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首次出版于二〇一〇年。二〇一三年再版时有过一次修订。那次改动较大。由于那两次出版距离较近,我觉得那次修改也能算入同一时期的创作吧。如今又是七年过去了,再次重读,感到它们已经不可触动。审读过程中无论看到多少遗憾和不满,都硬生生剁手忍住。似乎一修改就成了扭曲。一修改,就是在强行粉饰过去的自己。毕竟十年过去了,时间两端的我已经互相不能动摇。因此,这次再版,全部的改动只有错误的标点符号(相当多!)使用以及一些明显病句,还有几处必要的补充。
重读过程中,既庆幸自己十年来的改变,又深深羡慕过去的自己。
这些旧作里,“永远”“最”“孤独”之类的词汇出现频率很高——出于年轻的毛病嘛。年轻还会有一个毛病就是见识有限,许多思考与判断现在看来又单薄又生硬。此外表达也有限,每每写不下去时就直接来句“不知说些什么”或“实在难以表达”了事。同理,省略号也用得比现在多得多……同样,因为年轻,从不掩饰自己话痨的本质,口语化的叙述任性又黏滞。另外,和所有年轻作者一样,急于堆积,急于表现……所有这些,都不能修改了。然而,无论多么否定那样的自己,还是羡慕她。又年轻又弱的那个她。出于弱而滋长强大的渴望;出于弱而表现得反复无常、死性不改;出于弱,对世间万物似懂非懂似信非信——最后,在弱的荒野耕种出烂漫迷离的无尽花海。这是弱的魅力,也是年轻的魅力。
现在的我已经变强许多,从容自信了许多。但我希望现在的我也能被十年后的我所否定,所羡慕。
然后说说“喀吾图”。很多去往阿勒泰旅游的读者都在寻找这个小镇。但是喀吾图早已不存在了。新公路的修建和新农村建设将这个偏远闭塞的角落从时间和空间深处打捞而出,置入时代大潮,随波逐流,面目全非。从此,这个地方以及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可能仅存于我的文字之中。无数次庆幸自己是个作家。作为日常生活中啥旧东西都舍不得扔的吝啬鬼,我好喜欢自己的职业。尤其每次重读自己多年前的文字,总会发现很多自己都已经忘记的美好细节,像个陌生人一样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打动,就更觉得当个作家实在太好了。作家真是最偏执的庇护者,最激情的收藏家,最富足的守财奴。
谢谢十年来追随阿勒泰故事的所有人,谢谢十年来见证我点滴改变的所有人。
二〇二〇年十月二十一日
初雪淡笼的夏牧场
每一棵树都迎身而立 说出一切
浩浩荡荡 腾起满天满地的尘土
大风中的阿克哈拉
碧绿深厚的草甸
阿勒泰 骆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