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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说出结婚这两个字的瞬间,我同时也对她失去了兴致。不管是她丰满的胸部还是长长的美腿,还有光滑细致的皮肤,看起来都只是像展示橱窗里的模特儿的一部分。

我让她看看我一副扫兴的表情之后下了床,穿上脱下丢在一旁的内裤,看着镜子整理乱七八糟的头发。

“什么嘛,那种表情!”她坐起身来,用手撩拨长发,“不需要那么露骨地摆出讨厌的表情吧。”

我连回答的心情也没了。看看闹钟,八点差五分,时间刚刚好。我关掉五分钟后要响的闹钟开关。

“我都已经二十七岁了,”我都这样了,她还继续说,“我问问这样的话也是应该的吧!”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我就这样背对着她说。

“你是说你不怎么考虑,并不表示完全不考虑。”

“是这样吗?”

反正就这么一回事,要是争辩到底反倒会变成无聊的一件事。我在床边开始做我的俯卧撑。节奏是很重要的,出力时要吐气,完全依照健身房教练的指导。

“喂!你生气啦?”

我不回答,因为会算不清楚到底做了多少下俯卧撑。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到这里开始有点吃力了。

“那么我要问问看,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打算?”

做到第四十二下时不支倒地,我顺势躺在地上,将两脚伸入床下,准备做仰卧起坐。

“并没有特别的打算。我就是喜欢你,想要好好抱抱你,所以跟你上床。就只是这样。”

“所以你并没有考虑结婚这件事。”

“一开始应该就说过了吧,我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我和你不一样,从没考虑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要是告诉你我讨厌这样呢?”

“没办法啦!那你去找想要结婚的男人吧,以你的条件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

“这么说你是对我厌烦啦?”

“没这回事。我们交往只不过三个月而已吧。但是既然想法不一样,只好死了这条心。”

她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命不凡的女人,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吧。在她沉思默想的时候我开始做仰卧起坐。年过三十的男人,肚子很容易长赘肉,所以这是每天早上不可欠缺的运动。

“我走了。”她说完便下床,和我预料的回答几乎一样。

就在我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她开始穿上衣服。黑色洋装。也没有补妆,手里拿着包包。

“我是不会打电话来的!”她丢下这句话后离开屋子。我就这么横躺在床边,听着这声音。

虽然她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但也只能这样了。要说是钟情于她的肉体也无可厚非,因为我实在是没那个念头要与她共度一生。当然,只要对结婚这件事敷衍一下,还是有办法继续和她交往,等哪天真厌烦的时候,再提出分手就好啦。但是这种做法跟自己的个性不符,不是怕良心的不安,而是嫌麻烦。到现在为止,谈了数不清的恋爱,其中不乏不断堆积谎言和妥协而持续交往的经验,最后倒也练就了一身不会惹上麻烦的功夫。

冲澡,面对镜子刮胡子时,刚刚出去的那个女人的事也就抛在脑后了,脑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是刚入行的模特儿,另一个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小姐。这两个人的电话号码我都晓得,却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们。模特儿倒是打过几次电话来。说起来,两人中上班族这个是自己喜欢的型,但上次一起喝酒时,却也没让我有特别心动的感觉,也没那种要动用各种手段来得到她的冲动。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上班族女人不到那种程度,而是自己忙到没有时间。

煎个火腿蛋,烤个吐司,再温个罐头汤当早餐。最近蔬菜的摄取量有些不足,冰箱里应该还有花椰菜,我决定今天晚上放一堆花椰菜做个烤饭来吃。

我边穿西装边顺手打开电脑,检查一下电子信箱,有几封和工作相关的信件,其他都是垃圾邮件,前几天去的一家俱乐部的小姐的信也在里头,我看都不看就过了。

出门时刚过九点。从起床到出门差不多花上一个小时,看来对于时间的运用还是不太行。快步走到地铁站还要七分钟。

公司位于港区,在十五层楼的第九、十楼,是“赛博企划公司”的办公室。我在十楼走出电梯。

走到自己的座位一看,有张写着“请到我的办公室来小冢”的纸条贴在电脑上。我放下公事包,直接往通道上走。

社长室的门是开着的。门要是关着,除非是非常紧急的事,否则是没有办法见到社长的。反过来说,门要是开着,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见他。这是小冢的作风。

小冢正与女性员工谈着什么事,但一看到我走进来,便草草地结束话题。

“之后的事就交给你啦。总之就不要再用那个设计师了。”小冢对着女性员工说。女性员工回答知道了之后走出社长室,错身时彼此轻轻点个头打招呼。

“她真的是负责开发新电玩软件的制作人啊?”

“是啊,电玩是蛮难的,”小冢合上摊了一桌的资料,“把门关上。”

是赚大钱的案子还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他好像犹豫着要不要说。我关上门,走近他的办公桌。

“日星汽车来了消息。”四十五岁的社长开口说话。

“是不是总算决定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一次的正式会议了吧,这礼拜我随时都可以奉陪。”

但小冢只是坐着,没表情地摇摇头说:

“不是这样的。”

“不是汽车公园这件事吗?”

“是这件事。”

“那么,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决定的意思?”

“不是,已经决定了。就在刚才通知我了。”

“所以是……”

“计划中止。”

“啊?”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向前跨了一步。不,我很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对方要求中止啦。汽车公园的计划,要全部从零开始。”

“什么啊……真是的!”

我以为是小冢恶意的玩笑,但从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那种轻松的意味。我有一种血液倒流的感觉,好像全身的体温上升了两度。

“我也无法相信,”小冢摇摇头,“到这种地步才喊停。”

“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详细的内容我今晚会问个清楚,今晚有个会谈。不过这种会谈,就对方来说也只不过是例行提出最后通知而已。”

“是完完全全从零开始,还是只是说实现的可能性比较低而已?”

“可能性等于零。汽车公园的企划案已经是废案了。”

我握起右拳打向左掌。

“都进行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忽然……”

“负责的人也相当困惑的样子。”

“那是一定的!为了这个企划案花了那么多时间……”

“他们提到保证会支付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费用。”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吧?”

“嗯,是啦!说来也是。”小冢搔了搔鼻子。

我把两手插进口袋里,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

“日星汽车说,他们想借由久未举办的新车发布会,同时举办一个大型的活动。也想借这个机会将国产车的形象大大地提升,所以想办一个像是车展的活动,却又不想单单只是展示会,所以才要借我们的创意。他们不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是。”

“不找大公司,而是找我们这种中型公司,除了考虑预算以外,就是期待能有一些崭新的创意,话是这么说的吧。”

“是如你所说。”

“但是,现在可好啦,整个企划都做好了,只等他们下达执行的口令,他们却又退缩了,这是傲视天下的日星汽车吗?”

“好了,不用那么生气啦。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接到的案子中数一数二的大案子,我知道你投入了相当多的心力。但是,是客户自己跑掉的,我们也没办法呀。这种事以后还是会有的。”

“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我可受不了!”

“最惨的是我呢。因为这件事,我还得重新盘算一下事业计划。日星说会给我们一些其他的案子,不过也不用太过于期待啦。”

“反正不过就是请我们找偶像拍一些广告之类的吧。今天晚上的会谈,我也一起去,好吗?”

“啊,这倒不用,”小冢伸出张开的右手比了个阻止的手势,“你去了只会跟他们吵架,我们就这样退下来的话,还可以做个人情。”

这很像做买卖的小冢的做法。我再次意识到,他不是个创意人而是个经营者。

我叹了口气再问他:“那么专案团队就解散了吗?”

“只好这样子了。今天晚上我问清楚来龙去脉后会给你个邮件,你再根据邮件发通知告诉其他成员吧。”

“一定会有人比我更生气的。”

“应该吧。”小冢耸耸肩说。

这一天我一直在公司待到傍晚,结果却什么事也不能做。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问题一直在胸口翻涌。我早早地离开公司,去健身房。

骑了约四十分钟的脚踏车,流了满身的汗,离爽快的感觉还有一段距离。像拼了命一样地做了一些重量训练,不过也只是徒增酸痛而已,结果只做了平常训练的七成左右就去冲澡了。

就在走出健身房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好像有印象,但一时想不出是谁的号码。

“佐久间吗?我!小冢!”

“啊,社长。跟日星谈完了吗?”

“谈完了。有些话想跟你谈一下。我现在在六本木,你过来一下好吗?”

“好啊,约在哪里?”

“‘莎比娜’,你知道的吧。”

“知道,我三十分钟后到。”

挂上电话,刚好有计程车过来,我举手招车。

“莎比娜”是某健康食品公司为了避税而经营的一家俱乐部。我和小冢一起去过两三次。这家店不过是宽敞、豪华,接待小姐也比较多而已。室内装潢像是装饰过度的蛋糕,光看就让人觉得是用钱堆出来的,令人倒尽胃口。我一直在想,要是让我来做的话,只要花一半的预算就能做出一个很高尚的俱乐部。

下了计程车,搭建筑物旁边的电梯上楼。

俱乐部门口站着一身黑衣打扮的服务生和金发女郎。穿黑衣的用着过于有礼貌的口吻致意,金发女郎则操着结结巴巴的日语打招呼。

“小冢社长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的,小冢社长已经到了。”

走进俱乐部后分左右两边,往左边是一般的餐桌座席,右边则是吧台。我被带领到右边。但是小冢不可能在吧台坐着等我。在更里面有个房间,是给特别来宾用的VIP房间。说来小冢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上宾,只是因为他认识议员的关系,便多少有了些无理的特权罢了。小冢现在也在帮这位议员并当他的形象战略顾问。

在房间里,小冢和两位女郎正喝着轩尼诗。看到我的时候,他轻轻地举起手来。

“特地把你叫过来,真不好意思。”

“不会的,我自己也在意这件事。”

小冢似乎颇能理解地点点头。

接待女郎问了我要喝什么,我回答纯的。VIP房间内也设有专用的吧台,接待女郎从吧台拿来白兰地杯子,倒进轩尼诗,我却提不起兴趣喝。

“对不起啊,我们有一些话要说。”

小冢说完,两位金发女郎应酬式地笑了笑走出房间。

“怎么样呢?”我问。

“嗯,大致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好像是前几天重要干部会议时决定要喊停的。”

“这个我知道,我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嘛,”小冢摇晃着杯子,冰块敲着杯子发出声音,“花这么大的力气做这样的事却不一定看得到效果,简单说就是这样。”

“看不到效果?是谁的判断?就是评估有效果才说要做的啊!”

“看来婉转的说法是没办法说服你了,那我就直说了。对汽车公园提案有意见的人是新就任的副社长葛城先生。”

“葛城,会长的儿子?”

“是葛城胜俊先生。好像是他一个人说要全部重新来过的。”

“只是因为会长少爷的一时兴起,我们花了几个星期所企划的内容就这样一笔勾销了,是吗?”

“那个人可不是光说不练的少爷。他曾经在业务和销售,还有宣传等部门累积了许多务实经验,之后又被派到美国分公司着实地受过市场技术训练。虽然年纪轻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任副社长,但除了他是会长的儿子这点之外,没有人敢批评他实力不够。”

“小冢先生,今天晚上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啦。他有一对像老鹰一样的眼睛,真是输给他了,完全不笑的一个人。”大概真的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吧,小冢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液体倒入体内。

“完了,独裁者上场了。”我也伸手去拿白兰地的杯子。

“葛城先生提到要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哦?!”我手里拿着杯子,看着我那年轻社长的脸,“要是这样,就另当别论了。我们将企划好好地再重新修正,这一次做一个让他挑不出缺点的企划案来。”

“当然是这样打算,但是对方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先致力于将环保问题摆在前面思考,不只是废气排放和节省能源这两点而已,还要能呈现出日星汽车在制造过程中就已经考虑到环保的问题了。”

“听起来好像会变成一种很沉闷的东西呢。嗯,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

“嗯……这个嘛……”小冢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酒,还似乎故意不看我的眼睛。

“还有一个条件是怎么说的?”我再问了一次。

小冢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

“团队组员全部换掉。特别是把组长佐久间骏介换掉,他是这样说的。”

尽管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却无法马上理解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才难以接受吧!

“把我换下来?”

“葛城先生好像把你所做过的案子彻底调查了一下。他依调查的结果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好好听着哦,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葛城副社长说的。”

“请说吧!”

“佐久间先生的做法很新奇,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为大众所瞩目,但欠缺长远的眼光。他的企划案有一种单纯易懂的特色,但无法深入掌握人心。以游乐园为基础去办一个新车活动的想法并不新颖,而且肤浅。日星希望在卖出汽车的同时也能让人买到骄傲,但是根本不会有客户为了得到骄傲而去游乐园。希望下次能交给‘能看到未来之后的未来’的人来做——以上是葛城先生所说的话。”

我手拿着杯子一动也不动,只觉得满腔的愤怒与屈辱,似乎一出声就会怒吼,身体一动一定会摔杯子。

“有听漏什么吗?”小冢问我。我摇摇头。

“意思是说,赛博企划的佐久间是无能的……”

“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和葛城先生的方针不同罢了。”

“那不是一样嘛!葛城先生一定是想说自己是最优秀的吧。”我一口干了白兰地,辛辣的刺激一路从食道下窜到胃里。

“总之,对我们来说也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了。明天我会跟杉本说一下。”

“杉本来接我的位子吗?”

“只好这样了。”

“专办演唱会的杉本哦!”我对着他笑,皮笑肉不笑虚张声势一下。

“话就说到这里。”

“我全都明白了。”然后我站起来。

“再喝一点如何?我是专陪喝闷酒的。”

“请不要勉强。”我轻轻地举起双手。

小冢轻轻点头,小声说着“是有点勉强”,同时也喝光了杯里的酒。

走出“莎比娜”之后,我并不想马上回家,便又到另一家去过几次的酒吧。坐在吧台的一端,一口干掉一杯纯的波本威士忌,然而像吞了铅块的感觉却无法消解。无法深入掌握人心、想法肤浅、希望下次能交给能看到未来之后的未来的人来做,这些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将我内在的某些平衡瓦解了。

开什么玩笑,我这样想着。从大型广告代理商跳出来也四年了,其间我经手企划的商品没有一个失败的。我敢自负地说不管是物品或人,是宝物还是垃圾,有哪一个失败的?!一个无法深入掌握人心的人,哪有这种能耐!

我的心情没有得到救赎,可是脑袋里已经一片茫然了,我走出了这家店。一出大马路,我便拦了一辆计程车。

“请问要到哪里?”计程车司机问我。

茅场町,我应该要这样回答,因为我的公寓在那里。然而这时候我的心里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给袭击了,或者应该说是我起了歹念吧。我这样回答司机:“开到田园调布去!”我加了一句:“日星汽车的葛城正太郎会长的房子在那里吧?就到那附近。”

“哦,那是栋大房子呢!”司机知道那个地方。

那是一栋大得有点离谱的西式建筑,要是没有挂着葛城宅的门牌,还以为是什么大型的机关。大到卡车都可以通过的大门有着复杂花样的门片。大门的两侧各有一座卷帘门式的大车库,想必不管是奔驰还是劳斯莱斯,都可以轻轻松松停上四辆吧。围墙的另一边则栽种着各式各样的树,看起来像是个小森林。从小路往里看主建筑物的屋顶都有点吃力了,说明到主建筑物应该还有段距离,恐怕从大门走到玄关都会走到脚软吧。

我并没有走近这幢超大的房子,因为我注意到门柱上装了监视摄影机。当然,想必其他地方也都装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离房子远远的地方下车,我现在的位置离大房子有二十米远吧。刚好有辆SUV停在路边,我就躲在了车后面。

我心里盘算着,去见见葛城胜俊。直接见他,好好质问他一番,问他到底是不喜欢佐久间骏介哪里,到底是哪里“想法肤浅”,光小冢的说明是不够的,我完全无法接受。

但是看着这幢巨大要塞般的房子,我也只能摇头了。在这种时间来见葛城胜俊,他也未必会见,被请出门的概率可想而知。即使报上名字大概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被说成只不过是个过气的广告人罢了。就算见到他了,此刻的我浑身酒臭,顶多被当成是借酒壮胆,葛城大概也会立刻下逐客令吧。

本来就是借酒壮胆。跟计程车司机说出去处时,我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结果,我什么都没做。我害怕真正杀到敌人的面前,却又害怕这种什么事都没做就离开的屈辱感。不过,也只能这样吧。就算想了一堆不发动攻势的理由,终究只是一种自我辩解罢了。

紧接着屈辱感而来的是气愤,我对自己感到愤怒。这个叫做佐久间骏介的人做出这种小人行径是想怎么样?

一切重来,醉意消退之后我在心里下了决定。这不是落荒而逃,我一定会和葛城胜俊一决胜负的!而且这个对决要有我的风格,一定要有个周全的计划才行。

我伸出手指着大房子,心里说着:“你给我等着,葛城先生!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的实力!”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角余光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将眼睛移向围墙的另一端。

有个人想要越过围墙,但并不是要爬进去,而是要爬出来。人影跨在围墙的铁栏杆上,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往下一跳,虽然屁股着地,但好像没有受伤。

我一开始以为是小偷,但马上打消这个想法,因为我注意到那人是个女孩。没听说过穿裙子的小偷吧。

这个女孩子应该是十八九岁吧,顶多不超过二十,长得还蛮漂亮的,身材也不错。她回头看看前后,而我则躲在车子后面。

她快步向前走,我犹豫了一下,马上尾随其后。为了不被监视摄影机拍到,在经过葛城大宅前,我低着头走在马路的另一侧。

我尾随她是出于一种直觉,我认为她并不是偷偷潜入葛城家的,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想要逃出这个家吧。所以我在意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动静。或许是我跟她还隔了一段距离吧。走到大马路上的她,举起手要拦计程车。这时我才感到一些焦急,要是让她搭上车,那就没戏可唱了!

我也急忙走到大马路上。而她搭上的计程车已经要开动了。我边记下车牌号边等计程车。运气还不错,刚好有空车经过。

“先往前开,能快就快!”

虽然坐上车了,可是司机好像不太喜欢我对他的指示,一副不太爽的样子开始往前开。我拿了张一万元的钞票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前面有辆黄色的计程车,我想要追上那辆车。”

“先生,这种麻烦事就对不起啦。”

“不用担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那辆计程车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她的父母拜托我去追她的。”

“哦!”

这样说好像说通了,司机这才踩下油门。我将车资一万元放在司机收钱的小盘子上。

要是在上环状八号线前没追上的话就麻烦了。幸好为等红绿灯,前面的计程车也停了下来,我确认了一下车牌号码,跟司机说:“就是那辆车!”

“追上了要干什么?抓她回家吗?”计程车司机问我。

“不是,只是要知道她去哪里而已。”

“哈,然后跟她父母报告吗?”

“是啊,就是这样子。”

“原来如此。一定是宝贝女儿吧!”司机好像自有一套合理的解释。

这女孩搭的计程车往环状八号线南下方向开去,我搭的车紧追其后。所幸她搭的车没开得那么快,追起来不是那么难。

“一个年轻女孩,我猜应该会往涩谷的方向去才是,不过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司机这么说是因为方向刚好相反吧。

话才说完,前面的车向左转,驰入中原街道。

“直走是五反田吧?”我问司机。

“是啊,最近听说五反田有很多玩的地方呢!”

要出去玩的话,有必要爬墙吗?的确,在这种时间要出门去玩的话,父母亲是不会有好脸色的。但是从她爬过围墙时的表情来看并不像是要夜间出游,而是有更迫切的事的样子。这也是我为什么跟踪她的理由。

看到五反田车站了,但是看不出前面的计程车有要停下来的样子,过了车站之后又向右转去。

“哇,这会儿往品川方向去了。”

“好像是这样。”

女孩搭的计程车驶进第一京线,我还是一路尾随。不一会儿,右侧可以看到JR品川车站,左侧则是矗立了一整排有名的饭店。

“啊,他们要向左转了!”司机说。果然前面的车亮起了左转的方向灯。

“麻烦跟着他们!”

“可是……他们开进饭店去了呢。”

“没关系,跟着吧。”

上了平缓的坡道之后就是饭店的正门玄关,计程车就停在那里。我在坡道下面一点的地方叫司机停车。

“是不是和男孩子在这里会合呢?”司机边拿收据给我边说。

“可能是吧。”我也应付了他一下这么回答。

女孩推着旋转门走进饭店,我稍后才跟了进去。

说不定司机的猜测是对的。要偷偷摸摸地和男孩子幽会,所以才那样跑出那个大房子,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苦苦追查到这种地方来倒像是个发神经的小丑。不!不!不管是追到哪里,只要能知道葛城家的秘密也没什么损失,我稍微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进饭店的左手边是柜台。长长的柜台前,一个人也没有。女孩按了呼叫铃,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制服的饭店人员。

我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走近女孩的背后。

“真是抱歉,今天房间全满。”饭店人员这样对女孩说。她好像急于想要一个房间。

“什么样的房间都可以。”女孩说,听起来一副疲惫的语气,她说话的音质有点想让人跟她唱R&B。

“很抱歉,所有的房间都客满了,”中年饭店人员对这个小女生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目光移向我这里,“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两千元的零钞,可以跟你换吗?五张就可以了。”

饭店人员走进里面。

这女孩看都没看我一眼,一副死心的样子走向饭店门口。我可不能在这里跟丢她,连忙转身离开柜台。就在这时候,背后一个声音叫住我:“啊,先生!”

“谢谢你,不用了!”

留下满脸困惑的饭店人员,我也朝正门玄关走了出去。

女孩刚好走到饭店前庭的花园步道。我担心引人猜疑,将尾随的距离拉远,可是看不出来她注意到有人在跟踪她。

花园步道的尽头刚好是饭店的出口,隔着马路还有其他的饭店。我已经察觉到她想要干吗了。

跟我想的一样,她走进了隔壁的饭店。这里的柜台在一楼,由于商务客人经常光顾,所以到了半夜还持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我找到一个可以看到柜台的地方,从这里观察她的行踪。

和饭店人员说了一些话之后的她,立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从她一副怄气的表情来看,可以清楚知道刚刚交涉的结果。

她走进了公共电话的小房间。原来如此,如我所料,我也走了出来。

她在里面拼命地翻着电话簿。不用看也知道她翻的是什么分类。

“在这种时间穿成这个样子,不管你找哪里的饭店,我想都没用的啦。”

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一脸惊吓地看着我。

“既没有预订房间又是单独一个女孩子,要投宿的话,大家只会有戒心。对饭店来说,最怕赚不到客人的钱又惹事,没有一家饭店会想要卷入这样的麻烦的!”

她大概是觉得被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看穿了心思并想要接近她,于是阖上电话簿,要走出电话间。

“你在找今晚要住的饭店,是吧?葛城小姐。”

她猛然停下脚步,像个机器人似的“刷”地慢慢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是谁?”

我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她来回地扫视着印在名片上的文字和我的脸。

“赛博企划……”

“广告、制作、中介,什么都做,换句话说就是企业的便利商店。葛城先生的公司就是我最大的客户。我的自我介绍到此为止,接下来可以知道你的芳名吗?”

“我没有这种义务吧。”说完还用手指将名片轻轻一弹,名片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这么说来,我非得尽一下我的义务不可哩,”我捡起地上的名片,“我可不能让偷偷跑进我重要客户家的小偷跑掉呢!”

她瞪大她那双有点凤眼的眼睛,的确是很好胜的样子,可是这样一来看起来反而更美了。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我。

“还是说……你并不是偷偷地跑进去,而是偷跑出来的吧!不论怎样,总不能不管。我还是和葛城先生联络一下吧……”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不要!”

“那么,你就自我介绍,”我对着她笑,“就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会随便说出去的。看情况喽,说不定你今晚住宿的事我还可以帮上忙。”

她脸上出现了迷惘的表情。不,应该说是算计的表情。她正依照我的性格在推测,她在想要不要相信我,还是要利用我,或许还可以得到一些好处。

她伸出右手说:“请给我刚才的名片。”

“请。”

她拿走名片后,再伸出左手说:“驾驶执照。”

“驾驶执照?”

“是啊,这张名片又不见得就是你本人的。”

“噢,原来如此。”

近距离看她,比想象中更年轻。大概是高中生吧,还颇不含糊。我从皮夹里取出驾驶执照。她拿起公共电话旁的纸和笔,抄下我的住址。

“十分谨慎嘛!”我边说边接过驾驶执照收好。

“我爸爸一直叮嘱说名字要到最后关头才能说。”

“爸爸?”

“葛城胜俊。”

“啊!”我点点头,“果然没错。不过……日星汽车副社长的千金爬墙跑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跟你没关系吧。”

“确实是和我无关。不过,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却也是事实。接下来,要是你有什么闪失的话,会有责任问题,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公司的死活的。”

“那关我什么事?”

她一副转身就要离开的样子,我又把手机拿了出来:“我现在马上就打电话通知。”

她回头,一脸厌烦的表情。

“我说,你就不要管我了!这样可以了吧?不听副社长千金的命令吗?”

“真是可惜,对我来说,副社长可是比副社长千金来得重要多了。”我装出按下手机号码的动作。

“不要打了!”她想要抢走我的手机,我赶紧闪开。

这时候,刚好有个像是上班族的中年人经过,他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个。

“你该不会想要在这种地方让别人看见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她又在考虑了,应该说又开始算计了。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我们走进饭店旁的咖啡厅,说是咖啡厅其实是那种必须自己拿饮料到座位上的自助式店。我们并肩坐在面向马路的长条形柜台式的座位上。

要怎么利用她呢?我暂且想到两个点子。一个是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把她带回葛城家,大占葛城胜俊一个上风。就说是保护了他这宝贝女儿,这么一来,再怎样狂妄的人也摆不出什么大架子了吧。

还有一个就是听她说话。她会那样偷跑出那个大房子,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的秘密就是葛城家的秘密,而这会是日后与葛城胜俊对决时的一个重要武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喝了一口咖啡后,她先开口说话。

“从你家前面,目击你爬墙时开始的。”

“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前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刚好因为工作的关系到那附近,顺便想看看那有名的葛城家大宅而已。”

“我原本想说巷子里不会有人的。”

“我在稍远的地方,要是一直在近处看的话,会被监视摄影机拍到。”

“嗯,之后你就跟踪我?为什么?是什么原因?”

“真像个警察在问话!”我苦笑着,喝了口咖啡,“刚才也说过啦,葛城先生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大客户。有人从他家的围墙爬出来,当然要调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那为什么没有马上跟我说话呢?”

“你希望我那样做吗?”

我这样一问她马上沉默了下来。我又喝了一口咖啡。

“因为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内情的样子,心想多少观察一下再说。没想到这一追,追成这种状况。”

“好管闲事!”

“我们的工作要没这种精神的话就成不了事。对了,轮到我问问题了,首先,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只说是副社长的女儿。我希望能知道你的名字,总是有需要叫你的时候吧?”

她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道路,才总算嘟囔了一句“树理”。

“啊?”

“树理,树木的树,理化的理。”

“哦,是树理小姐。葛城树理。真是不一样,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一般家庭出身的子女。”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在称赞哦……对了,有什么大事必须让葛城树理小姐那样爬过家里的围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听了我的问题之后轻叹了一口气,还轻轻地耸了耸她那美丽的肩膀。

“非说不可吗?”

“不想说不说也可以啦。”我又伸手去拿手机。

“知道啦!又想要和我父亲联络,是吧?”

“这就是所谓大人的义务啊。怎么办?”

“让我考虑一下。”树理两手托腮靠在桌子上。以现在的女孩子来说,她的皮肤还真是白。陶瓷般的皮肤,看起来没有半点的凹凸不平,这不只是因为年轻,想必也下了一番功夫保养吧。

看着她美丽的侧面,忽然间她转过脸来面向我,我吓了一跳,将身体往后退。

“再来一杯咖啡,你请客?”

“小事一桩。”

我将喝完的杯子撤掉,买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回到座位上时,树理抽着卡斯特淡烟。

“年纪轻轻的就抽烟,实在无法苟同。”

“我也这么认为。只是如果年纪大一些再抽的话,你就会赞成吗?”

“我是不抽烟的。”

“为了健康?”

“不止这样,抽烟太浪费时间了。以抽一支烟花三分钟来算吧,一天抽一包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中就有一小时花在吐烟这件事情上。虽然有人说可以边抽烟边做事,那不过都是屁话。还有一点,为了抽烟就必须牺牲掉一只手,不管做什么事,不可能一只手做会比两只手来得有效率吧。”

树理对着我的脸吐了一口烟。

“用这样的想法过活,快乐吗?”

“不是快不快乐,只是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已。然后呢,你考虑好了吗?”

树理小心地把香烟在烟灰缸中熄灭,开始喝第二杯咖啡。

“简单说就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是的。因为越来越讨厌待在那个家里头,所以只能逃喽。为了不让爸妈找到,只好爬墙出来。”

“我不相信。”

“为什么?”

“你就这副样子离家出走?”她只带了一个小手提包。

“相不相信随你便,不要来烦我就好了。”她从烟盒里取出第二支香烟。

我叹了一口气,顺便看看四周,我可无法忍受被认为是在勾搭女孩子。而我想问她的事情又多得像山一样。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是离家出走好了,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你得告诉我你离家出走的理由,如果真的是情有可原的话,那今晚的事我就先当作没看到。”

树理朝我吹了一口烟。

“我离家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

“因为被我撞见了呀。你就认了吧,你离家被我看到算你运气不好,我看,你就招了吧。”我招招手做出要她招供的动作。

她一只手夹着烟,嘴巴咬着另一只手的拇指指甲。她的指甲和牙齿也花了不少工夫保养,照顾得很漂亮。

她把手指抽离嘴巴,斜眼看着我。

“佐久间先生……是吧?”

“很高兴你记住我的名字。”我挖苦地说道。

“我所说的事,你保证绝对不向别人说?”

“我是想保证啦,不过也要看是什么内容。”

“哼!”她将脸转向我,仔细地端详着我,“你还挺诚实的嘛,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说‘我保证’呢。”

“做这种保证没什么意义吧?”

要说保证是很简单的,但就算说了,她也不是那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女孩。

“所以你的保证是无法信任的喽?”

“是的。但是也可以这样说,我要不要跟别人说,全看说出来对我有没有好处;要是没什么好处的话,我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碎嘴的男人,特别是跟我约定的人还是我的客户的爱女呢!”

树理撇撇嘴,不知道她是不是听了觉得不爽。

她继续抽着烟,我就这么一直看着她连续不断地吐出灰色的烟圈。

“我呢……”树理开口说,“不是真的葛城家的女儿。”

“哦……”我凝视着她的侧脸。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这样吗?”

“也不能完全说不是真的女儿,嗯……应该说是非婚生的女儿比较正确。”

“不管怎么说,这都挺让人意外的,如果是事实的话……”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就把它忘了吧,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好吧,好吧,”我装出哄她的样子说,“你想想看,我吓一跳也不无道理啊!你话也不要只说一半,继续说给我听吧!”

树理轻轻地哼了一声,一脸轻蔑的表情,好像我只喜欢听八卦的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忍下来吧。

“我爸爸是再婚,你知道吧?”

“听说过,不过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刚好是二十年前。我爸和前妻是协议离婚的。他和现在的太太有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听起来好像不是你哦?”

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应该不会叫她是“现在的太太”。但是她也用了“前妻”的说法。换句话说,她也不是前妻的小孩。

“我呢……是之前的情妇的女儿。”

未免也说得太直接了,而我的回答也太慢了,我的嘴巴半开了一下!

“之前的情妇的说法或许不正确,是之前之前的情妇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再之前的情妇呢!反正那个人啊,情妇多得是!”她只是嘴角笑笑。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爸爸。

“意思是说葛城先生第一次结婚时的情妇吗?”

“没错。第一次之所以离婚也是这个原因。听说前妻是个出身不错的小姐,就算夫家再怎么称霸一方,人家讨厌的事情就是讨厌的吧。”

听了树理的话,我不禁笑了出来。这个葛城胜俊的私生活居然这么失败,真是太好笑了。

“那么,你这个情妇的女儿,为什么会在葛城家?”

“说起来简单,因为我母亲死啦,好像是白血病吧。据说母亲是个美人,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吧。”树理说起来好像也没特别悲伤的样子。

“你不记得你母亲的事了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太知道。或许不记得了吧,好像看过照片,不过或许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一种冷静的分析。

“那你是什么时候被葛城家认养回来的?”

“我八岁的时候。不过母亲是在我三岁时死的,这期间我是祖母带大的。”

八岁的话,人格也成定局了。我想象了一下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被认养回来的,倒有点同情她了。

“你八岁之前,为什么葛城家不认养你呢?”

“这个嘛……担心新太太的想法吧。婚生的女儿也出生了。”

“那反过来问,又为什么要认养你呢?”

“因为祖母病倒了,不找个人养不行吧?而爸爸也承认我,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吧,与其被别人领养以后成了话题,还不如在这个时间点以亲生女儿的身份带回家比较好吧。”

树理把烟熄在烟灰缸里。

“那之后你一直都在葛城家吗?”

“形式上而已。”

“形式上?”

“想也知道吧!我都已经八岁了。何况,别人的孩子忽然进入家里,新太太和小孩的心里也不会太好过吧。这种事情爸爸也是很清楚的,所以我就被一直放在寄宿学校里,而且是在仙台的学校。”

“从小学开始?”

“从小学到高中。只有放长假时才会回家。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回家,想一直待在学校宿舍里。但是学校规定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不然一定得回家。所以我特讨厌寒暑假还有春假。要是没这些假该有多好。一般小孩越接近放假越高兴,放完假就不断地叹气,我恰恰相反。谁知道我有多期待八月份的结束。”

树理透过玻璃凝视着马路,露出一脸又寂寞又空虚的表情。或许她一直都是以这样的表情度过她的童年的。

“那你现在是……大学生?”

“嗯,大二。”

不想问她读哪所大学了。反正无关紧要,我还更想问问其他的事情呢。

“是因为念大学所以回到东京的?”

“本来想留在仙台的,就算不在仙台,进东京以外的其他学校也可以。但是硬被叫了回来,又不能不听从。没办法,谁叫我一直受人照顾呢?”

“葛城先生叫你回东京?”

“是啊,不过他在想什么我大概也知道。”

“怎么说呢?”

“也就是说他开始担心我的将来啦。想趁早看看能够把我嫁到哪个人家去吧。所以不得不把我放在他身边吧。”

“原来如此。”

这番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可以理解。

“就是因为这样,你再也无法忍受目前的生活,于是终于决定翻墙逃跑啦?”

“你了解我的心情啦?”

“整个事情我大概清楚了。但是,真的让你那么讨厌吗?和家里的人处不好,是吗?”

“是不能说处得很好吧,”她好像又要拿烟,但是刚刚那支好像是最后一支了,她把空盒子捏成一团,“不至于像灰姑娘,也没有明显被嫌弃。可是暗地里却尝到了一堆恶意。说来说去我就是个外人啦,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和谐相处,她们根本就不愿意接受我。要是我不在的话,他们就是完美的一家人;要是我在的话,我就像个家庭伦理连续剧的演员似的,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像不存在一样,简直无法呼吸了。”

她看着我问道:“你听得懂吗?”

“好像听懂了,”我这样回答,“那你自己怎么看这件事呢?你对葛城家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好感,譬如说对新妈妈的看法呢?”

“好恶毒的问题!”她叹了口气说,“你想我会喜欢她吗?她可是一直无视于我的存在的,而且是笑脸呢,戴着笑脸的面具!”

形容得真是好,我真的佩服。

“那她女儿怎样?嗯……应该说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吧。”

“她呀……”树理闭着双唇,头稍微一歪,像是在考虑该怎么说。接着就以那一张脸回答:“超讨厌的!”

我和树理住进茅场町宝拉饭店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这是朋友到东京常住的商务饭店,我出面的话,饭店可以通融一下。今晚也是一样,我让树理在楼梯旁稍等,让我把住房手续办完。

“我并不想帮你,不过因为你相信我,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所以给你一些特别服务。”

进到房间后,我把钥匙放在小桌子上。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电视、书桌和冰箱。

“总之先订了两晚,后天中午退房,”说完后我看了一下手表,更正说,“已经过十二点了,应该说是明天中午吧。”

“为什么是两晚?”

“反正先这样。你好好地睡一晚,要是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要走的时候先打个电话跟我联络一下。”

“也就是说,要是不回家的话就好好地待在这里的意思喽?”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反正先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再说吧,”我走向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还有,你身上有钱吧?”

这样一问,她的眼神闪烁,睫毛颤动了一下。

“身上没带钱还想住饭店?”

“有信用卡啊!”

“哦,是,是副卡吧,”我从皮夹里拿出两张一万元的钞票,“这些钱先放着,以防万一。”

“我才不要呢,哪需要……”

“不需要最好,你放着就好了,”我把钞票放在电视机上,拿遥控器压着,“那明天见了,我祈祷你会变得听话一点。话说在前头,所谓的副卡,只要一个通知就不能用的。身上没带钱,真不知道这之后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我不等她回答,走近门旁,等我转动门把时,她在我身后说:

“早知道拿点钱出来就好了。”

我听了她说的话,再度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钱,我想要是拿点钱出来的话就好了。就算不拿钱,拿点值钱的东西也好,钻石之类的,这样的话,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困扰。”

“这就叫冲动!到明天你就会改变主意的。反正看状况,我会和葛城先生联络的。”

“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算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有权利拿葛城家一点财产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耸了耸肩说:

“应该有吧。但是为了这一点你得继续当这个家的女儿才行。”

“你是说离家出走的话就不行?”

“这个嘛……现在想这个没什么意义吧。继承财产也要等葛城先生死后才有可能,至少还要个几十年吧。”

“我听说过死前继承的方法。”

“你是说生前赠与吗?这并不是没有,但这是葛城先生才能决定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会怎样要求,但不论如何,你不回家的话一切都不可能。”

她在发觉到自己身无分文之后,才意识到失去的部分有多大。都出走了还想到财产的问题,说不定这也是葛城胜俊的遗传之一吧。

我打开门说:“好吧,晚安了。”

“等一下!”

我将门稍稍打开回过头来对着她:

“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听一下我的请求?”她微低着头,做出向长辈说话的样子,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没出现过的表情。

“那要看是怎么样的事情。”

“不是什么难的事。你先跟我家里打个电话,就说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就只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帮我拿一些钱来。我再也不要回家了,就说是需要足够的生活费。”

我又把门关上,这种话要是被听到就麻烦了。我看着树理的脸,确认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我稍稍摊开双手问: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我玩笑?”

“要是我自己打电话的话,一定会被叫回家的!”

“我打也是一样的。一定会被训一顿,有闲工夫打这种恶作剧电话的话,还不马上把我女儿给带回来!先前也说啦,葛城先生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客户。像这样让你住进饭店就已经是一种背叛的行为啦。”

“就说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家不就行了?”

“这种说法基本上不会被接受吧,搞不好还会被告说是绑架呢。”

“那就顺水推舟当作绑架呢?”

“啊?”

“打匿名电话,说是想要回女儿的话就先准备一千万。”

我稍微弯下腰来,由下往上注视她的脸说:“你……是玩真的?”

“反正我就是不要回家,也需要钱。所以总要有所觉悟地去做一些事吧?”

“好,那我知道了!”我两手轻轻上举,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最好去冲个冷水澡吧,好像热过头了!”

树理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似的,我视若无睹地走出房间。

从饭店走到我住的公寓约十分钟。走在人行道上,我反复地想了一下和树理之间的对话。傍晚还喝了不少酒,这时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应该是和她说的那些家务事有关吧。

真有点惊讶,葛城胜俊家里居然有这样复杂的事情,虽然还没决定要不要利用这样的内情,但是知道了也没什么损失,或许将来会有用到的时候。几个小时前整个情绪还跌到了谷底,现在可是彻底放晴了。

隔天一到办公室就被小冢叫去。进入社长室,小冢刚好在跟杉本智也说话。杉本主要负责演唱会之类与音乐相关的活动。他小我一岁,却也表现不凡。我这才想到日星汽车的工作之后是由他接手。

“正好在跟杉本谈昨天的事。”看向我这里的小冢开口说道。

杉本可能觉得和我对眼相看有些尴尬,把眼光落在社长的桌面上。

“是说接手后续工作的事吗?”

“不,那倒没有必要。反正必须从头开始,要不这样做客户是不会接受的。”

葛城胜俊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跟组员们说明汽车公园案遇到的挫折了吗?”

“还没,这才要说。”

“这样……”小冢显出一副在考虑什么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嗯,事实上我考虑了许多状况,整个项目的组员要全部更换掉是有些困难,只换一部分的话还有可能,整个更换的话实际上是没办法的。”

我了解他想说的话。

“组员全部留下,只换掉组长。”

“就是这个意思。总之时间紧迫,日星了解也接受这一点。”

这句话说得真好,我顺势点了点头。

“今天下午要跟日星开会,我希望你可以出席。”

“我?为什么?”我强做笑脸说,“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是个没有用的人了。”

“不要强词夺理了,我们也要正式向对方说明,介绍完杉本之后你可以先走。”

是新监制就任时要前监制出席的意思,我从不记得我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我忽然想起树理的脸,然后想到一些相关的事情。

“反正葛城先生也不会来吧。”

“应该会见到他的。”

“会吗?”我歪着头看着他说,“我猜他应该不会来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刚刚才确认的,葛城副社长也会出席,对方说得很确定。”

“是刚刚吗?”

“是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女儿离家出走,会有时间出席这种只是露个脸的会吗?或许葛城胜俊还不知道树理不见了的事?这不可能吧。要是谁发现了,第一个一定会通知父亲的。

“知道了,我会出席的。一定要好好拜见拜见葛城先生那张脸。”

“不要给我出问题!全程你只要闭着嘴就行了。”小冢的手指在我的胸口像钉子似的戳了一下。

日星汽车东京总公司在新宿。办完一大堆复杂的手续后,我们一行人被带到会议室,对方已经在等我们了。

胖胖的广宣部经理说明了这次企划重新修正的一些重点要求。比起昨晚听小冢的说明要客气了几分,但是贬低我的构想的部分却相同。

葛城胜俊不在场。说是会晚些到,应该是不会来了吧。没理由会来,说不定正报警找人呢。

广宣部经理将话题转到今后如何开展的项目上。概念、需求、IT——尽用些有点经验的广告人耻于用的话,我渐渐感到无聊。杉本也被介绍认识了,我打定主意,告一段落后马上走人。

正当我不知忍了几次呵欠后,有人门也没敲地就推开门,走进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肩膀壮硕的男人,广宣部经理的话被打断了。

这男人用他那锐利的眼光扫过会议室后,往最上位方向走去。

是葛城胜俊没错。

“怎么啦?为什么不继续说?”男人以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着广宣部经理。

经理急急忙忙想要继续刚刚的话题,但好像忘了自己刚才讲到哪里了,显出一副狼狈的模样。看起来,他感受到的那股威吓力还不小。

“他就是葛城胜俊吗?”我向邻座的小冢问道,小冢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广宣部经理总算回到原来的步调,继续他那无聊的说明,而我也没在听,一直在捕捉那无视于我实力的副社长的眼神。葛城胜俊好像也不太关心广宣部经理的发言,不知道是因为讲的话没内容呢,还是有其他的理由——也就是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儿不见了的关系,这一点我还没有办法判断。

广宣部经理的话说完了,另一个日星汽车的人站起来时,葛城胜俊举起手来,在大家目光的焦点下,他就那么坐着开口说话:

“我了解这次企划案的变更给大家带来了许多麻烦,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够了解,我们不是要办一场热闹的庙会,而是一场革新的活动,不是像赌博一样靠运气。我们所要做的是一场名为商业行为的游戏,在这点上我们要求的是缜密的计划及大胆的执行力。既然是游戏,我们就一定要赢。假如只是看成游戏而随便做做就算了的话,那就对不起了。在世上以命相搏的游戏多到数不清,所以请大家也和我一样把这个案子看成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我对商场游戏还有些自信,所以我才判断必须将这个企划再重新计划一次——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这根本就是把大家看成是他游戏中的棋子一样,只要照着他的指示就好了!不,他真正要说的只有这些吗?轻柔安稳的语调中,那魄力却充满了整个会议室,让人觉得所有在场的人的姿势比起数分钟前更僵硬了几分。

结果我一直待到了会议结束。这段时间我一直密切地观察葛城胜俊,却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一点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论是部下或是小冢说话时,他看起来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始终保持着他那锐利炯炯的眼神。我心想,他真的不是个泛泛之辈。

我心中的屈辱感和斗志就像被搅拌机搅拌过后一样五味杂陈。是一场游戏?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也无妨。但他只是一味把自己放在高手的位置,如果要说成是游戏的话,我也是有自信的,那我们就来分个高下吧。怎么可以还没分胜负,就硬把别人赶下场呢?葛城胜俊啊,跟我决个胜负吧——我心中一直默默地这样祈念。只是他看起来完全不动声色。

会议结束后,小冢跑到他身边打招呼,顺便想向他介绍我,但是葛城胜俊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用有些疲惫的手势挥了挥之后,转过身背对我们说:“其他多余的事就免了吧,介绍跟工作没关系的人,没什么用处吧。”边说边迈步离去。

我和小冢无言以对,只能目送大企业的副社长离去。我也知道周围的人都以怜悯的眼光投向我。

小冢两次拍拍我那咬紧牙根才强忍下屈辱的肩膀。

当天晚上,我和一个叫真木的女孩在意大利餐厅吃饭。真木是个刚入行的模特儿,我猜没多少工作落在她身上。她接到的工作,大多是展示小姐或接待小姐之类的吧。我知道她为了生活,一星期有几天在俱乐部上班。到目前为止,我从未主动跟她联络过,一直都是她打电话给我,所以说她喜欢我也不足为奇,对她来说我可能是她重要的门路之一吧。

但是今天是我打电话给她的。要不让自己心情好些的话,我实在不想回家。我打算吃完饭后看到哪里小酌一下,聊天中再看要如何发展。虽然发生肉体关系之后可能多少会有些麻烦,不过今晚抱着她过夜的想法还是比较实际的吧。

鱼端上来时,第一瓶白葡萄酒已经喝完了,我又叫了一瓶相同的酒,等上肉的时候再叫红酒就可以了。

“喝得很快哦。”真木笨拙地用叉子把菜放入口中时说。减肥中的她刻意增加了咀嚼的次数。那个样子让人看了很不能忍受,但还不至于到破坏气氛的地步。

“大概是有些兴奋吧,而且我一紧张就会口渴呢。”我将酒一口喝光。

“为什么会兴奋啊?”

“因为你愿意和我见面啊。突然约你,我以为一定会被拒绝的。”

“你可真会说话。”她一副笑翻天的样子,但眼神里并没有不愉快的意思。

“像这样直接说开了,一定不会被当成是认真的。要取悦日本女性可真是难哦。但事实上真的是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哦?她歪着头看着我。

“其一是,好久没有像这样与女性面对面吃饭了。还有一点,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主动和你联络,怕会后悔打破了这个惯例。”

“这样说来也是的。那今天是什么原因?只是心情不好?”

“这样说也是个下下策的约会方法啦。其实到目前为止,也有过几次想约你出来,一直不敢打电话给你。只是今天晚上忽然有了勇气而已。”

说谎也是个方便的途径。

“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真木看着我说。

“没什么。”我举起杯子。我没什么心情跟她详说整个事件的内容,况且她也不是扮演这种角色的人。

吃着味道还过得去的料理和酒,先把胃收服了。我还说了一些真木关心的信息和这个圈子的一些故事,中间还夹杂了一些玩笑。年轻女孩光听别人说话是不会满足的,这我十分清楚,在这之后也必须当个听众。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内容,而且结构松散,无聊到不打瞌睡也是要有点功夫才能熬得过去的。不光是这样,我连打呵欠都要紧咬着牙才行,还得奉承她说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话!她大概觉得今天晚上她变得比较会说话了吧。

男女关系也是游戏吧。只是游戏的对手不强的话会变得很无趣。就今晚来说,这对手也太不成气候了。我看着真木那愉快的脸,一边想今晚应该找另一个女人的。要是找上班族的那个女人的话,首先,忽然找她约会,她一定会有戒心,之后要解除她的戒心可是要大费周章的。而且吃饭时的话题也没那么容易找。只是,和女人约会时,多少还是用点心思和精神比较好吧。

也就是说,我所求的并不只是肉体,而是高度刺激的游戏。性,说是一场游戏中胜利的报酬一点也不为过。

不只是恋爱,对我来说万事皆如此。将其看成是一场游戏,然后去感受赢得游戏后的愉悦,运动当然如此,读书也一样。成绩的优劣代表了这个游戏的一切,而考大学则是最大的胜负,在这里要是能够得到胜利的点数,那么在所谓的人生游戏中也是可以过关斩将的。我凭着这个信念,总算进到自己期望的大学。找工作时也是如此,用尽各种想得到的方法,挤进自己想要进去的公司。想想,这都是有好的计划所带来的结果。

人生至此,我几乎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游戏。不用等到葛城胜俊说,工作对我来说也是游戏之一,这次日星汽车的活动也是如此。而且这次汽车公园的企划案,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

他说他对商场游戏有些自信?

要是这样的话,就来一决胜负吧。看谁才是真正的高手,清清楚楚地来分个高下。

但是我该怎么做呢?对方已经剥夺我挑战的机会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任何能挑起战火的方法。

“怎么啦?”真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我在想事情时似乎听漏了她说的话。

“没、没什么。可能酒喝多了吧。”我笑着吃了口甜点冰沙。

出了餐厅后试着约她要不要再到别的地方喝一点,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我招了辆计程车。

“这样我就安心啦,佐久间先生心情很好的样子。”计程车开动时,真木这样说。

“什么意思?”

“嗯,我在想啊……”她在想要怎么说,然后才开口,“我担心你心情不好啊,要是心情低落,脾气也会不好啊什么的……”

“你这样说很奇怪。为什么心情不好脾气就一定会不好?”

我这样一说,她翻翻白眼对我说:

“今天白天的时候啊,我打电话给淳子,你知道的吧?上野淳子。”

“当然知道啊。”

上野淳子是赛博企划的人,也是因为她我才认识真木的。她们好像是高中时代的朋友。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是啊,聊天时聊到佐久间先生,她说你今天可能有点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

“因为你本来被赋予一个大案子的啊,忽然又被换掉……”

“她这么跟你说的啊?”

“嗯。” SJHQHYp24xsISPixAlkG5Y2+t7xMVwt/PdTSwP1ZXTcWSYH+vHICmKQg3pQTqg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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