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够帮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的!”中年女人不但不接回支票,反而手忙脚乱地在坤包里翻抄起来了,她掏出三四张银行金卡、一只钻石耳坠、镶着红宝石的打火机、空的烟盒、唇膏、粉盒、纸巾以及一些零碎的不知名物品,捧在手里对我说,“只要你可以帮我,我可以把这些全部都给你。”
这下子我真的慒了,不是因为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财物,而是我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好像很不正常。刚刚见面的时候,她虽然神情忧郁,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优雅高贵的气质。可现在的她脸容扭曲,全身仿佛不受控制地抽动着,简直就像是癫痫症发作一般。
“太太,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还没有说完,中年女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没有其他人可以帮我,我求求你了,我的儿子他不是自杀的,他是被那只手推下去的!”她号啕大哭着说。
原来前天的死者是她儿子,我立刻明白了。中年丧子,确实是人间最大的伤痛。我怜悯地把她扶起来,柔声说:“太太,对于你的不幸,我深表同情。如果你认为令郎是死于他杀,为什么不告诉警方呢,毕竟只有他们才能够真正帮助你啊?”
“警方?”中年女人摇摇头,恨恨地说,“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他们看不到那只手。他们已经判定我儿子是自杀,不会再查下去了。”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令郎是他杀的呢?”我不禁觉得她又可怜又可笑,人命关天,我相信警察肯定不会轻率下判定的。
“我有!”中年女人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又伸手去掏那个坤包,但是一掏之下立刻浑身僵住,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她体内把灵魂一下子抽走了似的,变成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双眼睁得快要裂开了,“出来的时候,我明明带着的,不可能会不见的!”
“太太,您想找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U盘,是警方复制给我的。”妇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我。我心中一阵发毛,因为她的眼光好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背后似的。
“我、知、道、了!”妇人缓缓地说,“是那只手把它拿掉了!它不想我把它给别人看到。”
“什么手?”我一边含糊地应对着,一边在脑子计划着应急方案。她的精神状态肯定是不太正常了,如果她忽然发狂,我该是先控制住她,还是夺路而逃呢?
“不过,”妇人诡秘地一笑,就像是小孩子背着妈妈藏起了一块糖般的得意,她从手机中抽出了一张记忆卡,“我早就知道它会这样做,所以我在手机里留了一个备份。”
“你看一下这个,看能够看到什么?”她把记忆卡塞进我的手里。
就在这时候,远处灯光闪耀,几辆奥迪突然从坡道上冲了下来。有人来了!我紧张的心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样子就算她发起疯来也有人帮忙了。
“惠芳!”奥迪上急急忙忙地跳下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后面“噼噼啪啪”地跟着下来七八个随从。
“不要给别人看到!”中年女人握着我的手,小声地哀求说。
那个中年男人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中年女人:“惠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看清楚他的相貌了,五十岁不到的样子,举止稳重沉着,双眉浓而有威势。但是眉心的皱纹很深,看人的时候眼睛总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仿佛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值得信任似的。
“小伟的冤情你不帮他伸张,我这个当妈的能够丢下他不管吗?”女人愤恨地哭着说。
“你说的是什么话……”那人仿佛十分气恼,但话说到一半声音又软下去了,“是的,是的,我知道小伟死得冤枉,你放心,我也安排人在查了,这事情我能不管吗?”
他搂着女人又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女人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
“你们先扶太太回去休息!”那人朝手下使个眼色,立刻就有几个人上前把女人扶走了。
“你是?”那人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的话中连个带“请”字都不带,仿佛我非要回答似的。
“简真,搜异网的。”既然他不客气,我也没有必要和他寒暄,就用最简单的方式介绍了一下自己。
“搜异网?”对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显然在他心目中把我当成那些三流小报的记者了。
“她告诉你什么了?”他继续用接近命令的口气来问我。
“请问你是哪位?”我反问说,我很不喜欢他高居临下的态度。钱多又怎样了,你又不给我分一点,我干吗要看你的脸色?
在他身后一个手提路易皮包、戴着铂金眼镜的家伙立刻就走上前说:“我是世强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我谨代表我的委托人郑重警告你,我的委托人是相当有身份地位的,如果你在网络上散布一些危害我当事人形象的言论,那将会承担严重的法律责任。”
妈的,放狗咬人,我心里也来气了:“就算我想在网上散布你是一条狗的谣言,我也得先知道你是谁。但是很遗憾,我并不认识你以及你的委托人是谁。”
律师的脸抽动了一下,看情形就像是想扑上来咬我一口似的,幸好他的主人举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对不起!”那人的语气有所放缓,“鄙人姓谭,刚才那位女士是我的太太。她因为最近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精神有点恍惚。我不希望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流言会传播出去,所以想了解一下刚才她对你说些什么来了。”
“她说令郎的死并非自杀,是这样的吗?”我借机反问说。
那人双眉一蹙,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显然我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是这样说吗?那她有没有跟你说,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她说令郎是被一只手推下去的,”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够从里面看出些蛛丝马迹,“是这样子吗?”
“哦,”那人点点头,神情仿佛是释然了,他缓缓地指着那暮色苍茫的厂房说,“几天之前,我的亲生儿子在这幢厂房上跳楼身亡。经过警方的调查,他是死于自杀。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她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事实就是事实,对此警方已经有了结论。请你理解为人父母者的丧子之痛。”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了,原本挺直的脊背都变得有点佝偻。也许在刚才那一刻,他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强者,但此刻他只是一个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父亲而已。
我心里突然有点歉疚,尽管他令人讨厌,但是我拿别人的不幸来刺激他,显然是更不道德。
“这件事情,我希望能够慢慢地淡忘。我不想它再被任何人提起,因为她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刺激了。对于你的帮助,我会给予你相应的补偿的。”
他向后挥挥手,律师男瞪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在皮包里掏东西。
“不必了!”我谢绝了他的赏赐,“虽然我的网站急需名气,但是也不会拿别人的不幸来炒作的。这是你太太刚刚给我的,无功不受禄,请你交还给她吧!”
我把那张支票交还到他手里,他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向我伸出手来:“谢谢,你是个诚信君子!”
“不客气!”我也落落大方地和他握手,其实心里面里却在呼天抢地:“莫装逼,装逼被雷劈,这可是钱啦,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啦!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把那张支票拿回来,我宁愿被雷劈。”
那人点点头,也没说再见(也许他压根就不想再见到我吧),就转身回到车里。几辆奥迪车就和来时一样,一阵风般地消失了。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那张记忆卡还躺在那里。中年女人特意交代我不要让别人看到它,连她的丈夫都不例外,这张记忆卡里到底记载着什么?会不会是和她说的鬼有关呢?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呜呜”的声音,我愕然回首,透过铁门的栅栏见到那些灰色的厂房就像是一头头巨大的怪兽,蹲伏在茫茫夜色当中——声音就是从厂房中传过来的。
“是什么东西在响?”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厂房里一定有些特别的东西。如果我现在走进去,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工厂的铁门虽然有三四米高,但是这种栅栏式的铁门是最容易攀越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神秘工厂的所在,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今天就算是白来了。
我把手伸向铁门的钢支正准备攀援而上,但是手一碰到铁门,就有一阵急风迎面至而,那“呜呜”的声音显得更加凄厉了,我乍一眼看到在黑暗之中竟似有许多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是什么东西?”我的心“咚”地一跳,就像是有一面大鼓在胸膛里猛地敲了一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但是在退后的一刹那,我也看清楚了,并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那如魔鬼般乱舞的影子只是大风卷起的尘土而已。
这只是风在空洞的厂房里造成的声音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安慰着自己,再次把手伸向铁门。但是当手指快要触碰到铁门的时候,我却突然犹豫了,因为我发现,我竟然在害怕!
我在调查其他灵异事件时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事情没有危险。但是这一次,我居然害怕了!
“这一个是碰巧给人看到了,没有人看到的还会有多少呢?”出租车司机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在我脑海里响起,令我不寒而栗。如果我走进这个工厂,会不会就此无声无息地就从这个世上消失呢?
我忽然发现,在这个昏黑的荒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四周的山岭林木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就像是牢笼般把我围困在中间。内心的恐惧就像是无意中打穿了的泉眼,突然就化成滚滚洪流,把我的意识都淹没了。在这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忘记了一切,就只记得一个字:“逃”!
当我跑到那条下坡道时,树木已经把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都遮住了,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只剩下水泥路面还散射着一点微茫的白光,就像一匹轻薄白绢漂浮在海洋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黑色的海水吞没。如果我不能在它被淹没之前抵达安全的彼岸,那么就有可能会迷失在这片茫茫的黑暗中。
事实证明,肾上腺真的可以在危急的时候给人以超人的力量,我的双腿就像是上了发条似的拼命挥动着,两耳的风声呼呼作响,感觉不是在跑步,而是开着摩托车在狂飙。
我还没有感觉到时间的过去,几百米长的坡道就已经跑完了。当看到迎面而来的汽车的灯光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公路上来了。我刚才到底害怕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全身就像是打了麻醉针似的酥软无力,手脚仍然在不能自控地颤抖。
清醒过来后,我不禁为自己刚才这莫名其妙的害怕感到羞耻。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居然就吓得像个兔子似的。屈辱啊,不想做灰太狼的兔子绝对不会是一头好羊,为了表示其实我并不害怕,我豪迈地向那片隐没在黑暗中的废墟丢下一句台词:“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看一下谭太太给我的记忆卡稳妥一点。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也许这张记忆卡能让我对向阳厂有一些初步认识。
我刚才已经说过,这条路是连公交车都没有的,我几乎是“拼死”才拦下了一辆过路的长途汽车。几经辗转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
回到我那熟悉的小窝,心里的安定感才总算是回来了。可再细看一眼却发现,我那小窝怎么好像不那么“熟悉”了——原来满地的啤酒瓶和垃圾不见了,房间变得井井有条,隔夜饭盒和臭袜子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鲜花香味。
这真的是我的小窝吗?正当我目瞪口呆之际,我那张小床的被铺里突然传出“啊”的一声尖叫,露出一张煞白的脸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