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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葛中。

冬去春来,江面破冰之后,沉水江的码头又恢复了昔日热闹的景象。葛中与婆罗、黎峒两国相邻,靠着一条沉水运河互通往来。两岸富庶繁华,人来人往,河边排排垂柳倒映在江面,新绽开的桃花落在碧江之上,逐水漂流。

今日天气不错,楼毓从落脚的客栈走出来,准备出去逛一逛,顺带找两个人。

她来葛中已经有几日了,每天昏天暗地地窝在房中睡觉,也不练功了,浑身提不起劲,如被人抽筋剥皮了般,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合上眼,楼宁、衿尘年、楼渊轮番在脑中转个不停。连一日三餐都停了,掌柜还以为住进来一位神仙,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还不吃不喝。

掌柜在柜台打着算盘时,见楼毓下楼,算珠“啪嗒”一声脆响,心道这位姑娘长得可真跟天仙似的。

“掌柜的,跟您打听件事。”

“您请问。”

“这片的学堂怎么走?”

“这一带有好几个学堂,不知姑娘打听的是哪个?”

“有蔺择秋夫子在的,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掌柜的连连点头,手往门外一指,“出门左转,沿着街走五百米左右,您会看见一间裁缝铺子,裁缝铺子斜对面有个巷口,再顺着巷口走到底就是了,春蚕学堂……”

“春蚕学堂?准没错了。”

楼毓找到地儿,还未走近,远远听见孩童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声音夹杂在飘着花香的和风中,一阵一阵往外头送。

学堂大门虚掩,楼毓轻轻推开,一院姹紫嫣红入眼来。

她走到窗户旁,有几个摇头晃脑的孩子发现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楼毓把食指抵在唇上,朝他们道:“嘘——”

有些顽皮的孩子把脑袋藏在书卷下,偷偷笑了,前方的夫子却浑然不觉。

直到中午散学,孩子们一窝蜂走光了,只剩下夫子一个人在收拾东西。他穿一身青蓝色襦袍,身姿清瘦修长,面容秀雅。

楼毓敲了敲敞开的门:“蔺先生近来可好?”

蔺择秋抬头,讶异地望着来人,并不相识。他在脑海中细细搜寻这样一张脸,倘若曾见过如此绝色,怎么着也不该会毫无印象。

楼毓见他神情困惑,随手拿过他手上的一卷书,遮住自己半张脸。

蔺择秋目不转睛,盯了几秒之后,指着楼毓不可置信:“相……相爷?”

楼毓大笑:“难得先生还能认出我来。”

蔺择秋虽隐居在葛中,但对从京都幕良传来的消息还是清楚的,楼相战死的事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他心中不愿相信。如今亲眼看见楼毓,非但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个女儿家,蔺择秋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

楼毓道:“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楼毓第一次领兵作战时,有两名得力副将,一文一武,文是蔺择秋,武是屈不逢。这两人皆是葛中人氏,机缘巧合下参了军入了伍,经过氓山一役,与楼毓算是过命的生死之交。

氓山一役大败叶岐,大军班师回朝,楼毓封相,蔺、屈二人却请辞回乡,一点功名利禄也没有受。

楼毓坦言,把自己身份交代得清楚,并未再有所隐瞒。蔺择秋暗暗心惊,不禁道:“相爷就如此信得过我?不怕我将您告发了,押送至京都去皇帝面前讨赏吗?”

楼毓道:“古人云:乍交不可倾倒,倾倒则交不终。久与不可隐匿,隐匿则心必崄。我与先生已是刎颈之交,还需隐瞒什么。”

蔺择秋拱手:“定不负相爷信任。”

“我早就不是什么相爷了,换个叫法,不然我听起来别扭。”楼毓道,“你我是朋友,你又长我一两岁,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对了,屈不逢呢?”楼毓又问。

提起这人,蔺择秋脸上无声无息挂起了笑:“走,我带你去找他。”

蔺择秋走在前面带路。

春蚕学堂背面是一条小街,临街有许多卖吃食的小铺,偶有店家站在门口吆喝,禁不住诱惑的孩子乐颠颠地跑过去,眼巴巴望着还冒热气的鹅儿卷和桃花饼。一路走过,蔺择秋收获了许多声“先生好”“先生赏脸来我家吃个饭吧”之类的问候。

“看来你在当地混得不错。”楼毓道,“如今看来,你与屈不逢当年不要功名利禄,宁肯回乡,真乃明智之举。”

蔺择秋淡笑,两人拐了个弯,面前霍然变成一片闹市区,眼前所见之景,跟赶集似的。许多商贩挑着担子在里面穿梭,热闹非凡,处处春光明媚,欢声笑语。

“就快到了。”蔺择秋说。

楼毓好奇:“屈不逢也在这里摆摊儿?”曾经在战场上一把铁斧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屈不逢,改行成了行贩吗?

蔺择秋神秘地笑了笑,而后楼毓看见了前方一个卖猪肉的屠夫,刀起刀落,案板上的肉已经被匀称地分好。楼毓见后大笑了起来:“果然是份适合他的差事啊……”

屈不逢年纪也不大,楼毓记得,他比自己还小两个月。挺好的一年轻小伙儿,还生得面嫩,笑起来时有浅浅的梨窝,露两颗虎牙,这样的人偏生武力值高。外表和实力形成极大的反差,普天之下约莫再也找不到像他这般的屠夫。

如此却很受葛中的婶儿们欢迎,她们喜欢挎着篮子,在肉摊前打听:“不逢啊,再过两年,你也该替自己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看王婶家的金霞姑娘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合适,别不好意思说,我去替你说媒……”

热热闹闹,叽里呱啦的。

屈不逢板着一张严肃包子脸,自动忽略掉那些声音,也没有不耐烦,总是含糊地“嗯”两声就混过去了。

楼毓和蔺择秋站在人群外围,晒着春日暖阳,嘴角噙着笑,看着眼前的场景。楼毓不由得揶揄道:“原来不逢小兄弟人气如此之高。”

“一贯如此。”

倘若楼毓没有听岔,蔺先生语气中还夹杂着那么一点骄傲与自豪?

两人站了片刻,摊前的人潮退去一些,屈不逢擦了把汗,终于发现他们。

他一眼看见蔺择秋,喜笑颜开地叫:“择秋——”

瞥向蔺择秋身边的女子时,他的笑容立即淡下来,手中还持着屠刀,眼神凶狠,顿时让楼毓想起曾在山林中遇到的一只小狼狗。楼毓觉得有趣,若有所思。

“不逢,过来——”蔺择秋招了招手,“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屈不逢似不太情愿,见午时已到,就把摊上的东西收拾好,连同没有卖完的肉一并放入脚边的两个竹筐中,又擦了把手,才朝蔺择秋走去。

蔺择秋跟楼毓说:“这孩子闹别扭呢,今天早上怪我应约去李员外家吃了饭,留他一人在家里。”

他不说还好,一说屈不逢便怒气冲冲:“李员外家的饭好吃吗?比我做的饭还好吃吗?李员外家的女儿漂亮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什么用,能给你做饭、下地种庄稼吗?”

一张嘴喋喋不休。

蔺择期目光饱含歉意地看向楼毓:“让你看笑话了,你别看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其实也就是个孩子。”

“都说了我不是孩子了!你又能比我大多少!”屈不逢气冲冲地反驳,转而望着楼毓的目光阴鸷,满含敌意,“你又是谁?”

楼毓看了一出好戏,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面上挂着笑:“你家先生的老相识。”

屈不逢一听,这还得了,马上就要原地爆炸。被蔺择秋在脑门上敲了一记,给压下来:“好了,别闹了,回家吃饭吧,我饿了。”

“她是谁?”屈不逢不肯善罢甘休。

“是从京都幕良来的客人,你也认识,回家我再讲给你听。”

楼毓自觉地落后了两步,跟在两人后头,望着两人斗嘴的背影都觉得有趣。寻常人家的白墙内伸出的花枝被风吹得摇颤,粉白粉红细碎落了一地,有一瓣馨香缀在了谁的发间。

这才叫过日子。

楼毓觉得,来葛中会老友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屈不逢燃着灶火,一边把劈好的柴一股脑儿扔进去,一边听完了楼毓的故事。他对于冷血将军变身成小姑娘的事接受得很快,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来葛中?”

烟囱里冒着滚滚浓烟,蔺择秋拿来一碟芙蓉酥,先给楼毓垫垫肚子。屈不逢嘴巴一撇,脸上梨窝浅浅地陷进去,蔺择秋立马塞了一块点心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不逢,不得无礼。”

楼毓也尝了尝,香甜可口,味道十分好,她满足道:“葛中是富庶之地,闹市好藏身,你们俩不也藏在这里吗?”

屈不逢不服气:“我们本就是葛中人。”

“嗯,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葛中人,所以才来找你们,以后就劳烦你们多多照应了。”

大米的清香自蒸笼竹篾的缝隙中喷薄而出,屈不逢手速飞快地剁着菜,蔺择秋在一旁看着,问楼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并未有计划,就这样耗时间等着吧……”楼毓道,“等一个好时机,皇帝和几大世家之间迟早要闹起来。既然他们安排我死了,我就安安静静看他们斗吧,在葛中也好躲个清静,以后再做打算。”

蔺择秋说:“也好。”

屈不逢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三人坐在院中就着稀薄和煦的日光喝酒吃肉。

蔺择秋和屈不逢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两人七八岁时从人贩子手中逃出,各自凭本事活了下来。蔺择秋聪明,过目不忘,自学成了才。屈不逢力大无穷,各种力气活不在话下。两人相依为命,都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家人。

前阵子屈不逢还在路边捡了只流浪狗回来,洗干净了才发现是只威风的大白狗,四肢和尾巴都是乌黑的。他们给它取了个十分不搭调的名字,叫它“大黄”,可见十分随意了。大黄走街串巷,循着香味回来,审视地瞅了楼毓两眼,在桌角边上趴下来啃骨头啃得不亦乐乎,尾巴摇来摇去。

屈不逢自小被蔺择秋虐出来的厨艺,堪称一绝,又是打听了楼毓的口味特地做的,因此她吃得非常尽兴。

面前搁着的小半坛酒也快见底了,楼毓干脆抱起坛子往下灌,喝个痛快。

“我可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喝酒的,”屈不逢叹为观止,“虽说你把面具摘了,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可你这样,倒让我觉得你还是那个骑大马挽大弓的将军。”

屈不逢也喝多了,酒劲上来,包子脸再也绷不住,变成话痨,无法再故作严肃了。往日他喝酒是受限制的,有蔺择秋管着,说喝多了伤身。今天蔺择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便喝得满脸通红。

他打了个嗝:“远来是客,下午我带你去逛一逛葛中的码头,领你见识见识。”

楼毓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屈不逢转头跟蔺择秋说:“你去不去?”

蔺择秋说:“我还得去学堂。”

屈不逢眯着醉眼:“就给孩子放半天假嘛。”

蔺择秋头疼:“哪能说放假就放假。”

“你是夫子,你说了算。”

“这样对他们太不负责任了,人家父母都是交了学费的……”

“怎么不见你对我负责,你每日吃的饭都是我做的……”

楼毓憋笑,看面前的酒鬼耍赖,等屈不逢清醒了,可有他好果子吃。

大黄吃饱打了个滚,忽然把头搁在楼毓的鞋面上不动了。楼毓抓了抓它脑袋,它舒服得轻哼了两声,闭起眼睛打盹。

下午蔺择秋还是给春蚕学堂的孩子们放了假,寻的理由是家中来了位远房亲戚,二十年难得见上一回,得好好招待。

父母们都表示能理解蔺夫子,孩子们则乐疯了,三五成群地跑回去放风筝。

楼毓和屈不逢趴在院中睡了一觉,等蔺择秋在学堂交代完事情回来,两人也差不多醒了。

屈不逢舀冷水洗了把脸,忍不住偷瞄蔺择秋,那眼神跟大黄偷吃了隔壁邻居家馅饼时的眼神很像。

“酒醒了?”蔺择秋走过去问。

屈不逢诚惶诚恐:“醒了。”

“那便走吧,”蔺择秋说,“不是说要带小毓去逛逛吗?”

“小毓?!”屈不逢声音高了一度:“你与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蔺择秋说:“一直都很熟。”

屈不逢整张脸垮下来,身边的大黄敏感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两步蹿走了,不知又赶着去哪儿撒野去了。

“你不走?”蔺择秋和楼毓发现屈不逢没跟上。

屈不逢问:“我今天喝了那么多酒,你不罚我?”

蔺择秋说:“今天你高兴,我也高兴,便不罚了。”

屈不逢听闻笑了起来,连脚步都轻快不少,好像压在肩头的重担终于卸下来。蔺择秋摇头笑:“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三人往沉水江边去,两旁房屋高高低低鳞次栉比。风中夹杂着水汽,带着淡淡的腥味钻入鼻子里。再往前走,穿过长长的桥廊,视线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沉水江上澄碧湛蓝、云蒸霞蔚,卷起的浪花往前涌,激荡起层层白色的泡沫。

江边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多是商船,看上去井然有序,一点也不见乱,这倒让楼毓出乎意料。

蔺择秋似乎看出她的惊讶,道:“因为有人管着,才不至于乱了套。”

“有人管?”这么宽广的江域,南来北往的人群,能受谁的制约?楼毓猜测,“地方官府?还是葛中第一世家林家?”

“都不是,”屈不逢插嘴道:“是个叫千重门的江湖门派。”

楼毓顿时有了点兴趣。

皇权与世家相互制衡的过程中,这几年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势力也在渐渐发展。没想到江湖人士众多的临广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商户泛滥的葛中却已是另一番天地,不知不觉中建立了新的格局。

“千重门神秘得很,我多次想进去看一看,都没能成功。”屈不逢道。他是小孩心性,大概看人家厉害,便想一探究竟。

蔺择秋也说:“据说千重门建在沉水江的一座岛上,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个门派建于十多年前,好似一夜之间横空出世,当时恐怕没人注意,官府和林家也就放任它发展。没想到这些年它竟成为葛中的第一大势力,连林家也压不住它了。”

他指了一个方向:“在这片辽阔的沉水江上,南詹与黎峒的茶路,与婆罗的丝路,全被千重门控制得死死的,那么多的黄金白银,便被它这样独占了。”

楼毓目光投向堤岸边的垂柳:“听你们这样说,还真想去见识见识了。”

恰逢画舫从面前经过,三人便上了船。岸上突然冲出来一团雪白,紧跟着他们跳上了船,大黄正吐着舌头讨好地望着他们。

“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楼毓惊讶。

屈不逢笑:“八成是从隔壁偷吃回来,看见我们不在家,就循着气味找来了,这东西通人性,可聪明了,出去玩不带它,它是会生气的。”

似真听懂了这话,为表示肯定,大黄绕着他走了两圈,然后去蹭旁边的蔺择秋,小孩儿耍赖似的趴在地上不肯动了,赶都赶不走。

蔺择秋道:“那便带上它吧,它又不咬人。”

大黄抖了抖毛,威风凛凛地站起来,看这架势,更像是一头白狼。

这艘画舫有两层,飞檐翘角,处处雕梁画栋,丝毫不比岸上的阁楼差。走进去热闹非常,如同集市,第一层大厅中央是个戏台子,台下摆着桌椅,专供人吃酒、喝茶、听曲儿的。往上一层更喧嚣,楼毓四处看了看,发现此处与赌场无异,摇骰子和砸银子的声音处处可闻,入口和出口皆有人把守。

“这是哪家的产业?”楼毓问。

蔺择秋说:“千重门。像这样的画舫,沉水江上不止百来艘。”

楼毓感慨:“果然是富得流油啊……”

她掏出钱袋在手上掂了掂,问:“要不要来一把?”

屈不逢跃跃欲试,面上却无比纠结:“择秋说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大赌都是由小赌发展而来的,容易上瘾,我不试。”

楼毓笑:“确实如此,那你便乖乖站在旁边看吧。”

场上名目繁多,除了骰子,还有投壶、弹棋、射箭、象棋、斗草、斗鸡等等。楼毓自是对射箭最有把握,但她选择了樗蒲。规则并不复杂,双方执棋子在棋盘上行棋,相互追逐,也可吃掉对手之棋,谁先走到尽头便为赢者。

前脚有个书生输得痛哭流涕走了,楼毓后脚就顶了他的位置。

棋盘对面的人见来的是个姑娘家,不免轻敌,不含多少善意的目光在楼毓脸上打量。楼毓持杯抿了口酒,瓷杯在掌中无声碎裂,于指缝间化成齑粉。对面的人见此情景打了寒噤。

屈不逢发出一声嗤笑,选择和蔺择秋站在一起围观这一局。

早年间楼毓在临广时,跟着衿尘年什么花样没玩过。屈不逢起先还默默担心她输得倾家荡产,渐渐发现她好像稳操胜券。与她对弈的中年男人头冒虚汗,也顾不上擦一擦。

不知是画舫二楼难得出现一女子,楼毓太过引人注目,还是这次的樗蒲太过精彩,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把这一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屈不逢见蔺择秋被后面的人挤了一把,故作凶恶威慑地回头瞪了一眼,等他再转头,只见楼毓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神色。那双清瘦嶙峋的手,握过长缨枪,把玩着精致的骰子,居然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棋盘上胜负已经不难看出,只差最后一把,尘埃落定。

喧哗推搡中有人踩了大黄一脚,关键时刻,众人只见凭空窜出来一只狗把棋盘顶翻,樗木投子七零八落,登时散了一地。

楼毓皱眉。

男人沉黯的双眼忽然焕发光彩,好似濒死的人看到了一线生机,不用再赴死了。

屈不逢赶紧牵住大黄,训斥道:“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大黄似委屈般嗷呜了几声,拥堵的人群让它异常暴躁。

周围不少人直呼可惜。

楼毓望向对面的人:“再来一局?”她神情轻蔑,像是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轻易激起人的胜负欲和征服欲。

对方果然应战。

“既然重新开局,不如赌点大的。”

楼毓问:“你想赌什么?”

“姑娘把自己押上如何?”龌龊的笑声响起,那人继续道,“若我赢了,你就跟我回家。”

“好。”楼毓答应得十分利索,“若我赢了,我可不想领你回家,”她打量了这人的穿戴,在心中估了个价,“你便押上五千两银票吧。”

“好大的口气。”

“彼此彼此。”

画舫行至辽阔的江面,四顾茫茫,已经看不见码头,江上升腾起白雾,好似驶入了仙境。楼毓懒懒散散地应付着面前的赌局,屈不逢透过窗户朝江面远眺了一眼,忽然悄声道:“遇上千重门的总舵了,今天可真巧。”

楼毓一听,分神问他:“你怎知道是总舵?”

画舫的东面,有艘大船隐在大雾后,风帆高高扬起好似一面巨大的云墙。船身看不真切,但屈不逢能听见阵阵风铎空灵的响声,如清泉撞击山岩。

练武之人听力比常人敏锐,楼毓凝神去捕捉那道声音。

屈不逢说:“这是千重门总舵行船时发出的信号。沉水江上有些专劫商船的匪寇,听到风铎声便知道收敛收敛,自行躲开了。”

楼毓一心二用地问他:“想不想进千重门去看看?”

屈不逢偷瞄了眼蔺择秋,还是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想。”不待他反应过来,面前的棋盘再一次翻了。

这次可不怪大黄。

是楼毓悄悄指使的,她手指在桌子底下拍了大黄一记,小家伙就又配合地往前冲了,撞翻之后,黑漆漆的眼珠无辜地望着楼毓。

大家伙儿被扫兴,楼毓对面的男人更是火了,虽说他原本也没有多少赢的概率,但这次好歹还有扳回一局的希望,接连两次被狗搅局,他推开椅子就站起来嚷嚷:“这是谁家的狗?!这狗把我棋盘给翻了,老子的媳妇都跑了!”

大黄冲他“汪汪”叫。

楼毓也站了起来:“我家的。”

“你家的?”男人越发不依不饶,“我看就是你搞的鬼吧?输不起,就让你家狗来捣乱!今天老子就要在船上炖狗肉了……”

蔺择秋面露不悦,淡淡吩咐:“大黄,咬他。”

这个家中,蔺择秋乃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屈不逢和大黄都拿他的话当圣旨。蔺择秋发话了,大黄就撒开了腿勇往直前地朝大腹便便的男人身上冲,奋力一跃,前肢抓上了他的肩膀。

现场被一只狗搅得大乱。

男人结伴而来,身边还有几个牛高马大的朋友,见状赶紧上来帮忙。大黄识时务地躲去了蔺择秋身边,楼毓长臂一伸拦住了来人,双方毫不客气地打起来。画舫上维持秩序的壮汉赶来拦人,也被迫加入了打斗的队伍中。一方要捉狗,一方要护狗,一方要劝架,霎时演变成逞凶斗狠的场面,纷纷拔出了刀。

蔺择秋被一股力推中,朝身后的椅子摔过去,连人带椅倒在地上。腰撞到坚硬的木角,疼得“嘶”的一声吸气,不知还有哪里受了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屈不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来不及阻止,一瞬间红了眼,随手抓起一人往外一抛,画舫的木墙就这样被打穿,生生砸出一个人形的大洞。

楼毓见此也怒了,一双墨黑的眸冷漠地睥睨对面众人:“刚才是谁动的手?我朋友体弱多病,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居然对一个书生下手,今天这笔账得好好算一算了!”

她一身凛冽,犹如上了修罗战场。

“姑娘想要怎么算?”千重门的人站出来调停,想要尽快平息此事。

楼毓冷淡道:“把人揪出来,我剁他一只手。”

闻者纷纷蹙眉。

寻常赌坊中,钱财散尽了,还收不了手的,常被施行这种惩罚,但在千重门旗下,少有发生。未料到面前的女子生得如瑶池仙子一般,心肠却毒辣。

楼毓轻飘飘的话音似风般传入众人耳中,屈不逢却仍嫌不够,他手中抱着昏迷过去的蔺择秋,眼眶布满血丝,阴鸷狠厉似变了一个人:“我要把人撕碎了扔进沉水江喂鱼。”

方才听了楼毓的话蹙眉者,现下脸上更是愤愤不已,觉得这两人太过目中无人了。

调停的人道:“姑娘可还有其他办法?”

楼毓挑衅一笑:“自然有,譬如我烧了你半艘画舫,以泄我心头之恨。” 7K8kVaDho8vEZ2dh8MH3gZJ5V9dTUHJPVKKUozQqbhk2zTtPMblYyu0vjHElj8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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