避做顿饭嘛,何必还要编出这么多故事,累不累你?”
高德明讪笑着说:“你看吧,你这人就是这样,我还至于为了一顿饭在外面逃避吗?再说,今天是本人的生日,你就是让我做饭我今天也不能做。”
李素琴数落着“我看呀,就是我这个老妈子把你们给伺候惯了,你瞧瞧你俩俩个老爷一个小姐,横草不动竖草不拿,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把。高星呢?”
高德明冲高星的房间努了努嘴:“在房间里做功课呢。”
李素琴伸头往高星的房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没见过这么主动去学习过,今天这是怎么了?高德明,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你这人吧,她不爱学习你叨叨,爱学习了你还叨叨,她能知道主动学习了这是件好事,你怎么连这个也怀疑?没劲!”说完,他自己从厨房走出来,抱着那个装壶的纸盒就上了楼,小心地将那把老壶拿出来,很有兴致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突然听到“咣当”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的巨响,紧接着就传来李素琴在楼下“啊”地惨叫声,吓得他慌忙将壶扔在沙发上,一个箭步就蹿下楼去。
高德明慌里慌张地闯进厨房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玻璃碎片,李素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一旁。他顺着李素琴的目光看过去,见灶台上的钢化玻璃打火灶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爆裂,原本放打火灶的位置上只剩下了几个金属部件,一口汤锅掉落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汤流得到处都是,一只还没炖好的鸭子从歪倒的汤锅中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天然气却还在“吱吱”地向外喷,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煤气味道。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踮着脚跑过去,先关上了天然气的总阀门,同时把窗户打开,这才回过头将李素琴搀扶到客厅,关切地问:“你伤着没有?”
李素琴心里的火像是被他这句话给点着了一样,翻着白眼瞅着他,没好气地嚷道:“你没长眼啊?我没伤着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高德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这顿饭我来做,你就歇着吧。”转回身从卫生间里拿出笤帚和墩布去了厨房,先把地上的碎玻璃和洒出来的汤扫进了簸箕,再用墩布把地面擦干净。把这些都干完了后,又伸手从头顶的挂橱里拿出一个电磁炉,准备自己动手去做饭。这个时候李素琴却悄悄地又来到了厨房。
这顿饭吃得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丝毫没有生日的气氛。高星还在为学校里打架的事担心。在路上她老子已经嘱咐她,回家后千万不能露出“破腚”,这事一旦被她老妈知道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尽管如此,毕竟自己心里有鬼,高星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扒拉着自己的饭;李素琴其实已经发现了高星的不正常举动,但是她尚未从打火灶爆裂的阴影里走出来,也就没有追问,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始终都皱着眉头;唯独高德明,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喝酒试图活跃气氛,而实际上心早就飞到楼上那把壶上去了。有一个问题始终让他不解,文丽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送一个如此贵重的宝贝给他呢?
高星和李素琴先后吃完饭离开餐桌,只剩下高德明一个人。他觉得索然无味,就把桌子收拾了下去,看了看仍然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素琴,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动作娴熟地在电壶里烧上水,又往另一把茶壶里下了一泡茶,回过身来拿起刚才被他扔在沙发上的那把老壶放在茶盘中央,一边静等着电壶里正在烧着的水,一边全神贯注地细细査看这把老壶的每一个细节。
有人曾经说过,生命的形式是空泛的,但我们却要脚踏实地;生命的本质是荒诞的,但我们却要假戏真做;生命的真谛是虚无的,但我们却要信以为真。这话还确实有很深刻的道理。想来,生活就像一条河,再硬的石头沉人河底,长年累月地被河水冲刷,也就没有了棱角,变成了一块光光滑滑的圆蛋蛋。
水开了。高德明将水冲泡在已装进茶叶的茶壶里,然后将第一泡洗茶的茶汤慢慢地倒在那把老壶上,随手拿起茶巾轻轻地将壶身擦一遍,再看这把老壶,因滋润了茶色,呈现出一派韵润的紫红,壶体显“黯然”之色,光泽内敛,如同一位谦谦君子,端庄稳重,大气使然。在他的视界里,这把经几百年的老壶,因介入了厚重的历史和传承的久远,已经将之上升到“道”的层面,颇有《道德经》所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风,有着韵通达面,内涵至深的风骨,再加上几百年来被玩家承接下来,壶身裹着一层年轮的包浆,不仅手感舒适,而且能焕发出紫砂陶本身的自然光泽,浑朴润雅,耐人寻味,因而气场充盈,透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在他眼里,这把养好的壶已经超出了壶本身,就像他生命中的一个元素,具有一股说不出的“神”气。
第二泡茶还没喝完,李素琴悄声地从楼下走上来,坐到高德明旁边,带着歉疚的表情对他说道:“德明,对不起!”
高德明宽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杯刚斟上的茶端到她面前说:“没什么,一个生日嘛,过不过的也就那么回事,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喝茶。”
李素琴端过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皱着眉头对高德明说:“最近这块儿疼得挺厉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德明知道,她说这个地方疼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催了几次让她去医院她也没有当回事,他也就觉得不以为然了,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医院看看,你就是不听,这会儿在这和我叨叨这疼那疼的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李素琴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轻巧啊,我哪里有时间啊。家里一摊子,单位一摊子,恨不能分成几个人用,忙得我都快成脚不沾地的飞人了。”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忧心忡忡地又说,“你说,万一我得了个什么不好的病,撇下你们爷儿俩该怎么办呢?”
高德明瞪了她一眼,赶忙打断了她的话:“咱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怎么不往好处想,偏偏去想这些不着四六的事,真服气你了。看来你还不是真忙,真忙的话,就没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李素琴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在胡思乱想,这也很现实,听说你们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不过,我得好好活着,可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你说得没错!”高德明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感慨地道,“而且咱们还得使劲地活,将来高星长大了结婚生孩子,咱们还得照看小外孙呢。等把好日子都过了,咱们再考虑死活的问题。我估摸着我肯定能走到你前面,到时候,你也别给我买墓地,就在附近栽一棵树,我死了以后,骨灰就埋在树下。让高星记准了地方,等也死了的时候,就把你也埋进去,那时候咱俩就团聚了。”
李素琴“扑嘛”一声笑了:“你说咱俩这不是闲的嘛,在这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她忽然看到了茶盘里的那把老壶,惊讶地问,“这是你刚买回来的?”
高德明摇摇头道:“这把壶我可买不起,是一个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知道我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今天专门给我快递过来的。”李素琴撇了撇嘴,醋意十足地说:“是你过去的梦中情人吧?叫文什么来着?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你,真不容易。”
其实李素琴说得没错,高德明在大学里的确有过那么一个人,但并不像她所说的是什么初恋情人,充其量也就是单相思罢了。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叫文丽,人长得挺漂亮,但是也挺傲气。在读大学的时候,高德明一直都暗恋她,但是她却对高德明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毕业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还是在高德明和李素琴结婚的晚上,俩人温存完了之后,李素琴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被窝里就逼问高德明:“你老实给我交代,过去有没有和哪个女的谈过恋爱相过好?”
高德明开始还咬牙,表现出一副打死都不说的英雄气概,可架不住李素琴的挑逗和软磨硬泡,被熊熊燃烧的欲火给折腾了半天,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把这事给招了。新婚之夜的李素琴竟然光着屁股从高德明的橱里把他们的毕业照找出来,让高德明指给她看是哪一个。高德明无可奈何只好指了指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说,就是她。李素琴趴在照片上仔细地研究了那女人的长相,就撇撇嘴说,很一般嘛,还至于把你迷成这样?所以,高德明一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傻最蠢的事,直到今天,李素琴还时不时地拿这事来揶揄他。
高德明瞅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呀,什么事儿也都往这事儿上扯,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吃的哪门子醋啊。再说,这壶和她有什么关系?”李素琴往高德明身上靠了靠,刁蛮地嗔道:“就吃醋就吃醋,你想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到公安局告我去!”
喝了两杯茶,李素琴就下楼洗漱去了,高德明还在独自欣赏那把茶壶。李素琴洗完了就进了卧室,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看。看了一会儿发现高德明仍然还没下来,以为高德明睡着了,就在里面德明德明地叫。高德明在楼上听到了李素琴的呼喊,明白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就恋恋不舍地将茶壶放回茶盘。结婚已经十五六年了,只要老婆一叫“德明”,就说明今天晚上要有那事。高德明忽然想起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第一次和她做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那一声呼唤真是拿人魂魄,高德明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没了,像一头饿急了的狼,忘乎所以地扑在她身上。那一次使高德明终生难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做完了之后,高德明发现自己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血迹,当时他就后悔得不行,如果这要是在新婚之夜该有多好?事后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权当这就是新婚之夜吧。听到老婆在卧室里喊他,就吭了一声,然后把电视关了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灯,黄黄的给人一种很有欲望的感觉。高德明就麻溜地脱衣服上了床,在被窝里摸摸索索。结婚这么多年来,虽然曰常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绊绊,可和谐的夫妻生活始终如一,尽管次数在减少,但是质量从没降低,几乎每一次他都能把李素琴送上“嗷嗷”直叫的高峰,而他也能在她癲狂的同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说起来,高德明是属于那种很刻板的男人,无论什么事都按照一成不变的程式进行,就连床上那点儿营生,他也一直都是严格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进行,从脱衣、上床、摆正位置到插入,必须依照固有的习惯进行。有时候李素琴忍不住想变换个花样换一下方式,比如在沙发上或者在卫生间,可高德明却不能接受,他的理论是,做爱就必须在床上,就像吃饭一定要用碗和筷子一样。之所以如此,源自他读大学时的一次梦遗,当然这也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绝对不能吐露一个字。于是,从青年到中年,高德明已经经历了“奔腾”、“日立”和“正大”三个年龄段,在床上始终都是一成不变,而李素琴也早已经背熟了他的这个套路,所以也就不再勉强,随着他的活动频率一点一点地达到高潮。在这个平台上,高德明表现得游刃有余,自始至终都非常投入,充分体现了一个正值当年的男人,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欲望,每一次都把李素琴伺候得通体舒泰如死如仙。
李素琴似乎表现得比往日更加主动,高德明刚一上床,就被她一把揽过去。那种迫不及待甚至让高德明感觉有些招架不住,还没等他准备好,李素琴就高抬起两只脚挂在了他的脖颈处。莲足香馥,玉腿修长,肌肤胜雪,花蕊幽深,高德明当然按捺不住。直接撩枪上马,真个是苦干实干,弄得如蛙陷淤泥,燕语莺声,扑嘛不绝。闺帐兰房,襄王再遇神女;男欢女爱,虎汉岂容娇娘。
高潮突如其来的那一刹那,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体轻親飘的,虚无而空明。高德明和李素琴都沉湎其中,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交流,却能体味到对方的灵魂因为彼此而存在。似乎,这种親飘然的快感,就是所谓的涅槃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