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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你今天能来到这儿已经很幸运了,当然我也很高兴得到你的赏识。

在多番恳求成功后,谁又会问出严酷的问题呢?

INTRODUCTION

引言

大卫·斯特赖特费尔德

每个人都说这就像是拜见教皇,何苦一试。如果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有话要说,他大可自己出书,不愁销量,又何必通过你来发表言论?

我是《华盛顿邮报》的文学记者,年轻张扬,蔑视一切,只有那些优秀的佳作才能得到我的褒奖。而加西亚·马尔克斯正是我长久以来万分敬仰的伟大作家,不论是他的成就还是他的文学造诣,都令人拜服。就如一位敏锐的评论家说过的那样,《百年孤独》这部作品,就像击碎窗户的一块砖头,因为它,人们开始了解真实的街头,那些喧嚣吵闹、五光十色的生活得以走入大众的视野。同时,它呈现的奇幻景象,比如天堂的花朵,还有那穿过城镇、流入房子,又恰好避开地毯的一缕血迹,都那么大胆、直接而真切。突然,所有拉美文学都有了它的影子。《百年孤独》是世上最为家喻户晓的名著,而且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部能够产生巨大而长久效应的作品。

为了得到专访的机会,信也写了,人也求了,多方的出版商也拜托了。最后得到的消息是:请在指定时间前往墨西哥城,大师会在家中接受你的采访。当时是1993年末,加西亚·马尔克斯正从激进的革命者逐渐转型为资深的政客。最近的两部,《霍乱时期的爱情》和《迷宫中的将军》,是马尔克斯继《百年孤独》后再创的佳作,进一步巩固了其高居神坛的地位。他从未在美国公开亮相,虽然当时的新任总统,比尔·克林顿,据说是他的头号粉丝。这份神秘和独特续写着马尔克斯的传奇。

传闻加西亚·马尔克斯虽能听懂英语,但特意不去说它,而我的西班牙语口语又不是很好,所以我带上了一名优秀的译员以及一份小礼物,即美国文库出版社新发行的赫尔曼·梅尔维尔作品系列。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坚持要我在上面留上名字,我怀疑他是不是认为这有可能是我写的。

他的办公室是位于家后方的一间独立小屋,温馨舒适,布置得恰如其分,是个可以读书、写作和避世的好去处。那儿有一整面的书墙,陈列着至少四种语言的书籍:刘易斯·卡罗尔和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赫然在目,当代作家托拜厄斯·沃尔夫的作品也在其中,一同摆放的还有一本关于天使的词典、陈旧的医学文本、巴黎地铁线路图、无名政客的自传以及其他相关的工具书。另一面墙则是密密麻麻的唱片,和一套顶级的音响系统。

一袭白衣,体态敦实,加西亚·马尔克斯看起来像极了广告中皮尔斯伯里的面团娃娃。正当我在斟酌该如何开始才能做到既独到犀利又不失礼节时,马尔克斯首先发话了:“卡洛斯·富恩特斯强烈建议我要和你聊聊。”

毫无疑问,哪怕已是三十五年过后,富恩特斯依旧是拉美文学领域的“经纪人”,乐衷于帮朋友安排会面,这其中包括文学和外交界的各方人士。

重整旗鼓,我打算再次发问,马尔克斯又说道:“我已经不再接受任何访谈了,但是豪尔赫·卡斯塔涅达希望我为此破例。”我虽从未见过卡斯塔涅达,《没有武装的乌托邦:冷战后的拉丁美洲左派》一书的作者,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政治理论家,但可见我名声在外,已被他知晓。我默默点头,准备开始第三次的尝试提问。

“在华盛顿的墨西哥大使是你作品的忠实拥趸。”加西亚·马尔克斯说道,他的语气如此自然,就好像在描述太阳今早已升起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

我早已习惯作家的褒奖,他们常说我是文笔界的莫扎特。那些肤浅的溢美之词很自然地从他们的口中流露而出,其实就是希望我们能更加积极地向公众展示他们良好的形象。如今网络帮助作家脱离了中间人的控制,能自主地将焦点聚集在自己身上,但是在这之前,他们的名声还是掌握在媒体的手里。

但今天提到的可是一位大使呢。这不禁让我浮想联翩:那位大使,清晨六点守在使馆的门口,就为了等待一份《华盛顿邮报》。他从邮递员手中接过这份报纸后,快速地翻阅了起来,找寻着我的名字。很可惜,我的名字没有出现。丢了报纸,他悻悻地回到了床上。

加西亚·马尔克斯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你今天能来到这儿已经很幸运了,当然我也很高兴得到你的赏识。在多番恳求成功后,谁又会问出严酷的问题呢?

一两年后,我去听过卡斯塔涅达的讲座。我带着他的书,走向了我的这位“崇拜者”。他询问了我的名字,以便能在给我签名时写在书上。我很认真地阐明了自己的身份,但似乎他从未听说过我。

但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给我的感觉并不是欺骗了我,反而有一种诙谐的幽默。当访谈终于得以开始时,他就如同我所设想的一般睿智犀利,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他喜欢谈论自己的作品。很多作家都倾向于在自己的迟暮之年,追忆往昔的光辉岁月,他却不同,马尔克斯从不屑于谈论当年之勇。任何一个人,如果写下了《百年孤独》,都完全可以卷钱走人,不理会评论者猛烈的抨击。

他对任何事都处之泰然。他和我详尽探讨的故事,就如《苦妓回忆录》此书一样,可能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得以出版。而最后也确实如此,这则简短的故事成为了他最后的作品。但是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曾告诉我,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刚步入新千年的头几年中一直在摆弄自己的电脑,竟然发现一部已完成的长篇小说被自己遗忘在了某个角落。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会得以出版的。

采访者最希望受访者用举止而非言行来展示自己。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常谈论的一次访谈经历,就是多年前一位西班牙记者的采访。那时马尔克斯主动邀请她,和他与妻子梅赛德斯一同在巴塞罗那购物、进餐以及处理一些日常琐事。一天结束后,这位记者再次提出访问的请求,完全没有意识到马尔克斯已经给了她这个大好的机会。于是最后,马尔克斯给她的忠告是:“亲爱的,别多想了,还是另外找一份工作吧,记者不适合你。”

如果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确实给过采访者这般机会的话,这种好日子现今已不会有了。我们访谈期间从头到尾都坐在沙发上。但是他一直保持着风趣幽默、大方爽朗的作风,仿佛我是他一位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之后我告诉他明天下午我们还会再次拜访时,他的脸沉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我到底要对这些美国佬客气多久?

为了缓和气氛,隔天我带着女友一同造访。加西亚·马尔克斯,比起众多浪漫的拉美人,对女性陪同的青睐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头天的陪同翻译出了点麻烦,所以丽萨和我就一直在酒店外等着,希望那位“厉害”的美国记者能为我们担当口译的工作。就这么等了许久。一个小时后,这位记者——姑且叫他格林戈 吧——终于大摇大摆地出现了。“这儿的交通太糟糕了,”他解释道,“每个人都迟到,没人在乎,别担心。”

前往加西亚·马尔克斯家的路途也非一帆风顺,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简直是一场灾难。好不容易到达了,在别人的引领下,我们见到了马尔克斯。可想而知,这位大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果不是有丽萨的陪伴,我们可能早就被驱逐出去了。他严肃地告知我们很快他就要赶赴下一场邀约了。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他非常看重守时这一点。

我们再次在沙发上落座。我以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作为开场白,“昨晚您看的电影如何?”但没料到格林戈翻译时竟然含糊不清,加西亚·马尔克斯回答道:“不错。”而格林戈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惊恐地意识到,这位记者,除却在美国知名报刊上的高级头衔外,根本不懂西班牙语。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很挫败,看来传说中他会英语这件事真的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我不想放弃,于是一直试着用最简单基础的句子进行访谈。但是到了第二天,奇迹并没有发生,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脾气暴躁、精疲力竭的老人。我将访谈的时间缩短了,这是马尔克斯喜闻乐见的,不过关于卡斯特罗的问题,很显然引起了他的不满。他讨厌一切涉及卡斯特罗的问题,而这也是他的美国读者唯一不支持他的一点。当他在访谈中向丽萨施展魅力时,才让我们看到了他真实而自我的一面。

加西亚·马尔克斯接下来的几年很少接受访谈,至少是不欢迎英语的访谈。我一厢情愿地将此归咎于这次采访。

但之后,我们再次有了交集。

那时我和马尔克斯朋友的女儿,帕特里夏·塞佩达十分要好。马尔克斯和这位友人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他在巴兰基亚的窘迫时光,当时马尔克斯才刚开始写作,还住在妓院里。阿尔瓦罗英年早逝,但他在马尔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独》中获得了永生,这份手稿帕特里夏至今还收藏在保险箱中。

1997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我再次见面,由帕特里夏帮忙担当口译。这次会面的场所更加公开一些,是在华盛顿一家知名的咖啡书店——克雷默书店。那天上午的晚些时候,华盛顿一如既往地是个繁忙的城市,除却几个闲散人士,咖啡店里几乎空无一人。他们从未抬起头来看过一眼,这可是他们的损失。

也许因为有帕特里夏在场,她的安静从容也让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真实平和,无比放松。他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带了几本他的书,都是绝无仅有的版本。但是他认为一名记者的工资可买不起这些书籍,甚至问我当这些“不明来源”的钱都花完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在想,难不成他,这些书的作者,到时候打算来保释我?他还提到我对死亡话题的痴迷,并且说到在第一次的采访稿中,我还耍了点花样,试图将这种痴迷转移到他的身上。看来,他早就把我看穿了。

之后我们也见过几次,都是一些偶遇。最后一次是在比佛利山的罗迪欧大道,当时正值下午,他的妻子在名品店购物,马尔克斯则在一边闲逛。他开玩笑地说道,自己得赶紧回家,多写点东西,才能负担得起梅赛德斯的消费。由于依然对上次格林戈的事件无法释怀,我再次对马尔克斯表示了歉意(几年后,格林戈获得了普利策奖,作品的内容自然和墨西哥毫无关系)。

晚年时期的马尔克斯并未急于和公众分享自己的生活。在他的最后几次公开露面中,有一位记者强行将话筒推到了马尔克斯的面前。“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采访,那么我就得应付所有人的采访了。”马尔克斯耐心地解释道。就如记者们经常受到的待遇一般,这位记者的请求被拒绝了。为了缓和气氛,马尔克斯对他说道:“我爱你,亲爱的年轻人。”

加西亚·马尔克斯于2014年辞世,在最后的几年时光里,大家都委婉又默契地描述他的病情为“健康状况下滑”。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拜读了他早期的一部作品,《世上最美的溺水者》,一个绝妙的关于艺术如何在最庸常的生活中闪光的寓言故事。当我在采访中告诉马尔克斯,我觉得这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时,那是仅有的一次我看到他吃惊的表情。然后他说道:“不过这是写给孩子们的故事。”

在墨西哥城的第二个夜晚,他带我们去了一家附近的餐厅。他告诉我们那里食物一般,但他相信我们会玩得尽兴。餐厅内部如同深邃的洞穴一般漆黑昏暗,墙上燃烧着火炬,桌面摆放着蜡烛。侍者们行色匆匆,却又和谐默契,镀银餐具比我以为的还要多。他们在桌边烤着一颗橙子,并在火焰上快速翻动着它来制作一种清甜的咖啡饮品。我的采访已经完成了,而此时我感觉自己有些晕眩,身体不由觉得轻飘飘。这一切就好像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故事中,他亲自将我们带入了他的作品,虽然那儿的食物,就如他之前说的,确实不怎么样。 lLVtoxq9WNspDGB5DMjzZ6q6bir6xwkyrBPNiV1iCs71q6IjZlmSAsZRMtzxVs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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