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霸王时代
Lilyma 马莉 |
本书由寒川影视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 侵权必究 |
长大,大概是我小时候,最紧要的奢求了。
如今,倒是大了,回到童年却又是无法实现的奢侈了。我们现在这年代,跟朋友联系都可以足不出户,何谈笔墨书信?!所以我们当初的这些同学好友们,也换了另外的思维和套路在交往,或者直接不交往。没有小时候那么真实。
对于我的人生,我仍然有很多疑问,那些做没做过的事,那些记没记起的人,那些无知又真实的冲动,还有些羞于表达的事,那些懊恼和错误。
写写那时候的事,让我的心又激动起来,好像带回我那个逗逼年代的我,充满好奇的我,非黑即白的我。我知道,在我最重要的人生,那青春时代,戏曲和过往是形成我人生价值观的阶段,我没有读过普通的高中,戏校是另外一种样子,江南的戏校。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一个独特的童趣时代,或者是任性的小霸王时代。嗯,那个,不光是我的小霸王时代,也是大家的小霸王时代。
1992年,春,江苏省戏剧学校。
当我老妈跟个风火轮似的四处找我唤我,然后一脸愤怒,叉着腰站在学校食堂树下看着我。当时我正在树上倒吊着的荡秋千,正跟新认识的小鱼儿显示自己的灵活身段的时候。
我看着一双脚进入眼帘,然后就是老妈一张凶巴巴的脸。接着我就被拽下树来,眼睛一黑,还没分清楚什么状况,被她拎去考场了。
晚清,民国初期。
马锦川的爹爹,那马家是宜兴杨巷当地一代大家望族,书香门第,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豪门蒋家绅族的富家女当夫人。马夫人身段很富态,而马老爷高高瘦瘦的,是个读书人,儒雅,不爱经商。叫我们现在人看起来,一胖一瘦,跟说相声似的。马锦川爹爹这一门,就生了马锦川这么一个独子,他走出了宜兴,进了黄埔军校第二期读书。马锦川尚武、不爱经商,大爷做派,好唱京戏。
这锦川大爷按家门规矩,父母之命,娶了隔壁镇大地主曹家大女儿为妻,为马老爷生了三个孙子:马锁顺、马均佳、我爷爷“小兔子”马均坤,相夫教子。只可惜曹氏也是一位有着太富态的身段和脸盘子,实行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锦川大爷却不满这种无爱情无滋味的婚姻,多金多才情的他,正好在广州接受最顶尖的军事教育,游历了中国不少名胜。
在苏州遇见当年当红青楼名妓某诗诗,此女通音律、会唱昆曲。于是两人私下定了情,就在苏州住了下来。诗诗钟情于这位一八几个头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采好、又会唱京戏、文武双全的锦川大爷。
此时正是解放前,无锡县的官船走水路去宜兴杨巷镇接新任县长马锦川大爷,当时没有公路,而水路是唯一通道。官船没有找到上任县长,只找到吱吱呜呜也不知自己丈夫踪影的大饼脸马太太曹氏。
锦川大爷正在苏州别院里与诗诗姑娘吞云驾雾,耳鬓厮磨,当然,银子铜钿也就如流水般流入它地……
马锦川是黄埔军桥第二期何教官的同桌,高材生,也该是马家骄傲,为家族要增添一份光彩。
后来,官船也没找到我的太公马锦川。何开着吉普车去家中找马锦川,村中人说他嫖妓抽大烟。何气得转头就走。
所以,马小兔的爹就这么不争气,销魂给销死了……
当然,这是我听家人说的。
于是,家道中落,曹家见大女婿如此不堪,败了家产损了门风,再见大女儿拖孩子去母家求助。
母家嫌弃,说:“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
所以,这母家也几乎不予援助。
这是为什么马均坤在十一岁后,从大家一见便要行礼的马三少爷变成了绰号为“小兔子”的放牛娃,解放后也就变成了贫农“马小兔”。
因此,老马这一家,全家也没进入“黑五类”,幸好也因此躲过了文化大革命一劫,因为,马家已经落没成贫农阶级了。
穷人马小兔娶了贫农刘家女儿为妻,又是一个超级”大饼脸“女人刘氏,生了一堆孩子,还饿死一个。
马小兔这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去新方镇上的老街茶馆听戏、喝茶,回来喝两口烧酒,最便宜的那种,抽着大前门香烟。话不多。
不过马小兔众多孩子中,二儿子荣春不仅眉目清秀、性情柔和、勤劳,还有有一手雕龙画凤的木工手艺,也爱唱京戏、听当地戏。难得的还自己写得一首好书法,包括后来他连给我弄得帐本时字都那么好看。
70年代末,荣春在上完高中后,自己打工赚了几十块学费,去常州武进跟当地雕艺名师拜师学木工。帅哥荣春在孟墅村,认识一位当地比较强悍的女妇女主任——桂菊。桂菊虽然不穿裙子,能干着所有男人能干的活,还会耍石锁,她可是个颜控,早就看上了这位有颜值、有才华、性格极度温和的外地小子。
这次老马家终于没有再娶了一位大饼脸,老马家这回娶了一位思想进步强悍有担当,三观极正的女汉子。
我的父亲就是荣春;荣春父亲是均坤;小兔子的爹爹,也就是我的太爷爷马锦川,他是最爽的一位。我其实觉得他最幸福了,没有战乱、没有批斗、没有立场、没有了外界的生死……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锦川太爷爷心里想什么,也许他是有梦想的,不然何必去黄埔军校呢?!我相信所有的选择都是他最好的选择。因为往事,早就没有真假了,只有短暂立场和道听途说。
不过, 马锦川的小女儿真的很恨他,也就是我住在北京翠微路的小姑奶奶,害得我每次见面,都不敢跟北京姑奶奶说起那段往事了。 老太太真能急眼。
再说回我母亲,也就是妇女主任桂菊同志家史。
其实我外公老周同志,也就是我妈周老板她老爹,也曾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典型的老共党!
解放前老周同志是上海纠察队队长。解放后,老周任上海英雄笔厂的书记。据说,文革时候上海发的粮票吃不完,常州家里的孩子却饿得要死。后来一气之下辞职回乡务农,任孟墅村村长。最终老周于肺癌病终。
老周的老婆,也就是我家的独眼外婆大人,如何养活好几个孩子,那是一个很长、很痛、很励志的故事,就像很多文革的故事一样……
那个年代都苦,听说,听大人们说,我没经历过,只能努力去想象她们的言语。
在我外公老周同志死的时候,妈妈桂菊才十八岁,要帮助母亲养大8岁的小舅舅周小弟。
我母亲结识帅哥荣春后,便自由恋爱辞去了有前途的妇女主任一职的工作,跟丈夫回宜兴老家乡下,助我父亲办理木工雕艺定制工房,收徒收了好几十个。
母亲并带回常州那时发展农办厂的先进理念,帮夫家当地建立水泥厂等,带动当地经济。
母亲分文不取,也不担任任何职务,只在有必要问题的时候帮助大家解决困难,如运输、销售之类。
有日,桂菊同志自主当起媒人,要给老公二妹介绍个忠厚老实的运输青年戴姓男子。怀孕近八个月的母亲,由二姑子骑着自行车带着他一起去见人说亲。转弯时候,二姑子一紧张,车子不稳,两人便摔趴在地上。
桂菊同志羊水破了,便被大家手忙脚乱用拖拉机送去了宜兴杨巷的医院。
“哇~~~”的一声,很嘹亮的哭声,我很容易地、就这么横空出世咯。未足八月,两斤多一点,浑身通红,母女安全。
红肉团一样的我被拿出门,荣春我老爸将我抱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
我爷爷小兔子,瞟了我一眼,是个女孩,又这么小,便对儿子说:“扔了吧,肯定养不活!”
荣春忙喊:“哎哎哎哎!好大好大!真的好大!你看,她的脚跟我大拇指一样大,手脚都跟我一模一样!”欢喜得不得了。
送我出来的医生笑着说:“这女孩长大皮肤肯定好,嗓子也好!”
卖瓜子马均佳爷爷说:“这细佬,东北虎,见风长一斤!呵呵呵!”
我母亲无奶水,我被送去父亲的发小史某某刚生产几天的老婆那里,粉红肉团就是不肯吃别人家的奶水。
米汤、上海买来麦乳精就成了小肉团我的主食。
一天要吃上十几回,一个月后就猛长到20几斤。
还真应了卖瓜子爷爷的话,东北虎,见风便疯长。
两岁,我被二舅母从她家拎回来,她家刚刷的大白墙,被我用铅笔画满了仙女和云彩,因为自己家能够着的地方全都给画满了。
三岁,经常坐在老宅后窗,看山、水、若有所思。彩虹为仙人桥,云像人、像动物、像山,下雨聆听声音,有时哼哼唧唧唱不知是什么的旋律,穿着开裆裤去上幼儿园。我记得有一次,实在憋不住了,就在课堂地上尿。还是很冰冷的春天,我穿着湿湿的开裆裤走在回家的小田埂,于大路隔着一条沟,被同学取笑随地撒尿的我,都不好意思跟她们走同一条路。
四岁,看店、卖烟酒、卖病历卡、卖过期的指甲油……
直接拿家里柜台里面的钱出门买铅笔,好多铅笔,事后被母亲用缝被子针戳了手心…… 她威胁我,下次再随便拿钱就把我几个手指头都缝起来,那只手拿缝那只手。
我看见石灰池便认为是白云,便琢磨着要去仙人的地盘走上一走。走进石灰池,却陷了进去,眼见着石灰要淹没我的脖子,也觉得脚底下的石灰开始发烫,害怕得大叫,被人救起后,我母拿香油帮我擦干净,后,直接毒打一顿……
在宜兴和武进逃学,离家出走,N次。要去游荡,去外面看看,次次被寻回,最久失踪一整天……
我也经常恶作剧,摆家家,开理发店,用剪刀把好多小女孩的头发剪成秃子。凶得要死,人家妈妈找上门,我还要跟人吵架。吵完太累太饿了,有一次吃了八碗粥。
我要跟汽车比速度,完胜远处的汽车,被近处的骑行车碾过身体……
我要跟表兄弟比力气,把自己撞到种万年青的破水缸沿,撞断了鼻梁。那一次有绝对大的可能会撞瞎眼睛的,幸好。我血流不止,没哭,因为我爷爷马小兔给了我一个煮鸡蛋……
我要去后山安乐山上去探险,要去寻找爷爷说过的,日本鬼子枪战的地方,还有没有以前的子弹。我滚进山沟里,浑身是伤,自己爬出来……
我欺负我爸爸不给我钱,把他的木工工具扔出门外,得意得跳来跳去,在一滩水中滑倒,手骨折……
我在老妈的自行车前座上乱扭,转弯时候大喊:“摔跤咯!摔跤咯!”吓得我妈一紧张,我脸冲地摔在两公里的长沟里面唯一一块大白石头上,嘴巴歪了,血流不止,没哭,嗯嗯嗯的叫。老妈去杨巷医院那里,给我买了一套我心仪很久的水彩笔……
我在老妈的自行车后座上玩杂技,脚旋进了车轮里,骨折……
我在老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又玩杂技,翻下来抓住后座,腿就这在柏油马路拖了好几米,两道血印子……
六岁的我,比大家提前一年上了小学。
我的小学在武进、宜兴上了四个,因父母工作变迁。
冒险少了,顶多也就是变卖些表弟老爸厂里的东西;或者其他表弟们闯闯坟地比胆子;或者是采了半亩地的油菜花被“追杀”、采桃园里的桃花被虫子“追杀”……
最多的,就是跟母亲争人权。
你打,我跑,那是心情好的;
你再打,我就不跑,有种你就打死我,那是我有脾气发梗劲的。
罚跪,我跪,毫不犹豫就跪;母亲一走,我就坐地上;母亲偷看我,我就开始忏悔。
我与我老爹,简单,就是要钱、骗钱。
我老爹总是被我吭,我最喜欢我爸爸了,爸爸什么都答应我。有一天我决定给我最好的爸爸拍拍马屁。
那天正好门口有一长条送葬的队伍,很豪华的阵容。
我老爹和我在门口看着就比较感慨。我一打眼我爹那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眼神,以为他羡慕人家队伍壮大。
我由心而发,跟老爹说道:“爸爸,将来你要死了,我一定给你弄得比他们更豪华!嘿嘿!”
老爸一急:“啊?你咒我死啊?赶快跟老天说,你是放屁的!”
我心里想,怎么就不好了呢?我是好心、真心的啊?!嘴上却说:“我放屁我放屁!我呸!呸!呸!”
十岁,会唱戏了。大家都成我戏迷了,我再也没有挨过揍。
我可以唱越剧的每个流派,老妈和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江南镇子都成功成为我的粉丝后,我就再也没有挨过揍。甚至,有时候,还可以因此敲诈钱。
不然我是不会唱的,她们就会很丢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翻着白眼说:“你们当我是卖唱的嘛?!”
十岁开始,我的生活中就是戏曲、流派、越剧、音律……
直到十二岁的这一年,我从学校树上被老妈拽到排练场考试去,我以为要像以前被一样被毒打一顿。好在,已经成功转换为“粉丝”的老妈正急着关心我的考试成绩,没跟我太多罗嗦,就把我推进了考试的排练场。
我是复试近千个考生中最后一个进考场的。
因为爬了好久的树,灰头土脸地我,被一排老师们验骨,看腿长,肩宽,臂长,层层地剥着我的衣服,直到剩下一身秋衣裤。我感觉好像他们恨不得要看我牙口,像一只要被买卖的“牲口”(这当然是我的想象)。最终,以一曲越剧泰斗级大师徐玉兰“金玉良缘”(《红楼梦》贾宝玉选段)收服了所有老师的会心一笑。
林妹妹 今天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
是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啊
我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
数遍了指头把佳期等
总算是
东园桃树西园柳
今日移向一处栽
此生得娶你林妹妹
心如灯花并蕊开
往日病愁一笔勾
今后乐事无限美
从今后
与你春日早起摘花戴
寒夜挑灯把谜猜
添香并立观书画
步月随影踏苍苔
从今后
俏语娇音满室闻
如刀断水分不开
这真是
银河虽阔总有渡
牛郎织女七夕会
于是,很顺利,我就成了江苏省锡92届的一员,国家干部制、一生铁饭碗、有政府补助津贴,学费几乎是零,还有补贴。
于是,我有了我人生的第一步的自由,离家近200公里。我的硬核老娘不能轻易过来看管打骂咯。
关于我那天考试前认识的那个怯生生的女孩,她叫于娟,“意外”认识了,很快成为了好朋友。到现在我们相识21年了,我们曾经是同桌、上下铺、被人叫作“同性恋”,后来被我强迫着当了她儿子的“干妈”,这是后来十年的故事。
那日,1992年,春,江苏省戏校,食堂里,她的阿姨(戏校戏曲科服装组长)带着她来考试,我正在吃牛肉干,我老妈去看排考时间,她的阿姨看着我们俩。
我正要低头拣掉在地上的牛肉干,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红着脸跟我说:“不要吃,脏了!”
我很紧张地回答她,以为她是嘲笑我饥不择食:“不是要吃,我是要捡起来去丢掉的……”
后来看见她涨红的脸,单纯的眼睛,才知道她只是关心我,说实话,这是她那天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我蛮喜欢她的文静的,希望能和她做同学。
后来她的绰号就被我叫作“小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