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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泉

米兰

沿寺院东墙外一条窄道,我往岭上走去。冬季本不是爬山的好季节,因了新年假期,这一天又是难得的晴天丽日,我便驱车过来,打算在醴泉寺清清静静度过2018年最后一天。醴泉寺是山东长白山名刹,寺南有黉堂岭,寺东是四尖山,寺西为莲花峰,三面青障,北向空阔。站在寺门前俯瞰尘世,遗世独立的芬芳感觉即刻归于内心。

节气已是数九寒天,但这个冬天至今还未真正冷过,路边的野草还透着绿意。山坡上满是高大的柿子树,红艳艳的柿子还在枝头上挂着,仔细看那柿果,多有残缺,当为鸟啄之故。长白山脉森林植被完好,红隼、灰鹤、白尾鹞、四声杜鹃、凤头百灵、朱雀等森林鸟类颇多,眼前飞来飞去的这些,除了喜鹊和麻雀,我只认得戴胜鸟,它们头顶上扇状的五彩羽冠很是漂亮。右前方几棵山毛榉簇拥在一起,轻捷的鸟儿追逐其上,那嘶嘎叫声在我听来十分陌生,像羔羊呼唤母亲的焦急呐喊。

山意冷寒,沿途无人,我体会着梭罗在瓦尔登湖畔日常经历的一份宁静。

这条路去往黉堂岭。路两溜次第放置泰山石,外形、大小参差错落,较大的石块上刻着字,有欧阳中石等名家墨宝,也有本地一众书法家手笔。左首边一块巨石上刻的是“山高水长”四个大字,应该是“最后的儒家”梁漱溟当年在邹平开展乡村建设实验期间,在醴泉寺留下的墨迹。欧阳中石以行书书写的《岳阳楼记》全文,镌刻在一字排列的三通巨石上,三百六十八个字行云流水般刻写下来,渊渊乎若海,巍巍焉崛出。路中段还有一座气派的碑亭,里面置有六通大理石碑,本地几位知名书法家分别以范仲淹诗词为题,真草隶篆,各书其一——1989年,为纪念范文正公千年诞辰,邹平县政协在全国范围内征集书法作品,选出一部分做了石刻,集中到这条路上,曰:范公碑林。也因此,这条路吸引着众多书法爱好者前来观赏。那年秋天,外地朋友带孩子过来爬山,点名要来黉堂岭,他不是书法爱好者,他主要的目的是去“范仲淹读书洞”现场教子,望子成名的念想胶葛杂乱,快要让他变成自己的囚犯了。读书洞在黉堂岭半山腰,为朋友解说这一景点时,我借用了清朝进士刘广聪的一首诗:“石洞阴阳凝暮霭,涧泉溅溅设鸣弦。希文旧迹堪凭吊,忧乐于今孰后先。”刘广聪的清代是与我们的时代相距最近的一个封建朝代,先忧后乐的人已然凤毛麟角,发问与感叹带给人的,差不多都是无力与疲惫之感。这次我到岭上去,还想顺便看看读书洞前那个天然水池,是否依然“涧泉溅溅设鸣弦”。上次来的时候,那池水味甘色白,清澈碧透,刺槐、核桃、柿子、垂柳相间而密匝的树影倒映其中,宛若袅袅美人,令人流连。今年秋天几乎没有有效降水,入冬以来也没见到一片雪花,地下水几欲枯竭,南水北调工程水费又太高,县财政捉襟见肘,城中居民家中已连续三个月实行定时供水,如此严峻局面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路边一棵枫杨高大而突兀,主干虬结处突然传来“嘟、嘟嘟、嘟嘟嘟嘟”的声音,悠长的、带有回音的敲击声打破沉寂,那是一只啄木鸟。看样子应是一只黑枕啄木鸟,长白山常见留鸟中的一种。我满心欢喜倾听着。正听得出神,手机响了,表妹在电话里叫了声“姐”就哭了。她说小超被派出所抓走了,“咋办呀姐,你认识人多,想想办法让人家早点放他出来吧……”张文超一定又是偷东西被人逮了,这孩子从小手不干净,被派出所抓去教训一番不失为一种教育手段,我倒觉得挺好。“可他还是个孩子啊”,表妹袒护孩子的语气更像个孩子。说起来,表妹有勤劳朴素的一面,也有无知的一面,对儿子一味宠溺,从不重视品行教育,久而久之,孩子歪歪斜斜地长大了。大表姐跟表妹一个村子住着。张文超三番五次越墙、越窗而入,在大姨家翻箱倒柜,偷钱窃物,有一次被提前下班回家的大姨父逮了个正着。人赃俱获的情况下,表妹和表妹夫除了呵斥孩子几句,竟然没有把钱还回去的意思。张文超已经二十一岁,不但游手好闲,偷窃、撒谎的恶习日甚一日,起码的礼貌和教养也是没有的。范仲淹追随慧通法师在醴泉寺求学时,也是二十一岁,正以颜回自律,发愤成才。彼时,寺院内经常举行法事,嘈杂嚣乱,范仲淹便躲到山上去,在一个山洞里潜心读书,“范仲淹读书洞”由此而来。下山的时候,范仲淹常常顺路采一些野韭、蒲公英、王不留、茵陈之类野菜带回寺院,“惟煮粟米二升,作粥一器,经宿遂凝,以刀画为四块,早晚取二块,断齑十数茎,酢汁半盂,入少盐,暖而啖之,如此者三年。”(宋·魏泰《东轩笔录》)划粥断齑,作为特指范仲淹刻苦读书的专用成语,我们小学老师不止一次讲述过;中学课本中的《岳阳楼记》对我们来说,基本无需刻意背诵,那些句子早已烂熟于心。既然范仲淹一直是我们当地耳熟能详的教育资源,表妹也好,张文超也好,中小学期间肯定学过,可惜,他们母子都没有领悟其中精髓,尤其表妹夫妇,他们更应该了解和学习的一个人也许是朱文翰——范仲淹的继父。

朱文翰,淄州长山县(今山东邹平)人,官阶不高,史册上几无着墨,他的最大功绩是为继子营造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环境,铺设了一条正统的读书之路,修身律己、为人行事方面的教益对于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范仲淹来说,或许是比读书更重要的成长。范仲淹在醴泉寺读书期间,朱文翰的家境虽已现出窘迫,但在朱说(此时范仲淹名“朱说”)唯愿读书、矢志实现人生抱负的道路上,始终提供着坚实的经济支持和精神动力。什么样的爱才是鼓励?舐犊之私,天性使然,育子成人则需要大爱。范仲淹二岁失怙,母贫无依,及至四岁,母亲带着他改嫁时任平江府推官的朱文翰,对他来说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先天的血缘关系固然不能忽视,更重要的是命运把你放在哪里。更进一步说,范仲淹以劲节大志、盛德壮烈,卓然为宋名臣,继父朱文翰的作用和影响是不能被低估的。

很多人不明白,既然朱文翰待继子如此之好,继子为何一意孤行复归范姓?

在对有关范仲淹书籍资料的整理和阅读过程中,我发现我们的文化里有一种强大的渗透的力量,一些封闭的、落后的、故步自封的,往往是被极力推崇和效仿的。换句话说,正是封建文化的局限性致使名垂青史的一个名字,由“朱说”变成了“范仲淹”。

2016年秋,我到岳阳参加范仲淹国际学术研讨会。期间,我重点关注了河南的杨德堂和美国的李弘祺两位先生的发言,他们的论文主题相近,都是关于范仲淹与北宋书院的话题。范仲淹向来重视兴学办教育,无论官学还是义学。知苏州期间,他亲手创办的苏州历史上第一所州学,即现在的苏州中学,至今具有“甲天下之学、甲天下之才”之名。杨德堂和李弘祺论述了范仲淹对中国官学的贡献、范仲淹的教育思想与理念、范仲淹“庆历改革”中提出的关于科举改革的主张;河南商丘的李学庆则以《关于范仲淹义学思想的形成、实践和意义》为题,阐述了范仲淹对义学教育的贡献。这些学术文论,让我联想起一首小诗《留别乡人》:

长白一寒儒,荣归三纪余。

百花春满路,二麦雨随车。

鼓吹罗前部,烟霞指旧庐。

乡人莫相羡,教子读诗书。

范仲淹晚年知青州,特意绕道长山“礼参父老”,临别时作《留别乡人》,劝勉乡人教子读书,好好培养后代,“范文正公未免乳丧其父,随母嫁淄州长白山朱氏。既冠,文章过人,一试为南宫第一人,遂擢第。仕宦四十年,晚镇青,西望故居,才百余里,以诗寄其乡人……”(《渑水燕谈录》)《留别乡人》一诗,我从小背来背去,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至今日,为人母多年,方悟得其中一丝滋味。

岳阳研讨会第二分会场,山东范仲淹研究专家曲延庆与安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杨国宜,就范仲淹幼居何处正进行激烈辩论。我觉得他们这种争论意义不大,范仲淹幼居何处原本没必要大费口舌,他们为此所做的严谨考证、孜孜以求的治学态度反而更值得敬佩。不过,再仔细一想,一个人幼居何处、接受的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确实又是重要的。长山朱氏家族,世代书香门第,范仲淹继父朱文翰温文尔雅,为人仁慈,对继子“既加养育,复勤训导”,传统儒教家风的熏染使得“朱说”终于成为了“范仲淹”——二十三岁“询知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及第后随母回姑苏,要求归宗易名,“而族人有难之者也”。即便如此,范仲淹于元禧元年(二十九岁)擢任文林郎,权集庆军节度推官任上,还是上《奏请归宗复姓表》,复归范姓。

《范仲淹幼年流寓考辨》一书是曲延庆晚年心血之作,在“范仲淹幼年经历失载的原因探析”一章中,他以曲笔的形式为范仲淹此举作了善解人意的辩护。说白了,作为有口皆碑仰之弥高的人物,范仲淹庶子的命运、继子的身份需要刻意回避,作为“正史”原始资料的《范仲淹年谱》中因此而有了十八年的空白,那可是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青少年成长时期。也许,当事人主观上并不想如此,他对继父朱文翰是感恩的,“公以朱氏长育有恩,常思厚报之,及贵,用南郊所加恩,乞赠朱氏父太常博士,暨朱氏诸兄弟,皆公为葬之,岁别为飨祭。朱氏子弟以公荫得补官者三人。”(《言行拾遗事录》)也许,再多的猜度都不可能洞悉事情的全部,在时代的缝隙里,一定隐含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和秘密。

走至陡坡处,一座空屋挡住了去路。屋前空地以篱笆圈起一个院子,篱笆桩上枯藤交缠,两片蝴蝶断翅挂在蒺藜棵上,黑黄相间的纹理尚且清晰。断翅在微风中颉之颃之,燕燕于飞,看着看着不由得人心生悲切。

范公碑林至此,以右首边一通巨石结束,上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十四字。巨石后面是山谷,谷底生风,枯叶打着卷左冲右突,无所依归。谷沿上一丛灌木叫作黄荆的,密密麻麻结着一层干硬坚果,枝头上一只灰雀翘着尾巴跳来跳去似在啄食。“醴泉寺南十余里,黉堂岭下读书洞”,范仲淹读书洞应该就在附近,但是我明明记得读书洞附近没有任何建筑,那么,这是哪儿?空无一人的山岭上,这间空屋竟让我胆怯起来。屋门一边竹竿上的绸布幌子碎成了布条,看不清字样,我判断这应该是个冬季歇业的小饭店,“青阳炒鸡”相当有名,城里人驾车过来品尝的不在少数,山上许多炒鸡店生意还是不错的。但在如此僻静处开店,生意如何却很难说,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寻找上山的路或者直接下山去,忽然发现屋子东边有一条小道,走过去一看,左首边石壁上赫然写着“范仲淹读书洞”,这能是读书洞?山洞前面那个天然水池呢?那些树呢?几年前犹见得池水清澈,树影婆娑,这次第怎一个冷冰冰石洞对着一面冷硬山墙?那年我从洞口往外看,除了眼前水光潋滟,西望狻猊峰,还可看到两株古松,岿然于岩壁之上,很有画面感。那么,水池是盖屋时被填埋了?树都被砍了?狻猊峰上那两株古松倒是还在,但在读书洞里是看不到的了。“夕有吟风叶,春多八户泉。西溪才谷口,极目已苍烟。”清代王渔洋所作《别书堂》一诗,在我心里打着结,变成一团乱麻。

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我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家里那堆有关范仲淹的书籍和资料,读来读去,读来读去,我发现范仲淹一生都在忧,未曾乐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以至赍志而殁。

元成宗大德四年,“范公祠”在醴泉寺院内动工兴建,肇建者是元朝工部尚书贾驯。贾驯,祖籍山东邹平,自幼仰慕范公,其一生有两大建设功绩:一是主持创建北京国子监,一是带头捐资修建范公祠。自此,醴泉寺与范公祠融为一体。

平生爬过的野山不多,泰山、黄山、华山、庐山,凡是驰名的山脉,难免人工痕迹,大多失了野趣,反倒是附近几座山,爬来爬去从不厌倦。域内最高的一座山是摩诃山,海拔高度近千米,以梵语“摩诃”得名。几次登山经历,体会最深的是一句老话: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时体力下降固然是原因之一,最怕的是误入歧途,一旦走错路,极易导致身临绝地,一脚踏空即命丧悬崖。置身山野,我偶尔这般感知天地间一股神秘力量的存在,时刻提醒自己须走好每一步。“这个世界唯有两样东西能够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康德墓志铭上写着的,是通往自由而高贵的人生路径。

眼前这座山岭,黉堂岭,因范仲淹苦读于此而名;山下这座寺,醴泉寺诸佛如来,众香国土,于范仲淹人格的形成多有裨益。想当初寺成之日,突有一泉奔涌而出,水甘味美,寺庙遂以“醴泉”命名,难说仅仅是个巧合而不是善果。那方醴泉至今仍有保留,在寺东山崖上砌了方池保护,据说清澈如昔,旱不涸、涝不涨。当然,眼下旱情严重,醴泉是否涸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验证。

下山的路走得轻快。

四尖山上吹下来的风变得刚劲。“山高水长”四个字像四朵红花,自上而下挂在石头胸前。回望范公碑林,仍是四野阒然,空寂无人。顺着风的方向,左转,我踅进醴泉寺,去寮房那里找明慧老姐。明慧姐七年前皈依佛门,做了居士,每周五天在寺里学佛、做义工。退休前她是一位高中语文教师,在作文教学中首创“随笔化写作”,被当地各中学推广,也为一些私人补习班效仿,反响不错,关键是有着丰厚的利益回报。明慧姐对此有所耳闻,让她忧心忡忡的,不是学校或个人获得的经济利益本身,而是由利益黑洞形成的教育陷阱。当下子女教育几乎是所有中国家庭最重视的头等大事,一根无形的指挥棒,催生了所谓的教育产业化或变相产业化,名目繁多的补习班、私心杂念充斥心灵的人民教师、无序的教育状态,一片狼藉,遍地鸡毛。

明慧姐带我进入与醴泉寺“如尻相对”的范公祠。她双手合十跪在范公像前,我浏览着祠内陈列的“划粥断齑、窖金捐僧”等图画故事。从“徙居长山”到“礼参父老”,十六幅图画描绘了范文正公一生。“天下寺院皆崇佛,唯有醴泉独尊儒。”每年高考前,前来进香的家长不在少数,拜了菩萨拜范公,焦灼的心仿佛在缭绕烟雾中方能得到平静和安宁。

从范公祠出来的时候,风小了些。微风吹动飞檐下的风铃,优雅而清脆的铃声里,寺内气息愈显清寂。一只灰雀无声无息站在树枝杈上,它沉默的样子富有神秘感。我其实更愿意听它鸣唱,声音里自有生命线索,自会于听者心里产生同情与理解的情感。

明慧姐留我在寺里用饭,我诚惶诚恐跟了她去。那年在江西,去三清山的路上,我在一家道观用过一顿斋饭,佛家的饭还无缘受用。斋房在寺院最后面。一间寮房外晾晒着几件海青,一只细小的烟囱里飘出些许烟火气,烟雾飘到墙外,穿梭在密密麻麻乱长着的树丛中。那是一个撂荒的桃园,野生刺槐、毛桃树、蒺藜棵几乎淹没了那些桃树。明慧姐撩起斋房门帘,我跟着走进去。屋中央摆放着两张小桌和几个板凳,正在忙饭的居士,有穿海青的,也有穿家常衣服的。木台上放着一个大竹筐,里面盛着馒头,地上一个钢精锅里盛着玉米粥,桌上放着一个青色海碗和一碟咸菜,海碗里的白菜豆腐汤还冒着热气。两个馒头一碗粥,平心静气吃下去,脏腑间顿时温热起来。这是我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

跟明慧姐告辞出来,我再次走进范公祠,请了三炷香。我想知道“教育”是什么。汉代以来有这样的说法:“上施下效”谓之教、“养子作善”谓之育;家里那本1980年缩印本《辞海》的解释是:(教育是)按一定的目的和要求,对受教育者的德育、智育、体育诸方面施以影响的一种有计划的活动;德国哲学家尼采说,教育是解放,是扫除一切杂草、废品和企图损害作物嫩芽的害虫,是光和热的释放,是夜雨充满爱意的降临……

表妹发来一条短信,说她晚上要去城里找我,希望张文超明天能被放回家过新年。

醴泉寺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棵菩提树,叶子落光了,过往的一切细节和故事似乎还停留在枝干上。意犹未尽的感觉让我犹豫着停下脚步。风依旧从四尖山上刮过来,穿过寺院外一排梧桐,穿过寺檐下的风铃,“丁零零、丁零零”,在洁净无尘的天空中变幻性色,飘往对面的莲花峰。“教育”是什么?莲花峰自然是一堆石头,它静默如初的样子给予我的,自然也不是答案。我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悬在哪里没有着落,我手中空空如也,我没有抓住什么。飞翘的殿檐上,一排琉璃小兽不事声张各自安稳。阳光明媚得刺眼。一切都光明磊落坦荡无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遥想南北朝时期,那位行脚僧叫作庄严法师的,一路风尘仆仆,流离转徙来到鲁地,为长白山带来第一座寺院、第一个僧人,一粒种子在此生根发芽。此后,唐代仁万法师、东晋志公和尚、新罗院住着的众多朝鲜寺僧、前来大唐求法巡礼的日本高僧圆仁,诸多精通佛理者所做的修行即是教育?北宋儒生的介入,于醴泉寺薪火相传的文脉原本圆满,只是,尘世的渴念越来越复杂,人们热衷的事物已经不是事物本身,热衷变成了执念,需要浸润的心反而愈发冷硬。

天王殿里,一男一女正在烧香磕头,女的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男的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暗淡光影里那些隐秘的启示,是否在凛然的塑像背后,为他们散发过善意的光?

回到家,苦恼着该怎样与表妹交谈,不知不觉暮色已降临。忽然想起醴泉寺墙外的桃园,信手在纸上做起诗来:

缭绕的慈悲里我昏昏欲睡

万事万物已将我遗忘。傍晚时分

燃香,打坐,默诵一段历史或者传说

泉水与齑菜的细节

再次被打磨,抛光

一丝不苟的样子多像这人间秩序

唱经人甚至把我梦里的雨水一并喝下

他干涸的心根本看不见春天

最好的时光就这样过去

没来得及说的话,来不及爱的人

意念中的一场花事

我真想为它们哭泣

想至此,天黑了下来

寺院西南角那株桃花,静静地开了

责任编辑:田静 ZsZgUKYfjQ/J8wsRIcH4EHDvo+5yU/cWL0PVHoIcUJIa0F1IinU+G5xD9e7K8c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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