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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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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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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天气多变,霎而晴,霎而雨,霎而风。

午后,阳平王府。

凉风惊落池上柳,连中庭那株高大的凤凰梧桐也摇曳不止,梧桐树下一张香案,供着两个牌位。

拓跋熙一身缟素跪在牌位前,面色冷峻如铁,“母妃,兄长,今天是你们的祭日,可怜你二人,生前富贵荣耀,死后却连一块墓碑也没有,这一切都怪拓跋嗣!是他亲手砍下兄长的头,逼迫母妃自尽。我拓跋熙在此立誓,只要我还活着,定要报这杀母弑兄之仇,如若有违,犹如此矢!”语毕便将手中的箭矢折断,投入火中,焚烧成灰。

“三弟此誓立的未免有些言重,听得皇嫂不胜惶恐。”

风骤起,搅乱满庭花柳。

皇后张雪湖披一件单薄风衣,携侍女木莲款步而至,冷俏的双眸瞥一眼立着的两个牌位道:“先贺妃是先皇赐死,清河王为救母而弑父,后来又被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诛杀。三弟你公然拜祭弑君谋朝之叛逆,也不怕惹祸上身么?”

拓跋熙怒目而视,“皇后娘娘,在我母兄灵位之前,烦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张雪湖哂笑一声,低眉道:“当年之事,本宫知之不详,不过清河王是中了皇上设下的圈套,这才丧命。说起来这贺氏母子毕竟不是三弟的生母亲兄,你又何必为了他们执意与你的皇帝哥哥作对?”

“皇后娘娘今日来是想套我的话吧!”拓跋熙斜睨她,叹息道:“也罢,索性今日我就说个明白。我生母早亡,自幼便养在贺娘娘宫中,贺娘娘视我如己出,兄长瞧我孤苦无依,又因身体孱弱不得父皇重视,更是偏疼于我,甚至为了替我治病,做出十分残忍之事,落得个豺狼之性的恶名。”

张雪湖不胜唏嘘,“本宫听说清河王十五岁那年,无端在平城的大街上剖了两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的肚子,取出胎衣,行径之残酷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我自幼生的弱,兄长取孕妇胎衣,全是为了给我补身子,这才害了人命。”拓跋熙面色悲楚,“因为此事,父皇重责于他,太子以长兄身份自居,也连日上门训导,甚至连我自己也去质问他,可兄长始终不曾辩驳一句。直到后来,母妃托人送出绝命血书于我,讲明事情的原委,我才知道当年兄长为了我都背负了些什么。”

“即便为你背负再多又如何?”张雪湖嗤笑嘲讽,“你不照样横刀夺爱,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么?”

拓跋熙面色骤然一变,将拳头紧握,咬牙道:“若当初我早知玉儿是大哥心上之人,又怎会去抢?那时,我正年少,知好色而慕少艾,玉儿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我从未见过那般女子,能一舞倾城,亦可以武迫人。我赢不过她的剑法,就这么臣服在她脚下。我们去了全平城最好玩的地方,那里有最美的风景,最好的酒,最可口的饭菜,还有天缘桥边的姻缘树,满树垂着红色姻缘结。传说在树下祈求姻缘的男女,会得到神明的保佑,永结同心,白首不离。可我不知兄长已在那里等了半日,倚靠着冰冷的石桥,默默地看我与她携手走近。”

那日的天光分外刺眼,拓跋熙记得自己还不曾看到呆立在桥上的兄长,已被玉儿紧紧抱住,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我此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与你,阳平王拓跋熙结为夫妻,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那一刻拓跋熙只觉玉儿温软的躯体似一个小小的火炉,将他整颗心都暖化了,“玉儿,我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有人将你我分离,除非我死……”

话未说完,却瞧见自己的兄长站在他们面前。

清河王拓跋绍的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来回滚过,开口问道:“玉儿,你那日来我府上献舞,我赠你桃花玉石,你欣然收下。今日又约我在此相会,为何此刻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弟弟?”

玉儿惊骇,扑在拓跋熙怀中颤声道:“我与阳平王相识在清河王之前,送玉石来的人只说是王爷送的,可府上有两位王爷,我自然以为是阳平王。碰巧今晨在街上又与阳平王相会,以为他是提早赴约,这才到了此处,不想清河王也在。听王爷话里的意思,我的书信是落到了你的手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三人对峙,拓跋熙脑中一片混乱,还不待他理出头绪,兄长已连道了几个“好”字,转身离去。

依稀记得那天兄长回去之后,神色如常地到了校场指挥训练,与下属过招之时,却失手被五十余斤重的大铁锤击中胸口,被人搀扶着送回府中,神色漠然地看了一眼跪在庭院中负荆请罪的他,淡淡道:“你起来吧!”

拓跋熙知兄长心性,只要是他看重的人,就算拿刀子捅他,他也会认,不禁双目发酸,“皇兄,我真的不知原来你也爱慕玉儿,如若知晓,定然不会……”

“不会什么?”拓跋绍只觉心口一阵剧痛,痛得几乎麻了,皱眉道:“三弟,我此生还不曾遇见过能令我心动的女子,玉儿是第一个,可即便如此,却又如何?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肯让给你,这次也一样!”

言犹在耳,只是故人身已化灰,这恩情便是再也偿还不了了。

拓跋熙带泪哂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玉儿是太子手下的影卫,她的出现,本就是为了使我兄弟反目而布下的一枚棋子。少年时的爱恋直如劣酒般烧心,可我兄弟二人却只是共赴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而已,何其荒谬?”

王子皇孙的绮艳传闻历来是皇庭里最受欢迎的谈资,张雪湖自然也听过这段手足为红颜几乎反目的旧事,适时添了把火道:“好一招美人计,只是皇上定也没料到清河王居然爱弟如命,连心爱的女子也肯拱手相让。不过本宫听闻那夜剿杀清河王的人当中,也有一个叫玉儿的女子,不知是否是同一个人?”

拓跋熙神色淡然,似乎那段年少时的炽热爱恋在他心底早已不留痕迹,“皇嫂想要知道的旧事我都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皇嫂你来说,为何想要对付自己的丈夫?”

风将云吹散,露出些许晴光,只是也并不灼热,张雪湖的脸却烧得通红,沉声道:“本宫入宫多年,至今膝下犹虚,三弟可知是为何?”

她骤然提及此事,拓跋熙也无头绪,笑道:“臣弟也听说过这些年杜氏一直专宠后宫,皇嫂无宠,是以才不曾有孕。”

张雪湖冷哼一声道:“本宫乃相府贵女,就算不得圣心,也断然不敢过分冷落,可那些背地里的腌臜手段,本宫难以防备,这才中了招,落得个终身不能生养的下场!”

皇后不孕之事早已不是秘密,凡人皆以为是有隐疾之故,听此话却好像内里另有玄机,拓跋嗣皱眉道:“是谁如此大胆,连当朝皇后也敢谋害?”

“魏冉——”张雪湖咬牙切齿。

“九千岁魏冉?”拓跋熙低眉思虑片刻道:“魏冉出身相府,怎会与皇嫂作对,只怕真正不想皇嫂生育之人是你的皇帝夫君!”

见张雪湖面色狰狞,便知所料不错,哂笑道:“说起来也难怪拓跋嗣会如此行事,当年他御驾亲征柔然乃是张丞相执意要求,后来偏偏那么凑巧中了剧毒,偏偏此毒又只有贺兰部的圣女,也就是皇嫂你才能配得出解药。接下来张丞相扯着救命之恩的旗子迫使拓跋嗣迎你入宫,立为皇后。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拓跋嗣不会不知,自然也会疑心这可能是场策划深远的阴谋——若你入宫之后诞下皇子,势必会被立为太子。你猜你父亲会不会提早下手将皇帝暗害,再拥立你所生之子为太子,过两年再让你们这对孤儿寡母下诏禅位?这样既不会背上谋朝篡位的骂名,又避免大魏内乱,从而引动邻国趁火打劫,他这个皇位自然也可坐的安稳一些。”

说到此,又冷笑一声,“可笑,纵然你那丞相父亲老谋深算,难道我那个同样阴鸷,攻于心计的大皇兄会乖乖地任其鱼肉?到头来,遭殃的也只是你这个被拿来当做赌注的皇后娘娘罢了!”

这番说辞倒也颇为合情合理,张雪湖无话可驳。

拓跋熙干脆又添了把火,“皇嫂如今可看明白了?有张丞相在一日,你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讨得夫君欢心,在他眼里,恐怕连一个太监都比皇后娘娘你赏心悦目的多!”

宫人多有传言,皇帝拓跋嗣与九千岁魏冉行为暧昧,多年来同寝同食,连最早娶进宫的皇妃杜氏也颇为嫉妒,更何况入主正宫的皇后。

张雪湖听他提及魏冉,怒道:“之前三弟自荐,愿助本宫一臂之力,铲除魏冉,如今事情办得如何了,魏冉的人头呢?”

“人头没有,不过他中了我的追风弧箭,又跌落悬崖,怕是有十条命也早已不在了,皇嫂以后可高枕无忧了。”拓跋熙意态悠闲,“不过臣弟也想多问一句,皇嫂招募来的那些个刺客究竟是何来头,其中有一人居然临阵倒戈,相助魏冉?”

张雪湖怫然不悦道:“此事本宫已着人调查,三弟不必忧心,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拓跋熙眸色狐疑,却也不再多问,淡淡道:“无须皇嫂提醒,臣弟这就离开平城,前去寻找先皇留下的赤锋军的下落,只要皇嫂肯配合,到时候必然杀拓跋嗣一个措手不及。”

张雪湖冷冷道:“就算让你先找到赤锋军,你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头衔的王爷又能如何?”

拓跋熙冷笑一声,“皇嫂大概不知我们鲜卑皇室的规矩,当年我拓跋部征战天下,靠的就是那支只有千余人的赤锋军和父皇手里的追风弧箭,而赤锋军也是只认追风弧箭不认人,若我使出绝技,自然能令那些将士听命于我。”

张雪湖皱眉道:“既然这追风弧箭有此等大用,三弟偷习此技一事过早暴露,岂非不智?”

拓跋熙反问,“历来像赤锋军这等机密要事,只有皇帝一人才知晓,若臣弟不露出些手段,你我要到何时才能查到线索?别忘了,皇嫂你的丞相爹爹也在追查此事,若不能抢得先机,届时不管赤锋军落到谁的手里,局势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你我可能都不得善终!”

皇权之争,若胜者是张程霖,拓跋氏必然会被斩尽杀绝;若是当今皇上拓跋嗣棋高一着,那么张氏一族又会落到何等下场?想要在恶虎与贪狼夺命厮杀之下保全自身,除非自己变成第三只猛虎。

张雪湖思虑一阵笑道:“三弟既然想用这招打草惊蛇,多半也已思虑周全,既然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管三弟有何求,本宫必当鼎力相助。”

拓跋熙淡淡道:“如今魏冉已死,拓跋嗣身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皇后娘娘入主后宫多年,想来也颇有些手段,到时候相机行事便可。”

密谈结束,拓跋熙立即打马出了平城,张雪湖自携木莲回宫。

路上木莲禁不住道:“娘娘,九千岁魏冉何等人物,真的就这么轻易被阳平王一箭射死了?奴婢怎么觉得有些不大敢相信!”

张雪湖嗤笑,“若说魏冉死在别人手上,本宫多半也要疑惑,可拓跋家的追风弧箭是何等声名?当年先皇拓跋珪便是凭着一张桑拓弓,一囊飞凫箭和千余名赤锋军,打败了慕容部、贺兰部,以及其他鲜卑部落,开创大魏基业。阳平王的那手追风弧箭本宫是亲眼见过的,他又信誓旦旦,倒也由不得我不信。”

木莲立时变了口风,“那奴婢在此恭喜皇后娘娘,终于除去心腹大患,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张雪湖喜色微露,“回宫以后,命人准备本宫最爱的木兰浸膏桂花酿,本宫要好好醉一场。”

话音甫落,车辇竟被人拦下。

木莲掀开帷帐一看,低声回禀道:“娘娘,是我们安插在千岁府上的眼线柳儿,说有急事禀报。”

那柳儿原是要入宫报信,正好碰上了凤辇,此地又颇为僻静,是以才大胆阻拦。

见皇后自车中半探出身子,一身绮罗靓装的柳儿忙低下头禀道:“皇后娘娘,九千岁回府了!”

“什么?”张雪湖惊怒。

木莲深恐这小细作传消息不清不楚,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人千真万确正是魏冉本人,是活人还是尸体?”

柳儿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确是九千岁本人不错,还是刘护卫亲自护送回来的,好像受了重伤,但却未死,只是昏迷不醒罢了。”

张雪湖抓着眼前的帷帐,几乎将其扯落,咬牙恨恨道:“拓跋熙,你竟敢戏弄本宫!” zxlpRv9RxbC66VjwvWSkPo+SNzbjoZtVC7A0o8+jreiu3FpZ0luY0LUsy+bQlk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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