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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您看来,哥伦比亚作家中,谁的哪部作品最能代表现代文学的发展趋势呢?”

“《枯枝败叶》。”

没有丝毫犹疑,马尔克斯说出了自己的作品。

A NOVELIST
WHO WILL KEEP WRITING NOVELS

一位永不停歇的作家

采访者
阿隆索·安赫尔·雷斯特波

《哥伦比亚人报文学版》( El Colombiano Literario
哥伦比亚,1956年
由西奥·埃琳·巴柳自西班牙语译为英语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当下的名气应该算是家喻户晓,哪怕那些从未读过小说、只是看看报纸的人也熟悉他的名字。报纸刊登了《枯枝败叶》这部中篇小说,自出版以来好评如潮,热烈的反响足以让我们相信这是一部伟大的著作。小说的历史从此被划分为两个阶段,《枯枝败叶》之前,和之后。它超越了前人的一切成就。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在《旁观者报》发表过一个有名的系列作品,他用一种独特的小说写法,讲述了一位叫做贝拉斯科的渔民的生活 。当得知他正在麦德林为该报刊做报道时,我们急不可耐地想前去采访他,希望能就他的创作、兴趣和阅读喜好问上几个问题。

一通电话后,我们于晚上七点,在努提巴拉酒店的大厅同《枯枝败叶》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见面了。当时他刚结束和自行车运动员拉蒙·奥约斯的对话,或者这就是他为《旁观者报》所做的工作之一。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真诚热情地邀请我们前往他位于酒店八楼的房间,我们立刻就爱上了这位作家。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我们的采访了。

小说中的小说

“我们听闻您耗费了五年的时间完成《枯枝败叶》这部作品,对吗?”

“对,也不对……我在1950年开始了一部小说的创作,当时写的并不是后来出版的《枯枝败叶》。在这之前,我正忙于《房屋》一书的写作,我试图通过描述住在其中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将它写成一部关于房子的历史书,或者说一部传记,毕竟房子本身,没有了居住者,并不能带动情节的发展。但是,在最初的小说中,我将房屋作为最主要的角色,而当中的住客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为这栋房子注入了生机……最后我用了好几本笔记本才完成了写作,大概估算了一下,如果出版的话,会是一本七八百页的书籍……所以我打算减少篇幅……我删除了大概三四百页的内容……当我准备着手写新的篇章作为小说的完结时,我突然从原先的想法中获得了新的灵感。这样的突发奇想能带来全新的创作,于是我毅然选择跟随这份灵感。一开始,我设想的是《枯枝败叶》中的男孩会以独白的形式讲述完整个故事,但当我开始下笔时,我意识到需要再增加一个角色,也就是男孩的母亲,接着又有了陆军上校这个角色。如果不算那个被绞死的男人和在角色独白中提及的医生,那么在这部小说中出现的人物总数就是三个。这也是我为何将《枯枝败叶》视为一种即兴创作,我没有任何的计划,只是任由思绪和灵感左右我的写作。当然,我也试图想和福克纳在他的作品《我弥留之际》中一样,让所有的人物以内心独白的方法优雅地表达自我。也许因为他的作品中角色众多,为了读者能清晰辨别,在每一条独白前,他都加上了人物的名字。”

马尔克斯口齿清晰,语气坚定又不失礼节。在香烟熄灭后,他用桌上的电话帮我们叫了几份饮料。当他将可口可乐倒在杯子里时,他说道:“除了每七年一次,我平常不喝酒!”

喝完汽水,他继续先前的话题:“除了小说中展现出的某种现代倾向外,我很好奇是否有读者能理解并领悟其中的微妙之处……未曾想到这已经成为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我现在很期待有一位男孩能在《旁观者报》中读到我的文章,这样我就能问问他对于作品的看法,我也很希望了解司机、擦鞋匠、彩票商的想法……我相信大家会喜欢这部小说的……它会广受欢迎,也从而证明当代小说能赢得大众市场的赏识……任何一位《枯枝败叶》的读者都能从第一章节就感受到作者的良苦用心,他们被引导着去理解每一段对白,因此随时辨别到底是哪一个角色在说话并不会是一件难事……在作品的最后,作者留有空间,让读者自己去发现是谁在自说自话。”

“您花了多少时间完成《枯枝败叶》的创作呢?”

“大概一年,当然这不算我刚才提到的《房屋》一书的写作时间,《枯枝败叶》的灵感也正来源于此……但是,在我进行创作的那一年,我有一半时间待在巴兰基亚,而另一半时间则在卡塔赫纳,我还把所有的剩余时间放在游览海边小镇上,其中也包括瓜希拉省的那些城镇。有时我会忘记把包落在了哪个地方,但我永远记得创作的手稿在哪里……当我最终完工时,我将它寄给了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洛萨达出版社,一同寄去的还有卡瓦列罗·卡尔德龙的《倒退的基督》。最终会有一本得以出版,而他们选择了卡瓦列罗。在这之后,《枯枝败叶》的原稿在阿根廷放了有八个月之久。我写了张信条要回了这份稿件,信条中说道,我的作品需要读者的倾心投入,而你们的工作并不能与这部小说的文学水准相匹配……我寄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原稿有三部分,篇幅大概是最终出版的两倍之多。但是,当我取回稿件时,它已经不是最初完整的版本了,我不得不从头再来……我删除了第三部分,这儿减少一点,那儿增加一些,最终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作品。当我终于和波哥大的人谈到出版事宜时,他们要求我上传一份初稿,哪怕当时我还想再减少一点章节。我请求延期一个星期,在这一周内我又删减了一百多页……在这五年的创作时间里,我意识到,哪怕我认为还有更多需要剔除的内容,但在这删删减减的过程中,总有一些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逝了。所以你必须写很多很多,然后不断地剪切、修正,一本本的笔记本变得支离破碎,只有这样你才能有那么几页摆得上台面的内容……!也就是在这种时刻,那些在通往作家道路上,没有强大决心和意志力的人很容易就丧失了斗志,最终满足于仅仅只有一本书的‘成就’……”

第二部小说

“你现在正在写第二部小说吗?”我们问马尔克斯。

“是的,”他回答道,“你看,我之前刚提到的那几百页,也就是《枯枝败叶》的标题由来,就像一部书中书;在将初稿交到出版商手上之前,我刚刚删除了这些篇章,而里面的任何一个角色都和《枯枝败叶》中的截然不同;他们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就连我都无法辨识他们是否曾经出现在那第一部小说中……当然,故事发生的场景就在陆军上校、他的女儿,以及他的孙子所在的马孔多镇……我喜欢这个设定,因为它让我觉得熟悉,我相信它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小镇里发生的事情,最后到底如何,这一切都弥漫着充满诗意的神秘色彩……哪怕马孔多镇已失去曾经的模样……但我的第二部小说依然会采用和第一部同样的场景搭建,以后如果我还会写任何的东西,也将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马孔多镇……但这并不是《枯枝败叶》的续集……这么说吧:在我的第二部小说中,有一些人物的住所相邻之处,正是摆放被绞死的男人尸体的房子……这些人,虽然也住在马孔多镇,受到同样背景的影响,但会遭遇和《枯枝败叶》里完全不同的问题;你看,同样的场景,不同的角色,两部小说可以各具特色……这也是为什么我相信我的小说可以算得上是‘风俗主义’,那些哥伦比亚的作家们其实也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就是在人物及风俗地方性的基础上,加上一点普遍性,这样,来自世界各地的读者都能在阅读过程中备感亲切……我认为《堂吉诃德》这部作品就可以很好地解释我对‘风俗主义’的理解……‘风俗主义’的每一部作品,于我而言,都是秉承同样的目的,以宏大的社会普遍性揭示着微妙的局部地方性。

“我的第二部小说过几个月就会出版,名字为《一周里的14天》。”

文学与电影

当我们重新点燃香烟时,话题不知不觉就聊远了。马尔克斯侃侃而谈,我们拼命地想记下他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想法,但这根本不可能。他的大脑里源源不断涌现的想法,变换成敏锐的句子跳脱而出。如果他真是这般能说会道,那他一定是位绝佳的聊天伙伴。

“我认为,”他继续说着,“小说应该有目的性……不只是得到读者的欣赏……它必须有着明确的目标,包含着作者的某些意图,并不只局限于‘被读到’而已……”他的这些话让我们不由地和他分享起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我们在跟着他一同进入电梯前,才刚刚得知回到欧洲后,他打算学习电影摄制。我们告诉他这一举动让我们想到了小说家库尔齐奥·马拉帕尔特以及律师安德烈·卡耶特。这些作家都想借由电影作为媒介,更为广泛地传播自己的想法。这是因为电影属于大众文化,那些去电影院的人代表着当下最普遍的需求,而阅读书籍则不同,那是少数派的崇拜。借此我们提及了卡耶特的一部电影作品《被禁止的基督》,在其中我们不仅见识到了伟大的电影技术,也察觉出了导演想将某种理念传达给观众的意图。

前往欧洲的旅行

“是的,这正是我要去欧洲的原因,”加西亚·马尔克斯肯定地说道,“我下个月就将离开哥伦比亚,然后在法国用一年的时间来学习电影……这些天来,我已经在用导演的思维思考,而不是一位作家了,在书中我所能表达的东西,我希望在电影中也一样能呈现出来……你们刚才的想法完全正确……如果问我为何想要拍摄电影,那可能就是因为我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得到更多人的理解……电影能帮我做到这点,因为人们更倾向于去电影院观看电影,而不是读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此停止写作,如果明天我有了写故事的灵感,我仍然会提笔写下——就如我之前所说,我的第二部小说即将完成了。”

“小说和故事相比,您觉得哪一个的创作更容易一些呢?”

“当然是小说。”他回答道。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容易太多了。”

“您出版的第一个故事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将它命名为《第三次辞职》,刊登在《旁观者报》的副刊《周末报》上,由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博尔达进行编辑。”

“请问您最喜爱的作家是谁?”

“索福克勒斯……是的,索福克勒斯,记下来吧。另外,我认为《俄狄浦斯王》是一部伟大的关于谋杀之谜的作品。”

“为什么?”我们问道。

“因为到最后,侦探才发现真正的凶手原来是自己……”

“那么在您看来,哥伦比亚作家中,谁的哪部作品最能代表现代文学的发展趋势呢?”

“《枯枝败叶》。”没有丝毫犹疑,马尔克斯说出了自己的作品。这个答案其实在意料之中。再没有任何哥伦比亚小说能出其右;我们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想确认自己的想法而已。

学习,从来不该急功近利

“哪一位哥伦比亚作家,您认为最具职业素养?”

“这很难讲……因为在哥伦比亚,作家们从未意识到他们首先应该做的事情其实是学习写作……如果画家在作画前要学习如何使用画笔,那么作家就应在试图发表作品前,知道如何写东西……但是这需要牺牲、自律以及不断的努力,我们的作家就气馁了,他们觉得自己无法腾出如此大量的时间来学习写作……正因如此,最后,那些认为自己是作家的人从未开始过真正的学习,所以他们也就觉得自己没有作家的职业素养,最终止步于此。你们看,其实所有的作家都有话可说,有意欲表,但因为他们无从下笔,就只能闭口不谈。这就是现在的境况。”

“您是否认为我们的文学正在经历着危机?”我们问他。

“是的,毫无疑问,我认为目前我们就处于危机中,但我们也一定能安然度过。对此,我持乐观态度,因为我对文学的未来充满信心……不过我们的作家,如果真的称得上是作家的话,就应该开始学习如何写作了……否则我们将永远陷入危机中,无法自拔……”

“您对目前为止《枯枝败叶》收到的批判作何感想呢?”

“都还是很仁慈的嘛……”

“就您看来,本土报纸应该如何帮助年轻的作家们呢?”

“不要给他们太多的鼓励……不是真正的好作品,就不要发行。我们不用担心年轻作家投稿无门,当他们写出伟大的作品时,自然会有门为他们打开……”


电话响了起来,有人在说话,我们听到加西亚·马尔克斯请她再等五分钟,因此这场持续了两个小时的访谈很快就要结束了。在离开前,我们得知马尔克斯曾学过四年的法律,并在院系工作了六个月,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学过了些什么,因为课上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写故事了……

我们握住了他主动伸出来的手,当他和我们告别时,我们回以了一个礼貌真诚、发自内心的微笑。离开时,我们觉得《枯枝败叶》的作者性格果敢、充满活力,对于那些希望有此荣幸与他结识,并同其攀谈的人们而言,他的确担得起这些嘉奖和欣赏。 Df08xHjFj5ZDpP37l7Kf59oE1X6fG+Agtj3HASxu6RReE2Zr0sulKD4EOhi2Ud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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