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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巨船在水面缓缓航行,一直响着的风铎声忽然被切断,没有任何征兆。只因桌案前的人趴着睡熟了,刑沉温令人停了那声音,免得惊扰到他,又拿了一件大氅替他披上。

船内布置与岸上寻常人家的阁楼无异,左右梨花木雕窗对开,风徐徐吹来,青灰色琉璃莲花香炉中焚着香,从江面掠过的白色水鸟一声鸣叫,悠远地传开。

周谙缓缓转醒,刑沉温望着面前的沙漏,遗憾地说:“给你计了时,也就睡了一刻钟。”

“你到底有多无聊?要是闲得发慌,就去马槽喂马。”在刑沉温吃瘪的表情中,他露出笑,复又淡了下去,“老刑,有楼毓的消息了吗?”

刑沉温摇头:“她恢复了女儿家身份,在幕良现身,还刺杀了皇帝,然后又失踪了。现在皇帝和楼家的人都在找她,只是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发现她是以前的楼相……按理说,她其实是临广人,小时候跟随母亲在临广生活过,应该会回临广才对……”

周谙说:“未必。楼宁已死,临广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多值得留恋的地方。”

思及此,他哑然,如今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视线朝前方江面眺望,稀薄的雾后,有一簇跳跃的红色火苗尤为显眼。

“老刑,那是千重门的船?”

刑沉温定睛一看,拍腿:“就是我们的画舫!怎么会着火了?”

两船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远,只因有雾相隔,缥缥缈缈看不真切。刑沉温还未走,那边已经有人来报,说画舫上有人闹事。

刑沉温道:“已经好几年没人赶上来送死了,今天中午来一道剁椒人头。”

两个属下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要这么血腥,”周谙听罢笑了笑,“你去处理,我再歇会儿。”

刑沉温也怕他无聊,故意道:“千重门门主是你不是我,你不管管?哪怕出去看看也好,你就没一点好奇心,不想看看是谁在闹事?”

周谙毫不犹豫:“不想。”

画舫上,楼毓在甲板上烧了千重门的两面旗帜,火苗蹿得旺,实际上却没有造成多大的破坏,她心中有分寸。但屈不逢是个没分寸的,蔺择秋那一跌,把他的神志都快跌没了,烧旗子怎么够,现在他看谁都跟仇人似的。

屈不逢还要再发疯,怀里的人揪了他一把。

屈不逢一疼一怔,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低下头看怀里的人。蔺择秋睁开一只眼睛,说了一声“别闹事”之后又闭上了。

屈不逢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是装的!

楼毓见他后知后觉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可真是够呆的。

楼毓转过头去又变了副神色,凶神恶煞地说:“听闻你们千重门内有神医,要是能把我朋友治好了,这事就算结了。”

画舫的主事人正左右为难,旁边上来个做小二打扮的人同他耳语了几句,而后主事人对楼毓俯身拱手道:“正逢我门总舵经过,千重门愿请几位小友登船一叙,到时定有神医替姑娘的朋友诊治。”

楼毓见东边的那艘大船果然在往这个方向驶来。

众人哗然,没想到就这样还真能闹到千重门去,心里又难免生出些恶意,想着彪悍的姑娘和她朋友估计要遭殃,在葛中地界得罪了千重门。

渐渐地,大船离画舫只有几步之遥。

楼毓低声对屈不逢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千重门看看吗,这就是难得的好机会。”说罢,她抱起大黄,屈不逢抱着蔺择秋纵身飞上了对面的甲板。

邢沉温负手而立,这事原本也不由他管,千重门内各司其职,各有负责的人,但他最近烧菜时缺乏灵感,没有烧出自己满意的新菜式,想找点乐子,启发启发自己。

只见面前闪现两道人影,一青一白,一个怀中抱着人,一个怀中抱着狗。

邢沉温正要开口,乍一看清其中那个女子的面貌,面色一变。他是在周谙那儿见过楼毓的画像的,惊艳佳人,看两眼自然就记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古怪一笑,转身便走了。

屈不逢纳闷地问楼毓:“他怎么一见我们就跑?千重门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嘛。”

楼毓也不解。

三步并作两步,邢沉温跑到了周谙面前:“猜我看见谁了?”问完又问,“你知道闹事的是谁吗?”

周谙狭长眼尾一挑,趴着睡觉压出一点淡淡的红,见邢沉温这不太寻常的反应有些讶异,却没开口。

“哎呀,你怎么不问?”

“我不问难道你就不说?”

邢沉温也不再卖关子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无比激动,“而且还是送上门来的!”

周谙直往外冲,忽而脚步一滞,又退了回来。

邢沉温说:“主上,你找人家的时候找得要命,现在人都在眼前了,你又来装矜持?”

周谙脸上绽着笑:“她现在上了船,还能跑得了?”他细细思量,“不急,不急。”

邢沉温说:“我他娘的都快急死了!”

楼毓一行人被请入一间宽敞的厢房,点心和茶都端了上来,他们倒像是上来做客的。人家说了,请他们少安毋躁,等回到岛上,自然会安排大夫给蔺择秋疗伤。

大黄吃得欢快,连啃了三个鸡腿。

蔺择秋也不必装了,从软榻上坐起来,跟楼毓商量:“我怎么觉得透着古怪?千重门处处是能人,我就这么随便一晕,方才定被人看穿了。”

“看穿了无事。”楼毓说,“我们本就是为了千重门而来,都混进来了,别的也无所谓了,走一步看一步。若真遇上危险,我们再想法子逃跑就是。”

蔺择秋打趣:“将军真是……能屈能伸啊。”

楼毓连连摆手哈哈笑:“不敌先生好演技,方才在画舫上那一跟头,都把不逢摔蒙了。”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尽是对彼此的揶揄。屈不逢无语地瞥了他们一眼,挠着大黄的背,吃起了点心。

船靠岛停泊,众人登岛。

正值春日,岛上桃花灼灼盛开,一眼望去连绵一片花海。四处鸟语花香,犹入人间仙境。亭台楼阁被掩映在万千花树中,有的露出一角飞檐,有的露出长长一条青灰屋脊,宛若花海之上漂浮的巨鲸。

蔺择秋自下船时就好了,再装可就要露馅了。

可人家居然也没觉得奇怪,甚至款语温言地说,无妨,还是请先生先歇着,再找神医来好好看一看,以免落下什么病根。

这就周到得有些过分了。

摔一跤还能落下什么病根?蔺择秋哑然,但见岛上风景好,多住两日也无妨,只是……只是学堂里的孩子,明日还等着先生回去教书呢。

楼毓说:“你现在是千重门的贵客,不是说他们这儿能人多嘛,让他们给找个脾气好、有耐心、会识字的去替你几天,你就当出来度个假了。”

楼毓把这要求一提,对方还真答应了,毫无怨言,看上去十分诚心诚意。

蔺择秋面露疑惑:“这倒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这么好说话,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回头一看大黄,似乎半天就吃胖了,他摇头叹气,“要是多住几天,到时大黄估计不会愿意走了,就把它留在千重门看家得了。”

屈不逢幸灾乐祸地大笑。

三人的房间没有安排在一处。

蔺择秋与屈不逢住的叫南笙阁,小巧精致的院子内只有两间主厢房,楼毓则被安排在南笙阁西面的一座院子。两处相距不远,不过中间隔着重重水榭亭台,要绕一段路才能去对方院里。

周谙对这样的安排颇为满意,虽未说什么,但邢沉温看得出这厮内心雀跃,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雀暝呢?”周谙说,“安排他去给那位先生看一看,虽然人家本来就是装的,但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不修边幅鹤发童颜的老头儿走进来,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走路好似醉癫癫的:“门主和老邢都在呀……”

“雀老,得麻烦你一件事。”周谙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听说了。”雀暝笑笑,在周谙下方的团蒲上不稳地坐下,一把年纪了还八卦地打听,“门主,我听说三人中的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呀……”

周谙用茶盖撇了撇杯中的茶叶:“你想问什么?”

雀暝眼中发光:“那妄生花毒的解药也就是出自那位姑娘之手啰?”

周谙打击他:“解药是她给我的没错,但你我都知道,却是炽焰谷已逝的那位药王炼出来的,你找她做什么?”

“这位姑娘能把解药搞到手,想必和炽焰谷渊源匪浅,我得去向她打听打听炽焰谷的事。”雀暝是药痴,对于自己落后于药王的事一度耿耿于怀,十分想打探打探敌情。

“人都死了,你能不能别那么较真了……”邢沉温话还没有说完,雀暝已经不见了人影。

周谙抿了口茶,悠悠道:“让人拦住他,叫他先去南笙阁。他现在贸贸然跑去找楼毓,恐怕又会生出事端。”

邢沉温领命下去,心道你不就是怕雀暝嘴上没个把门的一下把你给供出来了呗。

此处风景好,翌日楼毓悠然自得地逛了半天,跟春游似的。她差点忘记自己来千重门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一探究竟”,脑海中闪过屈不逢说的这四个字,楼毓才想起来她也是有任务在身的。

千重门牵制着葛中一带,她若能把这里探个究竟,定能方便日后行动。或是能与千重门的人结交,也不错。

逛久了,楼毓也逐渐发现了其中端倪。这岛上清静,也无人看守,偶尔才能遇上几个丫鬟走过,看似毫无防范,实则另有玄机。庭院布局仿五行八卦而建,分明就在眼前的院落,却如隔了万重山,怎么也走不过去,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地。还有些去处迷雾重重,上空充满瘴气,院内种满奇花异草,凝着剔透露珠的花瓣上有剧毒。

楼毓寻回住处时差点迷路,一到房间便把走过的地方凭着记忆画下,标示出来。

发现仅十二处地点,差点把她困得团团转。

偌大的千重门,如同一座迷宫。

屈不逢和蔺择秋也不知怎么样了,唯独大黄来了两次,叼着楼毓给的鲜虾饼在院子里转两圈又走了。看它这么清闲自在,楼毓估计它那两位主子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

楼毓索性问人要了根钓鱼竿去池塘边钓鱼。

申时的太阳当空挂着,亭台的琉璃瓦上流转着一段一段的金光。水面倒映着岸上的一草一木,午后的风吹皱一池清水,楼毓支着下巴,估摸着里面会不会有鱼。

她把板凳放置在池边一片巨大的嫩绿芭蕉叶下,也懒得再去土里挖蚯蚓,只准备了些米饭和面团作饵。

鱼线就这样被抛了出去。

半晌不见有动静,楼毓无聊地折了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了几笔,搁在膝上的鱼竿终于动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提竿,从身后嗖地飞出一颗小石子砸入水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鱼也早被惊跑了。

楼毓回头,什么人也没有。

钩上的小面团已经被鱼咬走了,楼毓再一次弄好鱼饵抛竿入水中。这一次她专心静候时机,也没有分神去干别的了。

一只瓢虫从头顶的芭蕉叶上掉下来,顺着她的脚踝开始往上爬。楼毓用手指弹开虫子,膝上鱼竿一动,小石子又从天而降。

虫子飞了,鱼跑了,楼毓又慢了一步。

她回头往后看,风从桃花树间穿过,什么人也没有。

第三次抛竿,楼毓聚精会神等待大鱼上钩,目不斜视地盯着平静的水面。鱼竿有动静时,她没有急着提竿,第一反应是回头看。

“嗖!”

小石子从嶙峋的假山后飞出,假山后藏着个翩翩的白袍公子。

白袍公子露出了脑袋,还没缩回去,被芭蕉叶下冷面人的目光锁定。

冷面人说:“周谙,你多大的人了,有意思吗?”

周谙从假山后走出来,望着楼毓痴痴地笑,目光灼人,跟看不够似的。他站在摇曳的一树桃花下,眼角眉梢都藏着欢喜,嘴上却说:“去年冬天你在琅河村不告而别,你都弃我而去了,我吓跑你几条鱼算什么……”

去年冬天琅河村一别,楼毓以为她与周谙恐怕此生无缘得见,却未想到有一天竟会与他在葛中重逢。

淡淡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看他面目上的沉郁之色消散,想来妄生花毒解了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康复。见他如此,她居然也替他开心。

太多的疑问和困惑缭绕在心头,有太多话要问,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口,楼毓一时静默无声,立在树荫中,广袖被风吹荡犹如映着水中的波纹。

周谙见此,朝她走进,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蓄满了春阳般的笑,双臂张开:“娘子,久别重逢,咱们难道不该来一个热情似火的拥抱吗?”

楼毓鬼使神差地没有将他推开。

日头晒得人发疲的午后,熏风吹拂在耳边,让人浑身都懒洋洋的,她闻到熟悉的淡而安宁的药香味。

这人将她抱得很舒服,让她想起幼时一次生病时,楼宁给她的怀抱。楼宁从不主动抱她,常将她视若草芥,卑贱如泥,好似她是楼宁从路边捡起的一片粗粝灰瓦,可碾碎,可抛弃。那一夜楼毓几近病入膏肓,深浓的暮色中,月光邈远,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楼宁抱她在怀中。

无论时光流逝多少年,楼毓永远也忘不了楼宁那时的模样,她在那个怀抱中第一次懂得了被人珍惜的感觉,明白自己来到世上并非没有人爱她。只因有的爱复杂而沉重,但是终会在岁月中昭然若揭。

“你还想要抱多久?”楼毓问。

周谙不情不愿地松开她:“阿毓,你真的很扫兴啊……”

楼毓不理会他语气中的控诉:“你怎么会在千重门?”

“谁叫你在千重门!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呀,既然你来了千重门,我当然也要留在这里咯。”

楼毓蹙眉:“说实话。”

周谙立即改口:“我是千重门门主。”

“这就是你的身份?”

周谙斟酌了会儿,望着楼毓的眼睛说:“应该说是我的身份之一。”他这样坦诚,都让楼毓挑不出刺来了。

他精致面颊上浮出一抹淡红,故作暧昧状:“你若是感兴趣,不妨今夜来我房中,我细细说与你听。”

回应他的是楼毓拍过来的巴掌。 p7y5znG/c83HLvRDvaBPq0bWJJB/aL4Fr3fOANkYVEfII1J5mMfPn0XejgP4L/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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