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着一切,给人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虽然我同样站在向阳厂的门外,但是昨天晚上的那种肃杀的气氛却完全感受不到了。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薛丫头还打电话过来。她的消息很灵通,居然这么快就知道我昨晚找过唐可,问我是不是找到什么新线索了,如果有行动的话,她也要参与云云。如果是别的调查带上她这个累赘倒也无妨,但是对于向阳厂我心里始终有个阴影,所以就随便找个借口把她搪塞过去了。
我翻过围栏,一步步向着那铁黑色的高炉走去。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高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钢铁巨人矗立在那里,那些围绕着它的钢架、输料带就像巨人的手脚般岔开着。
眼看着快到高炉底下了,草丛中突然蹿出一道黑影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毛色发亮的黑狗。那条黑狗龇牙咧嘴地冲着我就是一通猛吠,而且还蠢蠢欲动地不时作出要扑上来的样子。
我心里一阵发毛,这条狗虽然不是狼犬藏獒,真的打起来估计也放不倒我。但是就算我打死它也没用,只要给它咬上一口就赔惨了,谁知道它有没有狂犬病!
小时候妈妈教育过我,遇到狗时千万不能跑,你不动的时候它还怕你三分,你一跑它立刻就会追上来咬人。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附身捡起两块砖头,大叫一声就朝那畜生砸过去。
那狗很机灵,一闪身就往回跑。我一看到机会,立刻就拼命地往旁边的厂房里冲。这里离围栏太远了,往回跑肯定是会给它追上的,唯一的办法是往里跑。厂房里有楼梯,只要爬上高处我就不相信狗还会飞。
我几步就冲到那高大的厂房前,和视频中一样,大门打开了一条尺多宽的裂隙。但是当我就要冲进大门前的一刻,赫然看到了大门前有一摊暗黑色的血迹,以及围绕着血迹的一个白色人形线框。
这就是谭小伟坠落的地点!白色的线框是警方做尸体鉴定时留下的痕迹,它准确地记录了谭小伟在生命最后一瞬间时的形态。我仿佛看到了谭小伟尸体那在白色线框之内,头脑开裂,四肢扭曲,白色和暗红色的液体四散飞溅……
而我那正在落下的右脚眼看着就要踩到他的“头部”上,疾冲的惯性让我无法停下脚步,只好左脚用力一蹬,身体凌空从那人形线框上跳了过去。
尽管理智告诉我就算我的脚踩进那线框里,也不会发生任何问题,那里已经没有尸体了,但是本能却让我对它像对毒蛇一般忌惮,那个线框内曾经发生过死亡,没有人愿意和死亡沾上任何关系!
我一冲进大门内,立刻就想把大门关闭起来,但是那两扇大门却像是被铸在了导轨上似的屹然不动,“汪汪!”那条狗却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了。
我只好慌不择路地向里面跑,厂房里很昏暗,外面的阳光明媚仿佛和里面完全无关。我在机器和杂物之间穿行,还有那些层层叠叠的铁丝网,把这里的完整空间间隔得像迷宫一般。
铁丝网把我和黑狗隔开了,它只能毫无办法地冲着我咆哮顿足,但是我也发现,自己迷路了。外面的空间也不过是十几米远,用肉眼就能够看穿。但是无论我怎样兜兜转转,那几层铁网却始终像永不消散的浓雾一般拦阻在我的前面。
就在我越来越急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架陡峭的铁梯。我抬起头往上看,就看到了几十米外楼梯尽头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我心中一寒,这不是通往阳台的铁门吗?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谭小伟走过的道路!
反正都出不去了,干脆就上去看看吧。待在这个阴暗的车间里,感觉比泡在冰水中还要令人难受。我爬上这条长长的铁梯,打开尽头的铁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碧蓝的天空,阳台被风和雨水冲洗得很干净,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骇人的命案。我重新站在阳光下,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又回到陆地上,连呼吸都自由很多。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轻响。我猛然回首,赫然看到那高出阳台一截的高炉。难道梦中的景象就要真实重现了吗?我心中剧震,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紧紧地盯着高炉的顶端。
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我也看清楚了,那个高炉的顶端虽然有一个进料口,但在高炉停用后已经被一块大铁板焊死,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从里面爬出来。
“咚”,又一声轻响传入耳中,确确实实是从高炉那边传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呢?我强压心中的紧张,向高炉走过去,阳光给了我勇气,这一次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上次我已经说过,这种炼钢用的高炉是用钢板和耐火砖混合砌成的,外面用钢架搭了几层工作平台,在平台和楼顶之间还有一道铁桥相连。我沿着铁桥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我,每走一步心就多虚一分,走在桥上也感觉摇摇晃晃的。
我的心里才刚刚感觉到一丝不妙,脚下就突然一虚,整个人就掉了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一手抓住了铁桥的钢架,身体险险地吊在半空。但是口袋里的一样东西却掉了出来,是我的手机。
在我看到手机往下掉的一刹那,那镜面金属壳正好照着我的脸,我的心一寒,因为在这一闪之间,我看到自己的脸上满布着黑气!
手机急坠至二十多米下的地面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我的灵魂也仿佛随之四分五裂,难道我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那只是眼花看错而已,不然的话现在摔碎的就是我了,我强行定下心神,先抬起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见头上的铁桥穿了一个车轮般大的破洞——这座桥的铁皮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侵蚀,外表虽然完整,但内里早以破败不堪,我这一百几十斤压上去立刻就摧枯拉朽了。
我暗叫侥幸,幸好自己反应快,否则这样掉下去又会是一桩神秘的命案了。我喘息未定,耳边却又传来了“咚”的一声轻响,然后铁桥的钢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不祥声音。
“不是吧?”我还来不及喊救命,铁桥连接着厂房那一头的接口已经“嘣”的一声断裂了,整座铁桥带着我就像是钟摆一样向着高炉外围的平台直拍过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一排长矛般锐利的钢筋正向着我迎面戳过来。
也许是为了防止高空坠物吧,当年高炉的建设者在平台的围栏外加焊了一圈向外斜斜伸出的铁条。这个设计不知道当年有没有救过失足者的性命,但是在今天却百分百地可以要掉我的小命——只要铁桥一拍到高炉上,我的身体就会变成一根扎在铁条上的“羊肉串”。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在铁条要戳中我前的一刹那,我一挺腰身把整个人都荡了起来。那排铁条险险地贴着我的脊背滑过,齐刷刷地戳在了铁桥上。这座弱不禁风的铁桥怎经得住如此重击,被从中硬生生地“扯”成了两半,下面半截挣扎着扭动了一下,然后无奈地一头栽了下去……
我顺着这一荡之势滚到平台上,在落地的一刻,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身体四肢都仍然在无法自控地颤抖着。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让我无比深刻地理解到“死里逃生”这几个字的含义。
“轰”的一声,整个平台都微微震动起来,这铁桥坠地的声响,把我从失神状态中唤醒过来。这是意外吗?我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一切——当我走进向阳厂的那一刻,就像是推倒了一排无形的多诺米骨牌一样,先是被狗迫进车间,然后走上阳台、被吸引到桥上来、桥断、铁条,这一环接一环看似偶然,却又精确无比地衔接在一起,最终的目标就是要送我下地狱!
“咚”的又一声轻响传来,我感觉全身的汗水都仿佛被冻结了。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高炉内部传出来的——高炉里有人,或者,是其他东西!
难道是高炉里的东西在控制着一切?那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呢?
我看着这个由无数条钢铁构件搭建起来的平台,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巨大陷阱——二十米的高空、尖锐的钢支、锈蚀腐朽的钢板,这些条件在力学的作用下可以合理地构造出无数个“意外”的可能性。我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潜伏着杀机。
但是,留在这里不动难道就安全了吗?就在这时候,一阵急风吹过,也许是云层遮掩住了太阳,天色立刻变得阴暗起来,而且整座平台都在微微摇撼,只听到头上脚下、身前身后,“扎、扎、扎、扎”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整座平台的钢铁都在拼命地想挣脱束缚一样。
平台要倒了吗?这时候已经容不得我有半分犹豫了,就算是陷阱也要闯一回。
我在第一时间冲向平台的楼梯,平台的铁梯陡峭而狭窄,我根本就不是走,简直是跳着下去的。这九曲回旋、二十多米高的楼梯竟然让我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内就“跳”下来了。双脚甫一落地,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着厂外的方向撒足狂奔,只有离开这个要命的工厂才能真正安全。
在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却又停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只要自己爬出这道大门,就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再回来这里,高炉里的声音就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如果这点小惊吓就把我唬住,那搜异网也就别想办下去了!
在我眼里仿佛浮现出薛柔鄙夷的眼神以及老妈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于是一咬牙,我又转过身来。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正的鬼只是自己恐惧的心理而已!一座用薄铁皮和细钢管拼凑起来的小铁桥,在风雨中被侵蚀了数十年之后,被我压断了,这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强迫着自己回过头来,这时候风已停止,刚才那个看似“摇摇欲坠”的巨大平台依然巍然屹立。这个钢架和脆弱的铁皮桥不同,构成它的“筋骨”都是一些粗大坚固的钢梁,而铺设在平台表面的“皮肤”则是厚实的钢板。如果没有人为破坏,别说几十年,恐怕一百年后它还是会像现在一样矗立在这里。
我的心逐渐地平静下来,一切其实都很正常,并没有任何违反科学原理的地方。在前几次的调查中并没有鬼的存在,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
我坚定地指挥着自己的双脚往回走,来到了高炉的前面。在高炉的底部又有一扇一米见方的隔热门,这是矿渣的出料口,只要拉开隔热门就可以进入到高炉的内部了。
隔热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但它是用铁板和防火砖混合砌成的,很厚很沉重,所以我还是费了不少劲才把它拉开。漆黑的高炉内立刻就传来了“窸窸”的声音,好像是些铁链在抖动。
“谁在里面?”我运足中气大喝一声,其实我也知道里面不一定有人,能够发出声音的原因可以有很多,这一声大叫只是为自己壮胆的。
“救……”黑暗中突然传来一把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双惨白的手从底下伸了出来。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弹跳一步,心脏猛地一跳差点就从胸腔里蹿出来。“什么人?”我大声怒喝说,无论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只要它敢从里面扑出来,我就和它拼了!
“救……我……”那双手向上举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无力地掉了下来。在这双手的手腕上,竟然绑着一条铁链。
真的是人!我走前一步,眼睛逐渐适应了炉里的黑暗,这下清楚了——原来并不是那双手从底下伸出来,而是一个白衣散发的女孩横躺在地上,向我伸出双手。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向我投来救助的眼神。
“你,是小玲吗?”我的声音在颤抖,直觉告诉我,我已经找到她了,那个出现在谭小伟口里,而警方却一直都找不到的重要人物——小玲!
“嗯……”女孩的头一仰,然后就无力地仆倒在地上。
“你怎么啦!”我连忙冲进去抱起她,她的身体软软的,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苍白的脸上粘满了黑灰,嘴唇已经干裂起泡,显然是不知道被绑在这个高炉里多久了,饥饿与缺水让她已经濒临死亡边缘。
是谁干的?我怒火中烧,我是最见不得这种欺凌弱小的事情了。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救人要紧。我连忙伸手去解她手腕上的铁链,但是却发现铁链被一把粗大的铁锁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